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要送我手機?」老半天,葉毛才如夢初醒,「我不要。我憑啥要你的手機?我要那玩藝兒沒用。」
「誰說沒用?有手機方便,省得我幾個月聯繫不上你。」
「我不要。」葉毛仍然拒絕秋秋姑娘的贈予。
「你不要?」張秋秋眉頭皺起來了。
「嗯。」
「真不要?」
「真不要。」
「你再不要我把它摔了。」
「好好的東西摔它幹嗎?」
「本來就是給你準備的,你不要我只好摔了嘛。」
「你不會自己用?」
「我用一個就行了,要兩個幹嗎?」
「反正我不要。我臉皮沒那麼厚。」
「你再說一遍。」
「不要。」
張秋秋高高舉起手機真要往地板上摔,葉毛趕緊上去抓住她的手:「你還真摔呀?那不是錢買的?」
「你管不著,我買的,我想摔就摔,誰讓它的主人不要它呢?你讓開,我摔了聽響聲。」
「別摔別摔,我要還不成?等我掙了錢,把買手機的錢還你不就成了?」
「那不行。等你有錢了,我要你給我買最好的手機,3G的,功能齊全,打電話還能看見你……」
「行,沒問題。」葉毛說著,從張秋秋高擎的手裡奪下手機。
「光買手機還不行,我還要你!」張秋秋說。
組織措施
從天南分公司回祁北市,遲勝愚很想順路去省城拜訪一下「大人物」,從他那裡探探口風,看祁北集團暗流湧動、不斷有人上訪告狀對他會不會構成威脅。又一想,「大人物」也不是隨便見的,這次出來沒有準備,就不要自討沒趣了,於是直接回來了。沒想到,第二天剛上班,秘書轉接進來一個專線電話,正是省上「大人物」打來的。
「勝愚同志,最近怎麼樣啊?」大人物就是大人物,寒暄聽起來也居高臨下。
「還好啊。有省委省政府的正確領導和您的關心支持,祁北礦業集團形勢一片大好,今年完成生產經營任務沒有問題,估計能繼續保持全省上繳利稅領先的位置,給省上做出的貢獻比去年更大。」遲勝愚對答說。
「我不是問企業如何,你個人呢,有沒有一點兒危機感?」「大人物」的語調變得冰冷。
「危機意識應該有,可我問心無愧。我在祁北集團所做的一切,自我感覺對得起人民對得起領導,企業做大做強,效益翻番,對祁北市乃至對全省經濟社會發展做出了應有的貢獻。我是盡心盡力的,但有人要在背後使絆子我也沒辦法。」遲勝愚的話聽起來似乎滿腹冤屈。
「勝愚,在我面前你用不著表功,祁北礦業集團和你本人對省上所做的貢獻我心裡有本賬。不過,你的自我感覺還是好了點兒,祁北集團群眾的請願活動暫時蟄伏起來了,可是你那塊地盤並不穩固,可以說暗流湧動、危機四伏。這種局面的形成,你作為祁北集團的掌門人逃避不了責任。長此以往,上上下下都會對省上形成壓力,到那時候,我想保護你也很難。從實際情況出發,我想採取一點兒組織措施比較好。」「大人物」語調不緊不慢,但說出的話對遲勝愚來說卻是字字千鈞。
「您的話我聽得不是很明白。您是不是說,省委要對我採取組織措施?撤職還是調離,甚或給個行政處分?」遲勝愚問。
「好像還不到那種程度。我初步的想法,想讓你從祁北集團撤出。雖說從眼下看,祁北集團內部有尖銳的矛盾,也潛伏著一定的危機,但總而言之你所掌控的企業經濟總量不斷增長,利稅總額居全省第一位,目前尚處在鼎盛時期,你個人仍然是全省企業家突出的代表,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把你安排得好一些合情合理。如果時間久了,情況也許會發生你我尚難預料的變化,到那時候,你會陷入被動。我這樣想是為你好,你說呢?」
「我非常感謝您對我的關心和愛護。」遲勝愚沉吟半天,然後字斟句酌,「可是,您知道,祁北礦業集團目前正處於歷史上最好的發展時期,企業的經濟總量需要不斷擴張,產業鏈繼續延伸,實施國際化經營,發展前景令人鼓舞。當然,過分強調個人的作用是不適當的,但客觀地說,眼下讓我離開祁北集團,不僅僅是我自己實現人生抱負的重大挫折,更重要的是,誰能保證企業目前良好的發展勢頭不會受到嚴重影響?我之所以這樣想,絕對不是從個人利益出發,而是考慮事業,考慮大局,考慮整個祁北集團公司的前途和命運啊。」
「別把你當成救世主,地球離了誰都照樣轉。我的話你認真想一想吧,等你想好了咱再談。」「大人物」說罷將電話掛斷了。
遲勝愚感覺天要塌了。
正像對祁北集團的發展戰略遲勝愚表現出雄才大略一樣,他以祁北集團做平台想要達成的個人藍圖也十分宏偉,這兩方面的計劃都剛剛開始付諸實施,老鼠拖木掀大頭還在後面。假如這時候讓遲勝愚離開祁北集團,他的宏偉理想只能半途而廢,這會讓野心勃勃的遲董事長抱憾終生!且不說個人仕途上更大的追求能否實現,且不說更大的發財夢能否變為現實,關鍵是以前並沒有危機感,幹事情大刀闊斧難免有所疏失,假如哪一天紀檢監察部門認真起來,他們能夠搜集到的種種證據恐怕會要了遲勝愚的命!銷贓滅證需要延宕時日,抹去種種蛛絲馬跡更需要縝密細緻地慢慢去做,著急忙慌弄不好會留下致命的破綻。
不行,眼下必須保住祁北集團董事長兼總經理的位置,然後緊鑼密鼓地把非做不可的事情做完,給自己華麗轉身留下必須的空間,然後才能考慮離開,否則就會吃大虧,甚至陷於滅頂之災!
