爭鐵 正文 十三、無孔不入的記者
    李夢溪回到娘家,這天吃了晚飯,就和丈夫小豆回家去了。他們前腳剛走,李無言老伴就說:"夢溪這是怎麼了,結婚都幾個月了,也不見動靜。"李無言知道,老伴是說夢溪一直沒有妊娠反應,就埋怨她道:"你是她媽,這個事應該你當媽的去問,怎麼問起我來了?"椿香說:"我怎麼沒問?我問了,可夢溪總是說,他們不想馬上要孩子。唉,這孩子,也真是的。"

    其實李無言也有些擔心,他不知道女兒夢溪和女婿小豆究竟是咋回事,可是,要說讓他們去醫院看看的話他又不好直說,只能睜隻眼閉只眼,眼不見為淨。

    這天早上,李無言來到辦公室,無意間翻了一下《儺城詩刊》,但見上面有易水寒的一首古體詩,不禁啞然失笑。於是他把書丟在一邊,又拿起一張《楚巴日報》。這是市裡的報紙,頭版他是每條必看的,為的是瞭解掌握市裡的熱門動態,這跟他每日必看新聞聯播或晚間新聞一樣,也是必修的科目。但是這幾天,李無言發現《楚巴日報》和《儺城報》上,接連刊登了幾期有關計生委工作的報道,署名都是記者易水寒。李無言覺得,易水寒都當了副總編輯,還去跑文章,也真是難得。可反過來一想,又覺得事情有些蹊蹺,這計生工作什麼時候不可以宣傳,為何偏偏要在這個時候宣傳呢?這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嗎?繼而李無言又擔心這個時候搞宣傳對杜小眉反倒有害無利。因為槍打出頭鳥,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她杜小眉是否也會成為別人攻擊的靶標呢?甚至成為又一個被射落的"高山上的雄鷹"呢?而這一切,又是不是苟東方在後面策劃指使的呢?

    這樣想著李無言的心又一次平靜下來了,於是他想起了顏行書,便給老顏打了個電話。他說:"好久沒見老主席了,又有什麼新作了?"顏行書說:"是有新作,坐到醫院裡來了。"李無言忙問:"沒什麼事吧?"顏行書笑道:"茅廁邊開舖——離死不遠了。"李無言知道顏行書愛開玩笑,真要是離死不遠了,他還會用這種口氣說話嗎?於是問道:"在市人民醫院嗎?"顏行書說:"是又不是。"李無言納悶,問:"此話怎講?"顏行書說:"說是,這醫院的確叫市人民醫院。說不是,你想啊,這醫院是人民的嗎?如今又有幾個人住得起這個院?"李無言說:"別人住不起,你難道也住不起了?"顏行書說:"我是住得起,可是其他人呢?唉,這人民也開始不是人民的了。"李無言說:"你少說兩句,你還死不了。到時候我也好抽時間來看看你。"顏行書說:"你可千萬別來,曾經有一個老幹部說,他本來好好的,可是領導一看,就把他給看死了。哈哈。"

    閒著也是閒著,李無言就往醫院走來。他從後門走,去人民醫院不太遠,三五百米路,只當散步。每天,李無言都要帶老伴椿香走一走,活動活動筋骨。可是剛來到醫院大門口,就看見了女兒夢溪和女婿小豆的身影,他倆上樓看病去了。李無言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上,他想,夢溪結婚幾個月了還沒見妊娠反應,小兩口是不是誰有問題?可他又不敢趕上前去追問,生怕女兒女婿沒面子,於是呆立了一會兒,又怕碰上熟人,就去了老幹部病房。顏行書在五樓,是單人房間。顏行書一見,就苦笑道:"叫你莫來你偏來。"李無言說:"我怕你走嘛,走了我就少了一個老夥計了。"

    二人笑笑,李無言坐下,問他:"都檢查了,哪兒不舒服?"顏行書說:"就是膽管結石,痛得難受。"李無言笑說:"黨管結石?你開什麼玩笑。黨是管黨員的,哪天管起結石來了。"幾句幽默話,倒把顏行書惹笑了。

