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味辛是個看問題很尖銳,抓要害抓得很準的老警察,自然不會放過任晶晶。他緊緊追問道:「說說看,你做了什麼對不住康賽的事了?」任晶晶道:「我要是如實說出來,你們一定要饒恕我!」任味辛道:「你有誠意改邪歸正,改弦更張,我們自然是歡迎的。至於是不是饒恕你要看你做了什麼事。如果你犯了故意殺人罪,那就誰都救不了你!」任晶晶道:「我當然沒有殺人,但我願意立功贖罪與苟勝劃清界限!」任味辛道:「你究竟想說什麼?是不是舉報苟勝?」任晶晶道:「沒錯,你們跟我走!」便拉了我一把,然後頭前走了。
我們三個人跟著任晶晶來到一樓的廚房,廚房有個後門通後院,任晶晶領著我們出了後門來到後院,掏出鑰匙打開了左手牆邊的一扇門,按亮裡面的電燈,我們一起發現:這是個地下室。任晶晶說了一聲「跟我來!」就率先順著階梯走下去。地下室呈刀把形,階梯就是刀把,下完階梯往左一拐就是地下室的堂屋。這時,任晶晶將堂屋的電燈也按亮了,我一眼就看見了蜷縮在角落的劉梅和兒子。地上什麼都沒有,連一張破席都沒有,他們母子倆就躺在光溜溜的水泥地上!天!我不顧一切地飛速撲了過去,大叫:「劉梅!兒子!」
任味辛二話沒說,掏出手銬,擰過任晶晶的胳膊就把她銬了。任晶晶喊道:「不是我幹的!我只是把地下室借給苟勝使用的!」而我顧不上誰借誰,誰是主犯誰是從犯。我一股酸楚湧上心來,淚水嘩嘩的,抱起劉梅的上身叫著:「劉梅!劉梅!」劉梅臉『色』蒼白,面容乾澀,兩眼緊閉,一言不發。警察蹲下身『摸』劉梅手腕的脈搏,說:「康處長,人還行,趕緊送醫院吧!」我便放下劉梅,又把兒子抱起來,一邊『摸』了兒子的脈搏,見兒子脈搏也在跳,只是十分微弱,而小臉已經瘦成一條,都嘬了腮了。我把兒子交給警察,躥起來就給了任晶晶一個大嘴巴——「啪」!非常響亮的一聲脆響,打得任晶晶連連後退。我當時只覺得血脈噴張,急火攻心,恨不得一把掐死任晶晶!任味辛急忙攔住我說:「別動手別動手,涉及法律的事由法律解決,一動手你就違法了!」
這時我發現白灰牆上有一行用釘子劃的字,因為用力,溝痕很深,上面赫然寫著「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那熟悉的縮手縮腳的字跡就是劉梅的筆體!劉梅肯定遭遇過威脅,遭遇過恐嚇,遭遇過飢渴,遭遇過我所想像不到的一切,但她挺住了!我百分之百地相信她是挺住了!這個膽小怕事優柔寡斷的女人,關鍵時刻『露』出了真英雄的本相,我的老婆,我的糟糠,我的妻子,我的媳『婦』,我的愛人,我的簽了離婚協議的孩子他媽!
我淚眼婆娑地背起劉梅,警察背起兒子,任味辛押著任晶晶,幾個人一起爬出地下室。爬上最後一級台階的時候,我無意中看到了外面的夜空,整個幽暗的天幕被滿天星斗點綴得流光溢彩,熠熠閃光。郊外與市裡就是不一樣。但我此時沒有心情觀賞夜空,而是背著劉梅快速穿過一樓大廳,出大門來到小院外面,守在一樓的警察飛速跑出來打開了警車的車門。我把劉梅安頓好,然後幫著另一個警察把兒子安頓好,我對兩個警察說:「你們倆馬上出發,以最快的速度把這母子倆送到醫院。我和任副局長守在屋裡,等著你們回來。去吧!」兩個警察點點頭,立即上車,將車啟動。
當我回到屋裡的時候,見任味辛已經把二樓的烏梅也押下來了,和任晶晶銬在一起,並排站在鋼琴旁邊。任晶晶見我進屋了,便開口道:「康賽兄弟,我真是對不起,向你道歉了!」我站在窗前看著窗外——我真是連多看她們一眼的興趣和耐心都沒有!我背對著任晶晶問:「任姐,我權且還這麼叫你,即使你判個十年八年,我也仍會這麼叫你。把劉梅和我兒子折磨成這樣,你道一聲歉就算對得起我了嗎?」任晶晶突然撲通一聲跪下了,說:「康賽兄弟,我是個不怎麼樣的傻姐姐,這麼多年以來我被人玩弄,被人利用,我不是人啊!」我不理她。說這話是不是晚點兒了?得意的時候呢?輝煌的時候呢?出人頭地的時候呢?八面來風、呼風喚雨進而興風作浪、興妖作怪的時候呢?
