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宅廚房院飯廳。夜。
景琦、景怡、田木、九紅、槐花、敬業、美智子、黃立、塗二爺圍坐一桌正在吃飯,沒一個人說話。
景琦望著大家:"你們要是都不說話,可就這麼定了!此行煩勞黃立保駕!"
黃立:"放心,怎麼走的怎麼送回來!出了差錯,找我算賬。"
景琦:"我那兒有一支左輪,一支勃朗寧,你們把兩支槍都帶上。"
黃立:"放心吧,碰上日本鬼子,赤手空拳也能對付十個八個!"
田木坐不住了:"不要這樣說吧!怎麼把日本人看得像洪水猛獸一樣?!"
景琦不悅地:"你沒見這些日子,東三省有多少人逃進了關裡!"
田木辯解道:"日本人佔了東三省並沒有什麼惡意。"
此話一出,桌上沒人吃飯了,全都緊張地看著。景琦克制著情緒:"塗二爺親眼看日本兵活埋中國人!"
田水:"那不過是暫時維持一下治安,再說這事兒是由中國挑釁才引起的!"
"中國人沒到你們日本去挑釁吧?你們日本兵跑中國幹什麼來了?!我們中國的治安自己不會維持,要你們顛兒顛兒地跑來給中國人站崗?!"景琦越說越激動。
田木:"友善鄰邦嘛!不過為了通商共榮!"
景琦大怒,吼叫著:"友善個屁!侵略!就是他媽的侵略!"
桌上一下於僵住了,死一樣的沉寂。景怡咳了一聲,輕輕道:"有話好好說,喊什麼?!"
景琦再也無法抑制心中的憤怒,一下子將桌上的一大盆場調翻了,喊聲更大:"就他媽喊了!怎麼著!"
湯水四溢,人們忙往後躲。丫頭們忙槍上前,連挪帶擦收拾著桌面。
田木兩眼盯著桌面一動未動,任湯水流在他的身上。丫頭忙過來擦:"留神燙著!"田木仍一動不動。
田水看著景琦:"七老爺的愛國之心,我很理解,我也很欽佩!我的父親和我講過,當年在百草廳你們動過刀,而且,我爸爸打輸了,他不但不生氣,還對七老爺充滿了敬仰之意。這才做了朋友!"
敬業忙調和地:"對對!大家都是朋友嘛!"
景琦厲聲訓斥道:"閉上你那臭嘴!"
敬業忙低下頭不說話了。
田木:"說實話,對東三省發生的事,我也不太清楚,我並不覺得光彩,可我,七老爺,我們都無能為力……"
景琦仍在氣呼呼地聽著。
田木:"這次姨奶奶去東北,我願助一臂之力,我可以寫幾封信,說明這是正常通商。請姨奶奶帶在身邊,萬一遇到麻煩,會起到作用的!"
景琦沒有說話,將面前的酒一口喝乾了。九紅感到了氣氛的緩和,便道:"那太好了,這也正是我今天請你來的意思。你吃完飯就得寫,我明兒一早兒就上路了。"
火車包廂裡。夜。
車輪撞擊鋼軌聲不絕。
九紅躺在臥鋪上,睜著兩眼沒有睡。槐花躺在對面的臥鋪上,也睜著兩眼沒有睡。
九紅側過身:"槐花!把我肩膀兒上這毯子給我掖掖!"
槐花斜了九紅一眼沒有動。九紅見沒動靜,有了訓斥語氣:"你聽見沒有!"
槐花:"你自己不會掖?!"
九紅:"我就叫你掖!告訴你,這回出來,你就得聽我使喚,這是七老爺吩咐過的!"
槐花忍氣吞聲起身走過去,沒好氣兒地給九紅掖了兩下。九紅怒道:"你使這麼大的勁兒幹什麼?"
槐花抽手要走,被九紅一把抓住手腕:"你不樂意,是嗎?"
槐花掙了一下沒掙動。九紅接造:"告訴你,出門兒在外,可沒人護著你了!"
槐花:"你想怎麼樣?"
九紅:"不想怎麼樣,你很好好兒聽話!"
槐花:"哼,我知道你為什麼非要帶我出來!"
九紅:"為什麼?"
槐花扭頭看著別處:"你心裡明白!"
九紅欠起了身:"哎,就是這麼回事兒!我出生入死闖關東,把你留在七老爺身邊兒得寵,辦不到!"九紅得意地將槐花的手一甩,又躺下了。
槐花走回自己的鋪前坐下發愣,停了片刻,突然道:"你心術不正!"
九紅:"這個大宅門兒裡哪個是心術正的?你倒跟我說說!"
槐花:"你也是過來的人了,何苦!"
九紅一下子坐了起來:"正因為是過來的人,才知道過來的有多不容易!有我在,你就甭想得寵,不就仗著年輕嗎!把水給我端過來!"
槐花起身把水端過去,用力往小桌上一放,水灑了出來。九紅揚手打了槐花一個嘴巴,槐花吃驚地摀住臉:"幹什麼?!"
九紅:"你敢跟我吊猴兒!我就給你點兒厲害看看!"
