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宅上房院北屋。
新來的丫頭烏梅和僕人們正幫著槐花把箱、籠、椅、櫃往西廂房裡搬。九紅站在北屋門口問烏梅:"這兒原來放的兩盆兒月季哪兒去了?"
烏梅:"小姨奶奶搬西廂房住,把兩盆花兒搬那屋去了。"
九紅:"這是分家呢還是怎麼著?上房的東西也亂拿,去搬回來!"
烏梅:"姨奶奶,不就兩盆花兒嗎!"
九紅訓斥著:"輪不著你說話,叫槐花來!"
槐花正好走出門,沉著臉:"搬這兩盆花兒我跟七老爺說過了,你到裡屋問去。"
九紅:"七老爺說沒用,我叫你搬回來!"
槐花不再忍讓:"我不聽七老爺的,反要聽你的?!"
九紅:"你搬不搬?"
槐花:"我不搬!"九紅愣住了,大出意料地望著槐花,槐花也毫不示弱地盯著九紅。
九紅:"小姨奶奶脾氣見長啊!有人撐腰吧?!不就是個看家護院的嗎?你還搬到他房裡去住啊!"
槐花忍無可忍,大怒:"你血口噴人!我是丫頭!可是老太太跟前兒的丫頭!是老太太把我給了七老爺,就比你這個千人騎萬人跨的窯姐兒強!"
"住口!"景琦不知什麼時候已站在東裡間門外。
九紅氣急敗壞地走過來:"景琦!今兒你要不處置她,我就死給你看!"
景琦走到槐花前:"槐花!我早立過規矩,誰也不許提過去亂七八糟的事兒!你跪下給九紅貽個禮!"
槐花沒動。九紅憤怒地看著。
"跪下!"景琦又說了一句,槐花仍不動……
正這時,香秀手裡拿個蟈蟈籠子從東廊子拐彎跑過來,廚子馮六頭上頂著擺滿盤碗的大油盤穿過廊子,屋裡忽然傳出景琦憤怒的喊聲:"跪下!"
香秀嚇了一跳,忙跑進了北屋;馮廚子嚇懵了,也不能回頭,聽見喊聲忙直直地跪了下去。
香秀一進屋,慌忙靠邊兒站著。景琦仍在逼紋絲不動的槐花:"你跪不跪?"
九紅凶狠地望著。忽然香秀手中的蟈蟈籠子裡發出叫聲,景琦回頭瞪香秀,香秀忙摀住籠子向後退去。
景琦回過頭:"你不跪就這兒站著吧,站到願意跪為止。"景琦說罷要走。
九紅突然瘋了似的大叫:"她不跪我就死!"猛然向大青花兒的瓷花盆撲去,一頭撞在盆沿上,倒了下去。丫頭、老媽子們忙擁了上去,九紅昏了過去,紅花忙將她抱起,血從九紅臉上流了下來。
景琦回頭怒視槐花:"你犯的什麼謅!"突然抬腿掄圓了用腳面打了槐花一個耳光,槐花猛地倒下去。與此同時,紅花抱著九紅大叫:"七老爺,姨奶奶不好了!"
景琦忙走到九紅前:"快!抬裡屋去。"
人們亂哄哄將九紅抬走,屋裡只剩下倒在地上的瑰花,她慢慢爬起來。
香秀站得遠遠的驚恐地看著。突然,槐花跌跌撞撞向門外跑去,香秀瞅她隨時可能倒下去,忙追了過去。
槐花跑向西廂房,香秀追出忽然發現了跪在地上的馮六,不禁道:"你跪這兒幹什麼?"
馮六哭咧咧地:"是七老爺叫我跪的!"
香秀:"你犯什麼錯兒了?"
馮六委屈地:"我也不知道!"香秀顧不上再問,忙又跑回北屋。
眾人圍在床前,看著九紅,景琦道:"沒事兒,鼻樑骨斷了,四個鐘頭給她換一回藥。"
香秀進了屋,在門口叫:"七老爺!"
景琦回頭忙走向門口:"什麼事兒?"
香秀:"壞骨頭馮六怎麼了?"
景琦奇怪地:"馮六,怎麼了?"
香秀:"您罰他跪在廊子上幹什麼?"
景琦:"我沒有!"
香秀:"您去看看!"景琦詫異地跟在香秀後面來到廊子上。
景琦轉到跪著的馮六面前:"你跪這兒幹什麼?"
馮六:"您叫我跪的!"
景琦:"我沒有!"
馮六:"您剛才不喊了一聲跪下!"
景琦:"我那是叫槐花跪下。"
香秀忙把馮六拉起:"起來吧,這是哪兒挨哪兒呀!"
馮六懊悔地委屈道:"我沒事兒揀這冤大頭幹什麼?"馮六艱難地站起來。
景琦:"別叫你白揀。香秀,上回兩元錢是養踝子骨,這回兩元錢讓他養養磕膝蓋兒!"
馮六挪了挪步:"謝謝七老爺!"頂著油盤走了。這時,在院門口站著的金二和申小青向景琦走來。
景琦驚訝地望著申小青,問香秀:"這是金二的媳婦嗎?"
香秀:"可不就是嗎!"
景琦:"毀嘍,怎麼找了這麼漂亮的姑娘!"
