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市長那藍田在建委口提出一個口號:"誰放走一個投資者,就拿誰是問。"意思就是,如果有人想來威州投資,一定不要把人放走。這裡面的問題是不言而喻的,就是要滿足人家的條件。包括硬件和軟件兩方面。如果投資環境不好,人家自然就走了。而柳大羊自當建委主任以來,還從來沒有親自招過商。這自然是個欠缺。如想官升一級,這就是硬傷。然而,驀然間天上掉下來一個大餡餅,來了一個港商商谷雨,真讓他喜出望外。而且,商谷雨還懂古玩。這太中柳大羊的意了。現如今無論公事私事都講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實現雙贏。這不是機會就來了嗎?
柳大羊親自打電話,約商谷雨今天中午來商業街紅帆酒吧。此時商谷雨正到處聯系關系,在威州尋找賺錢時機,一聽建委主任請他喝酒,立即明白,他苦苦尋求的機會恐怕是來臨了。一拍即合。兩個人在紅帆坐定以後,在搖曳的燭光裡,商谷雨首先誇了一句:"哦,威州也有夠品位的酒吧哦!內地這些年是得到十足的發展了!"柳大羊揚揚自得道:"一般一般,威州還有更好的酒吧呢!"
一個小姐拿來菜單,等著兩個人點菜。柳大羊就說:"你來不行,去,把葉紅帆叫來!"商谷雨道:"葉紅帆是誰?"柳大羊道:"來了你就知道了。"
等葉紅帆扭著腰肢款款走來的時候,柳大羊一把拉住葉紅帆的手,說:"商先生,你看,這是誰?"
商谷雨歪著腦袋左右細看,突然,他一拍腦門:"我想起來了,內地青春派影視女明星,袁立!"
柳大羊道:"哈,你還行,你瞧瞧這手,"柳大羊掬起葉紅帆的小手,"這分明是蔥段兒,是凝脂,是奶膏,是假手嘛!"
葉紅帆一把抽回手來,嗔怪道:"去你的!誰是假手?"
商谷雨哈哈大笑,說:"來來來,讓老夫品味一下!"
葉紅帆會意,便把手舉到商谷雨面前。商谷雨便立即站起來,恭恭敬敬地拉住葉紅帆的手,低頭吻了一下。那姿態,是極有教養的西方禮節。接著,說了一句話:"小姐,如果我沒猜錯,你的手上噴了法國著名花香型香水——香奈爾19號,對不對?"
葉紅帆立即紅了臉,只是因為燭光搖曳,旁人看不清,但她立即感覺這個男人太厲害了!她說:"先生一定不是內地人!"
商谷雨面露微笑,說:"這種香水是1971年問世的,一經問世便風靡世界了,三十多年來,長盛不衰!"說著,從西裝上衣口袋掏出一張名片遞過去。此時柳大羊就突然感覺無話可說了。事情就怕比,人比人氣死人,貨比貨就得扔,自己在商谷雨面前不是整個一個傻老帽兒嗎?此時又聽商谷雨對葉紅帆道:"你們在一進門的地方立了一個大瓷瓶,別看那上面畫的又是龍又是鳳,花紅柳綠的,這種現代作品俗不可耐,盡量不要在你這樣的酒吧露面,那要弄巧成拙的。"
葉紅帆更加耳熱心跳了。忙說:"謝謝商先生指點,我們會考慮的。"此時商谷雨又說:"哪天我送你們一件現代派的洋花瓶。"
葉紅帆只想趕緊把自己解脫出來,因為此刻商先生正緊盯著她的胸脯,沒准一會兒就說出她胸罩的尺寸了。一種被人扒衣服的感覺油然而生。她連忙說:"我給你們親自端酒,請吧。"她把菜單再一次遞給商谷雨。柳大羊覺出商谷雨在反客為主,但他也無能為力了,只要商先生高興,順其自然吧!
酒陸續上來了,兩個人慢慢品著,柳大羊道:"商先生也懂古玩字畫啦?"