這時,任味辛的手機彩鈴響了起來,大家都屏住呼吸不出聲音。任味辛接聽,然後開口道:「對任晶晶是不是網開一面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這得聽『露』貞書記的。睡你的覺吧!」任味辛把手機合上了。我猜想對方肯定是楊佔勝。屋裡再一次出現靜謐,靜得讓人心煩。這時,跪在地上的任晶晶突然暈倒了,向一側倒去,把銬在一起的烏梅也帶得一個趔趄,烏梅急忙緊隨著任晶晶蹲在地上,一邊膽怯地說:「怎麼辦?怎麼辦?」任味辛也走到窗前,看著外面,根本就不理烏梅。烏梅便再次開口請求,說:「康賽兄弟,我是昨天晚上剛來任晶晶家,我是因為老公去市委黨校學習,我在家裡太寂寞,就找任晶晶來說說話。我不知道地下室藏了人質的事。」我說:「你恨任晶晶恨得牙根疼,怎麼會突然跑到任晶晶家?你最好把嘴閉住,因為你的話沒有一點可信度。」烏梅立即搖搖腦袋緘口了。她和馬向前住著武大維幫忙買的降價高檔房子,她能與武大維劃清界限嗎?與任晶晶溝通信息,建立攻守同盟倒是真格的!
又過了約『摸』一個多小時,警車回來了,同時又帶來一輛車,是一輛門窗帶鐵柵欄的麵包車。好幾個警察一起進到屋裡,有人給任晶晶餵了水,任晶晶醒了,便被扶了起來,押出屋子,上了麵包車。這座別墅樓裡所有電源『插』座都被拔掉,所有的門窗都被鎖好,貼了公安局的封條。大家檢查了一遍以後陸續離開了這個小院,此時已經後半夜了。
形勢急轉直下。我最擔心和害怕的劉梅和兒子問題總算解決了。雖然他們恢復健康還要假以時日,但終歸解救出來了。意外的事件,讓我見識了一個本質的劉梅。任何事物的表象都映『射』事物本質,同時,任何事物的表象恰恰都與本質有著不易覺察的距離。坐在車上,我就在猶豫,是回『露』潔家,還是去醫院看劉梅和兒子。我估計『露』潔會在家裡坐等我的歸來。因為她已經對姐姐丁『露』貞說了,我不回家她睡不著。我與劉梅已經簽了離婚協議,這是事物的表象;而我們倆又一時間難以彼此割捨,這就是問題本質。而我與『露』潔沒有結婚,這是問題的表象;但我們已經共同生活了,這才是問題的本質。我的生活就說明,表象有時候與本質是離股的。此時此刻我就陷入巨大矛盾之中:如何決定取捨?劉梅的表現已經讓我愛不釋手,我心中所有的柔情都被喚起,這是我認識劉梅這麼多年以來從來沒有過的情感。而且,我驀然間有了一種朦朧的感覺:我如果捨棄劉梅,就如同背信棄義,為天理所不容!然而,我已經信誓旦旦地進入了『露』潔的生活,『露』潔為了我決絕地捨棄了原有的生活,我還能出爾反爾嗎?那還算一個堂堂正正的君子嗎?我只覺得眼前一片『迷』茫,何去何從,莫衷一是!
我回到丁『露』貞家,她一直沒睡,在坐等結果。見我來了以後又沏了兩杯咖啡。這時,茶几上的電話又響了,丁『露』貞便拿起來接聽,然後說:「繼續追,向全國發通緝令!」她把話筒撂下以後,我問她:「是不是劉奔?」丁『露』貞說是,任味辛組織人去劉奔家裡「掏窩」,但撲了空。肯定是內部有人走漏了消息。而劉奔身上帶有手槍和「手機監聽器」。這可是比苟勝嚴重得多也可怕得多的隱患!
