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王天成家的客廳裡,張青雲看到劉翠芳正在餐廳裡準備早餐,看張青雲和小韓進來了,忙微笑著招呼。張青雲甜甜地問候了一句:「阿姨,早上好!」
劉翠芳身體不好,前幾年就經常請病假,現在到了五十五歲了,乾脆退休在家裡休養。她早年是煤礦醫院的護士,王天成當技術員的時候,經別人介紹和她認識,後來就結了婚。她和王天成一共生了兩個孩子,大的是個男孩,叫王富國,三十一歲,在國內的一所大學畢業後就到美國留學去了,現在美國定居,在一家大的公司做軟件工程師。另外一個是女孩,叫王文雅,二十九歲,在東州市三中做英語教師,張青雲經常見她回來。王文雅在學校也有自己的房子,只是週末回來陪父母住住。
張青雲站在客廳裡,聽到樓上衛生間裡傳來嘩嘩的流水聲,他判斷,這是王天成在洗澡。司機小韓麻利地上樓去了,幫助王天成收拾東西。一般到臥室裡收拾東西,這是司機小韓的事情,張青雲盡量不插手,免得工作上有交叉,兩人搶著做,結果養成了對方的依賴心理,往往還容易誤事。
不該自己做的事情絕對不做,不越位,不錯位,是張青雲多年養成的工作方法,他最討厭為了顯示自己的積極、謙虛,做一些眼皮子活。這樣做是幹什麼的?是做給領導看的,是虛偽、矯情,往差裡說,是獻媚、邀寵。
張青雲覺得,別人可以這樣,甚至可以做得更下作些,但自己決不這樣。這樣也不是自己的優勢,在這個方面和別人比拚,自己絲毫也不佔不到便宜。既然如此,自己索性袖手旁觀,思考一些自己應該思考的事情。
張青雲的這個作風,往往給別人留下不夠謙虛、大大咧咧的印象。謙虛,這個字眼發明得真是夠經典的。張青雲覺得,「謙虛」這個詞,往往是庸人拿來對付聰明人的最有力的武器。
你看,作為庸人,他絕對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拿出來向別人炫耀的,但看到別人超過了自己,心裡就不舒服,就嫉妒,有氣沒地方發洩,就橫挑鼻子豎挑眼,這時候,「謙虛」實在是太恰當、太能獲得支持率的東西了。一句「不謙虛」,就把優秀者說得一錢不值,把優秀者的優點抹平,拉回到和自己一樣的水平,甚至比自己的人格更低下,這樣自己的心理也就找到了平衡,獲得了滿足。正因為這個世界上有無窮無盡的庸人,用「不夠謙虛」批評聰明人,才會永遠都有市場。
在庸人眼裡,最好全世界的人都退回到他的智商的水平,向他看齊,大家誰也不要超過誰,就都一樣的謙虛起來了,這樣才會天下太平。
而作為一個有思想、有個性、喜歡特立獨行的人,張青雲覺得,如果自己顧忌太多,讓自己活得謹小慎微,努力裝出一副笨笨的樣子,最好是別超過任何人,就像人說的先裝豬,再變龍,那樣不是活得太累了嗎?
不幹,說什麼也不幹。人不能窩窩囊囊地活著,這不符合他張青雲的性格!不謙虛就不謙虛,我張青雲從來就不靠謙虛活著,他王天成之所以看上我,絕對不是因為我謙虛得的好,而是我有實實在在的東西,具有別人不具備的東西。所以張青雲即使在王天成家裡,依然我行我素,絲毫也不掩飾自己獨特的個性。
王天成對這樣的人還真是沒見過,初時感到好奇,但時間久了,也覺得張青雲是個典型的狂生,狂就狂吧,這小子也確實有點本事,只要他不出格,就容忍他算了。書生嘛,有點本事的,哪有不狂的。像李白,那多狂啊,在皇帝面前還敢說「天子呼來不上船」。古往今來,有本事的書生都是這個樣子的。
在王天成家裡,只有王文雅最佩服張青雲,對他最有好感。這個高幹子弟,從小見慣了大場面,一般的男人根本入不了她的法眼。有時候王天成在家裡和張青雲吹牛時,她就坐在旁邊聽,聽得她眼睛眨巴眨巴的,心裡對張青雲是佩服得很。
有一次王天成出差,張青雲沒有什麼事情,王文雅非要他請自己吃飯。沒辦法,張青雲就開車帶她去了一家日本餐廳,去吃日本料理。吃飯的時候,王文雅半真半假地告訴張青雲,說:「張哥,你是我見過的最有才華的男人!只有你見了我爸爸,頭高高地抬起,不卑不亢,其餘的人見了我爸爸,都是點頭哈腰的,拍不夠的馬屁!看著我就煩!你要是沒結婚,我還是真願意嫁給你。」說完臉突然紅了。
張青雲看著她,知道這個姑娘可能是真心喜歡自己,但他故意裝糊塗,說:「你個傻丫頭!淨瞎說,吃飯吃飯!再說了,你是大家閨秀,我一個窮書生,哪有那個齊天鴻福?」
王文雅認真地看著他,說:「你知道嗎?我之所以沒有找到合適的對象,就是因為你,我見了別的男人,在心裡默默地和你一比,就索然無味了,所以我寧願選擇單身。」
張青雲給她夾了一些菜說:「得了吧,哄我開心啊你!我可沒有那個魅力,我也不擔那個責任,咱們就是好朋友,是哥們兒姐們兒,有空了聊聊天,拿我開開心就算了。過後什麼都沒有發生啊,我也不承認!」
王文雅看他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就不吭聲了,悶著頭吃飯。
從心眼裡,張青雲還是有點喜歡這個聰明的姑娘的,但即使自己現在沒結婚,張青雲覺得,他也不會娶王文雅做老婆的。她一是長得不漂亮,遠遠比不上范小玉,身材氣質都差遠了。二是高級幹部子女,身上都或多或少有點不同於普通人家出身的孩子,讓人覺得不塌實。
王文雅長得不漂亮,這不怨她,實在是王天成當年和自己一樣,是個小技術員,沒錢也沒權,找的老婆也就很一般。要不當年皇帝要娶漂亮的女人做老婆,一方面是為了賞心悅目,另一方面,還可以起到優化後代的作用,使兒孫漂亮起來。
張青雲想起在老家時,爸爸經常重複他的奶奶,也就是張青雲的曾祖母的經典名言:「討一個漂亮媳婦,人才三輩人!」
張青雲從爸爸嘴裡知道,自己的這位從沒有見過面的曾祖母,是個遠近聞名的大美人,年輕時高高的個子,皮膚雪白,大大的眼睛,是她優化了整個張家的基因,讓後代子孫漂亮了起來。張青雲見過自己的大姑奶奶,也就是爺爺的姐姐,六十多歲了,還是比一般的農村老太太漂亮得多,爸爸對他說,大姑奶奶的長相就像曾祖母。
現在,張青雲從心底佩服這位老祖宗的遠見卓識,但可惜,自己到了該娶老婆的年齡,因為還是個無名小卒,是沒辦法娶到一流美女的,但年齡大了,總不能閒著,老婆還是要找一個的。幸好鄭麗麗不算難看,生的孩子張方圓也就丑不了,像張青雲多一些,讓張青雲心裡多少有點安慰,還算對得起老祖宗。
張青雲想,要是娶了范小玉做老婆,一準是對得起老祖宗了,雙方再生一個閨女,保準也是一個大美女,自己這一輩子就兒女雙全了,那才算功德圓滿!