"不敢說懂,中國的文物歷史悠久,博大精深,誰也不敢說懂。因我祖父從小就在北京琉璃廠的一家古玩店做學徒,後來舉家遷到香港自己開店。爺爺年事高了,就把祖業傳給了父親。父親做古玩生意一直比較保守,只是前些年業務發展很快,主要得益於內地落實文革政策,買了不少退賠的古玩字畫。隨著業務的擴大,就讓我大學畢業後接班。盡管我沒有真正接班,可畢竟也對古玩有些了解。說到底,是略知一二。"
此時柳大羊顯得很感興趣:"香港的古玩生意好做嗎?"
"很難說好做不好做。做古玩生意,一靠機遇,二靠信譽,德與誠信對古玩業尤其重要。我爺爺的遺訓是,做這種生意,寧賣高,不賣假。所以,我家-積古堂-的客戶還算比較多,機遇也就比同行相對要多。"
雖說柳大羊對商谷雨還沒有完全了解,但對商谷雨的一席話十分贊同,可以說,幾次見面的印象分都不低。
"商先生,我代表建委系統,歡迎你來威州投資發展!"
"我知道,港人在內地搞地產投資需要找一個合資單位,是這樣吧?"
"沒錯。如果你來威州投資合作,我們負責幫助你找一家可靠的單位,因為你來威州,對我們的經濟建設也有幫助。回頭我讓規劃處的同志幫你物色一個信譽好的房地產開發公司,如何?"
"再好不過!"
"規劃處處長叫閔士傑,我把他叫來!"
"方便嗎?"
"隨叫隨到!"
柳大羊掏出手機就給閔士傑打電話,說:"他不來也得來!"
一支煙的工夫,白白胖胖的閔士傑來了,四十多歲,走路像鴨子一樣一跩一跩的。而且,左肩右斜,挎著一個黑羊皮的大皮包。又不是外出旅行,帶個大挎包干什麼?商谷雨納悶地想。他哪知道,這是等著裝酒用的。他們每次喝酒沒有完全喝光的(因為要得多,不可能喝光),就用大挎包帶走。如果喝二鍋頭自然沒人帶,怎奈他們每次喝的都是名酒、好酒。
一個服務小姐急忙搬來一把椅子。柳大羊把閔士傑按坐在椅子上,說:"士傑的酒量在委裡排老乜,不過他敢喝,喝多了大不了再吐出來!"
商谷雨和閔士傑握了一下手,說:"老乜怎麼講?"
閔士傑嘿嘿一笑說:"就是你們南方講的老ど——來,商先生、柳主任,我來晚了,先自罰一杯!"閔士傑手起杯落,一杯三色酒下肚了。商谷雨看得目瞪口呆。他想說:"三色酒是用來一口一口抿的,哪有這樣硬灌的?"但他此刻頭腦特別清醒,知道要入鄉隨俗,便也啁了一杯。頃刻間,柳大羊、商谷雨、閔士傑三個人就喝得醉眼迷離。從桌子上的酒杯看,墨西哥炸彈、三色酒、天使之吻都喝了,而且絕對喝了好幾輪。那商谷雨大汗淋漓,面孔如紫茄子。
"老實說,威州建委的人多數人都很能喝。久經(酒精)鍛煉,久經沙場,久經考驗。因為他們喝酒的機會太多了,有時候訂酒的約會推都推不出去,時間上排都排不開。全國的名酒,你說去吧,酒鬼剛出來的時候貴不貴?國窖1573剛出來的時候貴不貴?新包裝五糧液出來了,什麼味?金包裝茅台口味上有什麼變化?整!而且有時還上箱子。誰埋單?自然有人埋單,這個您甭操心。"
柳大羊說這話的時候,一臉笑容。
沒錯,不僅如此,柳大羊還說過,而且是在建委一個什麼會上公開說的:吃點喝點無所謂,別耽誤工作就行,關鍵是別往兜裡裝不該裝的錢。他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在威州建委,吃喝問題你根本就管不住。而且你說了就不落好。至於不讓往兜裡裝錢,誰裝過,誰就自己拍拍良心去吧!