槐花失神地坐在鋪上,神色充滿了屈辱。
新宅上房院北屋東裡間。夜。
大書案上擺滿了《本草綱目》等各種醫書。香秀正在燭台上接燃一根蠟燭。
景琦聚精會神地在看書,不時地圈點,夾上紙條。香秀輕輕走回案頭,拿起毛筆練字。景琦拿書時,見香秀極認真地寫著小楷,不禁注視出神。香秀歪著頭看字帖,發現景琦在看她,撩了一眼,又低頭寫起來。景琦湊上前看,香秀突然用手摀住字紙:"別看我,好好兒看你的書!"
"我看看你寫的字有長進沒有?"景琦道。香秀拿開手轉過紙給景琦看,景琦歪過頭:"嗯,不一樣了,不像蜘蛛爬的了!"
香秀得意地:"哼!"
景琦:"像貓爪子撓的了!"
香秀:"哎呀,你怎麼這麼壞!"
景琦:"你看你這一撇兒,到這兒就行了,撇那麼長幹什麼?你這腿兒都伸到別人被窩兒裡去了。"
香秀笑了:"伸到你被窩兒裡去了!"
"那太好了,我求之不得!"景琦走到香秀身後,把住了她的手,"告訴你怎麼寫!"邊說邊把著香秀的手寫了一個"永"字,接著說道:"看見沒有?這就好看了!"
"懂了!懂了!"香秀說著要自己寫,但景琦仍把著香秀的手沒放,臉與香秀貼得很近。香秀笑著一回頭,幾乎碰到他的臉,忙往後一躲,不好意思地用力推道:"去去去,看你的書去!別跟我搗亂!"
景琦鬆了手,走回來:"教你寫字,我倒成了搗亂的了!"又坐下看書。
香秀呆呆地看著景琦。景琦感覺到了,抬頭道:"你不好好寫字,看著我幹什麼?"
香秀:"我願意!"
景琦:"好,好!看吧,看吧!"
香秀出神地望著景琦。
東北吉林豹子山口。
北風呼號。一隊長長的運貨車馬,行進在山路上。
黃立勒住了馬,車隊從他前面走過。這是幾輛拉木材的車。黃立問車老闆道:"前邊兒是豹子山吧?"
車老闆:"沒錯兒!翻過山天也就黑了,正好在豹子屯兒打尖兒!
黃立:"山路好走嗎?"
車老闆:"還行!有一段陡坡費點兒勁。你們拉的什麼貨?"
黃立:"藥材!"
車老闆:"呵!膽子不小,碰上日本兵可就麻煩了!"
黃立未答話,縱馬前去,趕上了九紅乘坐的第一輛車。車上裝著高高的麻袋,九紅不時四下張望,一身男裝打扮,十分英俊。黃立騎馬與車並行:"翻過豹子山,天黑了在豹子屯兒打尖兒。"
九紅:"嗯!還挺順當的啊,上了大路大概就有日本兵了。"
第四輛車上坐著塗二爺和槐花,槐花一身男裝不倫不類。塗二爺把麻袋拉了拉:"累了吧!你躺會兒。"
槐花:"不累,就是心裡不踏實。怎麼一個日本兵也沒看見?"
塗二爺:"看不見好,看見就麻煩了!"
趕車的:"我們走這條道兒繞點兒遠兒,可保險,日本人還沒往這邊來呢!"
突然後邊傳來急驟的馬蹄聲。眾人一驚,忙回頭,只見有四騎快馬飛奔而來,轉瞬間,超過了長長的車隊,又突然勒馬原地轉圈兒。
四個騎馬的漢子回頭向車隊張望。
九紅注意地望著,直到四匹快馬掉頭向山口奔去,消失在遠方。
九紅若有所思地望著空空的山口,回頭看了一眼黃立,黃立急催馬向前趕了幾步。九紅警惕地對湊到車邊的黃立道:"黃爺,還往前走嗎?"
黃立:"您的意思?……"
九紅:"歇會兒再走吧!"
"明白了,停了!"黃立對車隊吆喝著。
趕車的停了車回過頭:"怎麼了?"
"歇會兒!"黃立下了馬,九紅也跳下了車。二人沒理趕車的,邊說邊向路邊走去。
黃立:"您是不是看前邊兒過的那幫人不對路呀?"
九紅:"你也看出來了?"
黃立:"可這兒前不著村兒,後不著店兒,怎麼辦呢?"
九紅:"前邊坡兒上有座廟,我上去看看。"
靈仁寺偏殿內。黃昏。
慧能和九紅都坐在蒲團上。
慧能:"施主是從哪兒來?到什麼地方去?怎麼會走到這荒山裡來了?"
九紅:"我從瀋陽來,去四平辦點兒事。"
慧能一愣,注意地打量九紅:"就一個人走這麼遠的路?"
九紅:"沒法子,今兒又錯過了站,我想在這兒打擾一宿。"
慧能又一愣,懷疑地望著九紅:"就您一個人?"
九紅:"一個人!"
知客僧端著點燃的蠟燭和端茶的小和尚走進來。"我來!"慧能忙站起來接過茶,彎腰將茶碗放九紅身邊的小桌上,故意一抖,茶水溢出,灑在九紅身上。慧能忙放下碗慌亂地給九紅擦身上的水。九紅忙站起來:"沒關係,沒關係!"
慧能直起身回頭道:"你們都出去吧!"
知客僧和小和尚向殿外走去,慧能跟到門口把門關上,回頭看著九紅。
九紅道:"我能在這兒打擾一宿嗎?"
慧能審視著九紅,沒有回答,九紅有些緊張地望著。
"你是幹什麼的?"慧能突然喝問道。
九紅:"做生意的!"
