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魔降臨
葉毛在郭楓張秋秋那裡滯留一夜,並沒有發生什麼故事。和兩個女人在一起,找不到好玩的項目,反倒讓葉毛覺得侷促,後來郭楓提議接著喝酒,張秋秋不知從哪裡翻出一瓶高度白酒,就喝。葉毛硬充男子漢,大口大口灌,先把自己搞醉了,醉得人事不省。張秋秋讓郭楓幫忙,把葉毛弄到她床上,把外衣給脫了,甚至把腳也給洗了,然後用被子蓋好,讓葉毛睡覺,自己和郭楓擠到一張床上睡。郭楓說她:「小妹兒你是不是對毛毛蟲動情了?看你對他心有多軟!那是個不省事的小娃兒,甭把他當回事。」張秋秋辯解說:「我沒想咋的,是楓姐要留他在這兒住。」郭楓說:「我本來想逗他玩玩,誰知他醉得不成樣子。」
第二天太陽老高,葉毛才醒過來。郭楓好一陣兒調侃:「小娃兒,以後不要喝酒了,就你那點兒酒量喝啥子嘛,一喝就醉,一醉就睡,睡得跟死豬一樣。秋秋小妹兒喜歡你,想陪陪你,看你那沒出息的樣兒!」
「楓姐、秋秋,等我再掙了錢還請你倆吃飯。謝謝你們照顧我。」葉毛臨走說。
葉毛沒想到,他剛剛找到的掙錢門路很快被堵死了。
葉毛和程劍、黎飛飛在酒吧一條街收「保護費」。一開始心怯,先找一些小店開展業務,感覺比較順利,哥兒幾個很快弄到些零花錢。葉毛請郭楓、張秋秋吃火鍋,花的就是程劍分給他的「保護費」。他們胃口不大,每家吧屋要個三五百就行,然後在交了錢的酒吧、茶吧來回轉悠,總想遇見點兒什麼事兒好給人家弄一弄,履行「收人錢財給人消災」的承諾。連續多天,偏偏什麼事情都沒有,程劍和他的小兄弟反倒覺得失落,感覺這麼玩下去意思不大。後來錢花得差不多了,他們琢磨要到規模大些的酒吧、娛樂會所走走,擴大領地,開拓財源,結果在一家兼具酒吧、茶吧和KTV功能,名叫「浪漫時光KTV量販」的店裡遇到麻煩。
那天晚上,程劍領著黎飛飛、葉毛,三個人大搖大擺地來到「浪漫時光」。迎賓小姐把他們帶到一個小包廂,道一聲「先生請坐」就出去了。緊接著進來一位服務小姐,遞上酒水、茶點單子,恭候在一旁,問道:「先生您幾位要點兒什麼?」
程劍四肢攤開仰躺在闊大的沙發靠背上,黎飛飛和葉毛也都翹起二郎腿,並不理會服務小姐。
「先生您要點兒什麼?」服務小姐臉上掛著很職業的微笑,再問一遍。
「什麼也不要,我們不是來消費的。」黎飛飛搶著說。
「哪?」服務小姐很為難。
「我們找老闆有事,勞駕請一下你們老闆。」程劍坐姿並沒有調整,也不正眼看服務小姐,語調不容置疑、不予商量。
「對不起先生,我們老闆不在。」小姐說。
「老闆不在?幹嗎去了?」黎飛飛口氣有些沖。
「對不起先生,老闆幹嗎去了我也不知道。」
「是是是,你肯定不知道。」程劍把身子朝前探了探,「老闆真不在,麻煩你把在這兒管事的人叫來。」
「先生您稍等。」
服務小姐退去不久,進來一位領班模樣的姑娘,點頭哈腰,滿臉職業性微笑:「先生您好。有什麼吩咐請對我講,我是今天晚上的領班。」
「姑娘,我想知道,店裡還有沒有比你更能說了算的人?」程劍心裡不耐煩,但對領班仍然和顏悅色。
「這……先生您有什麼吩咐對我說不行麼?」
「不行,我必須見這裡管事兒的人。」程劍口氣十分堅定。
「那您稍等。」領班說完退出去了。
「這兒的人看起來牛得很。」葉毛說。前幾天他們收「保護費」比較順利,有的小老闆二話不說就拿錢,稍微難說話的,程劍打出他背後那位老大的名號,酒吧、茶吧的老闆就服服帖帖。今兒在「浪漫時光」,葉毛的感覺和以往不同,他心裡不踏實。
「他牛個啥?他牛咱比他還牛。」黎飛飛說。
「飛飛說得對,一會來人了,咱要厲害些。」程劍說。他給兩個小兄弟壯膽,也給自己壯膽。
「誰呀,誰在這兒呢?哪路神仙來了,小姐還伺候不下,非要老子出面?」先一陣腳步聲,緊接著包廂門外有人高喉嚨大嗓門,口氣很粗。隨後包廂門被推開,進來一位五大三粗、滿臉橫肉、上嘴唇留黑鬍子的男子,後面跟著兩位保安模樣健壯的小伙子,幾個人來勢洶洶,黑鬍子牛氣沖天:「你們幾個是幹啥的?」