此時,柳大羊嘴裡拌著蒜似的說:"士傑,商先生辦合資的事,你牽頭抓緊辦!明天就通知房屋土地管理局和你們規劃處的同志,立馬選定一個房地產開發公司!回頭再找一趟外經貿委,需要我出頭,立馬言一聲。"
閔士傑嘴裡嗯嗯著連連點頭。
巴蘭近來心情非常不好。自從她領養了女孩以後,給女孩重新起了名字叫"巴薇",誰知巴薇對這個名字非常抵觸,喊她巴薇的時候,她根本就不回應。巴蘭給巴薇買了很多玩具,可是巴薇連看都不看,就整天陰著個小臉。小小年紀陰著個臉是個什麼模樣?總是一點笑容也沒有,讓巴蘭心裡非常不痛快。而且,幾套紅木家具進來以後,也根本無人問津。加上這段時間一直沒有柳三羊的消息,她心裡非常別扭。她等在文淵閣店裡的時候,心不在焉,回到家裡更是徹夜難眠。她現在已經不想哭了,她只想笑,笑那馬珍珍單純得像個孩子。一身純知識分子的味道,想必是天天貓著腰畫圖,不知有漢,無論魏晉。而那柳三羊更近於迂腐,堅守什麼忠誠,你的婚姻都名存實亡了,你還堅守個六兒!可是他就是一根筋,真讓她氣也氣死,惱也惱死,煩也煩死。別怪本姑娘小小地施了一點離間計,那可是情勢所迫!柳三羊還想要什麼元青花,一邊待著去吧!
而萬萬沒有想到,幾天過後,柳三羊就到文淵閣來了。那時柳三羊幫沈蔚把金岳武送進醫院搶救,又觀察了一天,見金岳武病情穩定,柳三羊才離開醫院來找巴蘭。
金岳武是腦溢血。醫生這樣問沈蔚:"病人是不是近年來一直在做買賣?"
沈蔚說:"沒錯。"
醫生說:"那就對了,三天兩頭下館兒,頓頓兒喝酒,高血脂,高血壓,高血糖,進醫院以前是拿健康換錢,進醫院以後是拿錢換健康,能不能換得來健康還是未知數!再加上做生意難免有不順心的事,一有導火線,這種病就會突發,別看現在脫離危險了,可隨時都可能復發。你們家屬得特別注意!"
沈蔚無話。一旁的柳三羊更是無話。醫生離開的時候,沈蔚小聲問柳三羊:"你也倒騰古玩,怎麼沒有三高?"
柳三羊沒回答。如果他回答了,沈蔚會更苦惱。因為說到底這是個文化素養問題。柳三羊不願意從自己嘴裡說出沈蔚的愛人素養不高的話。沈蔚不同於巴蘭,沈蔚的肩膀還比較弱。柳三羊打消了把古木家具擱在沈蔚家的念頭,沈蔚夠糟心的了,他不應該再給她添亂。
而巴蘭在威州的古玩行裡,無疑在顯示著強勢。管他真品、贗品,贗品、真品,她是兵來將擋,水來土屯,買了賣,賣了買,交易活躍。此刻她見柳三羊來了,一肚子怨氣突然就煙消雲散了,只覺得心裡一個熱浪打了過來。她給柳三羊搬來椅子,然後就像王八瞅綠豆那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此刻巴蘭相信,自己從來也沒有像愛柳三羊這樣愛過任何一個男人,從她走過的28年的人生經歷中,她已經看透,有不少男人確實非常可恨,在古玩行裡坑蒙拐騙幾乎無所不為,真如曹雪芹所說,這是一群混濁的"泥做的人",不駕馭他們、捏弄他們,真是便宜了他們。但她對柳三羊不這樣看,只覺得他既干淨又文弱,需要她張開翅膀庇護。事情就是這樣。柳三羊看沈蔚肩膀弱,巴蘭看柳三羊的肩膀弱。柳三羊想幫沈蔚,而巴蘭此刻也想幫柳三羊。並且她已經開始做了。對馬珍珍使個小計策只是剛剛開了個頭。即使自己得不到柳三羊,把他那沒有愛的家庭拆開,也算幫他。至於別人怎麼看她,她才不管!