慧能厲聲地:"為什麼帶著槍!"
九紅大吃一驚:"你怎麼知道?我是帶著呢,不過這槍……"九紅將手伸進懷裡想拿槍。
"別動!"慧能突然將右手一抖,手中突然拿出一支鏢,飛鏢在慧能手中閃著寒光,"不等你掏出槍,我的暗器就到了!"
九紅嚇得忙縮回兩手攤開:"別誤會!別誤會!我這槍不過是為了防身的!"
慧能:"你到底是幹什麼的?"
九紅:"做生意的!"
慧能走上前:"從瀋陽到四平,應該往西,你怎麼走到這兒來了?"
"我是瞎說呢!我要出關去北平!"九紅嚇得直往後退。
慧能:"你就一個人,不騎馬不坐車,怎麼去北平?"
九紅:"還有幾個夥計都在山下。我真是正經的生意人。"
慧能:"那為什麼要女扮男裝?!"
九紅驚訝地:"您……看出來了!"
慧能:"聽聲兒都聽出來了!快說實話吧,要不然你就甭想下山了!"
九紅:"我是從關裡來辦藥材的,日本人佔了東三省,交通斷了,北平櫃上的藥材已經接濟不上了。"
慧能:"你們櫃上的字號?!"
九紅:"百草廳!"
慧能懷疑地望著:"百草廳,難道是白家老號嗎?"
九紅驚訝地:"您也知道?"
慧能:"中國人有幾個不知道百草廳的!百草廳派個女人出來辦藥材?"
九紅:"家裡老的老,小的小,實在沒辦法了,才出了這個下策。
路上又亂,扮個男裝,方便點兒!"
慧能的口氣緩和多了:"你幹嗎要住到我廟裡?"
九紅:"到了豹子山口,有幾匹快馬先進了山,我看不像是好人,沒敢往前走,上山來,是求助來了,不信,您可以到山下去問。"
慧能:"你的膽子可真不小,寺廟裡就都是好人嗎?"
九紅:"神佛總是保佑好人的吧!"
慧能驚奇地望著面前的女人。這時從門外傳來小和尚聲音:"師父!"慧能忙轉身向外走去。九紅依然忐忑不安地望著。只見小和尚在門外向慧能說著什麼,慧能點著頭,小和尚去了,慧能笑著走進來:"他們下山問過了,施主,恕我失禮了,請坐!"二人坐到蒲團上。
九紅:"您可是把我嚇著了。"
慧能:"沒法子!這個亂世,前些日子來過一回日本鬼子,還有不少漢奸,愣把一個小和尚抓走了說是通共,不能不小心啊!"
九紅:"土匪也不少吧?"
慧能:"你說是土匪?沒吃沒喝怎麼辦,可不就搶嗎!"
這時,門外小和尚叫道:"師父!齋飯預備好了。"
豹子山口。夜。
四輛藥材大車停在路邊,趕車的都摀住大皮襖睡了,黃立一個人拿著槍來回巡視。豹子叫,狼嚎。槐花驚醒了,她歪在車上,蓋著厚厚的棉被。黃立走過來,輕輕說了幾句話,槐花又躺下去。
四週一片漆黑,四輛大車孤零零地停在路邊。
靈仁寺偏殿內。夜。
九紅與慧能對坐,娓娓而談。二人無所不談,非常投緣,一夜間,九紅精神飽滿,直聊到黎明。
天亮了,知客增打開了廟門。慧能送九紅出了偏殿,九紅拱手道:"留步吧,我告辭了!"
"等一等!"慧能從身旁刀槍架上拔下一面三角黃龍旗遞給九紅:"把這個插在車上,保你一路平安!"
九紅:"有什麼講究嗎?"
慧能:"碰上日本鬼子它沒用!可你說的那些土匪都認識這個旗兒!"
九紅深施一禮:"謝謝了,謝謝了!"
豹子山口。早晨。
黃龍旗插在第一輛大車上。四輛大車起動了,黃立上了馬。九紅坐在第一輛車上,毫無倦意。車隊在空寂的山中行進著。忽然前面傳來馬聲和哭叫聲。九紅一驚,連忙大叫:"停了!停了!"車把式趕緊勒馬停車。
從山口狼狽地衝出幾輛馬車和幾匹馬。
黃立在馬上驚訝地看著,忙掏出了手槍。九紅也一驚,把手伸向了懷裡。
七零八落的車馬隊衝了過來,正是昨夜進山的幾輛車和馬馱子隊。
黃立大叫:"怎麼了,出什麼事兒了?"
車老闆:"遇見土匪了,搶了貨,還殺了我們三個人!"
九紅和車上的人都跳了下來,驚恐地望著車馬隊匆匆駛過,車上三具屍首都蓋著被子,被迫、車板上到處是血跡;一個小伙子坐在車上嗚嗚地哭著。
車把式心有餘悸地對九紅道:"七爺,您聖明!沒有您,我們這小命兒就玩兒完了!"
九紅:"不光你們,我們也得要命啊!"
塗二爺後怕地:"乖乖!虧了昨天沒進山。"
槐花由衷地:"這九紅真是個有心計的人!"
