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北煤老闆 正文 第一章
    一

    夜色降臨在無邊無際的荒漠,黃色的沙土地開始被黑暗一點一點的吞噬去。隨著夜色的來臨,一輛輛拉煤車在坑坑窪窪的山路上顛簸著,車燈連成線像一串串耀眼跳躍的火把,一陣塵土飛揚過後,留下黑色的煤粉沫子在空中盤旋飛舞……

    訾三和杜子還有他弟弟訾四站在山坡上,羨慕地看著一輛輛滿載著黑金子的拉煤車轟轟隆隆遠去,杜子使勁嚥了一口唾沫星子:哼!錢都讓狗日的掙去了。

    中等個頭、矮矮胖胖的杜子從兜裡掏出一包猴王香煙,給訾三和訾四一人遞上一支,又給自己點燃了一支,深深吸了一口感歎道,咱們也得想點掙錢的路子。聽說鄰村的鐵蛋就留了幾個人手,晚上在後山挖煤,一天也能掏百十來噸煤,倒手賣給蘭炭廠,掙幾千塊呢。

    「賣給蘭炭廠一噸一百多,要是賣給煤販子,一噸能賣二百多塊。」個子矮小的訾四齜著他的四環素牙齒隨聲附合道。

    黑瘦精明的訾三突然想起古塔煤礦那條多年前被封存的井口,那是一個早先的村辦礦,後來資源被國有煤礦劃走了,國有煤礦又在山後面開了個井口,就把這個井口給封掉了。當年他曾在那裡做過掘進工,熟悉井下的每一條巷道。想到這裡,興奮和衝動點燃了他的每一根神經,黑暗中訾三的小眼睛閃閃發亮,眼角的魚尾紋上下抖動著,像煽動翅膀的飛蛾。他轉過身對後面站著的兩個人說,要干咱們就干大的,就把想法告訴了杜子和訾四。兩個人為這個大膽的想法很是興奮了一陣,說訾三真是他們中的小諸葛。

    說幹就幹。

    當天深夜,三個人回去帶上工具、礦燈和炸藥,穿上膠鞋,訾三又從家裡的床底下翻出三頂蕩滿灰塵、殘舊的安全帽,一頂安全帽上還破了個洞,管它呢,有總比沒有強,這還是當年他在礦上幹活時攢下來的。

    走出村口,三個人沒有走大路,怕碰到村裡人說不清楚。他們沿著一條羊腸小道蹣跚前行,路上除了腳步聲就是他們抽煙的絲絲聲迴盪在空氣中,敲擊著他們警惕的耳膜,遠處饅頭狀的沙包顯得格外靜謐和空蕩。大約一袋煙的功夫,他們悄然來到了那個封存多年的井口,杜子說,用炸藥把井口炸開。

    訾四齜著他的黃板牙堅決不同意,認為那樣動靜太大,怕被人告發了。

    訾三咬咬牙關,這年頭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何況這兒荒山僻壤的,離村子又遠,炸!

    杜子和訾四分別用鎬頭和鐵掀挖開一個深坑,莊戶人手幹這些活不在話下,麻利的很。

    訾三小心翼翼地把炸藥安放進去,左右看看穩妥了,這才一步一後退地把導火線向遠處拉去,訾四和杜子緊隨他也亦步亦趨地向後退。三個人在十幾米開外的一個小山包前停下腳步,訾三四下張望著說,我看就這兒了,比較安全。他們趴下來,訾三掏出打火機「啪噠」打燃火苗,(該書由三鼎甲圖書公司策劃出版,當當網有售)只聽「哧溜」一聲,導火線沿著雜草和沙地火龍般向前竄去。

    眼看著火龍形成了一個小圓點,三個人不約而同的伸出雙手摀住了耳朵。

    「轟隆」一聲沉重的悶響,回聲在山谷間蕩漾。井口被炸開一個大口子,一股陰濕的潮氣伴隨著發霉的氣味撲面而來,三個人驚出了一身冷汗,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地觀察著周圍,幾隻蝙蝠驚得飛了起來,在空中盤旋了一陣,又煽動著翅膀不見了蹤影,訾三想如果發現有什麼動靜,就趕快轍退。

    大約等了十幾分鐘,空氣中硝煙的味道和沙塵已沒有了蹤跡,他們才定下神來,環顧四周,昏黃的月亮迷離地懸掛在天空,照在環型山凹裡,依然是一派灰濛濛的景象,遠處的山巒起起伏伏,在霧嵐籠罩的月光下顯得格外朦朧。看來一切平靜,訾三回過頭來,看到杜子和訾四已經搶先刨開洞口的石塊鑽了進去。