金二、小青走到景琦跟前。金二:"七老爺,我們兩口子給您道謝來了!小青,給七老爺磕頭。"說著雙雙跪下去。
景琦:"起來起來!"香秀忙把小青拉起。小青拘謹地站著,始終低著頭,不敢看人。
景琦由衷地帶著歉意:"小青啊!委屈你了,已經是沒辦法的事兒了。"
小青表情木然,毫無反應地低著頭。
景琦:"金二!這可是鮮花兒插你這牛屎上了,好好兒待你媳婦兒,你要欺負她,我把你歪脖子擰折嘍!"忽然,香秀手中的蟈蟈又叫起來景琦看了一眼:"怎麼想起買蟈蟈。"
"槐花要!說掛到月秀花盆兒上。"香秀話音才落,從西廂房跑出了驚恐萬狀的烏梅,只聽烏梅慘叫著:"七老爺!小姨奶奶她——上了吊了!"
景琦、香秀大驚失色,慌忙向西廂房跑去。
西廂房裡。槐花吊在樑上,一動不動。
香秀恐怖地望著,手中的蟈蟈兒又叫了起來,聲音似乎格外大。
景琦悔恨交加地望著。
槐花家。
一個很破的大雜院的大門。拉車的、賣菜的、挑擔子的進進出出。院子裡破破爛爛,滿地髒水,破衣爛市掛得到處都是。
破西屋裡。王喜光正大聲向槐花母親喊叫:"你閨女叫白家逼死了!"
槐花母親兩眼茫然地看著王喜光。王喜光衣服破舊,一副落魄的樣子。
王喜光著急地:"怎麼嚷嚷半天你一句聽不明白?!你閨女!——槐花!"
槐花母親:"嗯,槐花她挺好的!"
王喜光:"哎喲!好什麼,死了!"
"誰死了?"槐花母親仍然懵懵乎乎。
王喜光大叫:"槐花!白家把她逼死了!"
槐花母親:"嗯,白家是個好人家!"
王喜光洩氣地:"呵——這個費勁!我嗓子冒煙兒了,有水沒有?"
王喜光站起身自己找水,轉一圈兒也沒水,走到水缸前掀開缸蓋,缸裡已見了底兒。"連口水都沒有,瞧這日子過的!"王喜光又走到槐花母親跟前。
王喜光:"乾脆,我也甭跟你廢話了,你得告白家!"
槐花母親伸著頭:"什麼!你大點兒聲兒,老嘀咕什麼?"
王喜光:"嘿——我嗓子都喊啞了,我這叫摘咕?!哎喲,你得告白家!告白景琦——"
槐花母親:"什麼皮?"
王喜光從懷中掏出一張寫好的狀紙和印泥盒:"又成了皮了又!"
接著大叫:"我把狀子寫好啦——你按個手印兒就行啦!——"
槐花母親十分好奇地看著王喜光手中的狀子。
王喜光大喊:"按手印兒!——"
槐花母親:"誰沒勁兒?"
王喜光終於不想再做任何努力了,攥槐花母親的手指在印泥盒裡一蘸,在狀紙上按了手印,跟著把她手一甩,連忙收拾起東西:"我走了!"轉身向門外走去。
大門口。鄭老屁拉著黃包車停在門口,香秀下了車,王喜光正匆匆忙忙走出,兩人走了個碰頭兒,一下都愣住了。
香秀奇怪地:"這不是王——總管嗎?"
王喜光:"別介,不敢當!王喜光,叫七老爺趕出來的下邊兒沒有的王喜光!"
香秀懷疑地:"您這是——"
王喜光:"我這是來打抱不平!"
香秀:"這事兒跟你有什麼關係?"
王喜光:"這事兒也跟你沒關係呀!"
香秀:"我來是給七老爺辦事!"
王喜光:"行啊香秀!你現在得寵了!小心著點兒!槐花就是你們當丫頭的下場!"
香秀確實吃了一驚,兩眼直盯著王喜光:"這不關七老爺的事兒,是楊九紅造的孽!"
王喜光:"行了,香秀!還替七老爺遮溜子吶!白家門兒裡,橫行霸道,作惡多端!你回去告訴七老爺……"王喜光舉了舉手中的狀紙,"奴才要得罪了,等著打官司吧!"說畢揚長而去。香秀驚愕地望著他遠去,忙轉身向院裡走去。
一進西屋,香秀拉著槐花母親的手,坐在炕沿兒上。
槐花母親:"槐花,回來了,沒水了。"香秀忽然發現自己手上染了紅:"哎呀!您怎麼了?"連忙拿起槐花母親的手,只見老人手指上染著紅印呢,不禁大驚:"您在狀子上按了手印兒?"
槐花母親:"我沒事兒廣香秀:"您怎麼能告七老爺呢?這事兒不賴七老爺!"
槐花母親:"邱二家的又鬧上了?"
香秀著急地:"這都什麼跟什麼呀!"
槐花母親:"沒事兒,還不是窮的!"
香秀大喊:"老太太!槐花死了還有我們吶!七老爺說決不能不管您!"
槐花母親伸過耳朵:"啊?——"
香秀:"明兒就雇個人來伺候您!"
槐花母親:"是啊——眼巴巴的看著她二小子叫巡警抓走啦!"
香秀哭笑不得:"哪兒跟哪兒呀!"香秀又拿起槐花母親的手看了看,一跺腳,"急死人了,整個兒一糊塗媽!這下兒可壞嘍!"
警察廳會客室。
景泗和景琦坐在沙發上,茶几上放了七八張報紙。景泗指著報紙說道:"輿論對你不利!對我壓力也不小!"
景琦:"我請了有名的大律師肖炳南!"
景泗:"我認識,沒用!他也惹不起新聞界,頂多減減刑。官司打不贏。人命關天知道嗎?"
景琦:"新聞界知道什麼?跟著瞎起哄!"
景泗:"肯定是得了王喜光的好處了。"
"真是寧傷君子,不得罪小人吶!"
"要不這樣,這官司本來是楊九紅惹的,叫她出面!"
"那哪兒成啊!出了事兒往女人身上推,還要男人幹什麼?!"
