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從人們記憶中消失的瘋子,忽然成了丞相登門造訪的重要角色。當年所有的賣人情、寬縱和施以小恩小惠,都是播種,今天到了該收穫的季節了。
一
劍拔弩張的凶險局面隨著時光的流逝漸漸淡化了,朱元璋並沒有什麼舉動,對胡惟庸仍是信任如初。胡惟庸不到萬不得已,也不願意鋌而走險,何況他並沒有準備好,倉促起事,凶多吉少,他更希望與朱元璋保持相安無事的局面。他知道皇上惱恨他什麼,因而胡惟庸大大收斂,凡官員詮選、任用,他都請皇上親擬名單,絕不越俎代庖。他的變乖,令朱元璋的氣消了不少。胡惟庸進一步化戾氣為祥和,主動請罪,說自己私心大,恨劉伯溫屢屢跟自己過不去,便想教訓他一下,特請太醫麻某人弄了一服藥不死人卻讓他天天拉肚子的方子。
朱元璋沒想到胡惟庸會自己坦白,他並不知道皇上藏起了麻奉工,看來他對天子還是忠的。朱元璋並不口軟,說胡惟庸事實上害死了勳臣劉基,罪不可饒恕。
胡惟庸早已想好了辯解詞,他說如果真的想毒死劉基,何不用砒霜、鳩毒?
這倒也是。朱元璋不想失去了一個劉基,再搭上一個胡惟庸,那不是左右臂盡失了嗎?朱元璋不能容忍的是丞相專權,甚至凌駕於天子之上,只要他知道利害了,朱元璋樂得寬容,胡惟庸的才幹畢竟是不可多得的。朱元璋這時已在腹中打好了稿子,為日後削相權、提升六部權限做打算了,只有那樣,朱元璋才不會使皇權旁落。
一場危機暫時過去,胡惟庸變得格外小心了。然而,他和黨羽的行動並沒停止,只是更隱秘了。
他並不指望借達蘭的力量實現自己的夢想,他如果能借上力當然好,他總認為達蘭成功的可能性極小。
正好朱元璋派胡惟庸到淮北去訪察民情,他在廬州住了三天,根據那裡的糧食出產,大致估算了一下,今年歲尾,全國可收糧麥七千萬石,應該是個好收成,米價才五百文一石,合一兩銀子,這該是朱元璋極滿意的了。
官差辦完,他馬不停蹄地趕往巢湖,官差是查驗圍湖墾田。私事才更重要。他只帶了管家盧仲謙同行,根本沒驚動地方官府。如果不是為了到巢湖來找瘋了好多年的廖永忠,他才不到淮北來訪察。
胡惟庸化裝成商人模樣,帶著管家盧仲謙,各騎一匹馬沿著湖邊迤邐而來。
盧仲謙說,這次皇上派丞相到巢湖一帶查驗圍湖墾田和收成,已經夠累了,又微服下來找什麼舊友,傳個話,叫他們去廬州見你不完了?
「又僆菕I」胡惟庸說,人活在世上,總得有朋友,不能因為富貴而忘了朋友。
他們到巢湖邊一個集鎮,來到一所大宅院前,騎在馬上的胡惟庸判斷,這座大宅院當是廖家,叫他去打聽一下。
盧仲謙去了一會兒轉回來,說:一點不錯,正是廖家,但大門緊閉,裡面靜悄悄的。
胡惟庸正自躊躇,一個打魚老漢提著魚網、魚簍過來,胡惟庸下馬,叫了聲「老人家」!