看劉翠芳和小劉一個在廚房、一個在餐廳忙活著,張青雲轉了一下,看也沒有自己插手的地方,索性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裡的新聞節目。對這個,他有特長,只要掃一眼,就記得一清二楚了。國際國內發生了什麼大事,他會馬上記下來,王天成一般沒有規律的看電視時間,有什麼事情比較有價值的,張青雲都要告訴他,讓他瞭解瞭解世界上每天都在發生些什麼。
剛看了幾分鐘,樓梯上傳來一個女性的腳步聲,不用問,這是王文雅下樓了。王文雅一米六的個頭,長相雖說不上是美女,但也湊合著過得去了。張青雲相信,衝著她爹爹的位子,有多少男人做夢都想得到她,做她家的上門女婿,好實現自己飛黃騰達的夢想。
做省長的上門女婿,在當今的社會裡,是多麼讓人浮想聯翩的大事情啊!不管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不管他有沒有能力,只要他能夠俘虜王文雅的心,就算他是個窮小子,也會一飛沖天,在別人眼裡,頓時身價百倍。
這條捷徑,從來就是很多政客、野心家、機會主義者最青睞的路子,他們做夢想的就是這條道。一旦做了大官的上門女婿,在別人眼裡,他就是能夠手眼通天的人,有無數的人要巴結他,有無數的機會在等待他,到時候,想要錢有人送到手,想陞官自有人為你鋪路,多少人巴結他,就是為了見了他岳父有個話題好講,有個人情好賣。這樣見了領導才能開口說話,有困難了才好求領導幫助協調協調,這叫做人情提前做,免得到時候臨時抱佛腳,來不及。
大官的女兒丑就丑點吧,只要有了本事,還愁找不到漂亮女人?到時候命運會加倍補償的,吃虧了一時,賺的便宜卻是一世。等老爺子退休了,沒有權力了,對自己沒有用處了,也管不了自己了,就把他姑娘一腳踢開,再找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多麼完美的計劃!
范紅堂范秘書長不就是這樣幹的嗎?他老泰山離休後,很快身體就不行了,到醫院一治,人是搶救了過來,但是成了植物人。范紅堂原形畢露,馬上給了老婆一大筆錢,成功地離了婚,又娶了個年輕漂亮的大學畢業生,聽說比他小了快三十歲,真正是艷福不淺。
張青雲覺得,自己年輕時就有點冒傻氣,看不懂這些。當時有人給他介紹了一個大官的閨女,女方的父親聽說還是個正廳級幹部,介紹人說,她家在省城裡很有勢力的,張青雲要是和她家成了親戚,那今後一生就不用愁了,就憑你的文憑,再怎麼著,也能混到處長級。
張青雲一聽還感興趣,就問介紹人,那個姑娘長得怎麼樣?介紹人實話實說,說姑娘長的說不上好,你想啊,當初她爸爸是個窮高中生,在農村討的老婆,後來恢復高考後才上的大學,慢慢就發跡了,做了大官,才把一家老小接到了省城。
張青雲那時候剛看上那個衛生學校的老師,那姑娘長得算出色的了。張青雲覺得,討老婆絕不是小事情,一個女人天天和自己同床共枕,太醜了,連做愛都沒情緒,日子長著呢,就沒答應做大官的上門女婿,失去了投奔權門的第一次機會。
對此,張青雲也沒有後悔,看看家鄉人對范紅堂的評價,張青雲就覺得,自己就是一輩子受窮受累,沒有任何出頭之日,也決不找太差的女人做老婆,看了晦氣。
鄭麗麗雖然說不上很漂亮,但長相也算過得去了,這讓張青雲心裡的落差沒有那麼大。得到了范小玉之後,張青雲才覺得,這才是應該完全屬於自己的女人,漂亮,養眼,拿出去光彩,男人臉上有面子,才子必須配佳人,這樣心裡才不覺得委屈。
看了一眼王文雅,今天穿的是一套料子很好的套裙,剛燙了頭髮,還算是有點魅力的女人。張青雲就衝她笑著點點頭。王文雅很乖,見了張青雲,張哥長張哥短的不住地叫,絲毫不掩飾自己對張青雲的好感。
在廚房裡忙的劉翠芳看了自己的閨女一眼,又看了一眼張青雲,心裡說:「是不錯的一對,可惜時間不對,是在錯誤的時間遇到的合適的人。要是張青雲沒有結婚,倒是不反對他們倆成一對。」
張青雲和王文雅漫無邊際地聊著天,打量著這個女孩子,在心裡把她和鄭麗麗、范小玉對比了一下,覺得當初自己沒有結婚時要是碰上她,說不定會同意做她家的上門女婿,只可惜遇見的不是時候。而現在,以自己的地位和眼光,就是離了婚,也不會選擇王文雅做自己的老婆了。他不喜歡長相普通的女孩子,女人嘛,誰不想要個更漂亮一點的,這是人之常情。想想范小玉在床上的光身子和風情萬種的樣子,張青雲就覺得,自己應該知足了,那樣的女人,才真的讓自己感到心理滿足,覺得不枉此生。
邊聊天,張青雲邊翻看桌面上的東西,看有沒有什麼眼鏡盒子之類的東西,王天成上班時要用。七點四十分,王天成才下樓。張青雲看王天成下來了,忙恭敬地站起來,說:「早上好,老闆。」
「老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中國官場流行起叫領導為老闆了。叫領導沒新意,喊省長吧,又感覺太正規,在私下場合,感覺還是叫「老闆」親切些。
在現如今的市場經濟社會,似乎只有老闆是最風光的,只要不犯法,按章納稅,幾乎是想幹啥幹啥,吃喝嫖賭,養情人包二奶,沒有哪個部門可以管得了。
張青雲就知道東州市那些私營企業的大老闆,那過的簡直是皇帝一樣的日子,手裡有花不完的錢,身邊有玩不完的女人,想賭博了,坐著飛機就飛到澳門去了,扔個幾十上百萬的,眼都不眨一下。中國妞玩膩了,就去泡外國妞。有人還專門逢週末飛俄羅斯,泡那些美麗的洋娃娃,回來還吹噓,說是自己又為國爭光了。
而當大官的,就沒有這麼自由了,到哪兒都有人認識你,紀檢部門監督著你,到年底要寫這匯報那匯報的,要開會,要檢查,要應酬,每天累得要死,就是你有那個花花腸子,你也沒有那個精力應付了。
那麼多雙眼睛都盯著你,有些人還專門盼著你出事,好給他騰出位子;或者你得罪過的人,早就對你心懷不滿了,整天就想著造你的輿論,看你和哪個女人親近一點,馬上流言蜚語就來了,讓你吃不到肉,先惹了一身臊。所以啊,這當大官的,說來說去,你要是沒有一種犧牲的精神,一種幹事業的勁頭,你還真幹不好,也幹不下去。英國的哲學家培根早就說過:「身居高位者是三重意義上的臣僕——是君主和國家的臣僕,是名譽地位的臣僕,是事業的臣僕。」毛主席他老人家說得更直白,「我們是人民的勤務員」,是「為人民服務的」,是「人民公僕」。