巴蘭把文淵閣裡的業務安排了一下,便領著柳三羊又去了紅帆。此時,柳大羊他們在隔壁包間,正喝得昏天黑地。
這次巴蘭沒點別的,只點了兩份卡布奇諾。站在吧台後面的葉紅帆,穿過搖曳的燭光看出巴蘭今天情緒晦澀。
"元青花還要嗎?"
"要啊,正等著呢。"
"我不想管了。"
"別介,這邊急得火上房呢!"
"可是,你是怎麼對我的?"
"巴蘭,你這麼聰明一個人,怎麼不想想,在你跟前我能做什麼?"
"你別以為我嫁不出去,非找有婦之夫。"
"我也沒這麼想,我知道你的前景十分光明。"
"今天那副市長派秘書買走一個大瓷缸。"
"市領導親自花錢來買這些東西,還沒聽說過,可見他確實很喜歡古玩。"
柳三羊暗想,柳大羊的一腳可能踢對了。問題是柳大羊現在腳下沒有球。於是他更加心急起來。
"威州的古玩販子們,誰手裡還有元青花?"
"你就知道元青花,你跟我去我家,我就告訴你。"
"老是去你家、去你家,你家裡又沒有元青花。"
"如果有呢?"
"怎麼,你從鄭天友手裡淘換來了?"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你不許再咬我了!"
柳三羊暗想,去就去,反正關鍵在於自我把握,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
誰知此時巴蘭把嘴一撇:"你想去?"
"想去!"
"我還不想讓你去了!"
"為什麼?"
"我嫌你磨磨唧唧不像個男人。"
"我上你們家門口坐著去,看你讓不讓我進去。"
"那我就把狗放出來咬你。"
"那我就打110,讓警察把狗牽走沒收。"
"我的狗連警察也咬。"
"警察就連你一起帶走沒收。"
巴蘭撲哧一聲笑了:"我這麼個大活人怎麼沒收?"
"拘留。"
"你才被拘留呢!"
巴蘭終於控制不住自己,又伸出脖子在柳三羊額頭嘬了一口。
"你最終從誰的手裡拿的元青花?"
"賈有道。"
"就這幾天,恐怕就倒了好幾回手了。賈有道曾經干過走私文物的事,他的古玩都說不清來路,跟他打交道要格外小心。或者干脆不跟他打交道。"
"真品,品相也好。"
"那咱走吧!"
"你真想去?"
"真想去。"
"從心裡想去?"
"沒錯。"
"只為元青花而去?"
"還想在你屋裡坐一會兒。"
"這還差不多!咱倆一起領養了小巴薇,你早該去看看了。"
兩個人一番矯情以後離開了紅帆。
坐在出租車裡,巴蘭把頭倚在柳三羊肩膀上,柳三羊不動聲色。巴蘭伸手摸柳三羊的胡茬,柳三羊也聽之任之。
"幾天沒刮胡子了?"
"三天。"
"你這麼干淨利索一個人怎麼不修邊幅了?"
"沒顧上。"
"為什麼?"
"金岳武腦溢血了,我幫著沈蔚送他去醫院了,又守了一天一宿。"
"唉,苦命人啊!"
"誰說不是呢。"
兩個人都沉默了。到家了。兩個人相繼下車。巴蘭掏出鑰匙把院子門打開,回手拽住柳三羊的胳膊往台階上走,柳三羊突然站住了。
"巴蘭,你能不能把車庫門打開讓我看看?"
"裡邊存著汽車呢,你想干什麼?"
"甭問,你就打開讓我看看吧。"
巴蘭不明就裡,拉著柳三羊返回身走下台階,把院子裡樓下的車庫門打開了。裡面存著一輛汽車。柳三羊聽巴蘭說過,她現在正在學車,但是興趣不大,總是有一搭無一搭的。柳三羊走進去,一抽一抽地吸著鼻子。
巴蘭好生納罕:"怎麼,有異味?"