    顏行書說道:"是啊,黨是該管管結石了,因為社會就是一部大機器,哪裡不暢通了,就會堵塞。正所謂通則不痛,痛則不通。現在看來,儺城的領導班子就犯了這種毛病。黨要是不管管結石,這個問題就大了,到時候不僅要住醫院,說不定還要開刀做手術呢。"

    "長痛不如短痛啊。"李無言感慨一聲,他覺得社會這疾病比結石這病難治多了,結石畢竟是看得見的結晶體,可思想卻是無形的,看不見的,治起來當然要難多了。

    "曉得一些小道消息了嗎?"顏行書忽然話鋒一轉,又神秘地起來,"聽說蔣萬華有可能只是個常委了。"

    李無言恍然:"不是說要去政協的嗎?"顏行書搖頭:"他要是去了政協,那政協主席又往哪裡擺呢?人家還有兩年才退休呢!"李無言又"哦"了一聲:"那他當個常委,總比去政協好嘛。"顏行書說:"可不是嘛,可他-講卵話-就不這樣想了,如今他分管的一塊自留地讓了出去,他能甘心嗎?過去是一個釘子一個眼,如今該他分管的一下子都分出去了,哪還有他的份?他還能去搶別人的地盤嗎?雖然也還是個常委,可已經沒有一點兒實權了。"李無言又"哦"了一聲,表示理解。顏行書又輕聲說:"我只怕講卵話又來分管你這塊地呢。"

    "此話怎講?"李無言趕緊問道,他覺得喉嚨裡彷彿忽地飛進了一隻蒼蠅,難受得很。

    顏行書理了理被子:"聽說講卵話向歐陽書記這麼要求過。"

    "那歐陽書記怎麼說?"李無言真相信了,他覺得這絕不是空穴來風。

    "我也是聽人家擺龍門陣,你可不要拿個棒槌當針(真),曉得有這麼回事就是了。聽說歐陽山最後沒答應。"顏行書故作神秘。

    李無言又舒了一口大氣,那時候他的很多小道消息都是從顏行書這裡得知的,大多八九不離十。

    正猶豫著,忽然又有人進來了,李無言回頭一望,見是夏自溪和易水寒,就站了起來。他知道易水寒衝著《儺城詩刊》來學寫古體詩,其實跟夏自溪一樣,都是沖歐陽書記的所好而來的。這麼一想,他就覺得夏自溪當初極力推薦易水寒一點也不奇怪。

    這時夏自溪一見他,"哎喲"了一聲,便說:"李主任也在啊。早曉得你來,我就隨你一起來了。"易水寒也急忙伸出手來:"你好。李主任。"李無言也伸出手來,說:"易總編好。"易水寒卻自嘲道:"我哪是什麼總編喲,只是個副總編,算個搭頭吧。"

    幾個人笑了笑。顏行書說:"你們坐。這裡不比我的私宅,沒有墨香,只有藥味。叫你們別來,你們就是不聽。"

    "你看,李主任當領導的都來了,我這個當學生的還能不來嗎?"易水寒立馬接話,敷衍了一句。實際上他是說給李無言聽的,可李無言卻裝著沒聽見。他便又說:"李主任都來看顏主席,說明我們顏主席人脈關係好啊。"

    "我可是來看老朋友的,不是什麼領導看主席哦。我們可是忘年交啊。"李無言立馬更正了一句。

    夏自溪怕話講生,忙笑道:"當年,顏老當……當市委辦主任的時候,就很器重我。可惜我沒那個本事,沒能進市委辦去給領導搞服務。如今當了學生,哪有不來看之理呢?"

