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度化送禮
我們先從一個不是笑話的笑話說起。明朝中後期,一位官員到某地方擔任縣令,第二天就貼出了一張告示。這告示跟工作無關,而是一份通知書。告示說:明天是本老爺的生日,本老爺非常喜歡熱鬧,所以衙門上下的人一定要來,但前提是不許送禮物。告示一貼出,衙門裡的書吏、雜役紛紛聚在一起猜測這告示背後的含義。一些初入官場的人簡直就想拍案稱快,認為這是一個難得的清官;只有在官場呆得久的一個書吏微微笑著說道:"這禮肯定是要送的,如果不讓送為何還要出告示,告訴我們他的生日?"書吏、雜役這才醒悟過來,點頭稱是。於是大家湊錢鑄了一個金鼠送給了這位縣官,果然,這位縣官大喜,說:"我夫人小我一歲,是屬牛的。"大家聽了心裡全都明白,看來過不了幾天就得給縣官送一頭金牛了。
在會心一笑的同時,我們應該明白這個笑話背後其實隱藏了官場的一項規則。官場上的小人物,倘若不知道這一規則,是不可能混好官場的。這一規則就是:絕大多數上司大都喜歡收禮。其實,自從有了官場,就形成了一條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下屬要向上司及上司衙署人員饋送錢財禮物。平時尚且如此,更不用說逢年過節,或者上司舉辦什麼喜慶事,如賀壽、迎娶、生子等。禮物是一定要送的,而且是不能少送的。
在中國帝制時代,官場上的一些小人物每個月都要給上司送禮,此外還有一些"突發"的禮要送,比如上面那個縣官的生日。年節時就更要送了。不過這個時候的饋送一般都有一定"尺寸",要按上司的官位確定數目。《官場現形記》有下面的記載:向來州、縣衙門,凡遇過年、過節,以及督、撫、藩、臬、道、府六重上司或有喜慶等事,做屬員的孝敬都有一定數目;甚麼缺應該多少,一任任相沿下來,都不敢增減毫分。此外,還有上司衙門裡的幕賓,以及什麼監印、文案、文武巡捕,或是年節,或是到任,應得應酬的地方,亦都有一定尺寸。在按規矩送禮這件事上,《官場現形記》中舉了一個很生動的例子:新任知州瞿耐庵"於上司面上的孝敬,同寅當中的應酬,並沒有少人一個,而且筆筆都是照著前任移交的簿子送的"。做下屬的為了逢迎討好上司,必須要有孝敬上司這筆開支,即使勒緊腰帶,四處借貸,也要按時如數奉上。
官場上有句話叫:"做官的俸銀,不夠上司節敬。"由此可知,孝敬上司的絕對不是一個小數目。清時有一個官員說他在陝西糧道任內饋送上司的詳細情況:將軍三節兩壽,糧道每次送銀八百兩,又表禮、水禮八色,門包四十兩一次;兩都統每節送銀二百兩,水禮四色;八旗協領八員,每節每員送銀二十兩,上白米四石;將軍、都統又薦家人在倉,或掛名在署,按節分賬;撫台分四季致送,每季一千三百兩,節壽但送表禮、水禮、門包雜費;制台按三節致送,每節一千兩,表禮、水禮八色及門包雜費。
當然,不僅僅是上司的禮要送,同輩份之間送禮也是必不可少的。今天他家做壽,明天他家死人,每個月總要有幾宗,這就要大家一起湊份子,湊的錢稱為"份金"、"份子"。這些同寅間的應酬被認為是"禮不可廢"的規矩。《春曹儀式》記有清代禮部衙門中關於此項規矩的一些內容,如:"終歲,同舊僚公會。儀司約舊僚官尊者,斂分舉行。同僚及舊僚,遇有慶吊,禮不可廢,情不容已者,同司酌量輕重,斂分舉行。"表面上看,"湊份子"是人情往來,但在官場中,這種人情有著權力因素,所以漸漸地就形成了一種規矩,很多人都認為它是合情合理、理所當然的事。一首主題為"湊份子"的詩這樣寫道:"同官同鄉請份子,兩吊四吊分彼此。為奠為祝為告幫,五百飯資先去矣。都門流落君莫哀,急濟會人鬮資財。從古長安居不易,再到長安好運來,重請份子原應該。"由此可見,交份子或多或少,反映了官場之中朋友情誼的深淺。
在帝制社會,既然官場應酬如此之多,禮之厚重不言而喻,那麼,官場應酬的開銷有多大呢?