「要買魚嗎?」漁夫舉了舉魚簍讓他看,是剛出水的鱸魚,活蹦亂跳。
胡惟庸客氣地說,他是外鄉人,買了魚總不能生吃呀。見漁夫要走,胡惟庸問:「老人家認識廖家二兄弟嗎?」
漁夫說:「你是說廖永安廖永忠兄弟?」
胡惟庸點點頭:「他們在家嗎?「
漁夫說,可惜了。他們弟兄跟著當今皇上橫掃天下,到頭來,老大殘廢,早死了,老二瘋了。幸虧皇上可憐功臣,賞了他們上千畝好田,他們才不至於挨餓受凍。
「哦。」胡惟庸道了謝。
盧仲謙說:「丞相不是說廖永忠一定是裝瘋嗎?在皇帝眼皮底下裝,回到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還用得著裝嗎?一定是瘋得不行了。」
胡惟庸不語,半晌才吩咐他,先找個客棧住下再說。
吃過晚飯,胡惟庸一個人出來逛,巢湖灣環抱著這個集鎮,鎮子並不大。
月色朗朗,星空迷茫,巢湖在月色下靜靜地躺在天穹下,密不透風的蘆葦叢在晚風中輕輕搖動著白花花的穗頭,遠處偶有野鴨從葦蕩裡飛起,貼著水皮飛著,發出啪啪的擊水聲。
胡惟庸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岸邊,注視著廖家開在圍牆後面的小門,這小門幾乎與湖邊連著。
一陣鐵鎖響,胡惟庸發現後角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個彪形大漢的影子出現了,他赤著膊,只穿了一條褲子,背著光,看不清他的臉,但那壯碩的身材很像廖永忠。
大漢來到湖邊,忽然震天動地「啊啊」地吼了幾聲,嚇得棲在草叢中的水鳥亂飛。他像是在發洩。
大漢發洩完了,雙手向上一舉,一個鯉魚飛躍姿勢躍入湖中。
躲在葦叢後的胡惟庸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只見大漢沉到水中很久,才從很遠的地方鑽出來,他仰在水面上,一動不動,又「啊啊」地叫了幾聲,聲音在空曠的水面上傳出很遠。
月色恰好把大漢的臉照亮,這大漢正是他要找的廖永忠。
少頃,廖永忠又一次潛入水底,過了一陣,胡惟庸見葦草亂晃,廖永忠從草根底下鑽出水面,把一條一尺多長的大鯉魚扔上岸來,這哪裡有瘋瘋癲癲的跡象呢?胡惟庸沒白來,心中一陣暗喜。
當廖永忠上了岸,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打算拾起魚來回家時,胡惟庸冷不防從斜刺裡走出來,說了一句「德慶侯別來無恙」?
廖永忠這一嚇非同小可,他後退兩步,看到葦草前的黑影,低聲問:「你是誰?」
胡惟庸說:「當然是知道你沒瘋的老友了!你瞞得天、地、皇上,豈能瞞得過我?」
廖永忠突然又「啊啊」地大吼幾聲,縱身三尺高,餓虎撲食般凌空躍起,把胡惟庸撲倒在地,雙手如鐵鉗一樣鉗住了胡惟庸的喉嚨,掐得他喘不上氣來,極力用雙手去掰,哪裡掰得動。
胡惟庸雙腳亂蹬,眼看翻白眼了,廖永忠卻又鬆開手,仍騎在他身上,低沉地說:「我不殺無名之鬼,你是誰?是不是朱元璋派你來的?」
胡惟庸好歹喘過氣來,說:「廖將軍,你好好看看,我是胡惟庸啊!」