    "都很有出息的,"顏行書說,"如今你們為儺城人民-爭鐵-,要是爭成功了,那可是千秋萬代的偉業啊。"

    "那就托你老的吉言啦。"夏自溪一臉的微笑,"有了李主任的正確領導,我們刀山火海也敢去闖。要想火車跑得快,全靠車頭帶嘛。"

    "火車頭應該是歐陽書記和聲濤市長,我嘛僅僅是個拿煤鏟鏟的,添了幾鏟煤而已。"李無言又幽默地補充了一句。

    "這麼說也是啊。"夏自溪依舊一臉的笑,"我們當乘務員,檢查車票,打掃衛生,都屬司乘人員嘛。"

    "這個比喻打得好,-爭鐵-人嘛,時刻想的都是火車,一出口也是火車。看來,有了這種開創精神,這火車一定能夠爭來。"易水寒忙奉承了一句。

    "那你們就展勁兒爭嘛,到時候我們《儺城詩刊》出一期專輯,專門歌頌-爭鐵。"顏行書三句話不離老本行。

    "這可是給了-爭鐵-人一個極大的肯定和面子啊。"易水寒又附和一句,"到時候,需要搞什麼宣傳,只管叫我好了。我們《儺城報》無論開專版、專欄都行,只要李主任一句話。"

    "是啊,我們的宣傳工作也得加強啊。"夏自溪又意味深長地說起來,"只要李主任拍板,什麼素材我都給你們提供-爭鐵-畢竟是老百姓最為關心的大事嘛。"

    "這個建議好。"李無言也意味深長地笑道。其實他明白,夏自溪的意思還是想讓易水寒進鐵辦負責搞宣傳。而他與易水寒打了這幾次交道,也覺得此人並不像傳言中所說的那麼可惡,似乎也曉得一點兒分寸。據說,當年易澄清在當儺城副市長的時候,有一次從卯水縣城回來,剛好碰上儺城收費站堵車,他的車一過來,就把剛剛疏通的國道又堵上了,那些不知情的司機就起哄了。有人說,那是易副市長的車。然而,那些調皮的司機正在氣頭上,他才不管你是不是副市長呢,說當了一個卵官又有什麼了不起的?革命只不過分工不同而已。再說既然當了個卵大官,就更應該遵守公共交通規則,還耍什麼派頭和特權?"把他揪下來。"有人故意說,想挑起事端。於是人群起哄了,一下子就把易澄清的車圍了個水洩不通,想來個悶罐子痛打落水狗。易澄清趕緊把車窗關上了,臉嚇得鐵青,一時間左右為難,不知道如何收場才好。正在這時候,易水寒從後面擠上前來,大聲喝道:"吵什麼吵,剛才易市長在卯水縣開會,他聽說這邊堵塞了國道,這才急著趕了過來。你們倒好,什麼也不清楚,就在這裡說些傷天害理的卵話!閃開。大家都閃開,有什麼意見你們可以有組織地向上面反映,難道堵塞國道就能解決問題了嗎?這可是犯法的事兒,你們難道就不知道?哼,誰有膽子就站出來,要是他敢站出來,老子就讓他蹲三年大牢。哪個有種的站出來試試?到底還有沒有王法了!"那些司機見易水寒人高馬大的,橫著眉毛,鐵青著臉,十分威武,十分霸氣,也不知其底細,見他一通發威,就漸漸地讓開道了。易水寒就朝車裡招了招手,示意易副市長的車趕緊離開,易澄清這才脫了險。從那之後,易澄清就對易水寒另眼相待,所以後來易澄清在常委會議上為易水寒爭官罵娘,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看望顏行書後,李無言準備回辦公室,夏自溪說請他一起去吃午飯。他推辭了,主要是因為有易水寒在,他覺得不好。可是下午一上班,易水寒就主動找上門來。李無言很客氣地要去為他泡茶,易水寒卻說:"使不得啊,李主任,還是我自己來,自己來。"李無言也不客氣,就讓易水寒接過茶杯,自己去泡茶。

    李無言說:"易總編親自上門,有什麼事嗎?"