張青雲比較了一下掙大錢和做大官的區別,當大官的,最大的滿足是心理上的,是中國幾千年來熱衷仕途的心理在作怪,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傳統思想在作怪,是傳統知識分子治國平天下的理想在作怪。
我們這個國家,幾千年來,最發達的東西不是文學、藝術和發明創造,而是權術、謀略學、你死我活的鬥爭學,我們這個民族最優秀的人,把自己的最主要精力幾乎都放在這個方面了,把這個研究透了,他們才敢涉足這個社會,找到自己的發揮平台,施展自己的才華,改寫或者開創歷史。
這些都是我們這塊土地上孕育的最傑出、最智慧、最強壯的人,他們為了爭奪美女、事業、天下,展開了一場又一場的生死對決,一代一代,歷經幾千年而不停息。
有勝利者必然就有失敗者,勝利者踩著纍纍的白骨,蹚過血流千里的長河,到達自己人生的巔峰,他的腳下是匍匐在地、誠惶誠恐的臣民,有許多昨天還是和自己一起打天下、以命相搏、出生入死的兄弟姐妹。
他是勝利者,本來他繃緊的神經該好好放鬆放鬆了,享受享受天倫之樂、嬌妻美妾,體會一下人生的美好,生命的可貴,他應該這樣了,他的劍已經砍掉了太多人的腦袋。那些曾經強大無比的對手,就因為命運不好,和他同時生在了一個時代,就成為權力戰場上角逐的失敗者,不僅自己身家性命不保,還拖累了千千萬萬的人做了孤魂野鬼,當自己的命運走到盡頭時,他們能做的只是仰天長歎一聲:「既生瑜,何生亮?」然後把鋒利無比的寶劍,那把曾經千百次地架在別人脖子上的、要了別人性命的寶劍,架到自己的脖子上,狠狠地一抹,然後轟然倒地,結束了一個早該結束的紛爭。
他取得了勝利,整個天下如今都是他的了,他沒有了對手,可以完全按自己的意願活著了,他的隨便哪一句話就是聖旨,就是錯了,如今也沒有人敢反對。就是有一兩個不識相的反對了,那好吧,就把反對者的腦袋先搬了家吧。反正現在他實在用不著再遷就誰,誰讓他有一絲一毫的不舒服、不順眼,就把誰毫不客氣地從精神到肉體統統消滅掉。哪怕你是全天下最優秀的第一流的人才,又怎麼樣?消滅的就是你這號太聰明的人!國家需要的是穩定,需要的是大批順民,是像牲口一樣,吃了睡睡了吃的豬崽,最好愚昧到底,永遠供他和他的子孫後代驅使,這樣才能確保傳之萬代而江山永固。
天下剛剛平定,他的屁股還沒有坐穩,龍椅還沒有暖熱,就開始在心裡醞釀另一個殺戮計劃,這一次要毀滅的對象不是別人,而是那些曾經和自己稱兄道弟、生死與共的哥們兒兄弟。不要以為你們立下了蓋世奇功,我不忍心下手,或者會顧忌社會的輿論,你們全錯了,我是寡人知道嗎?什麼是寡人?就是天下之大,唯我獨尊的人。我叫誰死誰就必須死,不管你是什麼人,立有什麼樣的功勞。剝奪別人的生命是上天賦予我的權力,我就是最後的裁判者。
輿論,笑話,我會在乎那個嗎?「我死之後,哪管洪水滔天!」那是外國佬,而我,我活著就根本不在乎洪水滔天!我是個賭徒,命運的賭徒,我賭贏了,現在我想玩了,想糟蹋這份家業了,我高興這樣,你們誰也管不著!
歷史是什麼?還不是幾個書獃子寫的,我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還敢把我寫壞!歷史就是個小媳婦,讓最強勢的地痞無賴糟蹋過了,她還不敢吭聲。
幾千年來,一代又一代,一輪又一輪,我們這片土地上狼煙四起,爭鬥不休,殺伐不絕,每一次改朝換代,都毀滅掉大批的精英人物和千千萬萬個勞苦大眾,我們國家的歷史是嗜血的,它沉重的車輪每前進一步,都需要用這個民族最傑出人物的鮮血潤滑。
生存環境的惡劣,讓每個社會成員都膽戰心驚,這種餘毒歷經千年而不衰,遺毒至今,什麼《生存搏殺》、《向狼群一樣去戰鬥》之類的書籍大行其道就是最好的證明。地位不管高低,權力不管大小,金錢不管多少,都要研究狼的心理,學習它們的團結、狡猾、無情、殘酷,好像不這樣,就無法在生活中成功似的。張青雲覺得,這絕對是一種社會疾病,是社會成員大面積高發心理恐懼症的表現。
向狼學什麼?人本身就是動物,而且是最聰明的動物。如果不進化,比狼凶狠狡猾得多。我們沒必要向狼學習。如果羨慕狼群的生活,我們只要把自己退回到茹毛飲血的時代就可以了,保準比狼群聰明得多。它們的那種東西連我們原始時代的祖先都競爭不過,要不狼群就會是地球上的主宰,而不是兩條腿的人。
我們祖先手下的敗將,我們今天的人類還要向它們學習,真是愧對我們的祖先,要他們在地下笑掉大牙,罵我們是不肖子孫!太不成器!
鬥爭哲學的過度發達,本身就說明了一個問題,整個社會的規則不明晰,缺乏誠信機制,缺乏人文關懷,這會帶來許多社會問題,最根本一條,這直接導致了整個社會交易成本的增加,社會財富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下降,整個社會成員的福利水平降低。
最可憐的是那些弱勢群體,那些沒有受過系統的教育,在整個社會上競爭力不強,被擠壓到社會底層的人。他們本來就是生活中的弱者,理應受到一定的照顧、關懷,只要他們安分守己,不給社會添亂,他們是有資格分享社會發展進步的果實的。
但現在,他們要和那些起點遠遠高過自己的人競爭,展開慘烈的搏殺。你們這些聰明的人還嫌不夠,用你們已經聰明無比的大腦,把狼群的生存哲學武裝進去,你們成了武裝到牙齒的兇猛的動物,殘酷無比,手腕狡猾漂亮,把一個個弱者當成你們蠶食的對象,雖然你們勝利了,但你們有勝利的快感嗎?
如果還感到心裡很滿足,那只證明了一點,你們已經天良喪盡,沒有了一點人性!你們的心已經死了,完全不可救藥。
生活在一個遍地是狼群,而且是武裝到牙齒的兩條腿的狼群世界裡,不知道別人怕不怕,但張青雲覺得,自己的腦門一直冒涼氣!