廖永忠從他身上下來,扶起他,藉著月光下仔細一瞧,說:「真是你。照理說,你是有恩於我的。我回巢湖來的第二年,你跟朱元璋說,免了我家所有的稅,這事我記著呢。」
胡惟庸說:「你的勁好大,差點掐死我。區區一點小事,不必掛在心上。」
廖永忠說:「你以為我要報答你嗎?」他說自己生不如死,這麼多年來,只有夜裡沒人時他才出來喊幾嗓子,跳到湖裡游上一陣子,只有這時他是好人,其餘的時間,只能是瘋子!胡惟庸是外面第一個看見他沒瘋的人,雖然他貴為丞相,廖永忠也只能對不起他了。
他不容分說,把胡惟庸舉起來扔入湖中。胡惟庸嗆了幾口水,拚命掙扎,好歹躥出水面,結結巴巴地央求:「你,你聽,聽我說……」
見他又鑽上來,廖永忠又跳下水去,抓住他的頭髮,一次次往水裡按。胡惟庸掙扎著喊出一句話:「你會後悔的,我是來給你報喜的!」
聽到這話,廖永忠又把他的頭從水裡提了出來,問:「你說什麼?」
胡惟庸說:「我是來幫你報仇雪恨的,你連真假人都不認。你放我上去,如果你認為我說的話有詐,再殺我也不遲呀!」
廖永忠想想也對,便把水淋淋的胡惟庸提到了岸上。
二
朱元璋難得有機會與馬秀英一起吃了頓晚餐,又主動邀請馬秀英到御花園裡散散步。
月色很好,稀薄的雲片像一片片魚鱗貼在月亮的四周。
侍從們打著燈籠跟在他們後面。
幾天前馬秀英派人去達蘭的家鄉走了一過,她告訴了朱元璋一個消息,達蘭並非被陳友諒掠去的,而是自願入宮。
這令朱元璋很驚訝,這與達蘭自己的說法大相逕庭啊。
馬秀英提起很久遠的一件事,在陳友諒攻佔廬州那年,朱元璋差點殺了達蘭全家。罪名是資助陳友諒兵餉,是陳友諒派兵劫了法場,而去搬陳友諒救兵的正是達蘭。
朱元璋說:「她是為了報答陳友諒才去跟陳友諒的?」
「這就得問達蘭本人了。」馬秀英說的至少不像從前她自己說的,是被陳友諒掠去的。
朱元璋明白她的意思,達蘭有可能是為陳友諒復仇,而報復的手段是用他的遺腹子篡奪大明江山?真是這樣,這太可怕了!
馬秀英也說不好,是憑直覺,她又說,但願這只是猜測。
陰鬱的眼神出現在朱元璋眼中。
馬秀英提到,胡惟庸應當知道達蘭的來歷。
朱元璋過去倒沒有往這方面想,如今他們過從甚密,是達蘭在拉胡惟庸為奧援呢,還是胡惟庸想利用達蘭做他的後宮眼線?這些他都懷疑到了,惟一他沒有料到的是胡惟庸走得更遠,他此時在巢湖邊上的廖家,正在達成某種置朱元璋於死地的默契。
胡惟庸已經換上了乾衣服。
廖永忠依然不放鬆警惕,很凶地望著胡惟庸,說:「你說吧,你來找我幹什麼?」
胡惟庸說:「方纔我說過了,我是幫你報仇的。」
廖永忠說:「我有什麼仇?」
胡惟庸冷笑,廖永忠替皇上除掉了小明王,他才有機會當了皇上,朱元璋不但不感謝廖永忠,卻把他當成一塊心病,想殺他滅口,這仇還不大嗎?
「你胡說。」廖永忠矢口否認,說他沒殺過小明王,那是他的船被風刮沉了。
「那你裝什麼瘋?」胡惟庸譏諷地說,放著榮華富貴不享,卻裝瘋賣傻,躲起來受罪,不就是為了保住一條命嗎?
廖永忠不做聲了,他被擊中了要害。
胡惟庸進一步說:「不過你放心,皇上那麼精明,也沒有疑心你是裝瘋,不然你活不到今天。」
廖永忠心服口服,又問有誰知道他是裝瘋?