"那你等著坐大獄吧!"
"坐就坐!又不是沒坐過!"
"老七呀,我說你什麼好!你這一輩子要不時不時的惹出點兒事兒來,你渾身難受。還有一條路,王喜光跟我談過,話裡話外的他還是要錢……"
景琦滿面怒容地聽著。
景泗:"你拿出個十萬八萬的給他,這官司也能了!"
景琦:"沒門兒!我七老爺從來不心疼錢,也不是要錢不要命的主兒!可王喜光這種小人,休想拿一個子兒!我扔水裡還聽個響兒呢!……坐大獄我認了!為了槐花坐大獄,我應當!我對不起她!"
景泗:"行!這是你的脾氣,四哥服你這股子勁兒!"
監獄。
大門上掛著北平市立第四監獄的牌子。
門口站崗的兵攔住了香秀、小胡和搬東西的僕人。小胡遞上一個條子,崗兵看了看條子:"把東西放這兒吧,只能李香秀一人兒進去!"
小胡:"老總您看,這麼多東西……"
香秀:"行了,你們回去吧!車也不用了!"小胡等見狀,只得離去。香秀拿出一包大洋遞給了崗兵:"給弟兄們分分!"
崗兵驚訝地掂了一下手中的包兒:"好傢伙!一班副兒,快來倆弟兄把東西搬進去!您請!您請!"崗兵一副喪臉變得眉開眼笑。
監獄裡院小跨院。門口站著崗,香秀一點頭兒進了門,後面跟著搬東西的兵。
景琦正和瘦條兒兵下象棋,小石頭桌上擺著茶水點心。景琦聞聲回頭:"來了!"
"把東西搬屋裡去!"香秀吩咐搬東西的兵之後,走到石桌旁,"還有心思下棋?家裡人都哭成一團兒了!"
景琦:"哭什麼?我又沒槍斃!哎,把我的書帶來了沒有?"
香秀驚訝地:"沒有!在這兒還看書?"
景琦:"這兒多清靜啊!正好還有倆方子沒弄完,趁這工夫,得弄出兩味新丸藥。"
香秀:"行,明兒我帶來。想吃點兒什麼?"
景琦罵下棋的瘦條兒兵:"哎哎哎,不許悔棋!沒出息,又不贏房子贏地戶扭臉兒又對香秀道:"叫你媽蒸一鍋窩頭,還有大醃兒蘿蔔。"
瘦條兒兵:"這還往裡送?獄裡天天吃這個!蹬車!"
景琦:"你們那窩頭?整個兒一磚頭!他們家蒸的窩頭那叫暄騰。將!"
香秀:"我給你叫只烤鴨吧?"
"好!明兒把那好紹酒給我拿兩壇兒來……"景琦話未說完,忽然從隔院傳來慘叫聲。香秀一驚。
景琦:"行了,你回去吧,這大獄不是你呆的地方!"
香秀:"我不回去,今兒就住這兒了。"
景琦:"行嗎?"
香秀:"行!跟典獄長說好了。"
瘦條兒兵:"住吧!住吧!沒事兒,白廳長也吩咐過。"隔院又傳來慘叫聲。
景琦:"你聽!不疼得慌?"
香秀:"有你在這兒,我就不怕!"
景琦大笑:"哈哈!我?我是犯人!哈!——"
裡院門口,九紅正和崗兵交涉。紅花提著一個大食盒在一旁。
崗兵:"不行!上邊兒交代了,除了李香秀誰都不能進!"
九紅:"我是白景琦的媳婦兒,怎麼不能進?李香秀只是個丫頭!"
崗兵:"您有什麼話,我替您傳送去。"
九紅:"你傳不了,你去把他叫出來,我們站門口說還不行?"
崗兵開了鎖進門又關上了。九紅問另一個站崗的兵:"平常有人來過嗎?"
崗兵:"有!你們大爺,二爺,還有位三老太爺,翠姑大奶奶,姑奶奶都來過。"
九紅:"都不讓進?"崗兵笑了。
九紅:"你笑什麼?"
崗兵:"沒什麼沒什麼/門開了,崗兵走了出來,隨後跟著香秀,冷冷地看著九紅:"你有什麼事兒?"
九紅壓著火兒:"我跟七老爺說!"
香秀:"七老爺不願意見你!"
九紅火了:"是他不願意見,還是你攔著不叫見?!"
香秀不再理九紅,對崗兵:"七老爺說了,他正做功課,打今兒起誰都不見,把門兒鎖上!"香秀砰地把門關上進去了,崗兵忙鎖門。九紅急忙上前推門,被崗兵攔住:"幹什麼?這不是你們家,這是大獄!"
卡的鎖上了門。
九紅轉過身,眼淚一下子湧上來。紅花忙上前拉了一下二人無奈地離去。
白宅大門道。
王喜光一個人兒坐在懶凳上,秉寬走上前來:"你這兒坐起來沒完了。"
王喜光:"我等姨奶奶呢,礙你什麼了?"
秉寬:"你往這兒一坐,壞了我大門兒的風水!"
王喜光:"沒招你沒惹你,別找尋我啊!"秉寬氣得轉過身,不再理他。一會兒,門口傳來黃包車的鈴銷聲,二人回過頭,只見狗寶拉車停在門口,九紅、紅花下車進了門。王喜光忙站起迎上去:"姨奶奶,我聽回話兒來了。"
九紅徑直往裡走,一眼都沒看王喜光:"不知道!"
王喜光:"七老爺怎麼說的?"
九紅:"不知道!"
王喜光追著:"您見過七老爺沒有?"
九紅:"不知道!"
王喜光急了:"怎麼了這是?!"
