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老二你態度就有問題,好像毛毛不是你親生的。」寇粉英有點生氣。
「就算是我親兒子,咱也把他養大成人了,十八歲就應該獨立,他馬上滿十九了。」
「啥叫『就算』?葉國林你這個老傢伙,真以為我跟旁人胡來過?我對你發誓成不成?毛毛要不是你的親兒,叫我不得好死,生毒瘡,長瘤子,得癌症,天打五雷轟!這些年了你一直把我不當人,我上班干翻砂那時候,姓萬的工段長確實欺負女人,可我就是不上當,他拿我有啥辦法?就憑看見我跟他吃頓飯,你懷疑了我幾十年,你這個沒良心的!不行,等你病好了,咱必須把這事弄清楚,你跟毛毛去做DNA鑒定,看他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你必須還我一個清白!」寇粉英口氣有些激憤。
「行啦、行啦、行啦,不是『就算』,他就是我親兒子行了吧?再怎麼說也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你是我老婆,他就是我兒子,從今往後我再不說啥了。」葉國林認為他從現在起必須對寇粉英好,得病住院以後,實踐證明還是老婆最重要。
惡夢連連
遲勝愚使出渾身解數,終於讓離退休職工和待業青年上街請願的事情暫時平息了,但問題並沒有從根本上得到解決,部分離退休職工乃至在崗職工和集團領導之間的矛盾鬥爭轉入地下,或者暫時潛伏起來了。
好不容易騰出手來,遲董事長決定去一趟天南礦山分公司。一是要給修翎兌現「慰問抗震救災英雄」的承諾,二是要完成他的一項人事佈局,需要與修翎當面溝通。這次去天南分公司,遲勝愚帶了祁北集團黨委組織部部長和宣傳部的一位副部長,做了三件事。一是讓組織部長宣佈集團領導班子的決定,對地震發生時逃離抗震第一線、只顧自己小家庭的天南分公司梅副經理予以免職。這項決定是在遲董事長堅持下做出的,他說這是執行「戰場紀律」,大災降臨的關鍵時刻最能考驗一個人的忠誠度。畢竟祁北集團中層管理幹部每年有數額高達近二十萬的獎金,職務沒有了,這筆收入也就沒了,所以梅副經理聽到被免職的消息當場臉綠了。第二件事是召開抗震救災總結表彰大會,對於天南分公司領導班子大災面前臨危不懼,帶領全體職工取得抗震救災偉大勝利予以表揚獎勵,其中分公司一把手修翎領到獎金五萬元,從副經理以下依次遞減,到了一線職工每人就只有一百元了。遲董事長在大會上做了很有鼓動性的講話,還叮囑宣傳部副部長要組織力量對天南分公司抗震救災進行宣傳報道,搞出大動靜來。第三件事,是和組織部長一起找修翎個別談話。
遲勝愚說:「我代表集團公司領導班子和你談話,徵求一下對你任職進行調整的意見。組織上充分肯定修翎同志在擔任天南礦業分公司經理期間所取得的成績,認為你是集團中層管理幹部中的優秀分子之一,是女幹部中的佼佼者。考慮到將一個女同志長期『流放』到天高皇帝遠的地方不夠人道,也考慮到你曾經擔任過人力資源部的副職,所以集團領導班子有個建議,想讓你回到人力資源部擔任一把手,和洪廣宇同志做個互換,讓他去天南任分公司經理。按理說,這屬於正常的幹部調整,事先談話不談話都可以,正因為修翎同志幹得很出色,又剛剛率領天南分公司取得抗震救災的勝利,所以我們先來聽聽你的意見,組織上也會充分尊重你的想法。你表個態吧,修翎同志。」修翎聽完皺了半天眉頭,然後字斟句酌說:「作為中層管理幹部,我個人是集團整盤棋上的一個小卒子,組織上怎麼安排都只有服從的份兒。我感謝集團領導的關懷和信任,我覺得天南礦山分公司的工作我剛剛熟悉,再繼續幹下去會比以前幹得更好。不過,組織上要決定調我回人力資源部,我也會服從組織安排。」遲勝愚說:「嗯,修翎同志態度是端正的。你做好思想準備,等組織的決定吧。」