"我在感受空氣潮濕度。"
"怎麼,對汽車有損害嗎?"
"對家具有損害,我想把我的幾件古木家具暫時存在這兒。不知可以嗎?"
巴蘭頃刻間全明白了,她異常興奮地撲進柳三羊懷裡,吻住了他的嘴。接著就是一陣大笑。柳三羊冷靜地推開巴蘭,說:"別故技重演,咱商量一件事。"
巴蘭捂住柳三羊的嘴:"你先別說,先聽我的——你現在正在鬧離婚,家裡打成一鍋粥,你怕馬珍珍砸了古木家具,所以想存我這兒。對不對?"
柳三羊道:"你為什麼去找馬珍珍,而且編了那麼多謊話?是不是有損你的人格啊?"
巴蘭更是笑得彎了腰,說:"老夫子,自古以來兵不厭詐!你讀過那麼多書,敢情從來不讀《孫子兵法》!"
柳三羊跟隨巴蘭來到她老媽的屋裡和老人打了招呼,又看了小巴薇,小巴薇依舊一句話也不說。柳三羊和巴蘭回到她的臥室,無奈地看著巴蘭,心情十分復雜。繼而心裡就酸酸的,想掉眼淚。是巴蘭把自己的結發妻子推出了他的家門,而他此刻卻離不開巴蘭。這都哪跟哪啊!巴蘭笑夠了,就擁著柳三羊倒在沙發上。柳三羊神情黯淡,什麼都不想說了。巴蘭使勁擁抱柳三羊,繼而再次吻住他的嘴。而他,真像木頭人一樣,閉上眼睛,無動於衷,任其擺布。他不想這麼快就告訴巴蘭,他其實已經和馬珍珍簽完離婚協議了,連家產都分完了。
"你怎麼對我一點激情也沒有?難道還讓我咬你?"
巴蘭對他的冷冰冰簡直不能容忍。
"你把元青花拿出來吧。"
"元青花,元青花,我這個大活人就沒有元青花重要嗎?"
"如果你不讓我看元青花,我是不會來你這兒的。"
"我看你已經走火入魔了,你不是什麼古玩行家,你是塊紅木疙瘩!你就是冷冰冰的、沒有生命的古玩!如果你再不從迷霧裡走出來,你就毀了!安定醫院裡的精神病人都是你這個樣子!"
"別說沒用的,你要是不拿元青花,我立馬就走。"
"那我就不拿。"
"那我就走。"
"那你就走吧。"
柳三羊果真站了起來,往門外走。
唉,還真是無情無義啊!巴蘭不由得大聲喊道:"你滾吧!你遠遠地滾吧!你永遠都別來找我!"
一個人並不是總能設身處地地站在對方的角度思考問題,此時此刻柳三羊在想什麼,巴蘭怎麼體會得到呢?柳三羊打開門走了,巴蘭還在喊:"我連一個壇子一個罐子都不如!你柳三羊算個什麼東西!我愛你真是瞎了眼!今天你給我難堪是我有眼無珠,自作自受!"
巴蘭正在聲嘶力竭地發洩,突然手機鈴聲響了起來。一接,是那藍田。
"找我什麼事?"巴蘭生氣地問。
"怎麼了你?和誰吵架了?怎麼氣哼哼的?"
"甭問,沒什麼。"
"我想請你來我家一趟,這裡有古玩想請你鑒定、點評一下。"
"您怎麼不找《賞玩》雜志社的柳三羊呢?"巴蘭脫口而出以後方覺失口,她此時此刻非常厭惡柳三羊,補救似的說,"柳三羊也未必說得清楚,那副市長,你稍等,我馬上去。"
那藍田在手機裡告訴巴蘭一個地址。巴蘭穿上外衣,蹬上高跟鞋就出門了。結果一轉身就踢在一個人身上。原來柳三羊根本沒走,就坐在巴蘭門前的台階上。柳三羊疼得立即站起來。問她:"這麼晚了,你干什麼去?"
巴蘭把門掩上,登登登走下樓去,一邊走一邊說:"我跟你沒話,本姑娘另有所愛了!"