「原來有兩個人。」胡惟庸說,「一個是劉伯溫,已經死了。活著的人,只有我一個,所以你用不著擔心,我若想出賣你,等不到今天的。」
廖永忠推開門喊了一聲:「上酒菜!」外面答應了一聲。少頃幾個下人魚貫而入,搬來幾罈子酒,還有幾盤冷葷。
廖永忠打開了罈酒,倒了兩大碗,二人端起來,廖永忠與他用力碰了一下,說:「干!」胡惟庸雖不勝酒也干了。
廖永忠抹了一下嘴巴子,說:「讓我猜猜,你是有殺頭危險了,想先下手為強,來找我當刺客?」
胡惟庸說,真人不說假話。他實在被皇上逼得走投無路了,這麼多年來他鞠躬盡瘁,赤膽忠心,可現在是鳥盡弓藏了,朱元璋人越老疑心越重,從前起事時的同鄉兄弟徐達、湯和早就淡了,他們都躲得遠遠的,後來幫他打天下的李善長現在也失勢了;就是他大張旗鼓請來的浙西四賢又怎麼樣?因為一件子虛烏有的皇帝墳山的事,皇上不分青紅皂白把劉伯溫抓了來,若不是郭山甫出來救他,劉伯溫就殺頭了。胡惟庸說:「現在,大明江山的大廈就剩下我替他支著了,他又要拿我開刀。」
廖永忠說他想不到今生今世還有報仇雪恨的機會。我們兄弟二人為朱元璋打江山使盡了力氣,到頭來命都不保。回鄉隱居後,哥哥心裡憋悶,得病而亡;他原本想了此殘生算了,既然丞相找上門來,那也是天意,他表示願效犬馬之勞。
「仗義!」胡惟庸又倒了兩碗酒,二人用力一撞碗,一飲而盡。
「說吧,要我幹什麼?」廖永忠說。
胡惟庸要他偷著訓練五百親兵,聽胡惟庸號令,叫廖永忠進京時再動。
「好!」廖永忠說,人,現成的,巢湖舊日水寨裡還有幾百個弟兄,那也是他養著的,原以為用不上了,上天給了他這次機會。
三
從巢湖回來,胡惟庸見了朱元璋,添枝加葉地把大豐年的各種吉兆渲染了一氣,朱元璋很滿意。
回到府中,他立刻把塗節叫來密謀。
塗節說:「丞相淮北之行辛苦了。」
胡惟庸說:「替皇上辦差,辛苦事小;辛苦而又受猜忌,就令人憤憤不平了。」
塗節說這幾年皇上變了,變得越來越不容人了。在他眼裡,誰都不可靠,誰都好像要搶他皇帝寶座似的。
胡惟庸說,那是因為他頭上的皇冠也是從別人手裡奪來的,他怕別人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塗節稟報,已按丞相的吩咐,把皇覺寺的和尚如悟找來了。
胡惟庸眼一亮:「怎麼樣?他願意起來報仇嗎?」
「那還用說!」塗節說,怕如悟揭他短,把人家舌頭都割去了,他能不恨?
「他沒了舌頭,會說話嗎?」胡惟庸問。
「能說,舌頭短半截,說話嗚裡哇啦的,細聽能聽清。」塗節說。
胡惟庸不想見他。這種人不能讓他知道得太多。他讓塗節告訴他等待時機,有用他的時候,會告訴他。
塗節奇怪,丞相不見他,又何必把他從皇覺寺弄來?
胡惟庸說:「當初是我考慮不周,你多給他點銀子,送他回去。」
塗節答應了。他拿了銀子來到和尚如悟臨時住房,提著包裹推門而入,卻沒見到人,回頭問跟進來的人:「那和尚走了嗎?」
那人一指掛在牆上的褡褳,說:「東西在這兒,沒走。」
塗節走過去,在褡褳外面捏了一下,嘩嘩作響,便伸手進去隨便一掏,竟是一堆紙。他拿到桌上看,是一些寫好的揭帖,上面赫然寫著「朱元璋小人得志,忘恩負義,殘忍成性,濫殺無辜」等字樣。
塗節嚇了一跳,心想,這是罵當今皇上的揭帖,如悟和尚怎麼有這個?
沒人能回答。
此時如悟正走在京師鼓樓大街上。
夜色昏暗,大街上只有幾個糕餅鋪子和茶樓、酒肆在營業,街上行人稀少,偶有五軍都督府的巡邏兵騎馬走過。
一個黑影貼著街旁房屋的牆根慢慢移動著。黑影見附近無人,便提起糨糊桶,用刷子迅速在牆上刷幾下,再貼上一張紙,然後溜掉。
那正是從如悟褡褳裡發現的那種揭帖。而貼揭帖的人,正是和尚如悟。
第二天早上,揭帖就呈現在華蓋殿龍案上了。
早朝的時候,朱元璋鐵青著臉,抓起龍案上的一把殘破的揭帖擲到丹墀下,對眾官說:「五軍都督府和錦衣衛、御林軍都是幹什麼的?一個晚上叫亡命徒貼了上百張揭帖?」
一個御林軍指揮出班奏報,已全城戒嚴,正在搜捕兇犯。
朱元璋問群臣,是否知道是何人所為?