九紅站住了,扭頭看著王喜光:"告訴你,這大宅門兒裡是李香秀當家,她不想叫七老爺出來!"說完轉身走向裡院。
王喜光呆住了。秉寬驚詫地自語道:"她不叫七老爺出來?!"
王喜光使勁琢磨著:"李香秀?"
便宜坊烤鴨店。
便宜坊的招牌高懸在大門上,街上人來人往。街對面站著王喜光,焦灼地望著便宜坊門口。門口停著黃包車,鄭老屁上上下下地在撣車上的土。
香秀走出上了車。
跟出來的夥計將食盒放在香秀腳下,鄭老屁扶起車把,剛走兩步,王喜光跑到車前叫著:"慢走慢走,等等!香秀,大姑娘!跟您說兩句話。"
香秀見是王喜光,臉一沉:"七老爺都下了大獄了,官司你打贏了,還有什麼可說的?!鄭老屁,走啊!"鄭老屁使勁拉起車就走,王喜光在後緊追道:"話別這麼說,我認輸!七老爺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香秀,這事兒快了結了吧!"
香秀:"不早就了結了嗎?!"
王喜光:"香秀喲——我上上下下都疏通好了,只要七老爺拿出點兒錢來,槐花兒家這邊一撤訴,一了百了!"
香秀:"你都疏通好了?"
王喜光:"沒錯兒!"
香秀:"你跟誰疏通好了?你這話去蒙那穿開襠褲的小孩子去吧!八成是你上上下下求了人,許了願,官司打贏了拿不出錢給人家,你收不了場了,又跑這邊兒訛錢來了是不是?"
王喜光已跑得氣喘吁吁,滿頭大汗,被香秀問得大窘,不知說什麼好了:"你瞧,你說的……嘿——你真想得出來……就透著你精啊!……我還有什麼說的?……我什麼也甭說了!媽喲,跑死我!"
香秀:"你在楊九紅那兒辦不成,又找我來了是不是?!"
王喜光上氣不接下氣地:"我說,……我說……我說香秀,人活得忒明白了沒什麼好處……何必非把話說得那麼白……我是為七老爺……好!"
香秀:"你要真為七老爺好,咱們這樣……"
王喜光升起一線希望:"您說……"王喜光突然用力拽住車後的篷架子,大叫:"鄭老屁!你想把我累死!……我跟……跟得上嗎?"
鄭老屁回頭罵道:"呸!累死你老丫挺養的!"
香秀:"你叫那些報社的人,原來在報紙上怎麼罵的七老爺,再登一回報,把七老爺的名聲補回來。是楊九紅逼死的槐花,你們罵七老爺幹什麼?槐花媽這會兒還是七老爺養著!懂不懂?!"
王喜光不住點頭:"懂!懂!"
香秀:"事兒辦成了咱們好說!老屁,快走!"車飛快走去。
王喜光大汗淋漓,喘著粗氣蹲到地上,任憑行人、車輛從他身邊過,咬牙切齒地:"行!……香秀!……有你的!我先叫你得意一時!
等我……等我把錢拿到手!……咱們再說!"
過了沒兩天,北平各報"社會新聞"欄裡儘是關於白景琦的報道了,大字標題都是《白景琦代人受過,楊九紅罪責難逃!》、《槐花自殺真相!》、《大宅門悲劇之釀成:最毒不過婦人心!》、《大仁大義,白景琦撫恤孤寡老人!》……
監獄。
跨院裡。兩個崗兵在石桌上下棋,香秀把一盤萊和一壺酒端來放到棋盤上,崗兵忙抬頭道謝:"謝謝大姑娘!"香秀向屋內走去,隔院不時傳來犯人受刑的慘叫聲。
跨院屋內,鋪天蓋地的書,擺得到處都是,連地上都是一本本打開的書。票琦蹲在地下挪動著翻書,聚精會神地看著,全不管炕上小桌擺滿了酒菜。
香秀走進屋:"還看,快吃飯!"
景琦看著書說:"你今兒把我剛寫的兩張秘方帶回去,和那些秘方放到一塊兒。"
香秀走到炕前,回過頭:"知道了!我最煩你這樣兒了,人家忙活半天把飯都擺上了,你非等涼了才吃,就跟不知情兒似的!"
景琦忙站起:"得得,吃飯!知情兒不成嗎?"景琦走到炕前,往裡推了推書坐下。香秀把已燙好的"紹興黃"倒在茶盅裡。
景琦:"你也喝點兒!"香秀沒出聲,給自己的茶盅兒滿上酒。
景琦:"你打算怎麼打發王喜光?"
香秀:"給他個不認賬!"
景琦拿起菜盅喝了一口:"好!逗逗這個狗日的!其實,我壓根兒不在乎別人說什麼,做一件事兒大夥兒都高興,可我不高興,我寧可不做!"
香秀也喝了一口:"對,憑什麼叫他們高興!"
景琦:"大夥兒都不高興,就我一人兒高興,這事兒我非做不可!"
香秀:"他們不高興活該,管得著他們麼!"
景琦:"為了別人說我句好,違著心干我不願幹的事兒,我多餘活著!"
香秀:"我就要氣氣王喜光!"
景琦:"把我罵成王八蛋,你們照吃窩窩頭,我照吃我的燕翅席!"
香秀:"我們家的窩窩頭你也沒少吃!"
景琦:"我吃窩窩頭,那是太爺我高興。"
跨院裡。站崗的兵推開了門,白景泗走了進來。正在喝酒下棋的崗兵和瘦條兒兵忙站了起來:"白廳長!"
景泗走到桌前:"喝上了!"
崗兵:"我們沾七老爺的光!"
景泗:"他幹嗎呢?"