沉默了一會,我緩緩說起在任晶晶家裡的情況。丁『露』貞聽完以後說:「任晶晶協助苟勝綁架人質,屬於觸犯法律,是要判刑的!」我說:「傅二萍家裡的古玩玉器都藏在任晶晶家裡,但傅二萍卻矢口否認。」丁『露』貞道:「那就全部查封上繳。那些東西本來就來路不明!」此時,我掃視著丁『露』貞的客廳,除了一般老百姓家裡都有的東西,還真沒有太像樣、太值錢、太格澀的東西。我忍不住問:「大姐,你的家裡怎麼著也得有那麼一兩件古玩玉器吧?」她說:「你看我像那種人嗎?」我說:「擁有古玩玉器不一定就是人品出了問題,如果是自己花錢買的,別人管得著嗎?再說了,事物的表象和事物的本質有時候是不一致的。可能你根本不想要,但人家偏偏要送,因為人家想托你辦事,把東西強塞給你,於是就形成被動的收受賄賂。」丁『露』貞一聽這話就站了起來,說:「你的想像力真豐富,去去,去各屋看看,看看我家裡都有什麼值錢東西!」便使勁拽我。
我不得已離開沙發上,先去了書房,見一排四個書櫃佔了一面牆,裡面除了書沒有別的。此外是寫字檯、電腦、一把椅子和兩個小沙發。我又推開了一間臥室的門,這是女兒馬小菲的屋子,她正躺在單人床上的被窩裡呼呼大睡,只『露』出好看的臉龐。屋裡擺著書桌、電腦、梳妝台、小衣櫃、兩把椅子。我悄悄把門關好。我便再推開另一間臥室的門,見寬大的雙人床上馬為民一個人在睡覺,他身邊是另一個空『蕩』『蕩』的被窩,顯然是留給丁『露』貞的。屋裡挨牆立著一排四個大衣櫃,家裡有這麼多大衣櫃,還真沒見過。我斗膽走了進去,順次一個個拉開大衣櫃的木門,見裡面除了衣物並沒有別的東西。我退出來,掩上門。難道一個市委書記家裡真的這麼乾淨,這麼寒酸嗎?我不甘心,又走進廚房,見『操』作台、水池、電冰箱、微波爐、電磁爐、煤氣灶、小餐桌、三把椅子,如此而已,與一般老百姓的家庭毫無二致。我又來到洗手間,這個洗手間估計有十來平米,除了比一般人家的略大以外也沒什麼新奇。裡面的澡盆就是極普通的那種,洗手盆上方是一面鏡子,鏡子下面擺滿化妝品,而鏡子旁邊是一個小懸櫥,我拉開懸櫥的玻璃門,見裡面全是女人專用的整包的衛生巾。此外再也沒有什麼了。
坐回沙發上以後,我問她:「你當了這麼多年市級領導,難道一點家業也沒積攢?」她說:「你說的家業是指什麼?是古玩玉器?是金銀首飾?是高級電器?」我說:「不一定像孫海『潮』他們家那麼多,但至少不能空白吧?」丁『露』貞道:「怎麼,你鼓勵我收受賄賂?憑我和馬為民的工資,買不起值錢的古玩,而低檔的玩意兒我還看不上,所以家裡就沒有那些東西。至於想給我送禮的人,幾乎天天都有,但他們不知道我喜不喜歡這些東西,就先來電話詢問,比如:『『露』貞書記,我手裡有一件難得一見的真品宣德爐,想送你把玩幾天。是把玩嗎?』不就是送嗎?而我偏偏不是古玩盲,知道真品宣德爐價值不菲,便一口回絕,我說:『謝謝你了,我天天忙死,哪有時間玩那個,再說我也不喜歡。』於是對方就沒送。」可能丁『露』貞說的是真話。否則家裡恐怕早就應有盡有,而且換了更大的房子了。我說:「大姐,你是個廉潔的領導,這沒錯,但你沒帶出一個廉潔的班子。一花獨放紅一點,百花盛開春滿園,你應該借孫海『潮』和武大維問題打個翻身仗,在平川樹立新風!」
丁『露』貞聽了這話暗暗發笑,只是喝咖啡而不說話。我說:「你笑什麼?我說得不對?」她說:「你說得不能說不對,但只對一半。咱們平川的市委班子,書記、副書記、紀委書記、政法委書記還有常委,加起來是九大位;市『政府』班子,市長空缺,副市長、享受副市長待遇的,加起來是十大位;人大、政協那邊市級、副市級加起來十六位。總共是三十五位。出問題的有幾位呢?兩位。所佔比重呢?是十七分之一。所以,在總的估價上,不能過於悲觀。否則,就會喪失信心。」我說:「我不跟你爭論比重問題。收受賄賂的人絕不僅僅是孫海『潮』和武大維兩個人。當然,我們不能把事情看得太灰,要多看多想積極的方面。但在工作設計上,卻要居安思危,防微杜漸。俗話說,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則無所得矣。」丁『露』貞聽了這話,一言不發。
與市委書記(當然也是准大姨子)談話,是很累的。如果與市長談話,可以研究哪裡鋪路,哪裡修橋,新上馬一個什麼企業,gdp又增長多少。多是亮『色』。而與市委書記談話,就離不開黨風廉政建設。想迴避是迴避不了的。而背景不是平川市出了雷鋒、焦裕祿,是出了武大維和孫海『潮』。這麼沉重的話題擱誰誰不累?一個市委書記與一個處長秘書(當然也是准妹夫),深更半夜不睡覺談黨風廉政建設,這事在全平川估計也絕無僅有。