晚上,遲董事長擺脫所有圍著他轉的人,單獨來到修翎床上。兩個人先顛鸞倒鳳大幹一場,然後躺到被窩裡繼續談工作。
「說實話,我不想回集團本部。不說別的,我就怕感情上控制不住自己,讓別人看出端倪,影響了遲董事長的高大形象怎麼辦?我在這兒幹得好好的。」修翎說。這正是她聽到遲勝愚要調她回集團總部的消息之後皺眉頭的原因。
「難道你就不想咱倆有更多在一起的機會?」
「想,怎麼不想?不過,凡事都應該掂量輕重,我在天南市待著,也不是見不到你,你可以來,我也會時不時回祁北市,見面的機會也不算少。長期待在一起,萬一讓別人看出蛛絲馬跡,我無所謂,你遲董是何等人,弄出緋聞來影響了你,我可吃罪不起。」
「翎子,謝謝你能這樣想。不過,咱倆現在赤裸相見,我不好說假話,就對你實話實說吧。」遲勝愚扳了一下修翎小巧玲瓏的身子,讓她和他面對面,然後看著女人的眼睛,「其實,在讓不讓你回集團本部這個問題上我也很矛盾。要從咱倆的感情出發,我巴不得天天和你在一起,可你剛才所說的那種顧慮我也有,畢竟我肩上的擔子太重,維護良好的領導形象很有必要。不過話說回來,你我都不笨,只要注意點兒,還不至於蒙不住眾人的眼睛。再說,還有正常的工作關係作掩護,一般人也不敢想歪了,周圍的人畢竟有點兒怕我,我腦袋上權力的光環能讓他們閉眼,也能讓他們閉嘴。更重要的原因是洪廣宇這小子有點兒不聽話。本來嘛,人力資源部是多麼重要的一個部門,在那裡當一把手絕對應該和我這個董事長兼總經理同心同德,但洪廣宇完全不能擺正自己的位置。
比方這次離退休職工和待業子女鬧事,他們主要想逼迫集團公司招工。在這個問題上我有我的想法,我必須考慮整個集團公司的發展戰略,考慮大局,而不能隨意向那些請願的人讓步。無須諱言,集團領導班子在這個問題上意見也不統一,穆平同志就傾向於面向職工子女敞開招工的大門。他們打著同情弱者、心繫職工利益的旗號,實質上是為了自己討好,卻干擾了集團健康發展的戰略部署,在這個問題上我必須堅持原則。洪廣宇頭腦發昏,竟然完全和穆書記站在一起,叫喊著要積極解決職工子女就業問題,背著我,連具體的招工實施方案都草擬好了。你說說,這種人還能繼續放到人力資源部這樣重要的崗位上嗎?我甚至懷疑,外面散發的傳單,還有網上有關祁北集團的帖子,披露了集團領導、尤其是我本人工資、獎金的信息,基本上接近事實,是不是人力資源部洩的密?暫時把洪廣宇和你對調一下,我算給這小子留情面了,以觀後效。他再要不聽話,下一步只好免他的職。」
「那好吧,我只有聽你的份,誰讓你是集團董事長呢?」
「不光工作上要聽我的,床上你也得聽我的。」遲勝愚下床,從隨身攜帶的小公文包裡找出「偉哥」,吞服了一粒,「看我今天晚上不把你弄死!」
「你不要老命啦?」
第二天,遲勝愚準備返回祁北市,忽然接到一個神秘電話,省上的「大人物」召見他,說必須和他當面談談。
「大人物」沒有急事或大事,不會輕易召見遲勝愚。他們彼此之間交情很深,也很默契,小問題一個電話就解決了,讓他面談,事情肯定非同小可。遲勝愚不敢怠慢,立即調整行程,趕往省城朝拜「大人物」。
「勝愚同志,你知道問題有多嚴重嗎?」「大人物」面無表情,語調低沉而有力度。儘管他為了表示和遲勝愚親近,已經離開闊大的辦公桌和皮轉椅,坐到了沙發上,但大領導的威嚴輻射力太強,與他所在的具體位置無關,足以讓下級心中怯懼身體顫抖。
「請您明示。」「大人物」的語氣和神態足以讓遲勝愚心中失驚,但他表面上尚能做到平靜如常。