沒人敢抬頭,沒人能回答。
朱元璋問李善長:「李愛卿看不出來嗎?」
李善長說:「文筆老辣,不是等閒之輩。」不知他是不是有意含混其辭。
胡惟庸說:「很像在逃的李醒芳的手筆,這裡的章句也像他新刊刻的那本書,臣已送呈皇上了。」
「還是胡愛卿有眼力。」朱元璋痛責群臣無能,限令一定要抓到李醒芳,要舉國嚴密搜捕他,不怕他上天入地。
這件事令胡惟庸特別興奮,回到家中,他叫人把如悟秘密帶來見他。胡府準備了一間密室供胡惟庸夜審。
如悟被人用黑布口袋蒙著眼睛推了進來,隨後門又關死了。
胡惟庸離座,親自揭下罩他在頭上的黑口袋,如悟還發蒙呢,昨天賞銀子,今天怎麼這樣對待他?
胡惟庸說:「你知道為什麼捉拿你嗎?」
如悟口齒不清地說他沒罪。
胡惟庸告訴他,皇上已下令,全城搜捕他。
「我是好人!」如悟說。
胡惟庸把從牆上揭下的揭帖擲到他腳下,說:「好人能到處貼這個罵當今天子嗎?」
「誰看見我貼了?」如悟梗著脖子抵賴。
胡惟庸又從座位底下拉出如悟的褡褳,從裡面又掏出一大堆沒來得及張貼的帖子,也往他腳下一扔,如悟便不再抵賴了,他說:「是貧僧,又怎麼樣!殺了我吧!」
胡惟庸也不再兜圈子,說早已認出他就是那個叫皇上割去半截舌頭的和尚如悟,皇上饒過他一命,如今他恩將仇報,如把他交給皇上,必把他凌遲處死!
如悟說:「死了又怎麼樣!今生報不了仇,來生貧僧也要殺他。」
胡惟庸說很敬重他的膽魄,有心成全他,留他一命,問他該怎麼感謝自己?
如悟說:「貧僧沒有銀子。」
「我不要你銀子。」胡惟庸說,「我只要你告訴我,寫這揭帖的人在哪兒?」
如悟很警惕,他含混不清地說:「是我自己,沒有別人。」
胡惟庸笑了:「你能寫出這樣的好文章?你能寫出這麼一筆好字?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是誰寫的。」
如悟高度警惕地瞪著他。
「是李醒芳,對不對?」胡惟庸說。顯然說到和尚心坎上了,如悟先是表示驚訝,而後才拚命搖頭否認:「不是他,不認識。」
「你誤會我意思了。」胡惟庸說,「李先生是我的朋友,失蹤多年,我一直在找他,我決沒有害他之意。」
如悟仍然不鬆口,一口咬定「不認得他」。
胡惟庸有點失望,他走到門口,管家盧仲謙說,這禿和尚嘴這麼硬,給他上刑,烙鐵上去,黹掑@聲,馬上招了。
胡惟庸卻搖搖頭,並且吩咐,去拿飯給他吃,問問和尚,如果不忌口,就給他大魚大肉吃。
如悟聽到了,忙說:「貧僧吃肉。」
胡惟庸忍不住笑了。他對如悟很有好感,如悟和尚挺仗義,不肯輕易交出李醒芳來,這人可以信賴。
盧仲謙不解,他不供出李醒芳來,還供他好吃好喝?
胡惟庸一笑,要他照吩咐的話做。胡惟庸要放長線釣大魚。
酒肉端上來,如悟狼吞虎嚥地大吃大嚼。
盧仲謙進來了,托著兩錠銀子,是每錠五十兩的大錠。趁如悟低頭吃飯當兒,他把一錠銀子掖進自己懷中,方盤上只剩了一個。他把銀子放下,問:「吃飽了嗎?算你走運,酒足飯飽,還有銀子花。」
如悟問:「不抓我去見朱元璋了?」
盧仲謙告訴他,明天送他出城,放他回皇覺寺。
如悟含糊不清地念了句「阿彌陀佛」,問那個好心人是誰?為什麼放他?