我追問道:「我說的話你究竟承認不承認?」她說:「承認怎樣?不承認又怎樣?」我說:「承認呢,我就繼續與你探討;不承認我就不對牛彈琴了,我也該走了,恕不奉陪了。」丁『露』貞笑了:「你還跟我來勁了?我承認你說的話,行不行?你也別急著走,天還不亮呢,你不是要探討一下工作嗎?我洗耳恭聽!」我說:「那好。過去老人家講,凡是要推翻一個政權,總要先造成輿論。咱們現在不是要推翻哪個政權,而是要懲治**現象。其意義和工作量應該與推翻一個政權等量齊觀。因為**現象會蠶食和吞噬我們的政權。眼下平川市處於非常時期,那麼黨風廉政建設首先應該在輿論主管部門宣傳部有所作為。那麼平川市的宣傳部現在在幹什麼?難道裝聾作啞、麻木不仁、一點緊迫感也沒有,天天仍舊按部就班?」丁『露』貞道:「宣傳部的工作也是破費思量的,不像你想像的那樣簡單——最起碼的,他們要從維護全市安定團結的角度思考問題。所以,做什麼和不做什麼,是很慎重的。」我說:「黨風廉政建設就是維護安定團結的根本問題,現在出了武大維和孫海『潮』,市領導班子的威信無疑受到嚴重影響,看不到這一點就是瞎子,聾子,呆子、傻子!人心向背歷來是維護穩定的最關鍵問題,宣傳部難道對這個問題視而不見嗎?」丁『露』貞道:「你好像對宣傳部的工作極其不滿,這樣吧,明天白天,不,已經是今天了,今天白天我把宣傳部長叫來,咱們一起探討,怎麼樣?」我說:「隨你。」
我和丁『露』貞率先洗漱,然後做早點,吃早點。丁『露』貞說,她們家從來不出去買早點。我說:「你們已經脫離了老百姓的生活,其實平川市的早點還是不錯的,像什麼煎餅果子、燒餅油條、餛飩、豆漿、老豆腐、包子、燒麥、鍋巴菜,天天換著樣吃,既解飽又解饞。」丁『露』貞對此不以為然,說:「不行不行,馬為民嫌外面的東西不乾淨,他是醫生,他一說不乾淨,小菲和我就都不敢吃了。我們天天早晨在家裡熬稀飯,煮雞蛋,吃前一天晚上剩的饅頭,外加鹹菜和醬豆腐。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卻也吃不膩。」一家一個習慣,沒法強求一致。不過我對市委書記家裡的早點還是蠻有興趣。我隨著丁『露』貞喝了一碗大米稀飯,就著鹹菜吃了一個雞蛋、一塊饅頭,然後便出門了。此時,我掏出手機看看時間,剛五點。
丁『露』貞提議早晨去醫院看望一下劉梅和兒子,然後瞻仰一下馮小林的遺容。我同意。於是,我們倆便打了一輛出租,向公安醫院奔去。停車以後出租司機說什麼也不要錢,說:「我早就看出是市委書記坐我的車了,我今天一天絕對鴻運當頭,生意興隆,你們這十塊八塊的不在話下!」丁『露』貞堅持要給,我也堅持要給,但司機說了一句話,一下子就把我們倆說服了。他說:「你們要是孫海『潮』、武大維,我就收,我不僅要收,還收雙份的,因為不收白不收!反正他們花也不是花自己的錢!你們行嗎?我看你們這麼早就往醫院跑,甭管是看親人還是看同事,這個時間出來的領導沒有貪官,貪官在這個時間還摟著小姐摟著二『奶』呢!」還說什麼呢,丁『露』貞伸出手去,說:「好兄弟,握一下,我會記住你的話,這輩子絕不做貪官!」司機用兩隻手搵住丁『露』貞的手搖了又搖,眼裡滿是熱淚。
我和丁『露』貞下了車,逕直走向公安醫院的大門,我在推旋轉門的時候,無意中回頭看了一眼,見出租司機始終沒走,還在向我搖手。我一時間十分感動。出租司機無疑被丁『露』貞這麼早跑醫院所感動,而且不管丁『露』貞愛聽不愛聽就端出孫海『潮』和武大維,拿貪官說事。問題就在這,全市老百姓滿城風雨,誰人不說孫海『潮』、武大維?誰人不知道他們是貪官?此時此刻我們的輿論在幹什麼?這能怨我說宣傳部不作為嗎?
走在住院部的樓道裡,一個女醫生認出了丁『露』貞,忙攔住問:「丁書記這麼早來找誰?我們的值班院長不在這座樓。」丁『露』貞道:「我不是找你們院長,我是來看望被餓了三天的那一對母子。」女醫生說:「我領你們去,在三樓。」便頭前走了。我們倆緊隨其後跟著上了三樓,然後走進一間病房,這間病房只有兩個床位,劉梅躺在靠窗的床上,兒子躺在靠門的床上,母子倆都在輸『液』。見她們倆還安靜地睡著,女醫生對我們把食指壓在嘴唇上。我和丁『露』貞便都沒開口說話,只是遠遠地站著觀望。此時此刻,我產生了一種衝動——如果能夠親自抱著劉梅,給她餵水餵飯,給她洗臉洗腳是一件多麼大的幸運啊!以前,我從來也沒給她餵過水餵過飯,也從來沒給她洗過臉洗過腳,因為那時候兩個人都健健康康,根本不需要這樣。而將來,就更沒有這種可能了。劉梅醒過來以後會『逼』著我去街道辦事處領「綠本」,那我就永遠沒有機會與她親密接觸了!我驀然間便產生了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感!
約『摸』過了五分鐘,三個人一起默默地轉身出來。走在樓道裡,丁『露』貞說:「劉梅的身段比『露』潔好。」我沒說話。躺在床上,蓋在被單裡,還能看到身段嗎?真不知她在想什麼!結果丁『露』貞又說:「『露』潔也同樣不簡單,腦袋被苟勝開了,也沒向他屈服!」我想,這才是她真正想說的話!