「不幹啥。」程劍故意把坐姿調整得更加傲慢,不用正眼看來人,「我們哪怕是一般顧客,你們的人也應該客氣些。顧客是上帝懂不懂?你是誰的老子,在門外頭大聲叫喊,罵誰呢?」程劍目光犀利,與黑鬍子正面交鋒。
「顧客?顧客來這裡好好消費就行了,非要找管事的,什麼意思?」黑鬍子氣焰稍稍有所收斂。
「管事的不能找嗎?老闆不能找嗎?我就要找老闆、找管事的說話。」程劍語氣堅硬,作出居高臨下的樣子。
「我就是管事的,要幹嗎你說。」黑鬍子踮起一隻腳搖晃著。
「你什麼身份?」程劍問。
「你管我什麼身份?能管事就成。」
「這是我們二老闆,老闆的表弟。」黑鬍子的隨從之一說。
「好,那我跟你說吧,酒吧一條街路北這些店,我們都要收保護費。」程劍直視黑鬍子。
「哈哈哈哈哈哈……」黑鬍子突然爆發出刺耳的狂笑,笑了好一陣兒,才用嘲諷的口氣說,「保護費?啥叫保護費?我咋沒聽說過還有人要在我們這兒收保護費?」
「你先甭狂。你就不怕有人搗亂,讓你們生意做不成?」黎飛飛幫腔說。
「搗亂?誰敢搗亂?敢在這兒搗亂的人還沒出世呢!哈哈哈哈哈哈……你們算什麼東西,趁早給我滾出去,別惹得老子不高興,你們也就不自在了。哈哈哈哈哈哈……」
「你先去刷刷牙,把嘴弄乾淨。你是誰的老子?你讓我們兄弟怎樣滾法?」程劍霍地站起來,雙手叉腰,虎視眈眈盯著對方。
「我是老子怎麼啦?就讓你們滾,不成?誰的褲襠破了露出你們幾個玩藝兒,還敢到『浪漫時光』收保護費?老子這算客氣的,再不識時務,我還有更不客氣的!」黑鬍子越來越橫。
「你再嘴巴不乾淨我先廢了你!」程劍一腳踢倒茶几,衝到黑鬍子跟前,右手舉起,一把彈簧刀在握。
看到程劍拚命三郎的樣子,黑鬍子一愣,下意識往後退一步:「幹啥,你想打架?」
「不是我想打架,你他媽嘴裡不乾不淨。你眼睛睜大瞧瞧,我才是老子。你老子我死都不怕,就是不能容忍狗眼看人低!今兒有緣分,讓別的弟兄一邊待著,我和你單挑,哪怕送了命我自己認倒霉,咋樣?」程劍口氣陰毒,威懾力極強。
「我就是想問問,誰讓你們到這兒來收保護費?」黑鬍子的口氣顯然比剛才軟許多。
「說出來嚇死你。」黎飛飛衝到前面,「黑三兒你知道不?那是我大哥。」
黎飛飛所說的黑三兒,就是程劍背後的「老大」,祁北市黑道上無人不曉。
「黑三兒?哈哈哈哈哈哈……」黑鬍子再次仰天大笑,「黑三兒讓你們到這兒來收保護費?天大的笑話!一看你們就是小混混,胡吹冒撂。」
「我們沒有胡吹冒撂,黑三兒確實是我大哥,正是他把酒吧一條街收保護費的事兒交給我們的。不信,我現在就給他打電話,讓他證明一下。」看黑鬍子的態度,程劍對他們究竟什麼來頭有點兒吃不準,所以緩和了口氣。
「用不著證明,黑三兒這陣兒不在祁北市。他是你大哥,這有可能,可我要說他還是『浪漫時光』的老闆,你信不信?他讓你們收保護費收到自己頭上來了?笑話,天大的笑話!」黑鬍子又變得傲慢。
黑鬍子這樣一說,程劍心裡更沒底。他收起彈簧刀,說:「那好,咱先不說保護費的事兒。我們弟兄幾個今兒在這兒消費一把,煩勞讓服務生上酒水,再把卡拉OK打開,我們要喝酒唱歌。」
「你們要在這兒消費?」黑鬍子滿臉嘲諷,「錢帶夠了沒有?我們這兒價位高,消費起來很貴的,別一會兒掏不起錢,丟人丟大了。」
「服務員!這破酒吧除了畜生還有人沒有?服務員,小姐!」程劍不再理會黑鬍子,四仰八叉躺到沙發上,高喊。站在外面的服務小姐應聲而至,但被黑鬍子擋在門外。
「你們要消費可以,先交一千元押金,走的時候多退少補。」黑鬍子說。
「別的顧客來了,是先消費後結賬,還是先交錢後消費?」程劍問。
「別人先消費後結賬,不過他們沒人向我們要『保護費』。你們是特殊客人,需要特殊對待,必須先交錢後消費。」
「這是誰的規定?」
「我。這兒我說了算。」
「你媽的,不帶這樣欺負人的!」程劍猛地跳起來,「飛飛、毛毛,揍這狗日的!」