九紅大叫:"走吧!天黑前咱們一定得趕到竇家店,後天就能上火車了!"四輛車又起動了。
新宅上房院北屋東裡間。夜。
方斗中蠟燭油已經快積滿了,香秀又接上一支新蠟。最簡寫完字將筆擱在硯上,向後一靠疲倦地閉上了眼。香秀走到景琦身後,輕輕地給他捏肩膀。景琦仍閉著眼,輕輕晃動著。
清晨的光從窗戶射進來。香秀道:"歇著吧,天亮了。"
景琦睜開眼:"睡覺!"景琦拿起筆卻找不到筆帽,"嗯,筆帽兒呢?"
香秀也到處看:"掉地下了吧?"景琦忙看地下,香秀蹲下身去找。
景琦說著:"沒有啊,看看桌底下!"
香秀鑽到桌下,景琦故意不讓開腿,香秀一把扶著景琦腿靠了上去,一條腿跪到地毯上鑽進桌下,後背的衣服掀起裸露出了腰。景琦壞笑地看著,伸手扶到香秀裸露的腰上順勢往下摸。
香秀大叫:"幹什麼?!不許瞎摸!"
景琦抽回了手:"睜著眼怎麼叫瞎摸?好一身雪白的肉!"
香秀忙抽回身,仍跪在地上:"睜著眼更不許摸!"
景琦:"你找什麼呢?"
香秀:"筆帽兒!"
景琦張開右手,露出夾著的筆帽:"這是什麼?"
香秀板起臉:"你壞!再這樣我可不理你了!"
景琦:"哎呀,你不理我,我可怎麼活呀?"
"快點兒,天都亮了,快睡!"香秀將筆帽兒套上。
景琦轉著腦袋:"脖梗子發皺,再給我捏捏。"
香秀:"你又想幹什麼?"
景琦:"真的,幫幫忙!"香秀又走到景傳身旁給他捏脖梗,才捏了兩下,景琦的手就又伸向香秀的後腰,剛一摸上去卻被香秀一把抓住。
香秀慢條斯理地將他的手拿上來,嗔怪地看著景琦:"你又不乖了是不是?"
景琦念著京劇韻白:"重門又疊戶,你關閉得緊!"
這時窗外響起腳步聲。香秀突然大叫:"蓮心!"景琦忙抽回了手。蓮心"哎!"地應了一聲兒,香秀走到門口掀起簾子:"伺候七老爺洗臉。"
蓮心端著盆走了進來。香秀走到窗前,用長鉤桿子將窗簾拉上,屋裡又只剩了蠟燭光。
景琦洗臉,蓮心站在一旁:"又寫了一宿,吃點兒東西麼?"
景琦:"不想吃!"
香秀鋪好床走了出去。
新宅上房院北屋堂屋。清晨。
東裡間門外的臥榻前,香秀鋪好了被子,蓮心端水從裡間走出,輕輕帶上門。
"睡吧!我在外邊支應著,不叫人進來。"蓮心走了,香秀和衣而臥剛剛躺下,電話鈴突然響起,香秀忙欠身從牆上摘下話筒:"不在。"
順手又掛了上去。忽然又摘了下來,將話筒垂下,吊在電話線上。然後偷偷兒一笑躺了下去。
香秀還沒躺穩,裡屋傳來景琦的聲音:"誰來的電話?"
香秀大叫:"打錯了!"香秀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兩眼睜得大大地望著天花板,臉上湧上一絲甜美的笑意。
火車包廂內。
九紅和槐花仍躺在各自的臥鋪上。
九紅:"槐花,我這左膀子看了風,酸疼酸疼的,過來給我捏捏!"
槐花翻向裡沒有理睬。九紅又說道:"聽見沒有?"
槐花厭惡地:"你折騰我一宿了,叫我睡會兒覺行不行?"
九紅猛地坐起:"喲!誰折騰你了,你把話說明白嘍!"
"我現在不說!"
"等回了家見了七老爺再說是不是?"
"你猜對了!"
"你以為七老爺會聽你的?做你的春夢吧!只要我把這趟差事辦下來,你看以後這宅門兒裡誰說的話算數!"
"那你也不能一手遮天!"
"走著瞧……有你的好日子過!"
槐花忿忿地:"走著瞧就走著瞧!"
九紅大怒,站了起來:"起來!你敢跟我這麼躺著說話,還背著臉兒!"
槐花不理,一動不動,九紅衝過去猛拉槐花的毯子和胳膊。槐花一下翻身坐起推開九紅:"你幹什麼?!"
九紅:"你敢打我?"
槐花:"誰打你了!"
九紅上手打槐花,槐花忍無可忍,與九紅撕扯在一起。九紅大喊:"反了天了你!"
槐花也大叫:"你這麼欺負人就不行!"
兩人又叫又打著,包廂的門一下於拉開了,黃立走了進來:"幹什麼!幹什麼!住手住手!"
二人全都鬆了手,氣喘吁吁地望著黃立。
九紅叫道:"你給我教訓這個賤貨,她敢打我!"
槐花忍住淚一言不發。黃立看了春九紅:"行了,姨奶奶!這一路上我都看見了,消停點兒行不行?"
九紅愣了:"你說誰呢?"
黃立不客氣地:"說你!"
九紅已完全失控了:"你算老幾?一個看家護院兒的!"
黃立:"我是你舅爺爺!走!小姨奶奶,上我們那邊兒去!"