我們倆在女醫生的引導下,來到醫院太平間,在一個單間裡,看到一排一米見方的鐵格子,格子裡是鐵抽屜。看守太平間的老大爺按照吩咐拉開一個鐵抽屜,於是我們見到了白被單下覆蓋著的一具屍體。丁『露』貞撩起被單的一角,我們看見了表情舒展、臉『色』灰白的馮小林。同樣過了約『摸』五分鐘,我們離開了太平間。丁『露』貞道:「記住提醒我,讓任味辛到鄰省把馮小林的爸爸媽媽那兩個老警察都請來,我要親自見他們。」我嗯了一聲。
回到機關以後,我們倆都看起報紙。但我只簡單翻了翻就放下了。因為一夜沒合眼,此時我的睡意上來了,我不知不覺地倚著沙發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我被說話聲驚醒了。睜眼一看,丁『露』貞沒在裡間,而外間一個低沉渾厚的男聲正在說話:「上半年,我市宣傳思想工作堅持『三貼近』原則,遵照『三創新』要求,開拓創新,求真務實,突出抓好理論武裝工作、思想政治工作、精神文明建設和新聞宣傳工作,為建設文明和諧經濟強市提供了強有力的輿論支持和思想保證。下面我分五個方面向領導匯報:一,加強了理論武裝工作;二,加強了經濟宣傳和社會形勢任務宣傳工作;三,加強了基層思想政治工作;四,加強了精神文明創建工作;五,加強了宣傳幹部隊伍建設工作……」
發出男聲的顯然是宣傳部潘部長。我知道,潘部長四十來歲,也是市委常委,但是最年輕的一位。這時我聽到了丁『露』貞的聲音:「你不用背材料,實打實地說就行。宣傳工作不能不研究思想政治工作,思想政治工作離不開老百姓的思想動態。你說說現在老百姓在關注什麼?」丁『露』貞的話音裡明顯透著不滿。
潘部長繼續道:「當前全市人民極為關注的是民生問題,集中在『十個最』上:促進教育公平最迫切、醫療衛生保健最直接、文化精神生活最渴望、擴大就業最根本、完善社會保障最關鍵、住房問題最難解、人居環境最敏感、脫貧解困最重要、冬季取暖最急需、生活平安最幸福。群眾最關心、最迫切要求解決的利益問題,理所當然地就是『政府』最重要、最緊迫的民生工作重點。各級宣傳幹部要配合行政領導牢記宗旨抓民生,深懷感情抓民生,凝聚智慧抓民生,集中精力抓民生,堅決完成『十項民生工程』,讓溫暖燦爛的陽光灑滿平川大地……」
潘部長的記憶力非常好,一大串排比句背得滾瓜爛熟,一字不錯。丁『露』貞卻突然打斷他的話道:「你說的這些,不就是『政府』工作報告裡面講的嗎?」潘部長道:「對啊,宣傳部的工作不就是圍繞『政府』工作做好服務,為經濟工作保駕護航嗎?」丁『露』貞道:「我不是說你發揮服務職能有什麼不應該。我是說,現在領導們也不知都跟誰學的,大會小會,作報告都喜歡用排比句,字數相同,結構相似,少則三句,多則十句八句,一套一套的,讀起來倒是琅琅上口,好像文采飛揚,可是一仔細推敲,大半是廢話!明明一句話能說明白的,偏要湊足十句,明明能用一個形容詞表達的,非要絞盡腦汁生拼硬湊,整出一大堆來!就說這『十個最』吧,『最急需』和『最迫切』有什麼區別?『最關鍵』與『最根本』又有什麼不同?把每一句句末的兩個字剪下來,打『亂』了,再隨機附到每句的後頭,是不是一個樣?最可笑的是最後一個最,前面九句,好歹各側重了一個方面,第十句這『生活平安最幸福』可說的是什麼呢?『最迫切』、『最直接』、『最渴望』……都是就某項工作的緊迫『性』、人們的關心程度及意義而言,字斟句酌綴上的形容詞。『最幸福』和它們也挨不上呀,混在裡頭,不倫不類的,太滑稽。又如『牢記宗旨抓民生,深懷感情抓民生,凝聚智慧抓民生,集中精力抓民生』,聽著氣勢磅礡鏗鏘悅耳,其實呢?說來說去,不都是車轆轤話、套話、廢話?幹什麼事業不需要『牢記宗旨,深懷感情,凝聚智慧,集中精力』?恕我直言,像這種用哪兒都合適的詞彙,堆得太多了,只能讓人感覺矯情。要我講,就兩字:『真抓』就行了,哪來那麼多感情呀智慧呀精力呀什麼的,有這咬文嚼字的工夫,不如幹點實事!」
這無疑是旁敲側擊,夾槍帶棒,聲東擊西,指桑罵槐。看上去在說『政府』工作報告的文字表述問題,實際在說宣傳部。外間屋出現了冷場,長時間的冷場。可能是潘部長感到了市委書記對自己的不滿,還可能有些委屈,只以不再開口製造冷場作為回應。我卻感到此時丁『露』貞作為發出詰問的人肯定心裡也不舒服,甚至很激憤。而激憤的由來八成是因為我半夜搶白她的結果。我怕他們談話跑題,便急忙走出裡間,來到外間,問:「『露』貞書記,我可以聽嗎?」丁『露』貞道:「可以可以,你還可以發表意見!」其實,發表意見才是我出來的真正目的。