遲勝愚沒敢給「大人物」打電話,時隔兩天,他又去了一趟省城,給「大人物」帶來從北京托朋友高價收購的一幅徐悲鴻真跡,當面向這位能決定他生殺予奪的上司陳述目前他不宜離開祁北集團的種種理由。
那幅價值不菲的名人畫作起到了應有的作用,「大人物」答應認真斟酌遲勝愚的意見,盡可能保住他目前的職位。不過臨走的時候,他對遲勝愚說:「你還是要做兩手準備。我想先問問你,萬一省上頂不住,中紀委派人到祁北集團調查,你能經得起查嗎?」
「大人物」這樣發問,遲勝愚心中吃緊。他想了想說:「我在祁北礦業集團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個董事長兼總經理應該做的,我從祁北集團所得到的,只不過是每一個身居高位的領導幹部應該得到的,至於您問我能不能經得起查,我還真不敢理直氣壯回答。我想有些事大家心照不宣,咱們國家的高層官員,包括大的國有企業領導,有幾個能經得起嚴查?哪一個沒有擺不到桌面上的灰色收入呢?很大程度上說,誰被查到誰倒霉,比的不是清廉程度,而是運氣。」
「勝愚同志,你這樣講話太沒有原則性了。身居高位的人多了,能否廉潔自律全看自己,誰也沒有權利為自己貪腐開脫,也並非人人都是貪腐分子。儘管你說的誰被查到誰倒霉的現象是客觀存在,但是,誰會成為倒霉蛋也是有定數的,這其中的道理你把它弄清楚比較好。我這麼對你說吧,目前你萬一不想走,我可以堅持讓你繼續留在祁北集團。但不管怎麼安排,都要按組織程序來,也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但願你自己將來不後悔,一定要好自為之。」
「非常感謝您的理解和關照,我再斗膽問一句,假如組織上讓我離開祁北集團,下一步的去向是?」遲勝愚問。
「這也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你這樣問同樣違反組織原則。既然你要問,我不妨給你說說。我想讓你離開祁北集團,到省上做專職的政協常委,還有一個去處是到陽關鋼鐵集團擔任董事長,這兩種安排其實都很好。到省政協工作壓力相對輕些,但根據你在全省企業界的地位和影響,下一屆擔任省政協副主席也有可能。到陽關鋼鐵集團是平調,給你一塊新的天地,完全可以像在祁北集團一樣施展你的才華,卻將許多不必要的麻煩甩在身後。當然這都是意向性的考慮,你不領情就算了。」「大人物」這樣說有點兒推心置腹意思。
遲勝愚在心裡盤算一番。不能不說「大人物」關於他下一步的考慮充滿了人情味,充分證明了這幾年和這位領導拉近關係起到了應有的作用,但這兩種可能的安排對遲勝愚來講都不是理想的去處。「政協」是個養老的地方,到那裡當專職常委,等於徹底退居二線,手中什麼權也沒有,與權力相伴的種種好處自然也就沒有了,還不如提前退休,還會有種種自由。即使當上省政協副主席又能怎麼樣,只不過開那些無關痛癢的會在主席台上坐一坐,裝樣子而已。至於去陽關鋼鐵集團,雖說也是一路諸侯,但那家企業效益比祁北集團差許多,到省上說話就不硬氣了,個人撈取好處也缺少肥沃的土壤。何況自己在祁北苦心經營這幾年,上上下下、裡裡外外的人脈關係都理順了,這是多大的一筆隱形財富啊,人一離開,這筆財富也就沒有了,損失之大難以估量。況且,依托祁北礦業集團,遲勝愚想做的很多事情剛剛鋪開,或者說有些事情該投入的都投入過了,接下來就該進入收穫階段,離開祁北集團,前面就等於做了無用功,或者乾脆是為他人做嫁衣裳。想來想去還是不走為好。