黃立拉著槐花走了出去。九紅走到門前猛地撞上了門,用力插上。她慢慢回過頭靠在門上,兩眼無神,疲憊地望著窗外。
窗外景物迅速地掠過。
新宅上房院北屋東裡間。夜。
書案上擺著十幾個細瓷碟兒,每個碟裡都有顆粒、顏色、大小不同的小丹藥。景琦又看了一遍方於,放到了桌上。
正在寫字的香秀抬起頭:"完了?"
景琦長出了一口氣:"完了!"香秀忙站起拿過筆,在筆洗中涮筆。
景琦指著眼前的一小碟兒:"我嘗了幾種,這個最好!"
香秀:"前兒個鄭老屁鬧嗓子疼,話都不愛說了,吃了這藥睡一宿就好了。"
景琦:"這藥不但清涼去暑,還能治好些個病!仁丹吶,歇著去吧!"
香秀:"我就知道你行!"
景琦得意地:"我還有兩下子吧?"
香秀由衷地:"看怎麼有兩下子!"
景琦:"哎,得起個名兒!"
香秀:"就叫氣死仁丹!"
"這叫什麼名兒啊,不雅!哎,你看啊……"景琦又拿起筆在紙上寫,"正好七味君藥,就用我這七老爺的七,用你香秀的秀字,就叫七秀丹!"
"我也上了藥名兒了?"香秀忙湊到景琦身旁,看紙上的三個大字:七秀丹。
景琦:"這藥是咱倆制的嘛!"
"我懂什麼呀?"香秀掩不住高興地捶了景琦一把,景琦把香秀的手抓住,慾火中燒地望看香秀,香秀緊張而又深情地望著景琦。景琦伸出另一隻手摟住了香秀的腰。
"又不乖了是不是?"香秀掙了兩下沒掙開,忙抬頭叫:"蓮心!蓮心!……"
景琦壞笑著:"甭叫!天還沒亮呢,我昨兒晚上就把蓮心打發出去了。"
香秀趁其不備,突然掙脫向床鋪走去,景琦兩眼發直地望著。
香秀鋪床:"快睡吧,這一個多月把你熬壞了!……還洗洗嗎?"
"不洗了。"景琦脫罷衣服又伸手摟香秀,被香秀把手抓住:"聽話!乖乖兒地睡吧,啊!"
景琦反手抓住了香秀的手:"哪兒走!就這兒乖乖地睡吧!"景琦用力一拉將香秀按到床上……
山海關火車站關押室。
九紅、槐花、黃立、塗二爺垂頭喪氣地分散坐著。
黃立點上煙,回頭看了一眼持槍在門口站崗的日本兵。
槐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塗二爺無奈地抬頭看了看三人道:"這都一天一夜了,到底怎麼著?"
九紅呆呆地坐著,面無表情。
塗二爺:"三拜九叩就剩這一哆嗦了,到了山海關愣過不去了!"
一個日本兵推門走了進來,衝著九紅一指,做了個叫她出去的手勢:"你!"
九紅忙站起身,鎮定自若地跟日本兵走了出去,黃立忙上前跟著走。日本兵一把攔住,黃立只好站住了,回頭對塗二爺和槐花:"不會出什麼事兒吧?"
河野大佐辦公室。
河野在桌前來回走著,九紅坐在桌子對面。河野到桌前看了看桌上的信,抬起了頭:"你和田木青一先生是什麼關係?"
九紅:"朋友!田水一家和我們白家有三代人的交情,那是始於一九零零了。"
河野:"田木先生在你們百草廳有股份嗎?"
九紅:"田木先生和我的長子合股經營著百草廳。"
河野:"你們為什麼買這麼多的藥材?"
九紅:"這也只是一部分,每年我們要採購二三十萬元的藥材!"
河野:"藥材在關外是禁運的。你知道,有些中國人對我們很不友好!"
九紅:"我們採購藥材只是為了做生意,這田木先生最清楚!"
河野:"嗯!你說的都是實話,我們已經調查清楚了,很對不起,耽誤了你們的時間,你們可以進關了。"
九紅如釋重負地站了起來:"謝謝了!"
河野點點頭:"問田木先生好!"九紅起身向外走時,河野又叫道:"等一等!"
九紅驚訝地回過頭,河野笑了:"你的日語說得很好!"
火車包廂內。
包廂內只有九紅一人,已換了女裝,正對著鏡子化妝。九紅凝視著鏡中的自己,愁緒萬千,她發現了自己臉上的皺紋,搖了搖頭,一下子把小鏡子扣在桌上,出神地望著窗外。
窗外景物飛速滑過。
新宅廚房院飯廳。夜。
幼瓊、月玲、玉停、美智子、田玉蘭、占元等孩子們在下桌,上桌坐了景琦、九紅、槐花、田木、黃立、塗二爺、景怡、敬業。香秀站在景琦的身後。
景琦:"女人衝鋒陷陣,男人縮頭縮腦,我看咱們白家門兒是陰盛陽衰啊!"
全桌的人都笑了。田木道:"真沒想到,姨奶奶真是膽識過人。
當初我估計,這件事未必能辦得成!"
九紅:"還多虧了你那幾封信,要不然我過不了山海關!"
田木:"山海關要過不難,難的是夜宿荒郊,深山拜佛,免了一場大災難呀!"
景琦:"這回營交令,應該論功行賞。可這功勞太大了,不知道該怎麼賞了!"