吃過早點,看看還有時間,王天成就上樓,躺在床上,讓小韓給做了全身按摩。當大領導的,大多身體透支太多,俗事纏身,身體都有這疼那疼的毛病,按按雖然不能從根本解決問題,但至少可以緩解緩解。
小韓聰明、好學,曾經專門找過按摩院的師傅,學會了一套手藝,可以隨時為王天成服務,手法不錯,雖然比專業的師傅是差了點,但至少還過得去。
看著小韓賣力地做著,張青雲在心裡哀歎一聲,看來給大領導做司機,也不是一件好幹的差事。
人家忙活著你閒站著,顯然不合適,張青雲不好意思傻站在那裡,就下樓開始收拾公文包之類的東西。看看快八點四十分了,小韓才伺候著王天成穿好西服,打好領帶,走下了樓梯。
小韓快步走出去,去發動汽車。張青雲邊為王天成開門,邊和劉阿姨與小劉保姆打了個招呼,伺候著王天成往外走。到了車子跟前,為王天成恭敬地拉開車門,看看王天成坐穩了,才輕輕地關上了車門,自己一轉身坐到副駕駛的位子上去,車子才緩緩啟動,開上了小區的小路。
你別看這開開車門、關關車門的差事,沒做過的不知道裡面的技巧,貿然去做,還不可能做得好。領導幹部坐的都是好車,就拿王天成這輛原裝進口奧迪來說吧,全清河省能夠有資格坐上這樣檔次的車的領導幹部,也就三個人而已。一個是省委書記杜茂林,一個是省政協主席陳民豐,最後一個就是代省長王天成。他們三個都是省裡的在職正省級幹部,坐這個車子不超標。
有時候張青雲覺得,我們國家的法律制度真是完備極了,誰說我們無法可依?我們的法律、規章、制度,比其他國家絲毫也不少,甚至更詳細、更具體,就拿這領導幹部的公務用車規定來說,科級的坐什麼車,處級的坐什麼車,廳級的坐什麼車,多少排氣量,價錢多少,都有明確的規定。你的級別不到,單位就是再有錢,你也不准買好車,買超標車。小車編製辦不批,你就上不了牌照,像生小孩一樣,不能你覺得自己有錢,不怕罰款,想生就生,最多逮住了算超生,交點罰款了事。
而公車,是花公家的錢買的,你不合乎手續,連錢都拿不到,財政根本不給你撥那筆錢,你急死也沒有辦法。
好車自然性能好,檔次高,設施也金貴。要定期保養,更害怕不懂規矩的人亂折騰。比如這車門,好車人家的工藝先進,輕輕一關就合上了,不像我們的有些國產貨,用了兩年,你不使出吃奶的力氣,就別打算關上車門。有時候砰的一聲,聽那聲音,要把車門震掉了,往外一推,還沒有關緊。天長日久,我們許多人已經習慣了這個做法,陡然間改變不過來,也沒有這個意識。
張青雲剛當秘書時,也鬧過這樣的笑話,關車門聲音大大的,小韓聽了都心疼,忍不住提醒他一下,立馬把張青雲窘得紅了臉。
這還算是好的呢,還有更過分的,一個下屬為了表示對王天成的親近,幫王天成關車門,力量大,動作迅猛,差點沒把王天成的腳擠住,幸虧他反應快,不然一定會出事。
王天成心裡很不高興,但臉上還是沒有表現出來,做大領導的,都有這個度量,喜怒一般不形於色。
車子開出別墅區的大門時,張青雲看了一下表,八點四十五分,這個時候已經錯過了上班的高峰期,路上的車子會明顯的少一些,小韓的車技又很好,九點鐘到達省政府沒問題。
按照約定,張青雲和省長辦公室的秦遠哲主任通了個電話,告訴他省長已經出發,九點鐘準時到。按照慣例,那些副省長和秘書長、副秘書長們,要一起站在省長辦公樓下迎接的。這不是小事情,王省長第一次以代理省長的身份出現在省政府,這是整個省政府大院今天最重大的事情。
昨天晚上,為了安排好這次迎接活動,秦主任特意給張青雲打了十幾分鐘的電話,把活動的安排大致交代了一下,要張青雲問一下王天成,看有什麼不妥當的沒有。
張青雲問了王天成,王天成說:「沒有意見,就按他們安排的進行。會議要簡短,爭取控制在半小時以內,有那個意思就行了。」
張青雲又把王天成的意思轉達給了秦主任。秦主任很客氣,對張青雲一再表示感謝。
張青雲原先和秦主任打的交道很少,只是偶爾到省政府辦事,見過幾次。王天成是東州市的市委書記,張青雲是他的秘書,所以張青雲打交道最多的還是省委辦公廳的那幫秘書們。
和省政府的這幫秘書們雖然打的交道不多,但因為彼此都在秘書這個圈子裡,手上都有一個機密的電話號碼本,彼此之間只要想聯繫,可以隨時隨地聯繫上,這樣也是為了各自伺候的領導工作方便,想找哪個領導了,隨時可以通話。再說王天成當過常務副省長,省政府的那幫秘書們,都非常關注他,自然張青雲的知名度也高起來。
從別墅區開出來不到三分鐘,車子就上了清河大道。現在的清河大道今非昔比了,雙層立交,雙向四車道,是省城最漂亮的一條主幹大道。兩邊高樓大廈林立,著名的賓館、酒店、商廈、高級寫字樓一棟連著一棟,和東部沿海的一些發達城市相比也絲毫不遜色。這是王天成的主要政績之一。
當時修這條路加上外環線,要一百多億的投資。這是東州市從來就沒有過的大工程,許多人害怕,不理解,甚至抵制,說太超前了,東州市的財政也拿不出這麼多錢來。就是貸上了款,市財政也還不起,路是修了,到時候機關幹部發不出工資,看罵娘的多不多。
在全市幹部大會上,王天成絲毫不迴避面臨的這些困難,他說:「這些問題是存在,這樣的大手筆,客觀地講,是有一定風險的。但世界上從來就沒有十拿九穩的事,現在不會有,將來也不會有!只要動腦子,辦法總比困難多。什麼也不做,最安全,沒有任何風險,但那樣還要我們這些領導幹部幹什麼?我們要善於算大賬,不要僅僅滿足於會算小賬,小事清楚,大事糊塗。要抓住問題的本質。我們現在不做,今後幾年還要做,越往後,拆遷成本越高,我們的投資會更大,包袱會更沉重。
「我們要看遠景,看預期!我們目前的市財政是只有一百三十億元,但隨著我們基礎設施的進一步完善,大批投資會吸引過來,更多的大工廠、大企業會到我們東州落戶,我們的財政會取得更快的發展。只要我們把東州這個蛋糕整體上做大了,不用說,我們的日子就會好過得多。」
事實也確實如王天成預測的一樣,在僅僅三年的時間內,東州市相繼完成了一百多項大的投資項目,新建了許多橋樑、道路、工廠、車間,整個東州成了中國內地的一個大的建築工地。隨著一項項工程相繼完工,整個東州市的面貌煥然一新,初步具備了現代化大都市的氣派,讓每一個來到東州旅遊參觀的人,都驚歎她的變化。
投資的硬環境改善後,王天成又開始抓整個東州市的軟環境建設。他帶領考察組,奔赴沿海發達地區,學習發達地區先進的經驗和管理模式,結合東州市的實際情況,在中西部地區率先進行了政府管理體制的改革,推出了著名的「三項制度改革」:辦事公開制,限時審批制,責任追究制。矛頭直接對準了那些手中握有審批大權,一向對企業吃、拿、卡、要的政府公職人員,讓他們不敢再利用自己手中的權力,刁難企業和人民,為自己謀取私利。
王天成在市委黨代會上提出的口號是:「讓東州的權力在陽光下運行!誰要和人民為難,就要砸掉他的飯碗!」那一段時間,《東州日報》上隔三差五,就會公佈市委、市紀委、市人事局對某些官員、公職人員的處理決定。