崗兵:"吃飯呢!"景泗往小屋走。
在屋裡正吃飯的景琦聽出是景泗來了,忙叫道:"四哥來了吧!"
"老七,來看看你!"景泗應著推門進了屋。景琦、香秀忙站起:"四哥來了!""四老爺!"
景泗站在門口看著滿屋滿地的書,十分驚訝:"幹什麼呢這是,擺書攤兒吶?"
景琦:"看點兒書。"
香秀:"四老爺過來坐吧!"
景泗走到炕前看桌上的酒菜:"嚙,你在大獄裡比我過得還滋潤。"
景琦笑著:"還不是四哥照應,來,喝一杯!"
景洶:"喝一杯!咱哥兒倆有日子沒在一塊兒喝了。跑這兒喝來了!"
香秀忙又拿了一個茶盅給景泗倒酒。
景泗看了一眼香秀:"你也跟著住大獄,委屈你了,一塊兒吃吧!"
香秀忙閃到一邊兒:"您吃吧,我伺候您!"
景泗:"老七,這些日子報紙上忽然轉了向,你看報了嗎?"
"看了,你問她!"景琦指了指香秀。
景泗疑惑地扭頭看香秀:"怎麼回事兒?"
香秀笑著:"沒什麼,他們理虧唄!"
景泗疑問地:"使了什麼手腳了,給錢了吧?"
景琦:"一個大子兒也沒給廠景洶:"那就邪了!王喜光也不鬧了,那邊兒也撤了訴,肖律師也納悶兒!"
香秀:"以後您就知道了,這不挺好嗎!"
景泗搖了一下頭:"跟我打啞謎?老七,你可以出去了,回去少出頭露面,再避避風!"
景琦:"嗯!"
景泗:"你今兒就回去吧,要不要我給你派個車?"
景琦驚訝地:"今兒就回去?不不不!我不回去,我這方子還沒弄完呢!"
景泗:"回家去弄嘛!"
景琦:"不行!家裡多亂吶,這兒多清靜!一點閒事兒沒有,一點閒氣兒不生!"
景泗:"有你這樣的嗎?這是北平大獄,不是六國飯店!"
景琦:"四哥!我求求你,再叫我住倆月,方子一弄完就回去。"
景泗:"行了行了!不像話,沒這規矩!"
景琦:"這保生丸是我獨創,這濟生散我是按宮裡的……"
景泗:"把犯人放出去,犯人不走,簡直天下奇聞!"
香秀:"七老爺說得是,這些日子七老爺天天用功,一天也就四五個鐘頭覺,回家哪能這麼踏實?!"
景琦:"聽見沒有?"
景泗:"老七呀,老七!我也拿你沒轍,你願意住,那就住吧!"
景琦:"我謝謝四哥!"
景泗苦笑著:"可叫人知道了,這算怎麼回事兒呀!我這廳長還當不當了?"
景琦:"香秀,你就告訴王喜光,白廳長執法如山,依法辦案,不到日子不放人!"
香秀:"行,我會說!"
新宅門房堂屋。
香秀與王喜光對坐著,兩人都沒話。香秀輕輕搖著檀香扇,王喜光低頭喝了口水,抬頭偷眼看香秀。只見香秀兩眼望窗外,若無其事地扇著扇子。王喜光放下茶碗,故意咳嗽了兩聲。
香秀仍看著窗外:"今年可夠熱的!"
王喜光忙接道:"夠熱的!"
香秀淡淡地:"晚半天兒還涼快點兒!"
"涼快點兒!"王喜光接完,兩人又沒話了。沉默片刻,王喜光又偷看香秀一眼,微微皺起了眉頭。
香秀忽然扭過頭:"哎,那什麼?……"
王喜光面露喜色:"哎,您說!"
香秀:"宣統皇上在滿洲國登基了,你還不去滿洲國找他!"
王喜光一下子洩了氣:"我倒想找他呢,他認識我是誰呀!"
香秀突然起身向門外走:"沒什麼事兒,我進去了。"王喜光忙起身攔住:"嘿,等等兒!你跟我這兒扯了半天閉白兒,還沒說正事兒呢!"
香秀故作驚訝地:"什麼正事兒啊?"
王喜光:"別裝糊塗好不好?!"
香秀:"我真不知道什麼事兒!"
王喜光有點兒急了:"嘿——報紙您都看了嗎?"
香秀:"看了!"
"狀子可也撤了。"
"是啊!"
"那——咱不都說好了嗎?!"
"是呀,挺好的!"
王喜光看著香秀的臉色,終於猜到了,嘴角露出了一絲獰笑:"你……你是想賴賬啊!"
香秀:"白廳長執法如山,七老爺可沒放出來!"
王喜光急了:"那是他自己不願意出來!我都打聽明白啦,甭想唬我!"
香秀:"喲,你比我還知道?!"
王喜光:"你可是答應過的!"
香秀:"你說說,我答應你什麼了?"
王喜光一下子蒙了,他眨著眼使勁想著,知道自己上當了:"你答應……答應什麼來的?……"
香秀逼迫地:"什麼?!"
王喜光沒有底氣地:"你說,事兒辦成了咱們好說。"
"對!這是我說的!"
"你倒說呀!"
"我不說了麼,事兒辦得挺好的!"
"完了?"
"完了!"
"香秀!你耍我!把我耍得滴溜滴溜兒亂轉,完了?"
"完了!"
王喜光憋著氣,無奈地點著頭:"好!——好!真是高手兒!"他豎起了大拇指,"我這麼大歲數,栽到一個丫頭手裡!"
香秀:"您還栽,這回您在北平可是出了名兒啦!"
王喜光十分佩服地:"不能說你手腕兒太黑,只能說我道行太淺!"