九紅:"我可沒什麼功,要說這頭功,應該給槐花。"
槐花驚訝地抬起頭,猜不透九紅的意思。
九紅:"一路上我淨惹槐花生氣了,有一回還氣得槐花打了我……"九紅舉起酒杯,"來!槐花!這盅酒我得敬你,這一路有什麼地方得罪了,可千萬別往心裡去!"
大家都愣了,緊張地望著。槐花低著頭,嘴裡緩緩地嚼著東西卻嚥不下去。
景琦有些模不著頭腦地望著她倆。
九紅:"喝呀,槐花,我這兒舉著酒盅呢!"
黃立忍不住了:"姨奶奶!飯桌上用不著說這些個吧?"
九紅:"舅老爺說得對,槐花一路上多虧舅老爺照應,有時候,槐花都不願意在我那包廂裡睡,得到舅老爺的包廂裡……"
黃立急了:"姨奶奶,你把話說明白嘍!"
九紅:"喲,哪句話不明白?"景琦不明所以地來回看著他們。
黃立:"我眼裡可不揉沙子!這兒還有塗二爺呢!"
景琦瞪起了眼:"幹什麼這是?!"
塗二爺忙打圓場:"別別,大風大派都過來了,能活著回來就不易!"
大家都"是啊,是啊"地應和著。塗二爺舉杯站起:"我先謝謝七老爺賞飯!說句心裡話,我辦了這麼多年藥,數這趟最難,最險!這趟要沒姨奶奶,我難崴泥!我甘拜下風!"
大家忙舉起酒杯,塗二爺一口喝乾,大家也都喝乾了。黃立、槐花卻沒有動。
九紅十分得意:"塗二爺太客氣了,您要不去,我沒個主心骨兒。"
"得!今兒剛到家,我得回去看看,大夥兒都別動,我先告退了,失禮失禮!別動,別動!"塗二爺說著連忙告退。
桌上沒人動,也沒人挽留他,都默默地坐著,吃著。槐花仍低著頭,黃立忍著一肚子火,兩眼直直地望著桌面。敬業壞笑著自斟自飲。香秀給景琦斟酒,趴在景琦耳邊響咕著什麼。九紅疑惑地瞟了香秀一眼。下桌,玉婷和孩子們卻熱鬧得很,吵吵嚷嚷,嘻嘻哈哈地笑著。
見香秀仍在景琦耳邊小聲說話,景椅又不住點頭,九紅忍不住了,皺起眉頭叫道:"香秀!"
香秀扭頭看九紅:"啊?"
九紅:"給我斟酒!"
香秀不情願地走過來給九紅倒酒。
田木感到氣氛不對,忙出來打圓場:"我剛學會中國的划拳,誰敢跟我來?"
敬業接過話茬兒:"來,咱倆來!"兩個人大聲地吆喝起來。
景琦給九紅夾了一筷子菜,放在九紅的盤中,親熱地和九紅說著話。一旁的香秀見了,臉上露出一絲冷笑。
新宅上房院北屋。夜。
西裡間。紅花在鋪床,九紅在一旁換睡衣。
九紅:"你叫七老爺了嗎?"
紅花:"叫了。"
九紅:"怎麼還不過來?"
紅花:"說這就過來,叫您先睡!"
九紅:"我走這些日子,家裡沒什麼事兒吧?!"
紅花:"沒什麼大事兒!玉婷姑奶奶過繼了占明,七老爺新制了一種藥七秀丹,賣得可好了,把仁丹都頂了……"
九紅:"七秀丹?這叫什麼名兒呀?"
紅花:"秀嘛!香秀的秀!"
九紅一下子警惕起來:"怎麼用了個她的名兒?"
紅花吞吞吐吐地:"反正……七老爺現在什麼都聽香秀的!"
九紅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七老爺這些日子怎麼過的?"
紅花:"啊?……挺好的!"
九紅:"去!再去叫,叫七老爺過來。"紅花忙向門口走去,一掀簾子又停住了。
九紅看著她:"去呀!"
紅花沒動,呆呆地站在門口向外望。
"看什麼呢?"九紅忙起身向門口走去,與紅花一起向外看。只見堂屋裡景琦和香秀站在門口靠得極近,正低聲嘀咕著什麼。
九紅慢慢走過去,已是充滿敵意地望著。只見香秀趴在景琦耳邊說了句什麼,景琦"嘿嘿"地笑了。九紅站在百寶閣後面大叫一聲:"景琦!"
景琦、香秀都回過頭來。
九紅:"怎麼還不來?"
"這就來!"景琦並沒動,又回頭與香秀說上了。
九紅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想了想,急步回了西裡間。
西裡間的紅花已點起了蠟燭。九紅像審犯人似的盯著紅花:"說呀!怕什麼?"
紅花為難地:"哎呀!沒法兒說!"
九紅:"跟我說怕什麼的?!七老爺跟香秀到底怎麼了?"
紅花難於啟齒地:"他們……他們早就那樣兒了!"
"哪樣兒了?"九紅聲音中已充滿了惶恐。
紅花急得直跺腳:"哎呀——就是那樣兒了嘛!"
九紅仍不死心:"你看見了?"
紅花:"您還不知道七老爺那毛病?!他一那樣兒就連喊帶叫的,跟殺人似的,天天夜裡都聽見他喊!"
九紅氣急敗壞地:"你是傻子是怎麼的?!把你留在家裡幹什麼?