市稅務局的幾個基層管稅員,一到年關,就以打麻將為名,要挾自己管轄片區企業的負責人,陪自己打牌。對方不輸給他個三五千,或者萬兒八千的,都不會善罷甘休,這是典型的變相索賄。好多年來他們已經干習慣了,這一次他們以為王天成的政策也是像原來一樣,光打雷不下雨。現在的許多事情,哪一件不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他們不知道,這一次不一樣了,他們撞到了王天成的槍口上。他們的事情被知情人舉報後,立即受到了開除公職、移送司法機關調查的處理,《東州日報》也進行了連篇累牘的報道。以此為契機,王天成又要求全市各級機關,進行機關作風大整頓,對那些不幹事的太平官、亂幹事的糊塗官、幹不成事的平庸官,進行了大規模的調整,一大批年輕有為、敢想敢幹的人走上了各級領導崗位,東州市的各項事業煥然一新,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新氣象。
火車跑得快,全靠車頭帶。在目前的體制下,一個奮發有為、能力超強的鐵腕領導,確實能對一個地方的經濟發展,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他的思路、人格魅力,確實能影響一大批人,向著一個選定的目標,奮勇前進。東州市的發展局面就充分說明了這一點,短短三年多的時間,東州就成為中國中部最有魅力的城市,中部最適合創業的城市,對外資最有吸引力的城市,成為中部發展的明星城市。有專家學者更是滿懷信心地提出,東州在未來的十到二十年內,都將是中部地區發展的領頭羊,有希望實現率先發展、提前進入現代化、進入發達地區行列的潛力。
當然,最具說服力的還是東州市的財政收入,隨著一批跨國公司、五百強企業和外來投資的進入,東州市的房地產業、製造業、採礦業、紡織業等傳統產業得到長足發展。東州開發區良好的投資環境和區位優勢,又催生了一大批高科技企業,什麼電子、醫療、生物製藥,一個個項目先後落戶、建成、投產,產生了巨大的經濟效益,東州的經濟連續幾年都以百分之二十左右的幅度增長,成為全省經濟發展的標桿。財政收入一舉突破二百億元大關,把第二名的工業大市西平市遠遠甩下一大截。
王天成再次以自己的政績證明了,他是一個卓越的領導人。在整個清河省,他的政績也是無人能及的,最大的兩個城市都是在他的手裡,取得了跨越式發展,靠這個,他當之無愧地走上了省長的寶座,這是他應該得到的位子。
車到省政府大院時,張青雲看了一下表,不早不晚,正好九點鐘。選擇這個日子、這個時段,張青雲不知道,老闆心裡是不是早就看好的,還是無意中這樣安排的。反正這個時間,張青雲覺得吉利,做大官的,有時候非常講究這個,生怕哪一點不妥當,帶來了晦氣。
一屆領導都有一屆領導的脾氣,都有自己看問題的不同角度。就拿東州市黨校的大門來說吧,張青雲在那裡上了十年班,經歷了三任校領導,大門就被翻騰了三次。第一次修了個大門,聽說花了十幾萬,但用了不到兩年,主要的校領導就出事了,到醫院一檢查,說是到了肝癌後期,住進醫院不到三個月,就去世了。
又換了一任校領導,上任不久,就投資在正對著大門的地方修了一面牆,牆高三米三,寬九米九,都是叫江湖上研究《周易》、《奇門遁甲》的高手看過的,說是黨校的大門正對著主幹大道,大門又正對著行政辦公樓的大門,而校長的辦公室正對著中間,衝撞風水,命不硬的容易出事。
修了一面牆,就把風水留住了,還擋住了外面的晦氣進來,領導幹部才安心。就此,前任校長的辦公室也沒人敢用了,重新裝修過,做了會議室。
這一任校長平安地做了三年,就調走了,接著是賴春紅調來,做了常務副校長,校長由一個市委副書記兼任,其實黨校還是賴春紅一個人說了算。
他也找人看了看,人家告訴他,黨校的大門不好,太壓抑,像個棺材,不吉利,雖然建了迎面牆,但保住不出事就不錯了,但官再想升就難了。
賴春紅還有官癮,想再往上升一級,就問還有什麼辦法破沒有,花多少錢都願意。風水先生告訴他,有一個辦法,就是把大門再接高一層,暗示著步步高陞的意思。賴春紅馬上同意了,就安排後勤處抓緊找設計院設計改造。
很快設計院就反饋了,說加高還不如推倒重建合算,因為當時建的時候,根本就沒考慮加高,地基不達標,承受不了。賴春紅問了問風水先生,問可以不可以推倒重來。風水先生不同意,說只能加高,不能推倒,否則就沒有意義了。
賴春紅得了這句話,馬上安排人要求設計院重新拿方案,不惜一切代價加高。結果大門建好了,下面為了穩固,多加了四根大柱子,重重疊疊的,看著十分滑稽。上面又新加的一層,啥用也沒有,就是為了好看,多了幾個飛簷,離遠看像個公雞頭。就為這,黨校多花了三十幾萬。
結果呢,賴春紅因為名聲不好,官也沒有升上去,只是落了個平安著陸,錢倒是沒少撈,又沒有犯事。看賴春紅退休後自得其樂的樣子,張青雲覺得,他這人心態還是不錯的,至少認為自己比那些犯事的官合算。
到了省府大院的門口,因為秦主任提前安排過,把門的武警早已看見車子的車號,連忙站了一排,恭敬地敬禮。
小韓早把車窗放了下來,張青雲從後視鏡裡看到王天成在舉手,還了一個敬禮。自己也連忙舉起手,看著這些一臉燦爛的武警弟兄,也還了一個敬禮。
人啊,地位不一樣,差別簡直是太大了。張青雲想起自己第一次進省政府大院時,那副誠惶誠恐的樣子,自己現在想起來,還感到滑稽。
那時候張青雲剛剛分配到黨校不久,在政治教研室打雜,一次主任讓他出去辦事,辦完後,他看還有點時間,就想進省政府看看,反正他辦事的地點離省政府不遠。他主要是好奇,再說長這麼大,他確實也沒進過這麼大的衙門,不知道裡面都是一些什麼樣的人。
到了省政府的大院門口,看著崗亭裡一臉威嚴、荷槍實彈的把門的武警戰士,他又害怕了,躊躇了,來回轉了兩圈,才鼓起勇氣,往裡面走。
他的舉動早就被把門的武警覺察到了,看他走了過來,離大門還有一丈遠的樣子,崗亭上的那個武警非常嚴肅地伸手指向他,說:「站住!」把張青雲登時嚇了一大跳。
隨即從亭子裡跑出兩個武警,一左一右,把張青雲夾在了中間。右邊一個個子比張青雲高了一頭的武警做了個手勢說:「你請這邊來,登記!」然後不由分說,一左一右,扯著張青雲的胳膊,把他「請」進了後面的傳達室。
到了傳達室裡,武警依然一臉嚴肅地審問他到省政府找誰。找誰?整個省政府張青雲就認識兩個人,一個就是范紅堂范副秘書長,一個就是老鄉王志遠,他的家和張青雲老家的村子離三里地。張青雲一開始想說找范紅堂,但話到嘴邊,他又嚥下去了,因為他好面子。
半年多以前,為自己找工作的事情,自己的爹爹曾經找過范紅堂,人家理都沒理他這茬兒,自己到現在心裡還有氣,陡然見了面,也沒有什麼話好講。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省政府的副秘書長,你是黨校一個小小的辦事員,地位太懸殊。再說了,這次本來也沒有什麼事情,就是因為自己多事,想到省政府裡看看,連門都進不去,說出去那多丟臉啊!