香秀:"你知錯改錯,我不欠你什麼!"
王喜光一肚子委屈地:"耍貓耍狗還得喂點兒雞骨頭魚刺吶!您這兒大要活人。"
香秀:"天兒不早了,您也挺忙,我就不留您吃飯了。"
王喜光:"香秀,別把事兒做絕嘍!還是那句話,誰都有走窄了的時候,山不轉水轉!"
香秀回過頭:"那又怎麼樣?!"
王喜光:"雖說栽到你手裡了,我服!一百個服!不愧是七老爺手下的人!七老爺都沒你狠!"
香秀:"您這就不對了,答應的事兒我一定做到!我真沒答應您什麼!"
"擱著你的!放著我的!後會有期!三喜光說完一拱手,越過香秀走出了屋門。
監獄門口。
新老馬車、黃包車四五輛停在門口,小胡、牛黃、狗寶、鄭老屁和僕人們正忙著往車上裝東西。
景琦和香秀走出大門和大家打著招呼,上了黃包車,又扭頭對小胡:"我們先走了!"
兩輛車消失在街道的人流中。
景琦出獄後沒幾年,小日本兒就從東三省殺進關裡,發動了蘆溝橋事變。平津不保,華北危急!聽著從城外傳來的炮聲,白宅上下日夜惶惶不安,景琦更是擔心白家老號百草廳的命運。
新宅上房院北屋廳。
這天景琦從百草廳回家,正遇上九紅和田木坐著談話,二人聞聲扭頭看,景琦、香秀走了進來。景琦一進屋,田木忙站了起來:"七老爺,我是來……"
景琦怒沖沖地:"你來幹什麼?我現在看見你們日本人就噁心!"
景琦不待田木說完話,劈頭就是一句,"你以後少上這兒來!"
景琦不再理田木,大步向東裡間走去。
田木被罵得目瞪口呆,但一下明白了緣故。望著大步走向東裡間的景琦,田木大聲道:"七老爺!不管你願意不願意,日本兵一定會打進北平的廣景琦站位回過頭:"你個小日本兒!屁股大的地方還想打中國!
北平城不是那麼好進的!"
田木:"你們中國軍隊不行!擋不住的!"
景琦又走了回來:"你想說什麼吧?!"
田水:"為了保存百草廳,趕快加入我的股本,日本兵進城就不會有危險!"
景琦大怒:"放你媽了個巴子的羅圈兒底!你想乘人之危……"
九紅和敬業忙上前勸阻,景琦一蹦一蹦地大吼:"我把百草廳砸了,燒了,也不給你們日本人。你小看了我白景琦!中國人沒那麼好欺負!"
田木還想勸說什麼,被九紅拚命推進了西裡間。
景琦仍怒目而視,香秀忙遞上煙袋,景琦接過煙袋氣哼哼地坐下,香秀點火兒,他也沒抽,卻把煙袋"當當"地在銅痰盂上敲得山響,忽然又站起來對著西裡間大叫:"楊九紅!你少跟他拉近乎!"
敬業忙走過來:"爸,何必呢,現在這時候可千萬不能得罪日本人!"
景琦突然揚手在敬業頭上狠狠打了一煙袋,煙袋桿兒一下子拆了,銅頭兒飛落到了桌子上。
敬業摀住腦袋往後退。景琦怒斥道:"日本兵還沒進城呢,你就想當漢奸!"
敬業再不敢說什麼,連忙捂著腦袋跑了出去。景琦餘怒末消,狠狠地把半截煙袋杯向敬業後背扔過去:"你個混賬東西!"
最讓景琦憋氣的是,過了半個來月,田水的看法竟然成了事實,天天有日本兵往城裡頭開。
街道上日本兵成隊地走過,膽大的行人靠著牆邊,默默地望著。
秉寬、黃立、鄭老屁從半開的大門內默默地向外面望著。
一輛輛軍用卡車上坐著殺氣騰騰的日本兵,暴上揚塵,駛過胡同……
到了一九三七年七月三十日,日軍全面控制了北平。北平淪陷了!
新宅。夜。
秉寬上梯子拉閘,兩個僕人提著燈籠站在身後,景暗揚臉兒看著吩咐:"拉吧!"
秉寬剛拉閘,突然拍門聲大作。秉寬驚訝地回過頭,忙下了梯子。
景琦等都緊張地望著大門,秉寬走到大門前:"誰呀?"從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我!占元!快開門!快快!"
秉寬忙開了門,占元和四五個同學一下擁了進來,一個個灰頭土臉,衣冠不整。
景琦驚訝地:"出什麼事兒了?"
占元慌張道:"啊,沒有!碰上日本兵了!"
景琦觀察著幾個人:"你們幹什麼了?弄成了這樣兒?"
"沒幹什麼!哎呀——沒事兒!走!右元招呼幾個同學向裡跑去。
景琦疑惑地望著,金二走來要出門,黃立忙攔住了:"你還走?就這兒忍一宿吧!"
"滿街都是日本兵,戒了嚴了,你出去送死去!"景琦說著把金二往裡一推,"關門!"
秉寬關上了大門,看了一眼金二:"就你這德行,日本兵一槍托子能把你打散嘍!"
廚房院。景琦從過道兒走來,進了廚房院。兩個僕人打著燈籠。
景琦低沉地喊著:"拉了闡了,各屋點燈,小心火燭——"
景琦忽然發現廚房裡亮著燈,忙走進去,僕人在門外等候。
廚房裡,占元正在匆忙地搜羅吃的,裝了滿滿一大油盤,抬臉兒見景琦正注視著自己,心虛地:"我們都沒吃飯呢!"
景琦走過來,上下打量著,占元有些慌亂。景琦道:"你們都幹什麼了?"