你怎麼不看著點兒?!"
紅花:"我怎麼看著?我能進他屋裡去不叫他……哎呀真是的!"
紅花羞得忙低下了頭。九紅跌坐在椅子上,兩眼發直地盯著蠟燭。蠟燭的火苗跳動著。電燈突然滅了,屋裡只剩了燭光。九紅呆呆地喃喃自語:"哼!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紅花:"香秀比槐花可厲害多了。"
九紅:"這倒好,狼沒轟出去,又進來一隻虎。"九紅失神地望著蠟燭。
蠟燭的火苗跳動著,流下了蠟油,傳來景琦的喊聲:"拉了閉了,小心火燭——"
九紅呆坐著,紅花不知所措地站著。
"拉了闡了,小心火燭——"須臾,外屋傳來了開門聲和走路聲,景琦一擦門簾兒走了進來:"還沒睡?"
紅花連忙走了。九紅打起精神起身迎上去:"不是等你嗎!"
景琦:"這一個多月你夠累的,還不早點兒睡!"
"晦!我累什麼?我看這一個多月,你可是比我累!"九紅說著幫景琦脫衣服。
景琦:"我?……我累什麼?"
九紅拿著景琦的衣服搭到床頭:"一個月就制了七秀丹,一宿一宿的熬夜也沒個貼心的人兒伺候你。"
景琦聽出了弦外之音,故意地:"有!怎麼沒有?疼我的人多著呢!"
九紅突然轉回頭,兩眼盯著景琦,充滿哀怨和疑惑:"你還想我嗎?啊?!"
景琦尷尬了,裝著漫不經心地:"說實話,這些日子弄這七秀丹弄得我昏天黑地,什麼都顧不得想了!"
九紅無比地失落:"睡覺!"上了床,臉向裡蓋上了被子。
景琦也躺到床上仰臥著,兩眼望著屋頂。
新宅上房院北屋東裡間。夜。
香秀在鋪床。槐花撩簾走了進來,掃視了一下屋裡:"七老爺呢?"
香秀直起身:"那位把他叫西裡間兒去了。"槐花歎了口氣坐到床上。
香秀看著槐花:"你可真窩囊,今兒在飯桌兒上,你怎麼不給她幾句!"
槐花:"當著那麼多客人,鬧這事兒,多丟人!"
香秀比劃著:"這要是我,上去啪啪先給她倆耳刮子,要丟人咱們就一塊兒丟到家!"
槐花:"總得給七老爺留點兒面子吧!"
香秀:"她都不留,你留什麼?"
槐花:"她這是想把我折磨死!"
香秀:"甭怕她!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槐花歎了一口氣:"我聽好些人說,她原來不這樣,怎麼這幾年變得這麼惡……"
此刻,大宅門一片黑暗。夜幕中,黃立提刀拉狗在院中巡視……
新宅上房院。清晨。
萍丫頭提著一壺開水從屏門走進,穿過東廊;老媽子們在掃院子、倒髒水桶、擦痰盂;丫頭們端盆、提水壺進進出出,幾乎沒什麼聲立日C北屋西偏廳。紅花正給九紅梳頭。香秀提著開水壺走進東偏廳,槐花一見趕快忙活徹茶。
九紅向香秀的方向瞥了一眼,臉色十分難看。
槐花將宜興茶壺蹲在茶盤子裡,端起向西間走來。槐花走過紅花身旁輕聲問:"七老爺醒了嗎?"
紅花:"醒了。"槐花剛要走,被九紅叫住:"槐花!我那根五簪子呢?"
槐花:"我哪兒知道!"
九紅:"在火車上不是交給你了?"
槐花:"我當時就放你匣子裡了。"
九紅:"怎麼沒有了?"
槐花:"我不知道!"說罷轉身要走,又被九紅叫住:"等等!當丫頭的說句不知道就完了!"九紅瞪著槐花。
槐花:"我不是丫頭!"
九紅:"你是什麼?登鼻子上臉就忘了自己的身份!當丫頭就要守丫頭的本分!"
香秀在門口把水壺遞給老媽子,立即聽出了弦外之音,冷眼看著。
槐花:"告訴你,我不是丫頭!"
九紅不屑地:"穿上龍袍,你也不是太子!燒成了灰你也不過是個丫頭!"
香秀耐不住了:"大清早晨起來別瞎鬧喪,丫頭怎麼了?!"
景琦從西裡間出來:"一大早兒沒吃呢就會撐著了?!閒著沒事兒逗嘴皮子玩兒!累不累呀!"
九紅:"你沒見這些丫頭都成了精了!除了勾引爺們兒還會幹什麼!"
香秀走了過來:"你說誰?"
九紅:"我跟槐花說,你吃什麼味兒呀?你又沒勾引爺們!"
景琦十分不安地望著。
"對——你說得不錯——勾引爺們兒?!"香秀怒沖沖地,"不會勾引爺們兒你就進了窯子了?!"
九紅一下子愣住了,猛回頭看著香秀說不出話來。景琦和槐花也都驚訝愣住,只見香秀勢不兩立地瞪著九紅,毫無懼色。
九紅勃然大怒,一把將梳妝的鏡子、盒子橫掃在地,起身看著景琦大叫:"景琦!你聽見了嗎?!"
景琦大喝:"不許再胡說了!香秀,你太放肆了!越說越出圈兒,今後誰要再敢提那些爛七八糟的事兒,我就把她轟出去!"