「平心而論,聽了您關於我下一步任職去向的思路,我內心非常感激。組織上非常關心愛護幹部,也是對我這幾年工作取得一點兒小小成績的肯定,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個人非常感謝組織,感謝您。不過,祁北集團目前正處於上升階段,或者說正在爬坡,正是我為這個企業成長進步出力流汗的大好時機,或者說也是我個人實現人生價值的大好機遇。我對祁北礦業集團非常有感情,是因為我這幾年將大量的心血和汗水拋灑在這塊熱土上,假如組織上再給我一段時間,不要太長,兩三年就成,我一定帶領祁北集團數萬員工創造出更加輝煌的業績,為全省經濟社會的發展做出更大的貢獻。」遲勝愚說得冠冕堂皇、慷慨激昂。
「行啦,你的想法我明白了。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大人物」日理萬機,對遲勝愚下逐客令。
「對了,我還有一個想法。我想給您推薦一下穆平同志,這是一個有才能、有主見的人,把他放到企業黨委書記的位置上有點兒屈才,假如讓他駕馭陽關集團,我看也是很不錯的人選。」遲勝愚抓住機會向「大人物」提出一個人事方面的建議。他心裡的小九九當然是因為穆平在祁北總和他唱反調,能通過組織將這塊絆腳石搬走該多好啊。
「你該不是排斥異己吧?這是省上領導和組織部門通盤考慮的事情,你不必多言。我倒是想提醒你,一定要和穆平同志搞好關係,你倆配合好了,祁北集團才能好,任何一個班子裡黨政一把手假如鬧彆扭,不僅對黨的事業不利,對個人來講也只能是兩敗俱傷。穆平這個同志我瞭解,性格上有些執拗,人還是很正派的。」「大人物」說。
遲勝愚悻悻告退。
走了一趟省城,基本探摸清楚省上領導對他的看法和想法,遲勝愚預估到自己在祁北集團日子不多,思想深處的危機意識進一步增強了。
那麼,眼下應該做些什麼呢?在祁北集團內部,一定要盡可能地維持安寧祥和,起碼要做到表面上不亂,給自己爭取一段時間,為不久的將來全身而退創設必要的條件。當然,該堅持的東西必須堅持,比方絕不大規模招工,比方在上繳利稅和員工利益發生衝突的情況下政績更為重要。這幾年雖說祁北集團員工工資變化不大,但總體上看還是穩步提高的,比起那些效益差的企業來強多了,中層以上管理人員收入打著滾朝上漲,他們偷著笑都來不及,這個群體肯定不會離心離德,剩下最底層的一線工人又能翻起多大的浪?就業是全國性的民生難題,祁北集團提高勞動生產率是改革大勢所趨,不招工誰也不能把我遲勝愚怎麼樣,一波風潮剛剛平息,想必那些示威請願的人短時間內再次集結起來也不容易。班子內部這段時間要以抹稀泥為最高策略,不要讓矛盾尖銳化,關鍵是抓緊最後的時機把該做的事情做好。
老婆在西南地區開的那家公司已經起步,抓緊時間好好扶持一下,趕在離開祁北集團,讓她的羽毛豐滿起來,然後就能展翅翱翔了。到那時候,即使自己只剩下正常的薪水,也不愁沒有繼續來錢的門路。境外胞姐那裡也要抓緊操作,已經洗白了的錢趕緊向外轉移,並且抓住已經疏通的渠道,在剩下的時間裡再將更多的錢變成合法的、永遠不能被收走的個人資產。等到退休以後,全家人以及姐姐都可以到國外去享福,子孫後代也能過上百年的幸福生活……
將那一筆美元現鈔放到天南市郊老鄉張玉民家並非妥當,但眼下沒有更好的辦法處置。看那兩口子老實巴交,而且對他和修翎十分感恩的樣子,估計錢放在他們手裡也是安全的,只好等有機會再向外轉移,當然,也要考慮兌現諾言分給修翎一半,如果她願意要,全給她也沒問題,畢竟這女人對我遲勝愚是真心的,不易。
讓遲勝愚沒有想到的是,時隔不久,省上給祁北礦業集團派來一位新的總經理,是從北方銅業集團調過來的。這顯然是分散遲勝愚手中權力的組織措施,讓他始料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