    看來錢真他媽的是好東西呀,訾三嘿嘿笑著自語。

    井巷裡死氣沉沉,三個人在陰冷潮濕的回風巷道中深一腳、淺一腳的向前摸索,膠鞋踩在泥濘的地面上,發出咕唧咕唧的聲響,迴旋在空蕩的井巷中,彷彿喚醒了億萬年前遠古的生物,從更深的巷道發出嗡嗡的回應。

    大約十分鐘左右,他們就來到了工作面,因為是房柱式開採,工作面像迷宮一樣,要不是訾三當年在這兒幹過,他們三個人還真摸不著方向。

    看來掌子面還保存完好,訾三道。他的聲音在巷道裡蕩出嚶嚶嗡嗡的回聲。

    杜子在裡面轉了幾圈,已經沒有方向感了,我們咋開採呢?他灰頭土臉地沖訾三喊。

    等我們回去好好謀劃謀劃。訾三說著一轉身向外走去,其他兩人緊隨其後,巷道裡的嚶嗡聲漸行漸遠,留下一片闃寂、空曠。

    二

    一覺醒來,太陽掛在東山上,儘管已是盛夏,煤城的早晨還透著那麼一股子涼絲絲的氣息。

    訾三的家在訾家堰村最南端,離村子街道中心較遠,所謂村街道,就是一條四米寬、能夠並排行駛兩台手扶拖拉機、被硬化了的石子路面。村南散居著三戶人家——訾三家、訾四家還有母親的家,當然確切地說是一個大家分成的三個小家。

    訾三母親命苦,一輩子生養下四個兒子,上世紀六十年代初趕上三年自然災害,丈夫與老大外出討飯,餓死在去南邊縣城的路上。老二在三歲上得下個肺癆,那時家裡窮,沒有錢看病,一直不死不活地拖著,把家裡拖累得貧困潦倒。

    訾三父親和大哥走的那一年,訾二年僅六歲,訾三不到五歲,訾四還在懷中吃著母親的奶,是裹著小腳的母親千辛苦、萬勞累把三個孩子拉扯到大。訾三和訾四打小輟學,靠給村子裡放羊過活,那時村裡人都叫他們哥倆攔羊娃。

    粉碎「四人幫」那一年,骨瘦如柴的訾二終於癆病成疾走了,給這個貧窮潦倒的家帶來了些許生機。

    再後來政策放開,村裡辦起了煤礦,訾三便下井當了一名掘進工,幹了幾年,家中有了一些積蓄,訾三在二十五歲時娶了婆姨,又過了二年,給訾四也娶上了婆姨。

    現在一大家子人都住在一起,只是分開過著日子。

    訾三的小家在場坡左邊,蓋起四間樓板平房,訾四的小家在場坡右邊,也蓋起四間樓板平房,母親的家在場坡正中間,是上幾輩人留下的三孔石頭窯洞,冬暖夏涼,經久耐用。

    母親的住處在場坡的頂端,那裡每天早早地就有了光亮,晚上太陽落下西山很久還能看得見物件。母親說,這兒陽光照耀時間長,省燈油。

    母親一生艱辛,卻是個要強的女人,不願意跟著兒子們一起生活,訾三和訾四隻好隔三差五輪流給母親從坡下挑水上去,時間長了,家裡的女人們就有了怨言。在訾三弟兄看來,說句實在話,那個大坡也確實太長太陡峭了些。