"我還不用您轟!我自己走,到哪兒不吃碗清靜飯!"香秀轉身出門而去。
景琦弄了個下不來台,自嘲地:"嘿,你們瞧嘿!衝我來了!"
九紅坐回椅子上,紅花已收拾好梳妝匣子,接著給九紅梳頭。九紅冷笑道:"我倒不明白,一個丫頭敢跟老爺這麼張狂,究竟為了什麼?!"
景琦斜眼看著九紅:"你說為了什麼?"
九紅照著鏡子:"你心裡明白,別叫我說出來!"
景琦走上前:"別介,說出來吧!憋到心裡多難受啊!"
九紅陰陽怪氣地:"算了吧——大家都留點兒面子吧——"
景琦:"用不著!面子值多少錢一斤吶!她所以敢跟我這麼張狂,因為我喜歡她!"
九紅大出意料,反而窘住了,望著景琦再也無話可說。"這回你明白了吧?其實你早明白了!"說完,景琦回身向東裡間走去。
槐花也忙端著茶盤子跟了去。
九紅氣狠狠地:"活土匪!"
馬立秋家北屋。黃昏。
香秀坐在靠窗的桌子旁,托著腮衝著窗外發愣。蒸鍋坐在火上,冒著熱氣,馬立秋在蒸窩頭:"聽見沒有?把燈點上,我這兒佔著手呢!"香秀似乎沒有聽見,仍呆呆地望著窗外。
"聽見沒有!這孩子,把燈點上!"香秀劃火柴點上了煤油燈,繼續發著愣。
馬立秋:"好好兒的差使叫你給弄丟了。"
香秀沒好氣兒地:"我願意!"
馬立秋:"別當我不知道你心裡怎麼想的,你愣一天神兒了,你當著人家還會趕著大騾車來接你!好好兒的差使叫你給弄丟了。"
香秀:"行啦行啦!人家這兒煩著呢,你還呼呼叨叨沒個完!"
馬立秋:"不說了!我看你趕緊找個人家兒嫁了吧!老這兒耽誤著也不是事兒!"
香秀拉下了臉:"少跟我提這事兒啊!"
馬立秋:"你都多大了還不提!不能當一輩子丫頭。正好,你也出來了,好些人來提過親……"
香秀生氣地站起來:"再敢跟我提這事兒我就走!我一個人兒回老家!"說著,怒沖沖走進了裡屋。
馬立秋正在擺碗筷:"你不吃飯了?"
香秀躺在裡屋床上:"不吃!"兩眼睜得大大的,呆呆地望著頂棚。
忽然屋外有人喊:"有人兒在家嗎?"香秀依然發著呆。
馬立秋忙上前開了門:"難呀?"鄭老屁站在門口:"我!七老爺來了!"
馬立秋大驚:"老天爺呀!香秀!"
香秀像被彈起來一樣,一躥下了床,趿拉著鞋就往外跑,馬立秋緊張地:"你看這屋裡這麼亂,快收拾收拾。"香秀剛要出門,景琦已走進堂屋。
香秀興奮莫名:"七老爺!"
景琦:"好大的脾氣,小姐!"
馬立秋關上門忙讓坐兒:"快坐吧!真對不住,不知道您來,瞧這亂,坐這兒!"
"媽,你別管!"香秀喊著忙跑進了裡屋。
景琦:"還沒吃吶?"
馬立秋:"剛要吃。"
香秀抱個小褥子跑出來放在椅子上:"這是我的褥子。"忙又拿起茶杯去洗。
景琦:"瞎忙活什麼?香秀!今兒想我沒有?"
香秀洗著茶杯十分得意地:"不想!一輩子瞧不見也不想!"
馬立秋:"聽她胡說呢!今天一天跟沒了魂兒似的……"
香秀忙阻止:"不許胡說!不許胡說!"香秀拿著茶杯到桌前剛要倒茶,景琦攔住:"我不喝!"
香秀:"這是我的碗!"
景琦:"我還沒吃飯吶!"
香秀:"我們也剛要吃。"
景琦笑著:"老太太賞頓飯吧!"
馬立秋慌忙說道:"哎呀,不行不行!香秀!"香秀走了過來,馬立秋掏出錢給香秀小聲嘀咕著。
景琦:"幹嗎?你們吃什麼,我吃什麼!"
香秀回過頭:"窩頭!"
景琦:"我就想吃窩頭,端上來!"
馬立秋:"那可不成!"
香秀轉身拿過一個盤兒,忙從鍋中揀窩頭:"媽,你別管,他什麼好的沒吃過?買什麼都不稀罕!"
馬立秋:"你看看,這像什麼話,弄得怪寒磣的。"
景琦:"挺好!這不還有六必居的醬菜嗎!"香秀端上窩頭,景琦拿起一個。
香秀:"我們家吃得起六必居?大醃兒蘿蔔您吶,湊合著吃吧!"
景琦咬了口窩頭,咬了口鹹菜:"呵,真他媽香!"
香秀笑了:"富人生了個窮命,賤骨頭!"
馬立秋大驚:"嘿,這是怎麼說話呢!"
景琦滿不在乎:"他跟我就這麼沒大沒小的,來,一塊兒吃呀!"
馬立秋:"老天爺呀!七老爺跑我們這兒吃窩窩頭,這算怎麼回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