雙方三對三,乒乒乓乓打了起來。
這次打架,葉毛和他的哥兒們吃了大虧。「浪漫時光」KTV量販的女老闆有複雜的社會關係,與黑三兒是情人,所以女老闆的表弟黑鬍子有恃無恐,敢大打出手。雙方出手都狠,程劍一方葉毛受傷最輕,一條腿因為拉傷肌肉扭了筋,瘸了很長時間,右額被打碎的啤酒瓶劃爛,差點兒傷到眼睛。黎飛飛一條胳膊斷了,程劍折了三根肋骨。
葉毛和人打架受了傷,寇粉英心疼,葉國林很生氣,罵道:「這雜種一點兒不讓人省心。」
這段時間,葉國林身體不好,持續不斷鬧肚子疼,甚至吐血,到醫院一查,他得了胃癌。葉國林多年胃不好,患過胃炎、胃潰瘍,卻一直沒怎麼重視,不料發展成了癌症。大夫對寇粉英說:「你老伴兒的病還能來得及,做個胃切除手術,再輔之以化療、放療,也許能痊癒。」寇粉英一聽老伴兒得了癌症,臉色變得黑青,一下子腰也彎了,胃也開始疼。
好在祁北集團的醫療保險制度健全,葉國林很快住院做了胃切除。儘管醫療費企業拿大頭,但個人也要承擔一部分,葉國林、寇粉英弄得債台高築。妹妹和妹夫來看葉國林,葉國淑說:「哥呀,你有病我倆本來應該幫你,可你外甥女兒想在上海買房,首付湊不夠,我倆那點兒積蓄根本不敢動。」葉國林說:「我知道,不趕緊給孩子買個房,大城市的房價『噌噌噌』往上漲,以後更買不起。我看病有公費醫療,狗日的遲勝愚不招工,老子看病他總得給報銷呀。」寇粉英在一旁抹眼淚:「窮死了,還得了大病……」
手術之後要做化療,藥物的副作用弄得葉國林吃不進去飯,好不容易吃點兒又哇哇吐了:「活不成了,活不成了,非把人折騰死不可!」
「醫生說了,做化療就這樣,老葉你得忍著。」寇粉英和顏悅色地對老伴兒說。
經過漫長的醫療過程,眼見得老伴被病魔和各種治療手段折磨得失去人形,一點兒精氣神兒都沒有了。不管葉國林以往有多少不是,寇粉英照樣心疼他。
「老葉,你忍一忍就過去了。咱趕緊把病治好,等身體好了,你想幹啥我都不管,愛到戲園子聽戲你就去,想給女戲子掛紅也行。」寇粉英說。
「誰知道我還能不能活呢,唉……」葉國林對身體沒多大信心,總認為生命快要走到盡頭。
「老爸,您還好吧?」葉蛋一家三口來探望。大兒子看上去一臉倦意,眼睛裡有血絲。他上班的地方工資不高,卻經常加班加點,有時候熬到深夜。葉國林住院治病期間,老兩口顧不上帶孫子,兒媳莉莉剛剛找到一份幫人賣衣服的活兒,又幹不成了。葉蛋上班很疲勞,晚上在媳婦身上也不能太懶惰,所以總是無精打采。好不容易到了星期天,小兩口趕緊帶著孩子來醫院看看老爸。
「唉,能好到哪兒去?」葉國林歎氣,但兒子、兒媳探病總還能給他帶來一絲安慰,「你們一來,我感覺好些。叫牛牛娃坐到我跟前。」
「老爸,沒事兒。醫生說手術很成功,再做做化療您就好了。等您病好了我再把牛牛交給您和老媽,我要上班掙錢,咱家太窮了。」莉莉說。
兒子、兒媳待一小會兒就走了,堅持守護在病榻前的仍然是老伴。
「我得了大病,躺到床上起不來,還是靠你伺候,兒子兒媳再好,也趕不上老伴兒。」葉國林拉住寇粉英的手發感慨,病房裡沒有旁人,他眼眶裡轉著淚花。
「唉,不管咋說,蛋蛋總算有活兒干,也成了家。日子艱難,也能湊合過,牛牛娃一天天就長大了。我最操心毛毛,大小伙子沒班上,沒事幹,沒錢掙,沒飯吃,整天在社會上瞎混,時間長了不出事情才怪。你看這次跟人打架,腿到現在還瘸,額顱上的傷不好好縫合包紮,落下疤了。」寇粉英又嘮叨小兒子的事。
「有啥辦法呢?狗日的遲勝愚不管老百姓死活,那麼大個集團,多少年不給職工子女解決就業,滿街道晃蕩的娃娃們多了去了。好些的給人打工,不說掙錢多少好賴有事幹,差些的瞎胡混,有的打架偷盜,被關進監獄。單位不招工咱有啥辦法?老二長大了,往後要靠自己,咱不能養活他一輩子。再說,我病成這個樣子,也沒有力氣管他。」葉國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