    可母親卻說了,咱們訾家世世代代都是在訾家堰這兒生活過來的,還有什麼不滿意的?你們誰不滿意死後就到老祖先那兒說去。

    一大早,婆姨們都早早下地幹活去了,訾三起來吼醒了弟弟訾四,兩人到坡上喝了一碗母親熬的小米粥,起身去找杜子。

    杜子家在村子東面的半坡上,兩個人呼哧呼哧地爬上山坡,看到杜子坐在院牆外的沙石凳上抽著紙煙,婆姨正挑著一擔水從山下往上走著,訾三大著嗓門喊,嫂子這麼早就忙上了。

    嫂子抬頭看見是訾三他們,便道,老三你們來了,快回院子裡去,我這就擔完水給你們沏茶。

    訾三笑著答應,不用了,我們自己來。

    三個人回到院子裡,坐在沙石凳上開始思謀掏炭的事情。

    杜子認為應該先聯繫買家,然後再動手,每天三個人用崩崩車干它一晚上,少說也能掏騰出幾十噸煤來,然後找村裡跑車的毛蛋來拉。

    訾四不同意,說沒有煤管票煤咋拉出去呢?所謂煤管票就是地方煤炭局實行的一種地方性政策,每噸煤加收煤炭管理費40元,煤炭局在沿路設有卡子,沒有票一兩煤也甭想運出去。

    說到這兒兩個人都沉默下來,不再吭聲,都別過身來,把目光聚集在訾三身上,看他有什麼妙招。

    訾三慢悠悠地抽了一口煙,彷彿香煙裡有很多計謀似的,然後他又一點一點地吐出細細的煙縷,這才開口說了話,我看應該這樣幹我們才能掙到大錢,首先和村長聯繫,把村子裡有崩崩車的人家都聯繫起來,再湊錢買兩到三台鏟車在井下井上裝煤,杜子負責聯繫買家,老四負責在井口裝煤外運,我負責從外面搞炸藥和擺平政府那邊的事情。咱們三人各佔有20%的股份,剩下的40%分給村長、支書和外面需要打點的人員,外面打點的人員訾三沒有說是誰,訾三婆姨的娘家舅舅就在煤炭局工作,訾三沒有明說是怕以後真的有事把他牽連進來,大家心知肚明就是了。

    三人合計了一個上午,把事情的前前後後仔仔細細地思量了一遍,認為再沒有遺漏的地方了,這才分頭行動去了。

    訾家堰村座落在群山環抱的山窪中,村前是一條常年半枯的季節河,近些年由於地下開採,河水早已斷流。從風水學上來講,過去的訾家堰村依山傍水,山彎西高東低,南北通向,避風蓄水,可謂風水寶地。

    下午時分,高原的陽光照得人懶洋洋的。訾三溜躂到了村長家,「大村長在嗎?」訾三一進門就大聲嚷道。這樣顯得他和村長的關係不同一般,拉近兩個人的距離。其實村長也姓訾,是訾三出了五服的本家叔叔。

    村長剛吃罷飯,正一個人坐在家裡的炕沿邊抽著紙煙,聽到訾三在院子裡嚷嚷,在窯洞裡高聲應道:大侄子呀,進來說話。

    訾三一進門,就從兜裡掏出一盒芙蓉王,給村長撂下一支,自己也點上一支,深吸一口說:村長叔,我也不繞彎子了,沒啥意思。然後就坐在凳子上抽他的悶煙,不再言語,等了一會兒,見村長只管抽他的煙,訾三心說,薑還是老的辣,老奸巨滑的村長叔。

    於是便又張口繼續他的下文:人家都掙大錢哩,鄰村的謝寶寶都是億萬富翁了,村長叔就這樣一天一天乾坐著?

    村長笑笑:你訾三心思活,給拿個主意看咋樣才能掙大錢?

    挖煤呀,只要把煤掏騰出來就能發財。訾三眼裡發出對金錢無限嚮往的光芒。

    村長「哦」了一聲,便不再說話,他是等著訾三的下文。

    把咱村後山溝裡那個窯口打開,一天出它個幾千噸煤,咱就發財了。村長叔,我和杜子下去看了,井下情況還不錯,大家出資,給你入10%的股,一起幹吧!訾三激動地一口氣把話說完。

    其實村長一直也在啄磨這個事情,可是咋樣干他還沒有想好,今天聽到訾三這樣說,心想看來訾家堰村還是有人惦記這口窯呢。

    說說你的想法?村長還是不動聲色地對訾三說,口氣中已經有了對話題的興趣。

    訾三聽出來村長叔的口風活著,於是也就不再隱瞞,一五一十地把他們三個人合計的事情經過道了出來。

    等訾三說完,村長就說,我估摸著啟動起來這口窯需要130萬資金,到時給我入15%的實股,支書訾軍那裡給上些,然後把村裡的崩崩車和大卡車都集中起來,按運費支付,你看咋樣?

    訾三一聽村長這樣說,高興的一口就應承了下來。

    村支書訾軍今年三十三歲,年紀雖輕,卻很有膽識和魄力。前兩年鎮上與一家國有煤礦談開採條件,訾軍被村裡選為村民代表參與了談判。訾軍腦子活,又在外面闖蕩過幾年,在談判過程中被書記和鎮長看中,回到村裡就當上了村支部書記。

    支書訾軍那兒訾三也沒有太費周折,就談妥了條件。

    最後訾軍只問了一聲:村長要多少股子?訾三說了,他就沒有再言語。

    訾三興沖沖地回來,杜子正在村頭等著他呢,一見訾三高興地說:說好了,把炭賣給岔裡的幾家蘭炭廠,不用想辦法買煤管票了,訾三思量,如果外運雖能多掙些錢,風險也大,被煤管局扣住了,少說也得花錢買通關節,還耽誤功夫,也就沒再說什麼。