但不說出具體的事情,看樣子這兩個武警是不會放自己走的,張青雲無奈,只好說自己是王志遠的親戚,找他有事。武警問了王志遠的單位,張青雲告訴他們,是辦公廳財務處。
電話很快就打通了,王志遠接的。武警告訴王志遠,說門口有一個叫張青雲的,說是你老鄉,在東州市委黨校上班,讓他進去還是不讓進去。
王志遠比張青雲大兩歲,在小學、初中、高中兩個人都認識,張青雲學習一向很好,是出了名的好學生,王志遠印象很深的,聽說是張青雲來找,王志遠忙說:「是是,快讓他進來,他是我鄰近村子的。」武警得了這句話,臉上的表情立即緩和了,讓張青雲登記了一下,就放了進去。
張青雲緊張得臉上都冒了汗,他怕王志遠笑話他,掏出手絹擦乾淨了,才往裡面走。他邊走邊看著,路邊的花草樹木都是精心栽培的,樹木高大,陰森森的,襯托出莊重和威嚴。停車場上停滿了上百輛各種各樣的轎車,最多的是奧迪和進口的皇冠,明晃晃一片;最神氣的是裡面走出來的人,男的女的,不管長的好看還是不好看的,一律的挺胸抬頭,氣宇軒昂,比大街上的老百姓有氣質得多,張青雲看了都眼饞、羨慕。
到了王志遠的辦公室,敲了一下門,王志遠看了他一眼,立即站了起來,顯示出一副很親熱的樣子,又是倒水,又是遞煙。
張青雲擺了擺手,說:「謝謝,我還是沒學會吸煙。」
王志遠說:「好習慣,好習慣!我這是沒辦法,從小受我爸爸影響,改不掉了。」
王志遠的爸爸這幾年生意做得不錯,在省城裡接了個大工程,老家的人都傳說,他現在最少也是個千萬富翁了。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聊天,張青雲看他的辦公室,就兩個人,房間一分為二,中間有一個小門,和銀行裡的設施差不多。來辦事的人就站在外面的擋板外,還有一對沙發,可以坐下來休息。有空調,送著呼呼的冷氣。那個時候,空調是特別金貴的東西,沒有一定級別的人,是沒有資格用空調的。張青雲知道,在黨校,只有幾個校領導和會議室裡安了空調,想不到這省政府這麼牛,連一個小小的副主任科員,都有空調用。
王志遠為人還真是不錯,張青雲看看聊了半小時了,怕打擾他工作,就說:「我走了,有空再來看老兄。」
王志遠一聽就急了,說:「咋了兄弟,看不起我是不是?現在都十一點半了,再呆半小時,下班了我們找個地方,我請你吃頓飯。放心吧,我沒事,有人來報賬,你坐著就是了。給他辦完,我們接著聊。」
下班後,王志遠把他帶到附近的一家羊肉麵館,要了四個菜,兩瓶啤酒,兩大碗麵,吃了一頓。張青雲看他這麼給自己面子,就喝了一瓶,結果喝高了,臉紅紅的。沒辦法,王志遠又給他喊了一輛出租車,大約估計一下從省政府到東州市委黨校用不了十五塊錢,王志遠又掏出十五塊錢,交給司機說:「把我兄弟送到黨校啊,謝了,不用找錢了。」說著擺手讓司機開車。張青雲說我有錢,不叫司機要。
王志遠說:「你來找我,就是看得起我,和我在一起,不用你掏錢,有空我去找你玩啊,走吧!」
和王志遠在學校上學時,張青雲不覺得他怎樣,學習成績一般,但通過這一次打交道,張青雲覺得,他是一個夠哥們兒的人,值得交往,於是兩個人的友誼維持了下來。
車子穿過林陰大道,看著一排排的樹木擦肩而過,張青雲頓時想起自己剛大學畢業時的夢想,那時候做夢都盼望能夠進到這個大院子來,哪怕是做一個小小的辦事員也好。
但遺憾的是,命運那時候根本就不給自己任何機會,也沒有任何自己會發達的跡象。生活的平淡無味讓張青雲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可能就這樣了,再怎麼混也難以出人頭地。
每次騎自行車經過省政府的大門口,他都半是怨恨半是羨慕地狠狠地看一眼,怨恨范紅堂不是東西,勢利眼,不給自己幫忙;羨慕王志遠比自己命運好,有一個有錢的爸爸。錢能通神,現代社會仍然如此,張青雲相信,如果當初自己的老爸能夠拿出哪怕是三萬塊錢交給范紅堂,他的事情就辦成了。但可惜,自己的老爸一沒有機會貪污,工資又低,媽媽又是個農民,照顧兩個兒子上學已經非常不易,三萬塊對他們來說絕對是天文數字。
寒來暑往,十個春秋過去了,自己心裡雖然還有雄心壯志,但稜角一天天也快磨平了,進省政府當官,對張青雲來講,似乎成了今生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他絕對沒想到,十三年後,自己仍然有機會進入這個大院,況且是以省長秘書的身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真讓人感慨萬千!讓人心裡感到提氣,但同時,他也在心裡感謝上蒼對自己不薄,感謝這遲來的上帝的垂青,更感歎命運的不可捉摸。
車子離省長辦公樓還有幾十米,張青雲就看見,一大幫人已經站在樓下,等著迎接王天成了。
省長辦公樓是個四層的單體樓房,位於整個大院的核心地帶,前面是個小型的廣場,平時作為停車場用。從外面看,沒有什麼稀奇的,和周圍普通的樓房一樣,但進到裡面,就知道她的設施一點也不比豪華的四星級酒店遜色。門口鋪著紅地毯,武警荷槍實彈,警惕地注視著每一個來人。張青雲在東州市委做秘書時,有一次到省長樓辦事,進去看過一次,那氣派,比東州市委的辦公樓高級多了。
看看快到跟前了,小韓放慢車速,穩穩地把車停在了大門口。車子剛停穩,張青雲還沒有來得及下車為王天成開門,省長辦的秦主任已經慇勤地為王天成打開車門了。王天成當過常務副省長,對秦主任也熟悉,就衝他點點頭。
秦主任也非常識趣,連忙退到一邊,給為首迎接王天成的常務副省長林正義讓出地方。林正義個子比王天成高一點點,戴副眼鏡,皮膚白皙,一看就是知識分子出身的幹部。他和王天成親熱地握著手,王天成走過去,依次和幾個副省長、秘書長、副秘書長握了手,然後就一起向二樓的大會議室走去。
張青雲掂著包跟在後面,林正義和幾個副省長、秘書長、副秘書長也非常熱情地和他握了握手,臉上一律帶著燦爛的笑容,讓張青雲感到心裡非常受用。
這些人在省裡面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看清河省的新聞多了,張青雲對他們的臉已經非常熟悉,看他們座位前面的牌牌,張青雲也記住了他們的名字。這些人在電視鏡頭裡都是一臉嚴肅,有的長相是難看些,給人的印象甚至是有點兇惡,很霸道的樣子。可能是官當得久了,橫慣了,氣質也就定型了。
當官要講面相,特別是在清河省,民風強悍,書生相的人給人的印象往往是虎氣不足,不夠強悍,給人一種不能夠獨當一面的感覺。
張青雲就因為自己的書生相屢屢被別人嘲笑。有一次在老家縣城裡,和表哥、表弟吹牛,那時候張青雲當教師已經五六年了,回到老家,看到縣城還是那個破敗的樣子,看縣城裡的新聞,發現新換的縣委書記長相實在是難看,一臉橫肉,講話的神態像是吹氣球,腮幫子鼓得老高,彷彿讓他簡簡單單地講幾句話,非要把吃奶的勁也要使出來。