柳三羊知道巴蘭在說氣話,怎奈他確實對巴蘭晚上出去不放心,就一直追著跟著下樓。巴蘭就把腳停住了,說:"你這人怎麼牽著不走打著倒退,你究竟想干什麼?"
柳三羊道:"我想讓你回家睡覺去,有什麼要緊事明天白天再說。"
巴蘭道:"你是我什麼人?怎麼連我的人身自由也管?"
柳三羊道:"我是你的異性知己。"
巴蘭道:"我不缺你這種精神病人!"
柳三羊道:"巴蘭,你一渾起來怎麼這麼渾呀?還知不知道大小頭呀?"
巴蘭道:"還是那句話,你是我什麼人?干嗎管這麼寬?"
柳三羊道:"我是為你好!"
巴蘭道:"既然為我好,就跟我回屋去?你去嗎?"
柳三羊無奈地沉默。巴蘭繼續登登登下樓梯走了。柳三羊也尾隨著下了樓梯,眼看著巴蘭打了一輛車,揚長而去。他不覺一聲長歎。巴蘭住著二百多平米的別墅,也早已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可是現如今來來往往只是一個人。想找個如意郎君是肯定的,對自己一再發起進攻也在情理之中。而憑她那才貌雙全,找他柳三羊也絕不跌份兒,甚至還是高抬他了。怎奈她竟然那麼不擇手段地在愛情問題上用計,把謊話說得像真的一樣,讓他想起來就氣得心都發抖。他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怎麼能轉得過來這個彎子?
巴蘭按照那藍田提供的地址一路找去,是一處報紙廣告說的那種所謂的高尚社區,不過不是聯體別墅,而是大開間躍層式。巴蘭暗想,當領導的住別墅必然授人以柄,而住大開間躍層式即使住十個也沒人關注。聰明啊!巴蘭敲開門進去以後,用眼一掃,就立馬在心裡做了一個估價:這所房子沒有200萬下不來!
此時那藍田已經洗漱完畢,正在屋裡穿著睡衣踱來踱去,拿著一把飛利浦電動剃須刀刮胡子。好像剛剛喝過酒,他走近巴蘭的時候,從鼻孔裡呼出難聞的酒臭氣。他伸手示意巴蘭坐下。巴蘭沒有立即就坐,而是仍然好奇地打量屋裡擺設。市領導的屋子畢竟太少見了,或者說根本就沒見過。那藍田這屋子確實與眾不同,跟巴蘭的文淵閣也差不多——新裝修的房子沒什麼家具,一面空落落的書架上沒有書,卻是一些壇壇罐罐和字畫卷軸。巴蘭做個鬼臉,就大膽走進客廳旁邊的臥室,結果發現,一張空落落的雙人床上沒有被褥,卻也擺著壇壇罐罐。她掃了一眼,直覺告訴她,那藍田是個古玩盲,因為那些壇壇罐罐都是贗品,連高仿都談不到。但她看中一個青花小碗,以她的職業敏感,她覺得這是個真品,不是明清,就是元青花。
"巴蘭啊,這裡是我外甥的房子,正籌備結婚,可是對象卻吹了。我外甥也愛好收藏,哪天你幫他介紹一個姑娘?"
"副市長真會開玩笑,我還沒著落呢,您要是不介意,先幫我找一個吧!"
巴蘭暗想,你不用開脫自己,你的情況誰能說得清呢?況且我也沒興趣打聽!
"哦?你這麼漂亮、精明,難道還是單身?"
"你屋裡那個青花小碗賣給我行嗎?"
"賣什麼?送你了!"
"哪有這種道理,我是古玩商,哪能白拿你外甥的東西?"