    天剛擦黑,訾四回來了,他一臉的疲憊,看樣子他今天跑了不少的路。

    喝了一大杯冷水後,訾四告訴他哥哥和杜子,他騎著摩托車跑遍了古塔鎮和孫鎮大大小小的煤礦,終於找到了四川來的一家掘進隊,大概有四、五十人組成,有炮工二名、綜掘司機三名、另外還有瓦檢員、通風工等一應俱全,都是有證的。已經和他們談好了,按產量結算。同時,他還與村裡的幾個跑運輸的說好了,到時他們自帶三改四車來從井下往外運煤,也是按噸位結算。

    看來一切準備停當,訾三讓杜子和幾家蘭炭廠聯繫好,今晚就可以出煤了,他還特別叮嚀訾四,工作面的事情就交給你了,一定要注意安全。

    下午,訾三和杜子騎摩托車去古塔鎮看了兩輛小型裝載機,找來村裡的有勝和山子雇他們兩人開鏟車,說好一個月給五千元工資,管吃管住,兩個人高高興興地應承了下來。

    三

    夜暮降臨訾家堰村,以往的訾家堰村每當這時早已靜悄悄地沒有了人聲,偶爾會有一隻狗吠幾下,或者幾隻受到驚嚇的雞撲楞幾下翅膀。

    上百年來,地處偏僻的訾家堰村人就是這樣日復一日度過的。可今天夜裡不同,村子裡家家亮著燈光。子夜時分,訾三帶著百十號人手來到村頭的老廟前。說是一座廟,其實也就是一間九平方米大小的土坯瓦房,房簷上雕刻著龍、虎和麒麟圖案,門前貼著門神,門裡敬著龍王爺神龕的一座殘舊的小廟宇。

    在昏黃的月色下,訾三和杜子燃起一柱香拜了三拜,所有人也跟著他們拜三拜,這叫敬窯神,在煤城幾乎村村都有廟,廟裡敬的神也是五花八門的,有敬馬王爺的,也有敬龍王、觀音菩薩的,還有敬王母娘娘和玉皇大帝的。

    貧窮自有貧窮的信仰,有時愈是貧窮,信仰反而愈加執著。

    敬罷窯神,一群人踏著夜色,浩浩蕩蕩逶迤而行來到被打開的井口前。四川來的民工在訾四的帶領下,開進了井口。隨著工作面一聲聲咚咚的炮聲響過,訾家堰村人祖祖輩輩夢寐以求的發財夢就這樣拉開了序幕。

    當第一輛三改四農用車拉著黑晶晶的煤衝出井口時,在場的人嘴裡發出嘖嘖的聲音,一輛鏟車正在井口旁邊的煤場,等著裝車,然後由十幾輛沒有牌照的解放、東風車把煤送到幾公里外的蘭炭廠,村裡人興奮地想,錢呵就是這樣源源不斷地流進我們訾家堰村人的口袋裡。

    煤是有了,然而讓訾三他們擔心的事情提到議事日程上來了,就是如何保密?訾三心中很清楚,這麼大的攤場,不可能把秘密長期保住,只要能讓它成為公開的秘密就行。簡單些說,就是打點所有能夠管得上他們的單位和個人,這需要錢,當然只要煤出來了,錢不是問題。

    在煤城,人們並不很接受銀行,所有的生意人都願意把錢帶在身上,談好價錢後就付現金,這幾乎是不成文的規定,看來現代文明在煤城還沒有真正讓多數人接受。這就像這兒的交通一樣,紅綠燈安裝上了,卻沒有車和行人遵守;斑馬線畫上了,卻沒有多少人知道那是做什麼用的;行人過馬路,從小就沒有養成一站二看三通過的習慣,更像是走在自家的田頭,一個念頭就橫穿了過去。

    人們對於死亡的態度不是主要問題,自由而散漫的陳年積習才是人們忽視文明的根源。

    到了這個月末,第一次分紅開始了。

    本月產煤六萬噸,按照提前商量好的比例,訾三、訾四和杜子各分得一百萬,支書訾軍和村長各分得八十萬,最後,訾三和大家商量,拿出一百萬按人頭分給村裡的每戶人家,這樣一來,百來戶的村子每戶平均也能分到一萬元,大家的積極性就更高了。

    當晚,訾三找來杜子、訾四、村長、支書商量打點的事情。

    村長和支書都是公家人,他們深知這中間的利害,一口答應了訾三,只是如何打點難住了大家,最後杜子出了個主意,列個名單,把古塔鎮上和煤城大大小小能夠管得上他們的單位和頭頭腦腦們都羅列出來,按照職務、職位挨個去打點。