我見她們還是冷場,就說:「我能不能提個建議?」丁『露』貞道:「你講。」我說:「是不是把馮小林作為『優秀公安幹警』和『精神文明建設典型』樹起來呀?」潘部長道:「馮小林是誰?是咱們平川人嗎?」丁『露』貞道:「康賽,你把馮小林的情況跟潘部長說說。」我便把我所瞭解的馮小林詳詳細細地訴說了一遍。潘部長聽了一個勁搖頭,唏噓不已,連說:「太可惜了,太可惜了,這麼年輕,連對像還沒來得及談啊!」丁『露』貞道:「對馮小林進行宣傳報道是應該的,但是不是樹為典型還可以研究。另外一個人也值得宣傳報道。」潘部長道:「誰?」丁『露』貞道:「劉梅。」潘部長又問:「劉梅是誰?怎麼這幾天一下子出了這麼多英雄人物啊?」丁『露』貞便把劉梅是何許人也說了一遍,最後提到,在座的康賽同志在整個事件當中做了大量工作,是不是也報道一下?只是在角度上怎麼把握一下。不提我還好,一提我就讓我想起周圍的人們對我與『露』潔的非婚同居的非議。我說:「算了吧,不要報道我了,因為非議太多;而且劉梅也不要報道,一報道劉梅就又牽扯到我,不好。劉梅受到了我的連累,不光受苦受難,連報道一下的機會也被剝奪了。我真對不起她!」
潘部長道:「我談談自己的意見可以嗎?我的意見是與『露』貞書記相左的。」丁『露』貞道:「你談你談,今天咱們就是研究工作,不要有什麼顧慮。」潘部長道:「那我就斗膽了——我感覺,馮小林和劉梅都不應該報道。為什麼呢?因為他們都是在孫海『潮』死了以後,武大維被雙規,組織上正調查他們的這個節骨眼上,湧現出來的先進事跡。這就受到局限了。什麼局限呢?就是反面典型的局限。因為,只要一報道馮小林和劉梅,必然要寫出事實背景,什麼背景呢?就是武大維和孫海『潮』搞**的背景。這怎麼行呢?咱平川那麼多幹部,天天辛辛苦苦兢兢業業地幹工作都沒人宣傳,而武大維和孫海『潮』出了問題反倒大張旗鼓宣傳起來了,你們想想,合適嗎?揭『露』**,弄不好就變成了張揚,讓不會的也學會了。咱們平川的主流、主旋律是什麼?武大維和孫海『潮』能代表平川市的主流和主旋律嗎?不能!那麼,連帶出現的馮小林和劉梅的事跡,只要一報道,就讓人感到我們平川光剩問題了,而且一個好人竟然犧牲了,另一個好人也險些犧牲,是不是這個世界太灰了?老百姓看了這種報道會鼓勁嗎?會有多大副作用你們考慮過嗎?」
潘部長似乎打了翻身仗。把丁『露』貞剛才揶揄他的話,整個來一個大翻盤。他抓住副作用問題將丁『露』貞和我的意見整個否了。而且似乎說得有理有據,不容置疑。
但丁『露』貞就是丁『露』貞。她如果想幹什麼事,就非幹不可。而且,「方向一明幹勁大,經驗不足辦法多」。她說:「報道一定要搞。潘部長,你既然提出副作用問題,那麼,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你用最短的時間想出克服和避免副作用的辦法!為什麼非要報道不可呢?因為,現在咱們是信息社會,紙裡包不住火,沒有不透風的牆。馮小林和劉梅的事跡如果不從正面報道,各種小道消息就會迅速地四處流傳。網上有可能傳出各種版本的帖子。大家都知道,小道消息一傳起來就必然走樣,那時候,我們的英雄就有可能變成狗熊——人們至少會問:一個堂堂的刑警怎麼會死在一個流氓手裡?是不是太無能了?那劉梅被關在地下室竟然一關就是三天,自己絲毫沒有反抗,只會在牆上寫詩,而且我們的刑警愣是找不著他們?這不也是白吃飽嗎?像這些難聽的話,都會流傳起來。而那些走樣的小道消息會產生一個更大的副作用,那就是:平川市簡直暗無天日。那還得了嗎?不是把我們所有的工作全掩蓋了,全否掉了?人言可畏這話是一點不錯的。那時候,我們平川市是個什麼形象?我這個市委書記又是什麼形象?老百姓必然會罵:那個丁『露』貞天天坐在市委機關是不是白吃飽,不作為啊?不是我這個人害怕挨罵,而是我挨不起。我挨罵,意味著整個市委機關挨罵。因為我是一把手,是大家的代表。所以,不論從哪個角度講,矯正平川市老百姓的視聽,還事物一個本來面目,我這個市委書記都當仁不讓!我沒法讓!我沒權力讓!我讓了,就是對黨對國家的瀆職!潘部長,你想想看,我說的是危言聳聽,還是合情合理?」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根本沒有迴旋餘地了。潘部長固然有自己的想法,但丁『露』貞是市委書記,是平川市的最高領導,潘部長即使保留意見,該執行還是要執行。潘部長本身就是筆桿子出身,回去以後,就親自起草了一份報道馮小林和劉梅事跡的工作安排,起草了一份樹立馮小林為「精神文明建設典型」的工作計劃,然後給丁『露』貞送來過目。丁『露』貞見此,便立即讓我打電話通知各位常委,撂下手裡的工作,立馬來開常委會。「山雨欲來風滿樓」,常委們除了潘部長都是老同志,都閱歷豐富,見識不凡,感覺到自從孫海『潮』死了以後,憋了好幾天了,丁『露』貞都不動聲『色』,既不表態,也不開會,卻原來在醞釀情緒醞釀方案,一場大教育,大學習,大對照檢查乃至大清理即將開始,豈有不同意開會的?誰敢?