看他講話實在費勁,張青雲就憋不住,狂開了,說:「你看他那個笨樣子,哪個王八蛋瞎了眼,把這樣的人放到這樣重要的崗位上!他這人一看,就是酒肉穿腸過的貨色,做個地頭蛇、暴發戶、黑社會的小頭目還合適,讓他領導堂堂一個百萬人口的大縣,率領老百姓奔小康,簡直是要他的命。他有那個智商嗎?」
表哥是個老實人,上學時就看不慣張青雲的狂,但沒辦法,學習再怎麼努力,也趕不上張青雲,只好讓他繼續狂下去。但大學畢業後,就不一樣了,表哥因為找了個有錢的老岳父,老岳父給了他幾十萬塊錢做生意,表哥運氣好,投到股市上,很快就翻了幾倍。等股市低迷的時候,他手上的股票全部出手變現了,就有了上百萬的資金,在縣城裡投資買了商舖出租,成了小老闆,每個月不用上班,光找人喝酒打牌,掙的錢也比張青雲上班多得多。
而張青雲呢,本來大家以為他大學畢業後會很快飛黃騰達,但畢業這麼多年了,還是小教師一個,混得不好就不好吧,你別狂也好啊,他不,該說大話的時候照樣說,絲毫不顧忌別人對他的看法。
表哥忍不住,就打擊他說:「光聽你吹牛,也沒見你幹出什麼事!就你這個書生樣,在我們縣,就是給你個縣委書記干,你也幹不下去。現在的官不是好幹的,得黑道白道都通,正的邪的都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最好吃喝嫖賭樣樣精通,不然在我們縣絕對混不下去。」
張青雲不服氣,問為什麼。
表哥說:「你別看我們這個小縣城,關係複雜得很!誰和誰是親戚,誰是誰的人,誰家在外面有大官,誰家有幾個賴兄弟,不怕死,敢拚命,甚至誰家住哪裡,家裡有幾口人,都不是什麼秘密。你要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你就等著瞧好吧,弄不好就下不了台,丟人打傢伙!」
張青雲看了表哥一眼說:「那麼複雜啊,我還真是不知道。」
表哥說:「你不知道的多著呢!你啊,就是個書獃子,整天就知道看你那幾本破書,結果財也沒發上,官也沒當上,我看你就是個教書的命,這個工作倒挺適合你!給你明說吧,現在的官光有正氣、儒雅氣,就像你這樣,根本做不下去。人家一看就知道你是個書生,什麼也不懂,不欺負你就算不錯了。要想幹下去,你得有點霸氣,往壞裡說,你得有點流氓氣,不怒而威,讓人見了你就害怕,你想幹什麼事情,就沒有人敢作對了。至於拆誰的房子,關誰的禁閉,你只要發一句話,手下自然有人給你幹,有了權力,能夠給人發烏紗帽,想為你跑腿賣命的人多著呢!這樣你的政績不就出來了嗎,官不就升上去了嗎?你看那些大官,誰不是從做小官開始啊?小官做好了,才有希望做大官。」
張青雲想想,表哥說的實在有一定道理,要是他的這個理論是成立的話,那麼許多身居高位的人一臉凶相,就絲毫不足為奇了。
窮山惡水出刁民,這是中國自古以來各級官吏對老百姓的一貫看法。他們嘴裡雖然口口聲聲說是愛民如子,但骨子裡,他們是把老百姓作為自己壓搾的對象,奴役的對象,從來就沒有給予百姓人的待遇。就像魯迅先生所說,中國幾千年來的時代,大體上可以分為兩個時代,一個是做穩了奴隸的時代,一個是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
深刻!太深刻了!魯迅把中國的問題簡直是看到骨子裡了。
刁民,既然老百姓被認定為刁民,那怎麼對付他們就絲毫也不過分了。他們要是老實聽話,安心做一頭豬,我們就好好養著它,雖然還是免不了被殺頭的命運,但至少可以讓它苟延殘喘。如果他不聽話,那對不起了,從肉體和精神上徹底消滅掉,是各級官員義不容辭的責任。為了天下天平、江山永固,只好這樣做。
古代的地方官叫「州牧」,張青雲覺得,這裡面應該有點意思,至少還比較坦率,不糊弄老百姓,明明白白告訴了老百姓,你們是一大群的豬和羊,本郡守是朝廷任命來看護你們的,你們不聽話,扒你們的皮,吃你們的肉,怪不得我。
但採取這樣的方法,天下太平了嗎?沒有,歷史學家算過,中國歷史真正太平的年份只佔很小一部分,絕大部分時間是戰爭,是天災和人禍。每一次大的改朝換代,都帶來的是人口的大滅絕。「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是這種結果的真實寫照。
管理老百姓要靠人治,要靠耍手腕,靠陰謀詭計,這本身就說明,我們離真正的公民社會還有很長很長的路程要走。
真正的現代國家是官怕民而不是民怕官,當官的見了老百姓要低三下四,要和藹可親,而不是一個個像凶神惡煞似的,讓老百姓見了就腿軟。到了那個時候,公民有了作為公民的自豪感,可以對當官的指手畫腳,即使是無中生有批評錯了也沒關係,誰讓你當這個官了,你就要接受人民的監督和指責,沒這個胸懷、氣量,趁早滾蛋。只有這樣,歷史才能跳出「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週期律,實現長治久安。
上樓也是分次序的,大官走在前面,小官走在後面,在這一群人中間,張青雲估計了一下,就數自己官最小了,還是個副處級。就這,還是王天成照顧他,突擊提拔了他一下。要按程序,他進市委最多只能定一個副科級,以張青雲三十三歲的年紀,官顯然是太小了,人家把門的有的都是副科級了。
王天成就給顧主任特別交代了一下,直接給他定了個正科。干了兩年,市委政策研究室正好有個副主任的位子空了出來,王天成就提拔他做了副主任,掛個名,實際上還是做王天成的秘書。
副處級就副處級吧,短短的兩年多時間,他已經混到了別人一輩子也混不到的高度,有些人嘴上不說什麼,心裡已經開始眼紅他了。再說了,在市級機關,這大小也算個官了,但到了省政府,衙門大了,官的級別也升了,像秦主任,他是出來迎接王天成中官最小的,也是正處級,所以張青雲覺得,到了這裡,自己還要從頭開始,繼續謙虛,不這樣熬不出頭。
雖然幾個副秘書長熱情地請張青雲先走,他還是非常有眼色,停住自己的步子,讓他們先上。到最後只剩下秦主任和他自己了,兩人誰也不肯先上,只好一起上了樓梯。
官場就這樣,有些潛規則雖然誰都知道沒有任何意義,但你還是不能免俗,該注意的細節就要注意,該按規矩做的還是要照辦。你粗心大意,就會給別人留下大大咧咧的印象,到你該提拔、晉級的時候,這些小問題就會起作用,就會有人說閒話,甚至該投票的時候根本就不投你的票,你就是再有能力也不行。如果得票太低,連為你說話的領導都會感到沒面子,感到你水平不行,最起碼群眾基礎不好,你的提拔說不定就會泡湯。別看這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什麼時候變成大事情,你還真不知道。
張青雲覺得,如今的官場,真他媽的難混,讓你左右不是人。你要是全注意了,把心思全放在專門研究這些事情上,你就沒有多少精力干正經的該幹的事情了;但你要是由著自己的性子來,那你等著吧,早晚非碰個頭破血流不可。悶著頭幹活,不注意和大多數人搞好人際關係,別人就會說你是傻子。你要能說會做,還要八面玲瓏,左右逢源,真他媽的讓人不當人,累,真累!