    大家一致贊同這是一個好辦法。

    諸事安排妥當,訾四和杜子提出大家出去紅火紅火,幾個人又是一口聲的說:好。

    訾三他們乘車來到古塔鎮上,找了一家最好的酒店,要了一桌子地方菜,提前說好一人一瓶茅台酒。

    村長感慨道:我們祖祖輩輩想都不敢想會有今天的紅火日子,感謝祖上的蔭德,感謝黨的富民政策,感謝訾三給咱們找下的好營生。來,咱們共同舉杯,乾!一口喝下一杯酒,村長的眼睛濕潤了。

    支書說前些年聽人說起,有幾個東北小姐來到煤城,一夜就掙了好幾千,趕緊給家鄉的姐妹們發短信說:煤城人傻、錢多、速來。於是東北的小姐蜂擁而來,跟著四川、湖南、西安等地的小姐也紛紛跟來,古塔鎮有一個小區人們都把那兒叫二奶區。

    酒過三巡,訾四說我給咱找幾個小姐陪酒吧?

    杜子說訾四愛搞這事,你就給咱好上些找幾個,我請客,咱可說好,小姐不好我不出錢。

    訾四齜著黃牙嘿嘿笑著拿起了手機。

    不一會兒,領班帶進來一排低胸坦背的小姐,進來後,齊齊站成一排在領班的帶領下異口同聲說:先生好!

    訾三看了只是樂,村長害羞地躲閃著眼神,支書也不自然,訾四和杜子看來是已經習慣了這些,大大咧咧地走上前去,看看這個,摸摸那個,最後挑中了五個小姐,其餘的小姐又異口同聲地說:先生好,很高興下次為您服務。

    說完大家又魚貫而出。

    訾四拉過一個胸部高挺的小姐:這個大奶奶給村長,村長嘴裡經常掛的口頭禪就是誰誰婆姨奶奶大……

    四

    從事煤礦行業的人都懂得,火藥決定產量。

    沒有火藥煤是開採不出來的,掘進巷道首先需要的就是火藥,何況小煤窯沒有綜采,全都是房柱式開採,火藥的需用量特別大。從民爆部門買火藥看來是不可能的,何況那些民爆部門的人大都是公安部門雇來的臨時工,心黑的很,胃口太大,稍不滿意就給人臉子。

    杜子婆姨家是煤城東邊的,那邊靠近山西,私人火藥工房很多。訾三和杜子商量是不是從那邊搞些火藥,可是路上查得嚴,萬一被查住那可是刑事案件,比較麻煩。

    從關中那邊的火藥販子手中買,他們給送貨,雖說貴些,也還保險。

    他們決定先讓關中的火藥販子給送貨,再讓杜子到山西走一遭,看他們能不能給送過黃河,杜子說過了黃河他就有辦法把火藥運回來。

    說到這裡,杜子提議,最近整天都是折騰著掏煤挖炭,咱們都好久沒有去吃一頓胖嫂大燴菜了,還怪想的。

    你小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訾三說完用眼斜睨著看他,彷彿杜子正在做出一件在他意料之中又讓他出乎意料的事情。

    杜子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和那胖老闆娘沒有一腿的。

    訾四在一旁打趣:誰說你和她有一腿了?

    三個人都笑,只是杜子的笑有些不自然。

    三個人騎一輛摩托車從礦上出發。

    近幾年來,煤城成了全省聞名的摩托車城,這讓煤城人引以自豪。它的好處是方便快捷省錢,隨著經濟條件的逐步好轉,摩托車成為煤城人出行的主要交通工具,大街小巷,鄉鎮國道上,到處都可以見到飛馳而過不戴頭盔的摩托車司機。儘管這種交通工具充滿危險,但是對於正在奔向小康的煤城人來說,它畢竟要比過去的馬拉車和自行車好上百倍。在國道上幾乎天天都能夠碰到摩托車肇事,每年也都有不少交通事故讓摩托車司機喪生車輪下,但是人們依然樂此不疲地賭著這種生命遊戲。

    貧窮讓煤城人對待生命的態度顯得淡漠而蒼白。

    從古塔鎮到煤城四公里處的公路邊上,孤憐憐地矗立著一個蒙古包,蒙古包門前有一個小院落,院落的大門是用沙柳條編織而成,遠遠看上去像一處蒼茫的大漠風景畫。畫面中最顯眼處就是大門上方幾個深紅色大字:胖嫂大酒店。