但丁『露』貞引而不發,對宣傳部的方案並沒有提出更深入的意見。她不提,並不意味著別人不提。她與孫海『潮』、武大維有著絲絲縷縷的關係,別人未必也有。而且,截止目前,市委常委們還都不知道她與那兩個人有關係,因此,他們沒有投鼠忌器的顧慮。於是,副書記首先將丁『露』貞本來想說的話捅了出來:「我感覺,在當前形勢下,市委宣傳部要做的工作不光是寫兩篇報道樹一個典型,而是應該開展一場深入持久的思想教育。現在孫海『潮』和武大維的問題還在調查之中,他們的問題屬於什麼『性』質還很難說,但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不能無所作為,只等著省紀委調查組出結果,那就太麻木太被動了!我們應該開展反腐教育,這是任何人都會贊成的!我們要把教育搞得比『三講』還認真,比『保先教育』還正規。在各級機關營造出一種反腐倡廉的氣氛來!宣傳部要出文件出教材,組織輔導報告,組織市公安局宣講馮小林的先進事跡。反面文章正面做,我們宣揚好的,就是鞭撻壞的。大家說說,是不是這樣?」
副書記的話,贏得了大家的一致肯定。於是,常委們紛紛獻計獻策,人人都敞開心扉講廉政。我坐在一邊做記錄,感覺這次常委會為宣傳部的工作定了調子,指明了方向。而導演,無疑就是丁『露』貞。潘部長在整個會議上一言不發,只是記錄。想必心裡仍然打著小算盤。但黨內紀律卻不管你打不打小算盤:你可以保留個人意見,而一旦形成決議,你就必須執行。
可能是潘部長感覺到自己有些被動,本部門的工作被大家指指點點,而自己這個當家人卻拿不出什麼更高明的見解,顯然是失職了。於是,他在大家都談得差不多了的時候,提出了另外的意見,而且同樣讓大家耳目一新,引起共鳴。他是這麼說的:「各位領導,謝謝大家對宣傳部工作的指導!」說著就站起來向大家鞠了一躬,然後再坐下。因為他最年輕,屬於小輩兒,所以大家對他這個舉動並不反感,都眼巴巴看著他。只聽他說:「我有個不成熟的意見,就是要在日報和晚報兩家開展『如何擺正經濟效益與社會效益的關係』的大討論。而且,每天都要把討論情況公之於眾。為什麼這麼做呢?因為,在金玫瑰花園項目問題上,兩報開展了兩**規模的宣傳,一是宣傳『萬畝大造林』,忽悠老百姓都去墊資種樹,結果,四個縣的大批善良的農民都掉溝裡了;二是宣傳金玫瑰花園是市重點,忽悠老百姓集資,結果,港川公司的馬李亞娜卷款逃跑,把成千上萬的老百姓都撂旱地兒了!兩報為什麼這麼干呢?僅僅是因為個別市領導說了話嗎?不,背後還有經濟利益!據說,凡是寫報道的記者,和責編、主編、副主編、社長,都拿到了可觀的報酬!在這方面,港川公司是很捨得投資的!當初我在耳聞他們拿了高報酬以後就在想這個問題——這種報酬該不該拿?那些純屬忽悠老百姓的報道應不應該寫?難道一講商品社會,一講市場經濟,我們的報紙就失去立場失去原則了嗎?報紙是不是發財致富的陣地?報紙靠什麼贏得效益?我感覺,這些問題應該讓他們報社自己去討論去!讓他們自己教育自己去!不知道我這麼說是不是有道理,請各位領導發表意見。」
新聞媒體是在宣傳部的管轄之下進行工作的,潘部長的話無疑是對自己開了一刀。聰明的宣傳部長有可能在背後對報社人員進行批評或處理,不會在市委常委會上向報社開一刀。但潘部長這麼做似乎更聰明,他想以這種方式顯示自己的高風亮節。而宣傳部長這麼做了別人就更要說上兩句。於是,副書記開口道:「潘部長的話有道理,我支持!在目前情況下,兩報應該首先幹好兩件事,一是公開向社會道歉,承擔屬於自己的那部分責任;二是宣傳好馮小林和劉梅,特別是樹立好馮小林這個優秀公安幹警的正面形象。做好這兩件事,是兩報轉變形象的契機!」副書記的話贏得一片叫好聲。政法委書記也藉機提出,兩報要配合政法口的教育活動,大力報道公檢法系統的好人好事。此時,丁『露』貞感覺夠火候了,便加了一句作為總結:「現在這段時間屬於過渡期,同時也是非常時期,在這個時期裡誰不聽從調遣,玩花活,軟磨硬泡,我們都要堅決採取組織措施,絕不手軟!」