"小瞧我不是?我外甥的事我做主。"
巴蘭發現,那藍田聽了她的話以後,突然把目光盯向她略微敞開的胸口上。巴蘭愛趕時髦,總是把外衣最上面的兩個扣子敞開著,露出白花花的那麼一抹酥胸。以她與男人打交道的經驗,她總結,其實真正能夠慎獨的男人十分少見。那副市長不過一介凡人,概莫能外。巴蘭驀然間產生一個念頭,如果把那藍田搞定,那就真正獨步威州了。那不是比搞定一個木頭腦瓜的柳三羊強百倍?搞定柳三羊只能在倒騰古玩上占據優勢,而搞定那藍田就能夠在各種利益上呼風喚雨。她的性格和做人的習慣,決定了她要進攻了!
茶幾上的小玻璃鏡子裡鑲嵌著一張雙人合影,男的是儀表堂堂的那藍田,女的是個面容羞赧的中年女人。
"這個女人是副市長夫人嗎?"
那藍田發現巴蘭在看那照片,便問:"我老婆是不是很靦腆?"
巴蘭嘴裡故意囁嚅了一下,然後才說出口來:"是啊,從面相上看,好像是個內向的人。"
"你的潛台詞是說我老婆不夠落落大方?"
"我沒這麼說。"
"我卻感覺你就是這個意思。"
"副市長你多心了!"
那藍田哈哈大笑,說:"婚姻嘛,就是緣分,外向也好,靦腆也罷,只要人品好,就是上佳人選,你說是不是這樣?"
巴蘭抿著嘴連連點頭,暗想,人品好不好誰知道呢,反正在外人面前誇自己老婆誰都不會攔著,因為這也是一種對自己的表白:夫妻和睦,一般就沒有婚外情。
那藍田請巴蘭看書架上的那些壇壇罐罐,巴蘭便不客氣地指出那是些不值錢的仿品。而且,將真品的特征一五一十地講給他聽。最後突然揶揄了一句:"這些東西都是你夫人拿來的吧?"
那藍田心裡一個激靈,他喜歡巴蘭的才氣,卻對她如此咄咄逼人有些抵觸,甚至感到喘不過氣來。他想說,東西都是外甥拿來的,但他估計巴蘭根本不會相信,於是,就斟酌起來,想搪塞她。
但巴蘭沒等他開口,又問:"那副市長的夫人叫什麼?"
"怎麼,你還想拆文解字嗎?她叫牟愛萍。"
"哦?怪了,我以前的名字就叫巴愛萍,因為我媽媽也叫萍。"
"萍字女性意味比較濃,不過,你們都叫萍,確實是個難得的巧合。"
"我說一句話那副市長不要煩惱。"
"什麼話?"
"也是市領導的陳希同的女朋友叫何萍,慕綏新的女朋友叫喬小萍,陳克傑的女朋友叫李萍,胡長清的女人叫萍兒,最近濟南人大主任的情婦叫柳江萍,湖南還有一個女貪官叫蔣艷萍。所以說領導干部千萬不能碰帶-萍-字的女人。"
"我又不是貪官,碰了又怎麼樣?我能因為名字跟老婆離婚嗎?"
"你可以離開我呀!是不是我現在就走?"
"別走別走,"那藍田一把抓住了巴蘭的手,"咱們還要說古玩呢!"
人們可以看出,才子和才女坐在一起便話題廣泛,信息量密集。但也不全是"君子動口不動手"。此刻那藍田就抓住了巴蘭的手。而且,把想要問的話忘個一干二淨。因為,巴蘭的手熱乎乎的柔若無骨,白淨細嫩,攥在手裡那感覺真是太美妙了。本來他自以為並不算好色,否則多少女人也搞定了。那湖北省天門市委書記張二江包養情婦一百多人,絲毫不感覺是沉重負擔,那才叫好色。自己這兩下子算什麼?
而且,見了巴蘭,他從心理到生理驀然間就都有了感覺。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不可抗拒的感覺。他不承認巴蘭在誘惑他,他是道義在手大志在胸的正直干部,區區一個小女子怎麼能拉他下水?今天他只不過剛參加過一個推不掉的酒局,是酒興推著他往前走。他在心裡也抗拒著"酒能亂性"的說法,十分相信自己的定力。然而,巴蘭這個女子太招人喜歡,為她下一次水,絕對值得!不,這不叫下水,是兩相情願的一次歡娛,歡娛過後,我什麼都沒失去。對方除了獲得滿足,相信她也什麼都沒失去!