    其實這胖嫂大酒店也就是一間蒙古包和一間不起眼的操作間。老闆就是胖嫂,還有兩個從內蒙來的年輕女孩是服務員。胖嫂三十五、六歲,圓圓的臉蛋,看上去一臉的福相,一雙大大的毛眼睛在和人說話時總喜歡風情萬種地睇著你,而那兩個年輕服務員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一個叫小花,一個叫小文,她們看上去瘦瘦的,前平後板的,沒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

    然而在古塔鎮,胖嫂大酒店除了因為胖嫂的大燴菜在這一帶遠近聞名外,就是這三個穿著內蒙民族服裝的女人,她們吸引了附近小煤窯的礦工們紛至而來,當然這也給酒店帶來了可觀的效益。

    摩托車載著訾三他們三個人晃晃悠悠地來到胖嫂大酒店門前,正是下午吃飯時間,蒙古包內已有人開始搖篩子猜拳行令。

    杜子掀開棉門簾一邊往裡走一邊大聲吼叫:老闆娘,還有桌子沒有了?

    胖嫂從操作間出來,潮紅著臉蛋笑盈盈地,原來是馬老闆來了,你可有一陣子沒有來了。

    緊跟著又看到訾三弟兄倆走了進來,哎喲!兩位訾老闆也來了。

    訾三:別叫我老闆,我們只是給人扛活的。

    杜子看著胖嫂卻衝著訾三的話語:是是是,都是給人扛活的,老闆娘你給上三份大燴菜,再上一盤酸菜、一盤牛肉,好久不來吃就想……

    杜子本想說就想吃你的肉,看訾三低著頭想心事就把話嚥了回去。

    訾四在一旁道,老闆娘,馬哥想吃你的肉了,你就給他吧?

    胖嫂拍了一下訾四的手,怕是你想吃肉肉了吧?說著用眼掃著小花,小花看老闆娘看她,臉就紅了起來。

    老闆娘進裡屋準備飯菜去了,小花過來給他們倒水,杜子吩咐,小花,你去櫃檯上拿瓶白酒。

    喝甚酒?小花問。

    哥,喝甚白酒?訾四看著訾三。

    六十五度北京二鍋頭,訾三淡淡地說。

    隨著夕陽緩緩落下,訾家堰村的人又開始了在黑夜裡淘黑金的營生。

    錢可以讓人瘋狂,錢可以買通全世界,世世代代也沒有見過這麼大把大把的錢流進口袋的訾家堰人瘋狂了。他們忽視了安全、忽視了國法、忽視了親情,眼中只看到錢!錢!錢!

    在這一群掙錢紅了眼的村民中,訾三的大腦越來越清醒,他知道這樣蠻幹早晚是要出事的,為了延緩事故發生,他高薪聘來了從大礦退下來的工程師陳老,千叮嚀萬囑咐,千萬把握好安全關。

    陳老苦笑,井下是單回路送電,民工們打錨桿很不專業,他也只能盡力而為了。要不是訾三給的工資太具有誘惑力,陳老早就不幹了。

    然而事情還是發生了。

    這天早晨,支書正和村長、村委委員們在一起商量如何分配國有煤礦——古塔煤礦賠償的污染費問題,在山上放羊的二老漢找來了,他說村裡的廟塌了。這在村裡可是天大的事情,因為自古煤城人都信神,所以村村建廟,哪怕再窮的村子也是要家家捐錢修一座廟的,這是積蔭德的事情。現在突然說廟塌了,如果讓村裡的老一輩人知道了,那還了得。於是他們趕緊放下手頭的事情,一起來到村後山樑上,果然,廟頂已經開始傾斜。

    走到廟門前,看到廟前到處都是酒瓶子,那是村裡人每年都來焚香磕頭留下的。廟裡的牆壁裂開有大拇指寬的縫隙,大家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該咋辦?

    年輕的支書背著手一人走進廟觀,廟裡不大的空間寂靜無比,泥塑彩繪的龍王爺身上斑斑點點脫落下許多油彩,看上去齜牙咧嘴地醜陋,沙塵摻著的香灰被風吹得滿地都是。他仰起頭看上去,屋頂因年久失修,漏下一片藍天白雲,白雲在山風的作用力下,緩緩伸展,慢慢變幻著它們漂泊不定的鬼臉。過了一會兒,他走出廟觀開了口:我看咱們還是回去找訾三,讓他找個風水先生,重新給神請個好風好水的地方,給咱村建一座氣派的廟宇。支書首先想到了訾三,主要還是他猜測這廟倒塌可能與地下采煤有關。