「你不必問了。」盧仲謙說,「他是個好心人,他也與皇上有仇,將來有用著你的時候,你能幫忙嗎?」
如悟說了一聲「能」,不住地點頭。
第二天早上,盧仲謙果然用相府豪華馬車送如悟出城。各城門盤查可疑行人很嚴,但沒人敢查相府的車。
馬車出了城,如悟才算鬆了口氣。到了僻靜地方,盧仲謙打開車簾,讓如悟從裡面出來。如悟穿了一身新袈裟,依然背著他的褡褳。
盧仲謙說:「我就不再往前送了,保重吧。」
如悟雙手合十,向他作揖,含混地說:「謝了,用我就說話。」
盧仲謙說,他家主人與李醒芳先生是至友,埋怨他不肯告訴在什麼地方。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如悟搖搖頭:「真不認識。」
盧仲謙說:「既然不說,也不勉強了,走吧,後會有期。」
如悟沿著大路走了,盧仲謙對身旁一個小廝模樣的人吩咐,跟著他,一直跟到皇覺寺。他一定會去找那個李醒芳,到時候回來報信,千萬別打草驚蛇驚了人家。
小廝點頭答應下來,邁開步跟著如悟的腳步追蹤而去。
四
朱元璋思忖再三,才決定把潛在的危機告訴太子朱標。
朱元璋是從「家賊難防」入手談的,他說幾次走漏風聲,都是達蘭干的,屢試不爽,從前她支使過太監二乙給胡惟庸透信,沒想到現在達蘭自己上陣了。
「她身為貴妃,這是為何呀?」朱標問,「她難道與胡惟庸有姦情嗎?」
「這雖不得而知,卻不大像。」朱元璋說,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他們有共同的陰謀,也許胡惟庸答應日後扶植朱梓為帝。
朱標搖搖頭,依然認為不可能,根本辦不到的事,那不是異想天開嗎?況且潭王封了王,已經是很好了呀。
朱元璋問太子,沒聽別人議論嗎?都說朱梓長得與朕迥異,別的皇子有的很像朕,有的像得少一些,只有他,全然不像。
「聽是聽說了,」朱標說,「顯然是無稽之談。」
「不是空穴來風。」朱元璋說,達蘭進宮,八個月生了朱梓,當時朱元璋以為是不足月,還有七個月早產的呢,現在看來,朱梓有可能是陳友諒的遺腹子,不然達蘭這舉動無法理解。
朱標聽了這話,直驚得目瞪口呆。
朱標問朱元璋的意思,是先拿哪一個開刀呢?
朱元璋並不怕他們倒海翻江。達蘭並不可怕,她最多是想把她兒子推到太子寶座上,這談何容易!最大的隱患是胡惟庸,他的黨羽遍佈朝野,牽著耳朵腮動,不到瓜熟蒂落的時候,不能動。
朱標擔心會養癰為患,到了他成氣候時,更難收拾了。
朱元璋笑了:「你比朕還急。總算知道凶險隨處隨時都在了,一味的仁慈是害自己。告訴你吧,朕是在為猛獸挖陷阱,陷阱沒挖好,掉下去也會逃生。」
朱標問:「父皇想用欲擒故縱之術?」
朱元璋分外興奮:「你太令朕高興了。正是。」朱元璋是這樣分析的,舉國上下,人人都說胡惟庸是經國之棟樑,於社稷有功,現在殺他,會讓人為他可惜,抱不平,反倒怪罪於朱元璋。讓他自己把狼子野心露出來,惡貫滿盈了,也就到了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時,收拾他也就瓜熟蒂落了。
朱標表示折服:「父皇確實高瞻遠矚,兒臣學都學不到啊。」
朱元璋哈哈大笑了。他說,殺人,要殺出名堂來,要殺得人人畏服。對達蘭、朱梓也一樣,現在都可忍耐,什麼時候反心畢露,捉住了尾巴再下手。
達蘭也知道那天在他面前太露骨了,昨天來朱元璋跟前負荊請罪。還要在他萬壽節前夕在仁和宮舉行家宴呢。
朱標問:「父皇答應了嗎?」