清朝官員張集馨在福建當汀漳龍道台(汀漳龍地區一把手)時,閩浙總督顏伯燾被革職,帶著家眷、兵役、隨從等三千多人浩浩蕩蕩打道回鄉,途經漳城,當地為了招待這位前上司,既備酒席,又請戲班,還送上"程敬"(以路費名義送出的禮金),共花去一萬兩銀公款。要知道,此人已經不是官員了,居然還受到如此優待,可想而知,那些在位的官員如果下一次基層,基層官員該拿出多少錢來。
最典型的就是欽差出巡過境,相對於朝廷派來的特派員,其在皇帝面前一言就能決定一個地方官的進退,所以無論你在地方多麼位高權重,都成了小人物。欽差一來,小人物就是出大血的時候了。張集馨曾就此記過一筆賬:欽差到省之前,首府(省衙門駐地的知府)先填好借支單,到布政使衙門請借接待費二萬兩銀,事畢之後再將經費分攤給各州縣,大約每次的攤派總額為三五萬兩銀。欽差出於代表朝廷的身份不肯接收禮金,於是,地方官還要派人直接送到京城欽差的私宅,向來如此。
即使不是皇帝的特派員,就是過往的要員,地方官也是不少出血的。還是那位張集馨,曾在其著作中記錄了一份詳盡的日常應酬情況。當時他擔任陝西督糧道(相當於財政廳長)一職,由於督糧道這個差事很肥,所以,陝西的官場接待經費也由他來負責。從他的著作中,我們幾乎看不到他做了哪些行政工作,篇篇都是官員、官場規則的文字。下面就是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張大人記錄的迎送要員情景:但遇有要員到境,督糧道便跟隨將軍(大軍區首長)、巡撫(省長)等上司到官廳迎接,送至公館休息,然後張燈結綵,請戲班、備酒席。每次都要請兩班戲,酒席備五桌上席,中席十四桌。上席必備燕窩燒烤,中席亦魚翅海參。陝西西安由於氣候原因,活魚很難得,一尾大活魚值四五千文錢(約三兩銀,400多元人民幣),上席五桌斷不能少,其他如白鱔、鹿尾,都是貴重難得的東西,亦必設法求購,否則客人就會認為這個督糧道太摳門。這樣的聚會是非常熱鬧的,一直要折騰到深夜兩三點鐘才散。散後,主人將喝得搖晃的客人送出登轎,逐次揖送,還要派下人持著主人名帖,到各公館道乏,表示辛苦。次日,客人起身,又送出城外,並饋贈盤纏,盤纏之多少,依客人官職尊卑而定。每次宴會,連戲價、賞金、酒席雜支,一般都要二百餘兩銀,當然,這還沒有包括送給客人們的路費。
張大人在其著作中寫道,一年當中,大宴會無月無之,小應酬則無日無之。春秋年節,還要請省城的大小文武官員看戲喝酒。但是如果十天半月,沒有過往的客人,他就必須主動邀請人家了,被邀請的人包括兩司(布政使與按察使)、鹽道(相當於省財政廳副廳長)等等,不如此,則不足以聯絡感情。
這樣算下來,張大人一年的開銷(包括每年送給地方上司和北京官員的禮金)一般都在五萬兩銀上下,這還不包括送給同僚朋友的經濟援助金。
名目繁多的迎來送往已成為中國古代官場中的一大陋規,雖然很多官場中人很無奈,但不得不承認,通過送禮,會得到你想要的東西。而且,最為重要的是,所以要送禮,就是因為有人喜歡收禮。明朝有位可惡的官員就特別喜歡收禮,他叫鄢懋卿,其生性奢移,甚至用彩錦裝飾廁所,用白銀裝飾便溺器皿。這樣的生活當然不是基本工資可以支撐的,所以他必須要收禮,有時候還發揮主觀能動性,對下級官員進行敲詐。如果有哪個官員沒有伺候好他,並孝敬他一大筆銀子,就會遭到報復。他外出視察時,經常與妻子同行,專製成五彩輿,讓十二個女子抬著,道路上人們看到無不驚駭。鄢懋卿一路上作威作福,沿途官員紛紛竭力逢迎。在一次視察山東時,山東歷城縣令薛禮勤,因不肯屈從其淫威,竟被他藉故當場砍了腦袋。
中國歷史上如鄢懋卿這樣強行收禮的上司多如牛毛,更使我們感到驚奇的是,有些官員特別奇怪的禮都會收。唐朝有位叫元載的宰相,可能是小時候窮怕了,當他成為宰相後,拚命地收禮要禮。在他被絞殺滅門之後,朝廷從他家中抄出大量的金銀珠寶、鑽石瑪瑙、古董玩意,房產多處,可是最讓人歎為觀止的是八百石胡椒。在今人眼中,這不過是一種調味品,可在唐朝,這可是高級消費品,唐朝不產這個東西,只能靠進口。有人計算過,唐時一石重為現在的79320克,那麼八百石就是現在64噸。任何人都知道,這些胡椒肯定不是一日之功能積蓄起來的。是哪些人物源源不斷地給元載送這麼多的高級胡椒呢?當然是那些官場小人物了。宋朝時的權臣蔡京很喜歡吃一種醃的食品,於是抄家後,朝廷發現他家中有三間房子裡放的滿滿的都是此物。這個東西怕是比胡椒更難存放,但是依然有滿滿的三大間房子裡放滿了這種食品。這肯定不是他自己掏錢買的,他不會買這麼多守著。明朝的大貪官嚴嵩和他的兒子嚴世蕃特別喜歡女色與金銀。家中所用的器物,可以用金銀鑄造均不用其他材料,最變態的就是用黃金澆注裸女,用白銀澆灌女性的生殖器狀的恭桶。能用黃金做器,可以說黃金不是一般的多,而這麼多的黃金肯定也是當作禮品收到的,因為皇上發給嚴嵩父子的工資絕對打造不了金人。被譽為"中國歷史上第一貪"的清朝官員和坤,窮苦人家出身,最後位居人極。在乾隆這個號稱是最聖明的"十全老人"的庇護下,家資豪富天下。嘉慶上台後抄了他的家,其家產折合白銀約八億兩,相當於當時朝廷十一年的財政收入,所以才有"和坤跌倒,熹慶吃飽"的話。八億兩,到底有多少官場小人物給和坤送禮,才能聚集起這富可敵國的資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