    大家七嘴八舌地應承:對,對,對。

    有人分析,我看咱村的神在這兒呆了上百年,早就想換個地方了。

    大家都盡力迴避是采煤把風水破壞了。

    很快,塌廟的新聞傳遍了這個百戶人家的村落。

    而且謠傳越來越懸,沒有去看的人聽去看了的人說,然後根據自己的理解,便說那廟就已經塌伙了,甚至有人開始編起了故事,說神昨晚給他傳話了,村裡的風水被人給破壞了,以後村裡就要落難了。

    訾三是從煤城打點各方關係一回來就聽說了這件事的,剛進屋,村長和支書就腳跟腳地進來了。

    廟塌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知道是怎麼回事。

    訾三也就開門見山地講:我看咱們應該給神神請個好去處了。

    村長:村上出個公告,大家捐錢,刻一個功德碑。訾三,你去孫鎮把高半仙請來,讓他給指引個風水寶地,咱們建它一個大大的廟觀,好讓神神住進去,咱們富了,也應該讓神神住的闊綽些。

    正商量著訾四滿頭大汗的跑來了,他說韓老大領著村裡的幾個老漢到窯上去把井口堵了,說是村上挖煤把風水破壞了,死活不讓再出煤。還嚷嚷著他們明天一早準備到古塔煤礦去,興許是古塔煤礦采煤把廟給采塌了。

    這韓老大是村上年齡最長的老人,德高望重。

    幾個人一聽傻了眼,這還敢去古塔煤礦鬧事,要是讓公家發現了村上偷著挖煤,他們都得去坐牢,韓老大是越活越糊塗了。

    還是訾三腦筋活泛,對呀,為甚不說是礦上采煤把廟挖塌伙的,咱們應該組織些人手到礦上鬧去,訛他幾個錢,主要是遮掩一下村裡人的嘴巴。

    訾三安排訾四,去買上一箱好酒,殺一隻羊,一會兒我和村長、支書請幾個老輩人喝酒,再回去告訴你三嫂準備些下酒菜。你們晚上繼續開工,不要耽誤了,停一天工咱們就損失好幾十萬呢。

    第二天一早,韓老大、放羊老漢帶著三十來個人就把古塔煤礦的大門給堵了。

    大門前婦女、娃娃一大堆,坐的坐,站的站,躺得躺,出礦的唯一一條大路也被一大堆土堵著,只能過去一輛小車,這是村裡人商量好的,留下小車通道就是讓礦上的人到鎮上去找政府的。

    這也是一個不成文的規定,村裡和礦上發生矛盾,一般雙方不直接協商解決,首先是礦上不相信出爾反爾的村裡人,另一面是農民沒有紀律性,更沒有組織性,只要一家不同意事情就得擱淺,甚至只要是一家人裡老子同意了,兒子不同意也辦不成事情。也只有政府出面才能堵住村民們的七嘴八舌,人常說:寧帶千軍萬馬,不帶農夫一家,古塔煤礦的領導們深知這個道理。

    晌午,古塔煤礦吳關中礦長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大門前團團轉,馬鎮長帶著訾家堰村的村長、支書乘車趕來了。

    吳關中礦長像看見救星似的迎上去拉住馬鎮長的手:馬鎮盼星星盼月亮,可把你盼來了。

    馬鎮長一邊握著吳礦長的手,一邊騰出另一隻手一揮,大家都靜一下,先把路讓開,把路上的土推開,不要耽誤礦上生產,村裡派出個村民代表和村長、支書我們一起到礦上談判,看你們這像什麼話。

    馬鎮長發話了,村民們一個個都不吱聲,也不離開原地,村長瞪了一眼站在路中間的一個婦女,那婦女膽怯地向後退了退,把韓老大閃在了前面,馬鎮長一看就明白了,於是走向前拉著韓老大的手,韓老,您老也來了,走吧,咱們一起到礦上談。

    韓老大一臉滿足的笑容,揚了揚蓬蒿一樣的白頭髮,跟著大家走進了礦部大門。其他人看村上的領導們都走了,也就四散開來,各自找塊蔭涼處抽煙喝水等待消息去了。

    中午十分,大家達成了一致。本來這事村上知道自己理虧,這樣做的目的不過是掩人耳目,所以在賠償上沒有要的太多,幾萬塊錢對古塔煤礦來說不算什麼。達成共識,也算是大傢伙在一起商量完成了一件大事,於是礦上出面邀請大家喝酒,馬鎮長在大家的簇擁下,眾星捧月般來到礦上最大的包間,這個包間足足能坐二十人,其豪華氣派不亞於四星級酒店。