朱元璋說:「答應了呀,這樣可以穩住她。」
朱標認為這樣也好,對她越是仁至義盡,日後才看出她的醜惡來。
胡惟庸那邊,並沒有因為朱元璋沒有什麼動作而放鬆了警惕,他依然在密鑼緊鼓地作準備。他一直在等來自皇覺寺的消息,他要找到李醒芳,這是個與朱元璋有不共戴天仇恨的人。這麼多年仍沒忘寫書、刻印揭帖來報仇,如果找到他,當然是一拍即合。胡惟庸很欣賞他那刀子一樣的文筆,說一個李醒芳抵得上十萬刀兵是一點都不誇張的。討伐朱元璋,就應當有一篇駱賓王那樣千古傳誦的《討武傱吽n一樣的檄文,這重擔只有李醒芳能挑。
跟隨如悟和尚去的小廝一直盯著如悟。他回到皇覺寺,幾乎沒出過廟門。這李醒芳到底藏在何處?如今的皇覺寺金碧輝煌,今非昔比,綠樹紅瓦,鐘鼎之聲遠播。
如悟回到寺中,跟他來的小廝一直在暗中監視他,如悟去擔水,小廝遠遠看著;如悟掃院子,小廝躲在牆外看著;如悟誦經,小廝在大柏樹下窺視。
終於到了第二天,如悟趁黃昏沒人時悄悄來到一處經堂門前,雙手一揖,含混地叫了聲「長老」。
裡面走出一個文氣十足的和尚來,他正是失蹤已久的李醒芳。
李醒芳親熱地拉著如悟的手:「你回來了?」
如悟連比畫帶說:「未淨長老寫的帖子,我都貼出去了。」跟蹤的小廝躲到了白果樹後,心裡想,原來丞相大人尋找的李醒芳是個長老!
李醒芳笑了:「沒出事就好。」
如悟說,皇上滿城抓他,有人把他送出城來,才沒遭毒手。
李醒芳不免奇怪,忙問是誰這樣好心。
如悟:「他說是你的朋友。」
李醒芳埋怨:「你怎麼能說出貧僧?」
如悟也不知長老原名叫什麼,便問,師父俗名是叫李醒芳嗎?
李醒芳大吃一驚,這人到底是什麼人?居然知道他的俗名?看來來者不善啊。
如悟搖搖頭:「他沒說。他讓我說出你在哪兒,我說不認識。」
「好。」李醒芳說,「去做功課吧。」
如悟下了台階,從夾道走了。
躲在樹後的小廝也縮回了頭。他很興奮,管他李醒芳是和尚還是道士,找到下落就可以回去向丞相交差了,他決定連夜回金陵。
此時胡惟庸的那架機器仍在不停地運轉著,他把能利用的力量全都調動起來了。他很得意,當年他有意識地討好、賣人情、寬縱和施以小恩小惠,都是播種,今天到了該收穫的季節了。
白衣素士模樣的楊希聖從遙遠的雲南奉召來見胡惟庸了。
胡惟庸待他如上賓,首先問候了他的老母親,問她是否康健?又問去年捎去的人參用了效果怎麼樣?
楊希聖一再致謝,他說母親今年八十歲了,耳不聾、眼不花,她老人家每天只一件功課,早晚一爐香。
胡惟庸笑了:「嗯,信佛了。」
「不。」楊希聖說,她供的是活佛,那長生牌位上寫的是丞相的大名。
胡惟庸驚得站了起來:「這我怎麼承受得起!這不是讓我折壽嗎?在下何德何能,敢受她老人家如此頂禮膜拜。」
楊希聖怎能忘本?他哥哥楊憲獲罪,楊門抄家時,皇上命令淨身出戶,楊希聖冒死帶了點珠寶,丞相明明看見了,卻幫著掩藏,日後就是靠變賣這點珠寶,得以在鄉間購置一點薄田,奉養老母,不致凍餒而死。這大恩,楊門一家老小,豈能忘嗎?楊希聖提起往事,滿眼是淚。
胡惟庸說,這是區區小事,惻隱之心,人皆有之,換了別人也會這樣做的。他叮囑楊希聖,回去切切記住,將供他的長生牌撤去,代向令堂大人致意。
「恩相就不要管了。」楊希聖說,「即使我說了,家母也未必肯聽,隨她去吧。」
胡惟庸說:「這真是折殺我了。」
楊希聖說:「不知恩相找我何事?我一得到消息,就連夜上路了。」
「也沒什麼大事,」胡惟庸說,「偶然想起你來,想見見。」