這話顯然是說給潘部長聽的,因為這個會就是關於宣傳部工作的會。別人犯了錯誤,而讓自己挨一刀,是最冤枉最不值得的。於是上午開會,下午潘部長就把工作就佈置下去了,這種速度和效率是空前的。他已經感覺到丁『露』貞對他是不夠滿意的。他如果連這點眼力見也沒有,那就多年的機關白混了。但誰知兩報接到開展自我教育和自查等一系列工作的安排以後,從文件中讀出了要「戴罪立功」的意思,於是,他們不幹了。兩個社長一碰心氣兒,便一起來到宣傳部找潘部長。他們振振有辭地說:「我們當初發表那些文章都是孫海『潮』副市長安排和指示的,怎麼能把責任一股腦推到我們身上?難道我們服從領導是錯的嗎?」
問題是現在孫海『潮』已經死了,是不是孫海『潮』安排的又怎麼能說得清呢?於是,潘部長便抓住這一點做文章,說:「你們說這話是不是想逃避責任?你們感覺孫海『潮』反正死了,沒法對證,所以瞎話兒就可以隨便編嗎?」其實,潘部長也知道,當初孫海『潮』肯定說了話,不然兩報不會那麼起勁。但報社和記者想賺外快也是事實。既然孫海『潮』已經死了,那就將計就計,將錯就錯,潘部長板上釘釘地把責任全部推到報社頭上。矯枉必須過正,不過正不能矯枉。要讓兩報永遠記住這個教訓!於是,潘部長驀然間就來情緒了,他的臉脹得通紅,聲音提得高高的,說:「宣傳部安排的工作,你們一點馬虎也不能有!甚至拿港川公司的好處也都得退回來!否則我就讓『露』貞書記撤你們的職!別以為只有你們是人才,只有你們能幹報紙,現在會寫消息報道的小青年有得是!你們趕緊回去貫徹落實,耽誤了最佳工作時機別怪我不客氣!」
潘部長的一番話還真把兩個社長鎮住了。神鬼怕惡人。兩個社長胸有成竹的理由在潘部長面前不堪一擊。日報的社長突然換了一副笑臉,說:「潘部長,別急別急,工作還能不落實?誰敢?誰不落實我就不答應!喏,這是我們給報社工作人員辦的圖書大廈購書卡,嗯!」便將兩個銀行卡塞進潘部長上衣口袋。潘部長隨手掏了出來,說:「你們別拿市場經濟那套來對付我,我是平川市輿論界的瓢把子,現在『露』貞書記拿著槍頂著我的腰眼,你們報社不落實市委精神,不撤你們的職就得撤我的職,何去何從,你們看著辦!」便將銀行卡塞回社長手裡,社長卻笑嘻嘻地又推回來。潘部長一生氣將銀行卡啪的一聲摔在地上。兩個社長見此哈哈大笑轉身就走。潘部長便愣住了,他們是什麼意思呢?
事後,潘部長拿著兩個銀行卡到自動取款機跟前劃卡,結果一下子出了一頭冷汗,那兩個銀行卡敢情五千一個!他突然就想到了耳熟能詳的圖書大廈,那裡面不光賣書,什麼都賣,連兩萬一台的『液』晶寬屏彩電都有。所以,這兩個卡別看上面印著「購書卡」,其實就是改善生活卡。但潘部長敢要嗎?不敢。如果是一個人送的,有可能他會猶豫一下,現在是兩個人送的,他就一點都不敢猶豫,因為人家可以互相作證,證明你收受賄賂。可是人家代表單位送,似乎又情有可原。潘部長一時間思想混『亂』,不知道對這兩個卡怎麼處置。他一猶豫就把卡擱在抽屜裡了,沒有退回去。
於是,兩家報社對社會遲遲不做道歉。市委常委會上定的事沒有落實,丁『露』貞果真急了,她給潘部長打來電話說:「你提議的工作怎麼沒有落實?兩報為什麼遲遲不向社會道歉?」潘部長無奈,便揣上兩個銀行卡來到日報,將銀行卡往桌子上一丟,說:「限你們最遲明天就登出道歉廣告,否則就帶著辭職書來找我。」結果,兩家報社勉勉強強登出了道歉信,不過口氣卻並不綿軟,曲裡拐彎地繞圈子,話裡話外是市領導的責任,與他們關係不大。潘部長便給兩位書記寫了告狀信,說:「市委如果不換掉兩個社長,我這個部長也不幹了!」此為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