    飯桌上,吳關中礦長首先敬馬鎮長一大杯酒,多虧馬鎮親自出馬,讓礦上和訾家堰村的和諧又進了一步,按照規矩下午就讓財務上把鎮上的調節費給劃過去。

    馬鎮聽後說,好,那我也要敬吳礦一大杯酒,是你們帶動了地方上一方富裕,農民嘛都是弱勢群體,只要礦上從指頭縫裡漏上一點,就夠村民們吃一輩子了。

    大家互相吹捧著,各自打著各自的小算盤總算是把這場酒喝到了高潮……

    五

    回過頭來,再說訾三在策劃了封堵古塔煤礦大門的鬧劇後,就馬不停蹄地趕到了孫鎮把高半仙接到了訾家堰。

    卻說高半仙可是了得,在這方圓百十里大大小小的村落,沒有人不知道他的。誰家蓋房、誰家死了人看墳地、甚至誰家結婚看日子、給孩子取名字都去找他;據說就連縣長每年都要找他算一卦,看看來年的運程,惹得煤城大大小小的官員和煤老闆們都把他當成真神一樣地敬著。

    短短幾個月,訾三的摩托車換成了獵豹車,如今獵豹車又換成了悍馬。在這一帶像訾三這樣一夜暴富的煤老闆掰著手指頭算過來,少說也有二、三百個,因此,在高半仙的眼中,訾三還只能算是一個小煤老闆。

    小煤老闆訾三把高半仙接到村委會,先給了一個一萬元的紅包說:先意思一下,看好地方還有重謝。

    高半仙笑納了,這幾年對這樣的事情他已經見怪不怪了,憑著給人看風水,高半仙幾年下來,把三個孩子都供著上了大學,一個至今還在國外留學。人都說高半仙少說家中存款也在八位數上說話,不過在這一帶,七位數的人家也還不能算是有錢人,八位數的人家也僅僅是脫了貧,億萬富翁在這個暴發縣裡已經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情了。大家都在看誰和中央、部省級的某某領導有來往,那才是真有本事的煤老闆。

    高半仙接過紅包說,他還很忙,這兩天找他看風水的人都安排下了時間,也就是你訾三來了,當年和你爸爸在合作社一起打臨工,我們都是老哥們了,所以才擠出來時間先過來給你看看,晚上還得趕回煤城,有幾個局長約他打牌。

    訾三唯唯稱說:謝謝叔叔,謝謝叔叔。

    訾三、杜子還有村長、韓老大、放羊老漢一行人領著高半仙來到村後那座歪斜的廟跟前,高半仙站在廟門前,目測了一會東西南北方位,拿出一個精緻的羅盤來,對照著指南針專心推演起來。

    訾三等人都默不作聲虔誠地看著他一個人在那兒忙活。

    大約半小時後,高半仙終於抬起頭來對大家說,這座廟的大門正對北方,北方是草原,以前正是聚氣養精之地,現在北方正對的是古塔煤礦,斷了財脈,所以廟也就不靈了。對面山上,你們看到那棵樹沒有?就是那棵光禿禿的小樹,那面是正東,東面是黃河,今年運程零神在東方,正應了神的話,在那兒建廟合適,根據羅盤指引,那邊是震卦,屬火,正傍著東邊的水,有山可依,有火可旺,又有水可蓄,是風水寶地。

    他接著又叮囑訾三,記住,廟門一定要西向,背倚東方,南北向是川道,不聚氣,有財也會白白流走的。廟門向西方,背倚黃河,暗合水運;東邊主水,水為黑,黑為氣,千萬不要開後窗,西氣東來開了後窗財運就流向古塔煤礦那邊了,切記,切記。

    訾三和大伙頻頻點頭稱是。

    韓老大佩服地讚歎:還是大仙眼力好,一眼就看準了我們訾家堰村的財氣來自西氣東來。邊說邊誇張地把手一呼啦。

    訾三暗暗想,這高半仙也真神了,東邊正是岔灣礦,這岔灣礦原來是村辦礦,早些年經營不下去了,被村裡賣給了溫州來的陳老闆,這陳老闆手眼通天,竟然在國有煤礦那邊搞到了上站的煤台,每天整車整車往外發煤;近幾年市場看好,陳老闆也是狠撈了一筆。

    岔灣礦年產量八十萬噸,訾三早就盯上它了,讓高半仙這麼一算,訾三認為自己的財路以後就在東方,確切地說就在岔灣礦。

    於是他暗暗盤算著如何把岔灣礦搞到手。

    接下來,就是籌資建廟。

    當然捐多捐少都是心意,訾三弟兄和杜子三人出大頭,這也是為了遮住大家的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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