「第一,告狀信如雪片般飛來,光轉到我案頭上的就有很厚一摞,看都看不過來,有匿名信,也有很多署了名的。言之鑿鑿,有理有據,不予理會顯然說不過去,一一查證落實恐怕你就麻煩了。第二,網絡上的帖子很多,對你遲勝愚形成了圍剿之勢。秘書給我剪切打印了一小部分,我認為這些帖子也很厲害,刀刀見血,假如認真起來,也夠你喝一壺。第三,這些還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中紀委也轉來幾封告狀信,都是對著祁北集團和你本人的,要求省上調查處理。最終我這兒必須給中紀委有交代,但誰又能保證你那兒的群眾、乃至某些領導幹部向中紀委的告狀能停下來?假如再有威力巨大的重磅炸彈,你遲勝愚還能安然無恙嗎?甚至,也會威脅到省上領導。我想,你應該能掂量出輕重,知道應該怎麼辦。」「大人物」依然慢條斯理,但他的每句話都好像銳利的刀錐紮在遲勝愚心上,遲董事長聽著聽著額頭上開始冒虛汗。
「我知道了。如果真有問題,一切由我個人承擔,與省上領導無關。」遲勝愚必須得打腫臉充胖子。
「你一人承擔?你承擔得了嗎?一切結論產生於調查的結果,而不是憑主觀臆斷。證據,證據是最重要的。」「大人物」說。
「我明白了。請書記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我相信不會有事的,即使有什麼事,也絕不會給您添麻煩。」遲勝愚是何等聰明的人,難道還要讓「大人物」再說什麼嗎?
「還有,你要和祁北市委市政府協調好關係。你知道嗎,江成華這兩天找過我,痛心疾首說他對不起祁北集團的離退休職工,對不起祁北市的老百姓,要引咎辭職。原因是失業問題比較突出,解決就業問題與你們達不成共識。他說他對前些日子請願的離退休職工有承諾,不能幫他們解決問題就辭職。」
「他又何必呢?」
「江成華有些書生氣,他不過說說而已,我不會允許他辭職。他父親是老一輩革命幹部,也曾經是我的上級,該關照的我得關照,你倆要相互協調,搞好地企關係很重要。」
「嗯,我盡量吧。成華同志看問題站得不高,有時候還偏執。」
「你也要多做自我批評。你可以走了,直接回祁北集團,不要在省城逗留。」「大人物」猶如發佈命令。
遲勝愚告退。
在從省城回祁北市的路上,遲勝愚直犯迷糊。畢竟昨天晚上在修翎身上付出太多,剛才去見省上的「大人物」屬於強打精神,這會兒該放鬆放鬆了,畢竟還有幾個小時的車程呢。瞌睡之前,遲勝愚認真繫好安全帶。十多年前,祁北集團一位主要領導在從省城飛機場回祁北市的路上,因為沒有系安全帶打瞌睡,結果讓司機一個急剎車就把命要了,這是極為深刻的教訓。我遲勝愚這條命還值幾個錢,絕不能無謂地報銷。
問題是,遲勝愚的命會不會報銷由不得他自己。
「遲勝愚,省高院對你的死刑判決,已報請最高人民法院核准,現在執行。請你簽字吧。」一位法官將一份有關執行死刑的單子放在他面前,別的內容沒有看清楚,有一欄目寫著:「執行方式,注射死刑」。遲勝愚驚恐萬狀,但心中又有一絲安慰,總比一槍把腦袋打碎好得多。他手抖得厲害,簽出來「遲勝愚」三個字沒有了往日的瀟灑和霸氣,讓他聯想到阿Q被槍斃的時候畫圈也畫成了瓜子模樣。人生末路,原來如此不堪。法官問道:「你最後還有什麼話說?」遲勝愚覺得應該檢討一下,說些「對不起人民、對不起黨」之類的話,轉念一想又覺得沒有必要,黨和人民都要我的命了,還有道歉的必要嗎?還想給老婆孩子留下幾句話,又一想,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臨各自飛,說幾句情切義深的狗屁話又有什麼用?孩子也一樣。「那就走吧,我們送你上路。」監督行刑的法官說。遲勝愚心想,這個人就相當於古代的監斬官。他忽然覺得褲襠裡濕了,原來是被嚇得尿褲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