    易水寒說:"也沒什麼大事,就是看這幾年人大工作做得好,我想搞個系列報道,不知李主任肯不肯給個機會。"

    "人大工作也還有需要改進的地方嘛。"李無言謙虛地說,"雖然人大工作看起來閒,實際上要行使好人民的權利,也是很不容易的啊。"

    "是啊,所以人大工作更需要宣傳嘛。"易水寒附和道,"要是不宣傳,別人還真以為人大代表就只曉得舉手,政協委員就只曉得喝酒呢。"

    "就讓別人去說吧。"李無言尷尬一笑,又恢復了常態。"其實說起來,這些話都是不知道人大工作性質的人說的,不知者不為過嘛。"

    "那李主任看是不是給儺城人大也來個系列報道?"易水寒小心地提示著,問了一句。

    "具體的事你去找人大辦公室主任談吧!我很支持你這個想法。"

    "有李主任這句話那我就好辦了。"易水寒笑笑,"要是李主任不畫墨啊,我們即使有這個想法,也不敢去宣傳啊。"

    "沒問題。宣傳人大也不是宣傳我個人,該宣傳的照樣得宣傳。"李無言微笑地說,讓他吃了個定心丸。

    "那我就不打擾了。"易水寒喝了一口水,準備離開。李無言也不挽留,他知道易水寒上門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能否進鐵辦。看來,這事是不能久拖了,無論醜媳婦還是俊媳婦總得見公婆啊。

    易水寒剛走,李無言就發現沙發上不知什麼時候放了幾張報紙。他想一定是易水寒不小心忘記的。隨手一翻,發現是幾張省級報刊,上面登有幾張醒目的照片。再仔細一看,發現圖片的署名都是易水寒,他就笑了。於是,他拿著報紙又坐迴旋椅上,一張一張地看起來。其中有一幅照片題名叫《土家族涼亭橋》,介紹的是當地一位竹雕藝人。這個竹雕藝人曾獲省首屆花博會"最佳手工藝製作金獎",省委書記和省長都曾給予過高度評價。其代表作品《土家族吊腳樓》,構思奇特,外觀精美,做工精細,其瓦面樓台、窗格、門框,以及房屋上的圖案花紋十分協調,細膩圓潤,而且房內的桌椅、土罐、人物、牲畜、辣椒串、包谷提等等也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加之塗上土漆以後竹質又由青白色變成了金黃色,更顯得古樸典雅,美輪美奐。而這個竹雕藝人就是易水寒給推介出去的,其事跡不僅上了中央電視台、湖南衛視等等主流媒體,而且紅網、搜狐等網絡也作了大力推介。不僅如此,他還在《人大》雜誌上看到過易水寒的大幅攝影報道。報道上說,首屆省工藝美術品博覽會上《土家族涼亭橋》又獲得了"中國紅"杯大賽金獎。李無言覺得,易水寒還是個干實事的人,他不覺漸漸改變了自己最初的看法和印象。

    看完之後,李無言翻出電話本,給易水寒打了個電話,說他的東西忘在這裡了。易水寒說:"哦,我剛才在人大辦公室和主任商討關於報道的事呢,我馬上來取。"沒一分鐘,他就過來了。李無言說:

    "你不錯嘛,竹雕藝人把古建築微縮在掌上,你卻把竹雕藝術推向了全國,你的功勞不小啊。"

    "和你們-爭鐵-相比,那還不是小巫見大巫嘛。"易水寒立馬恭維了一句。他知道該謙虛的時候就得謙虛,該吹捧的時候就得吹捧。

    "要是鐵辦有什麼需要宣傳的,想請你易大總編執筆,到時候你可不要推辭啊。"李無言暗示了一句,想考察一下他的悟性。

    易水寒聽出意思來了,心中暗自一喜,忙道:"恭敬不如從命,只要李主任看得起,我隨叫隨到。易水寒唯李主任馬首是瞻。"

    李無言微微地笑了笑,點點頭,易水寒便告辭去了。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