那藍田不斷抵御著自己的欲望,又不斷為自己開脫。此時巴蘭又開口了:"副市長,你知道《金縷衣》這首唐詩嗎?"
"當然知道,而且能背下來: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須惜少年時。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副市長,你知道這首詩的作者是誰嗎?"
"當然知道,杜牧。"
"從哪兒聽來的?"
"大學教材裡寫著呢!"
"瞎說,教材裡寫的是無名氏。"
"你才瞎說,我分明記得是杜牧!"
巴蘭道:"快打住,別把這話再對外人講了,讓人笑話。"
"難道你知道?"
巴蘭道:"我告訴你哦,這是唐代很流行的一首歌詞,據說唐憲宗時的鎮海節度使李錡酷愛此詞,常命侍妾杜秋娘在酒宴上演唱,杜牧曾為此做《杜秋娘詩》,而《金縷衣》的作者已不可考。"
"這麼說你專門研究過這首詩?"
巴蘭道:"沒錯。"
"為什麼?"
"因為我是老姑娘,害怕自己這朵鮮花慢慢老去而沒有人折。"
那藍田再也不能自持,一下子就把巴蘭抱住了。而巴蘭的舌頭早急不可耐地伸進了那藍田的嘴裡,於是,那藍田神魂顛倒了,不自覺地把手伸進了巴蘭的衣襟,搵住了她的乳房。巴蘭並沒有真正與男人交過手,此時大腦一陣轟鳴,一下子暈在那藍田懷裡。
時間有一頓飯的工夫,巴蘭清醒過來,見自己躺在臥室大床上。潔白的被單,潔白的褥單,潔白的枕頭。她一摸自己的身子,完全赤裸著。一抬頭,見那藍田就坐在床對面的椅子上抽煙。這個鏡頭和電視劇裡演的那叫一樣!
作為一個28歲的成熟女人,委身於一個非丈夫的男人,多少有些心虛,不那麼正大光明,甚至近於卑賤猥瑣,怎奈對方是副市長,是有可能升任一把手的堂堂的威州市當家人。這就夠了。只要值得,就不能算失身!自古以來所謂女人的貞操觀不是騙人的一捅即破的紙老虎嗎?巴蘭一時間沒有絲毫羞澀,她只感覺下身很疼。是被撕裂、被針扎那種疼。她一把將被單撩開,赤身裸體跳到地上,回身看時,褥單上一朵梅花清晰地、淡淡地印在那裡。
巴蘭發現此時那藍田也在斜眼看那梅花,她驀然間感覺應該做一點戲,讓那藍田珍惜自己,於是一巴掌打過去,十分響亮,"啪!"
那藍田非常鎮靜,既沒捂臉,也沒叫罵,而是隨著晃了一下腦袋,輕聲細語說了一聲:"對不起。"
巴蘭又打過去一巴掌,這次被那藍田一把抓住了手。那藍田說:"我不知道你是原裝的。可是,你也只能打我一巴掌,打一巴掌是撒嬌,而打第二巴掌是撒氣,那是絕對不能允許的。因為,那就打掉了我的自尊心。也打掉了咱們倆的交情。我畢竟是威州的父母官。你也應該想想自己的身份,你不過是個普通女人,即使有幾個錢,也終歸不是大企業家。跟我有這一次,你是夠本的,因為我是副市長。"那藍田說著,愛撫地抱住巴蘭肩膀。
那藍田說得沒錯。巴蘭認賬。她把頭扎進那藍田的懷裡,用力嗅著他身上的煙氣和酒氣。但此時她突然想起一個問題——這幾天是她的危險期!
她死氣白賴地拉柳三羊去自己家,不顧臉面地死纏柳三羊,她就是想要柳三羊,她太愛柳三羊了,即使不結婚她也要生一個屬於自己和柳三羊的孩子。對此,她已經預謀已久。可是柳三羊不識抬舉,他要固守他的潔身自好,沒辦法,她只能另作主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