占元裝作無所謂地:"沒——有!"
景琦:"你看你那衣裳!"
占元低頭,這才發現衣服扣子丟了,兜也撕破了,抬起頭看著景琦搞,不知所措地乾笑著。
景琦:"老老實實跟我說!"
占元十分惶恐地:"倆日本兵要帶我們走,我們——把他打了!"
景琦愣了一會兒,忽然"呵呵"地笑了:"打了日本兵?你們這幫小子膽兒夠大的!"
占元見景琦沒有責備,也放心地笑了:"跟您當年打田木一樣,我們是仨打一個!"
景琦:"找沒人的地方打。沒叫人看見吧?"
占元:"堵到死胡同裡打的!"
景琦高興地:"我那兒有蘭馨齋的好點心,跟我去拿點兒來!"
占元:"這夠吃的了。"
景琦:"蘭馨齋的大小八件兒,你那同學吃過嗎?拿點兒去!"
占元高興地跟景琦向門口走去。
大門道。金二提著燈籠走進門道,外面傳來凶狠的拍門聲。門房裡亮了燈。
金二高聲問道:"誰呀?"外面無人應,拍門聲更大。金二下閂開門,一時鈴檔聲大作。
門拉開了,一高一矮兩個持槍的日本兵站在門外,聽到鈴襠響忙抬頭,看著晃動的鈴襠。
"找誰?!"金二傻大膽兒,喝問道。門道裡挺黑,倆日本兵忙低頭看金二,一時大驚失色。
金二被燈籠光從下面照上來,樣子十分恐怖。鈴襠仍然在頭頂上響著。
高日本兵失聲道:"這是什麼東西?"
矮日本兵:"不像是人!
高日本兵向後退著:"中國的鬼!"
金二吸著氣,怪怪地搖著腦袋看著:"說的什麼話你!"
矮日本兵:"是鬼!"
高日本兵大叫:"鬼——"轉身就跑,矮個日本兵也跟著倉皇逃去。
金二莫名其妙地望著:"半夜三更搗什麼亂!"
黃立、秉寬從門房慌忙走出:"誰呀誰呀?!""怎麼啦?"……
金二:"是倆日本兵,我一開門兒,他們也不知道看見什麼了,撒丫子跑了!"
秉寬忙關門上閂,鈴檔響聲中,他不禁笑了:"還看見什麼了,看見你了!"
金二:"我怎麼了?"
秉寬笑道:"你應該站到蘆溝橋去,日本兵准進不了北平城!"
新宅上房院。清晨。
景琦蹲在台階上樂不可支,黃立、秉寬站在一邊兒也笑著。
景琦:"幹嗎站到蘆溝橋啊!應該叫他站到山海關去!"
黃立:"那日本鬼子准進不了山海關!"三人又一陣大笑。
景琦:"金二有那麼寒磣嗎?我瞧著也還行啊!"
秉寬:"那是您瞧慣了。您忘了入洞房那天,把金二媳婦兒嚇得鑽了馬圈!"
景琦又笑了:"沒想到,金二還能派上大用場!以後就叫金二看大門兒,這就是咱們的門神。叫賬房賞他個紅包兒,立功了!"
黃立:"待會兒去公事房,我陪您去吧!"
景琦站了起來:"不就王喜光找我嗎!我怕他幹什麼?"
黃立:"他投靠了日本人,現在是藥行商會的副會長了,大搖大擺的出入憲兵隊!"三個人說著往外走。
景琦:"瞧日本人這點兒出息!找個老公當漢奸!日本人連金二都怕,我還怕這個漢奸!我會會他,看他有多大的道行!"
百草廳公事房。早晨。
景琦推門走了進來。正和敬業聊天兒的王喜光忙站了起來:"七老爺!"
景琦一拱手:"王老爺!"
王喜光:"您別罵我行不行?奴才王喜光!"
敬業望著景琦:"他現在是新藥行商會的副會長。"
景琦:"喲,怠慢怠慢!王副會長!"
王喜光:"七老爺!我再巴結也巴結不到您這份兒上,日本人叫我來請您出山,榮任新藥行商會的會長。今後我就給您打打下手!"
景琦也不讓坐,自己先坐下了:"呵,好大面子,日本人這麼瞧得起我?!"
王喜光忙上前:"您是誰呀!您一跺腳,整個兒北平的藥行都得亂顫!"
景琦:"別這麼抬舉我,我沒這福氣,王副會長還是另請高明!"
王喜光:"我算個屁呀!這是日本人的意思。"
景琦:"那就更不能當了!藥行的事兒是咱們中國人自己的事兒,日本人管這閒事兒幹什麼?"
王喜光一愣:"現在北平不是日本人的天下嗎!"
景琦忽然站起走到王喜光身邊,顯得十分知心的樣子:"哎,王副會長,你還記得我媽活著的時候,養了一隻小叭狗?"
王喜光:"記得,大頂子嘛!為了找個飽狗的丫頭,沒少折騰我!"
景琦:"我媽去世以後,大頂子愣四天沒吃東西餓死了,你說這狗多有骨氣!"
"那是,一犬不事二主,那狗不是……"王喜光發覺上了當:"七老爺,您就說我還不如狗不就結了嗎?!"
敬業見不妙,忙上前打岔:"算了算了!我爸不願當就算了,再找找別人。"
王喜光的臉色不好看了:"我無所謂,恐怕日本人那兒七老爺沒法兒交代吧!"
景琦:"恐怕你在日本人那兒沒法兒交代吧?!"
王喜光故意躬身施禮:"您有骨氣!您厲害!我不過是傳個話兒,告辭了!七老爺多保重!"王喜光黑著臉走了出去。
敬業:"這老小子手可黑著呢!"