這樣要求每一個人,是把人當成完人看,標準過於苛刻,幾乎沒幾個人能夠達到這個檔次,真正有骨氣、有才華的人,在這種氣氛下呆久了,慢慢就會把自己的志氣、才氣消磨掉,變成庸人。這種氣氛還會培養一批又一批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人格分裂的人,虛偽的人,最合格優秀的奴才和高高在上的主子。
熟讀史書的張青雲覺得,自己自從進了官場之後,神經也開始麻木了,思維一天天僵化起來,腦子裡的火花一天天少起來,可能自己自覺不自覺地已經被同化了,快適應這個環境了,也快變成一個合格的奴才了,再耐心熬上一段時間,自己也會變成一個高高在上的主子的。
先當個好的優秀的奴才,才有資格當主子,不經過這一步,誰也不能一步登天,組織部規定的「大三小二」,就是個死卡,不能越級提拔幹部,沒有在下一個職位任滿一定的年限,誰也不能升職,再有本事,你也要熬著。
年齡、學歷、閱歷、職稱、民族、性別、群眾基礎、領導賞識,不管哪一個坎,你都不能馬虎,要全部過了你才有資格,真麻煩!張青雲有時候覺得,那些古代或者戰爭年代的傑出人物如果是生活在現在,他們或許都出不來,成為非常可笑的人物。
像西漢的名相陳平就會因為自己名聲不好,而一輩子做個游手好閒的無業遊民,混跡在社會下層;唐朝的名臣馬周也就永遠是個窮書生,給武夫做個文案換點養家的薪水;民族英雄岳飛三十九歲的時候,最多也就混個團級幹部,他根本沒資格帶那麼多的軍隊,所以他也根本影響不了歷史,自己的小命安全得很;把小日本打得怕、國民黨打得逃的林彪元帥二十多歲就不可能當上軍團長,最多也就是個連長,就那他還得和營長搞好關係。
這些歷史上曾經獨領風騷、顯赫一時的英雄人物,如果生活在現在,讓他們一級一級地在官場上爬,接受群眾的評議,做個彈簧脖子螺旋腰、頭上插個試風標的人物,一天到晚要看領導的眼色行事,先立足於做個好奴才,然後再當上合格的主子,張青雲覺得,自己這個想法有些滑稽。
這是一個要求平庸的時代,社會接納的是循規蹈矩的人,不喜歡打破常規的叛逆者,誰生活在這個時代都不能免俗,都要遵守社會通行的遊戲規則。一個這樣的時代是產生不了真正的英雄的,它只產生娛樂明星,讓人們麻醉自己,一天天混日子,直到走進墳墓。
走進二樓的大會議室,張青雲掃視了一下會場,發現裡面已經齊刷刷地坐滿了人,王天成和幾個副省長、秘書長已經在主席台上就坐。
張青雲走過去,把公文包放到王天成的腳下,把保溫杯放到他前面的桌子上,然後從容地走下主席台,他感覺到,許多人的目光在盯著自己看。
從今天的裝扮看,張青雲覺得,自己這個形象還是對得起觀眾的,至少和省政府辦公廳的那幫處長、副處長們相比,自己不輸於他們。走下主席台,他想到後面找個不顯眼的地方坐著,但向後看了一眼,就看到後面的座位已經坐滿了人。這時候秦主任向他招手,張青雲只好走過去,坐在秦主任身邊的座位上,這是第一排。
開會張青雲一向最討厭坐第一排了,不方便,要做出十分謙虛認真的樣子,領導講話,你要全神貫注地聽;聽到重要的地方,你為了表示對領導的尊重,還要掏出本子,裝模作樣地在本子上記記;領導看你,和你的眼睛有了交流,你要露出激動或者崇拜的眼神,和領導進行互動。
雖然明知道領導講的話也是瞎扯淡,是老生常談,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套話、空話、大話,但你就是要認真地聽下去,還要裝出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樣有思想、有見解、如此精闢、如此生動的鴻篇大論的樣子。
你的臉上要隨時堆出燦爛的笑容,兩隻手要隨時準備為了領導的精彩講話而鼓掌,你的表情、動作,要發自肺腑,要以假亂真,讓領導心裡非常受用,得到真正的滿足。這樣你就給領導留下了個好印象,認為你是一個可造就的人才,有機會了,他才會首先想到你,你小子才能實現飛黃騰達的夢想。
你要是耍小聰明,裝得不像,眼神裡流露出不屑或者敵視的信息,讓明察秋毫的領導發現了,你小子就慘了。提拔升職沒希望是小事,給你小鞋穿問題也不算太大,最嚴重的後果是,哪一天有了充分的借口和機會,你小子就會被領導以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不明不白地給洗牌掉,排擠出你原來舒服的位子,哪裡差就把你安排到哪裡去,你還一點辦法都沒有。再不識趣,你的飯碗就可能被砸掉了,你說危險不危險。
所以在官場混,連星星點點的小細節都不能掉以輕心,再小的河溝都可能翻船,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才是每個在官場混的小人物的真實心態。
會議由常務副省長林正義主持,他講了幾句開場白,然後請王天成做指示。王天成也沒有看稿子,這樣規模的會議,他隨便就對付了。
他主要講了幾點,要求辦公廳的全體工作人員,團結一致,為全省改革、開放、發展的大局服務,為基層群眾服務,為領導服務。這幾條「服務」,張青雲知道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話,用到各級黨委政府的辦公廳、辦公室,都是合適的。張青雲判斷,辦公廳這些人不知道聽了多少遍了,每換一任領導,就強調一次,反正都是那些東西,誰說都是一樣的道理。
這三條,前面兩條都是虛的,只有這第三條,「為領導服務」,是最實在最關鍵的。辦公廳是幹什麼的?就是為省政府主要領導服務的,為省長副省長服好務,就是為全省人民服務,就是為全局服務,這不矛盾。
會議進行了二十分鐘,很快就結束了。張青雲聽到林正義宣佈會議結束後,就站了起來,去幫王天成收拾桌面上的東西。提上皮包,端著茶杯,站在省長、副省長、秘書長和幾個副秘書長後面,等他們先走。這時候張青雲看到老鄉王志遠從人群中擠過來,張青雲一隻手拿著王天成的公文包,一隻手端著保溫杯,肩上還背著自己的公文包,沒辦法握手,只好笑著點點頭。
各位領導魚貫而出後,張青雲忙跟上去,和王志遠說了一句「有空再聊啊」,就緊跟著秦主任,向王省長辦公室走去。
省長的辦公室在三樓,還是前任省長李大化用過的那個,只不過重新裝修了一下,桌椅、沙發、茶几、窗簾,都是新換的。地板也是新鋪裝的實木地板,整個辦公室共佔用五間房子的地方,最裡面一間是休息室;中間三間是打通的,是王天成的辦公室;最外面一間是秘書辦公的地方。張青雲看到,秘書的辦公桌上電腦也是新換的,牌子貨。
做領導的,都比較講究,一般前任領導用過的東西,後任領導就不會再用了,怕有什麼忌諱。張青雲在黨校時就知道,那些校長新上任的時候,前任校長的辦公室都不用,另找幾間會議室,改造裝修一下,自己用。
李大化做了十年的省長,他的辦公室,各種東西的年限也到了,換了也不過分。張青雲看到王天成轉了一圈,和各位副省長談笑風生,對辦公室的擺設和佈局還算比較滿意。
張青雲把王天成的包放好,茶杯沖上開水,看看王天成和林正義已經坐在了辦公室的沙發上,知道兩位領導要進行一對一的私密談話,就拿出紙杯,放上茶葉,沖上開水,恭敬地端到林正義面前輕輕放下。林正義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算是表示了對張青雲的感謝。張青雲覺得,林正義不錯,知道體恤下屬,是個細心聰明的領導。把王天成的茶杯放好後,張青雲才發現,其他的幾個副省長都退出去了,各人回了各人的辦公室。副秘書長們也都走了,外間的秘書辦公室裡只剩下兩個人,省政府秘書長袁保山和省長辦主任秦遠哲。
張青雲輕輕掩上門,退出了王天成的辦公室,到了外面,臉上堆起了笑,跟袁秘書長和秦主任打招呼。袁保山五十七八歲的樣子,頭髮幾乎全沒了,剩下的不多幾根,也白了一半,像個小老頭,在電視上看新聞,經常可以看到他。他跟著李大化,做秘書長六七年了,是李大化最忠實的部下之一。
在改革開放二十多年的時間裡,清河省像走馬燈似的換了五六位省長,最短的只干了兩年,而李大化是幹得最長的一位省長,也是被外界公認的對清河省做出貢獻最大的一位省長。
在他的兩屆任期內,清河省的工業、農業、第三產業都取得了突飛猛進的發展,GDP已經突破九千億元大關,在全國的名次也進入了前十位,一舉成為中部的經濟大省,外界紛紛評價,清河省現在是中部崛起的領頭羊。
憑他的政績,他本來是有機會做省委書記的,特別是郭雲石之前的那任省委書記不做之後,外界紛紛傳言,他這個省長會接任省委書記的位子。再做個三五年,等到了年限,憑他的能力和威望,說不定會再升一級,進入全國人大或者政協,做個副委員長或者副主席之類的,成為國家領導人也不是沒有可能。
就在這節骨眼上,清河政壇上爆發了一系列的腐敗大案,首先是交通廳長謝大進攜款潛逃美國,聽說帶走了兩個億;其次是水利廳長劉貫通挪用六千萬公款到澳門賭博被國家安全機關抓獲,這些都成了當時轟動全國的特大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