景琦:"不就一條命嗎!這個騸了的癲皮狗!"
百草廳門市前堂。
兩個漢奸在堂裡晃來晃去,故意把腰間的手槍露在外面。堂裡一個買藥的都沒有,七八個夥計筆直地站在櫃檯裡。
一個買藥的剛要推門進來,兩個漢奸立刻回頭怒觀,買藥的趕緊退出走了。
兩個漢奸走到窗前,坐到椅子上,一個正與坐堂先生對臉兒。
坐堂先生膽怯地望著。
景琦和趙大水站在通向前堂的門帝后。
大水:"打後半天兒起,沒一個人敢進來抓藥,那倆小子就坐那兒不走,您瞧!"
大水掀開了一點兒門簾,景琦透過縫隙只見兩個漢奸大模大樣地坐著。門口進來一個抓藥的,剛走到櫃檯前,倆漢奸突然起身,走到買藥人的身旁一邊兒站了一個。買藥的人驚恐地兩邊看著。倆漢奸面無表情地打量買藥的賣藥的。賣藥的小塗客氣地問道:"先生抓藥嗎?"買藥的嚇得沒說話直往後退,倆漢奸跟著往前走,買藥的轉身跑了出去。倆漢奸又坐回椅子上……
大水放下門簾,無奈地望著景琦。景琦冷笑道:"這是王喜光給我臉子看吶!趙頭兒,關門上板兒,今兒咱們歇了。"
前堂。夥計們往出搬板子,外面已經有人在上板,屋裡的光線一點兒一點兒的暗下去。趙大水走到倆漢奸跟前:"二位先生對不起,今兒我們盤點,上板兒歇了,二位請吧!"
倆漢奸東張西望了一下,向門外走去。景琦一掀簾子走了進來:"往後只要有人搗亂,咱們就上板兒歇業!"
公事房裡,景怡看了看景椅:"上板兒歇業這不是個辦法,他反正沒事兒,他要天天來呢!"
景琦乾脆地:"我就天天歇!"
敬業、敬功、敬生、敬堂、大水、二頭兒都在,一下都不說話了。一陣沉寂後,景雙道:"這不是長久之計。人家看病抓藥的怎麼辦?"
景琦:"北平又不是就咱們一家兒藥鋪。"
敬生:"我看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不就當個會長嗎?不給日本人幹壞事兒就行了……各家兒萬一出點兒什麼事兒,暗中還可以幫忙做點兒好事!總比叫王喜光在那兒瞎糊弄強吧!"
景琦:"話不能這麼說。我當了會長就給日本人長了臉,不管你做不做壞事!國難當頭,誰家出了事兒都得自己頂著,為了怕出事,就非得推個漢奸出來,那你們誰願當誰當!"
敬業:"其實想當會長的何止七八個,玉全堂的林掌櫃,上下托人想當會長,日本人還看不上呢!"
景琦:"所以了!日本人要的是我這個名分,我就更不能當。大哥,就這麼定了!不管哪家兒,只要有人搗亂就上板兒歇業!"
景怡:"定了吧!還是——盡量少惹事廣百草廳前堂門口。夥計們在下板兒,已經有十幾個人等在門口,準備買藥。板兒一下完,門開了,買藥的都湧入前堂。
前堂裡。小塗認真地看著方子,手拿我子邁著方步開始抓藥。
買藥的人都圍在櫃檯前。景琦一撩簾子悄悄走出,在櫃檯裡一個角落的椅子上坐下了。
四個漢奸突然衝了進來,為首的是個胖子,大嚷大叫:"叫你們掌櫃的來!快點兒!快點兒!"
景琦忙站了起來,見趙大水已跑了過去,景價又坐到椅子上。
大水走到胖子前:"有話跟我說,我是大查櫃!"
胖子:"奉皇軍的命令,要查你們的賬!"
大水:"幾位請到公事房!"
胖子蠻橫地:"用不著!"轉身坐到了窗前的椅子上,大水忙跟了過去,"就在這兒查!知道不知道市面兒上都在限價!"
大水:"我們的藥價始終沒變過,公平合理!"
景琦掃視著室內。只見買藥的見勢不妙,紛紛向外走。三個漢奸在堂裡遛來遛去。
胖子:"少廢話!把賬本都拿來,還有你們成藥的方子,全都交出來!衛生部門要檢查!"
景椅暗自一驚。櫃檯裡小塗仍目不斜視,邁著方步走向藥櫃拉抽屜抓藥。趙大水不卑不亢地:"秘方都在東家手上,我們這兒只有一般成藥的方子!"
小塗取完藥邁著方步走回,驚訝地發現買藥的人已不在了。
二頭兒拿了一包大洋悄悄放到桌上,胖子順手揣到了懷裡,口氣緩和了些:"我們也是奉命而來,你去跟你們東家商量,我們在這兒坐等了啊!"
大水小心翼翼地:"能不能到公事房去談,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
胖子:"我們這已經是給你面子了啊,你也是場面上的人兒,別不識好歹!"
大水沒轍了,回頭看了一下店內,除了站在櫃檯後的夥計,堂內已空無一人。
景琦向小塗使了個眼色,小塗會意地和夥計們走了出去。胖子注意地看著堂內的動靜。
大水:"那好,我去打個電話和東家商量一下。"
胖子:"快點兒快點兒!"
夥計們搬著板子往出走。胖子一見忙站起來上前攔擋:"等等!
幹什麼?又要關門兒歇業是不是?"
大水:"今兒我們盤點!"
胖子:"告訴你!我們不走,你們就不許關門兒!"
景琦猛地從椅子上站起,雙眼放射出憤怒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