楊希聖是個精明人,恩相日理萬機,會記起他來?一定是有用得著他的地方。
胡惟庸沉吟著沒有馬上說。
楊希聖給他跪下了:「恩相是信不過楊某人吧?我的命都是恩相給的,大不了再把命還給恩相就是了。」
胡惟庸扶他起來,這話說得他心裡熱乎乎的,他說:「我知你是個講義氣的人,才不遠千里叫你上來。你能找幾個可托生死的弟兄嗎?」
「這個不難。」楊希聖說,他在家鄉結交些三教九流的人,有幾個雖出身貧賤,卻十分仗義,為朋友肯披肝瀝膽,武藝又都高強,可供驅遣。
「好吧。」胡惟庸讚許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吩咐門外的盧仲謙擺家宴,他說今天什麼都不做,只陪楊先生。
楊希聖十分感動地望著胡惟庸。
盧仲謙小聲對胡惟庸說:「那小廝從皇覺寺回來了。」
胡惟庸眼一亮,吩咐道:「叫他在外書房等我。」又吩咐盧仲謙叫他們燒點熱水,請楊先生洗一洗,然後送到客房稍事休息。
楊希聖說:「恩相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胡惟庸趕到外書房時,小廝正恭恭敬敬地站在門口等他,見他進來,行了大禮,胡惟庸說:「累了吧,坐吧。」
小廝不敢坐。胡惟庸問他找到那個李醒芳沒有?
小廝道:「小的不知那個叫未淨的大和尚是不是李醒芳,反正如悟和尚去見他時說,長老寫的帖子都貼出去了,長老還誇他沒出事就好。」
胡惟庸眼裡閃了一下光亮,他心想,怪不得皇上派錦衣衛的人普天下提拿他也沒抓到,原來他披上了僧衣,躲到了寺廟裡,最妙的是成了皇上起家的皇家寺院的長老,世上的事真是不可思議呀。
沉吟了一下,胡惟庸問李醒芳法號叫什麼?
「叫未淨。」小廝回答。
「未淨?起得好。」胡惟庸心裡想,可以說是凡心未淨,也可說是仇恨未淨。
小廝說他可有名了,好多來自外地的高僧都來聽他講經弘法呢。
胡惟庸眉頭一皺,忽然說,這個人必定不是他要找的李醒芳,又問他長得什麼樣?
小廝說,大眼睛,濃眉毛,白白淨淨……
「那就不對了,相貌不對。」胡惟庸說,他要找的那人是個黑黑的臉、一臉絡腮鬍子……他注意看了一下小廝失望的表情,馬上拿了五兩銀子給他:「拿去吧,去皇覺寺的事,跟誰也不要說。」
小廝見錢眼開,說了聲「謝大人」,樂顛顛地走了。
五
找到了李醒芳的行蹤,胡惟庸如獲至寶,他編了個理由,要去皇覺寺進香。朱元璋再警惕,也不會想到胡惟庸在他的皇家寺院做什麼手腳,便痛快地答應了。
胡惟庸所以要找李醒芳,是想請他寫一篇《討朱元璋檄》,發難時佈告天下,他認為一篇好的檄文,頂得上十萬精兵。當年唐代徐敬業起兵,用了才子駱賓王寫的一篇《討武傱吽n,罵的是武則天,武則天看了稱讚是奇才,事後非但不殺駱賓王,反倒重用他,由此可見這檄文馬虎不得。
丞相來上香,是皇覺寺上下轟動的大事。
皇覺寺的大小和尚百餘人全都聚在山門前迎候胡惟庸。
如悟也在其中,他不知道今天是什麼大人物光顧。
一溜宮轎在衛隊的護衛下緩緩來到山門前,紛紛駐轎下馬。
如悟問旁邊一個體面些的和尚:「今天是什麼大施主來上香啊?這麼隆重?」
那和尚答,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胡丞相,他是替皇上來上香的,自然更不同了。
如悟動了好奇心,倒要看看這個胡丞相長得什麼樣,光聽說他威風得不得了。
胡惟庸走出轎子,儘管他的官袍華彩斑斕,如悟還是認出他來,大吃一驚:「怎麼是他?」
旁邊的和尚不明白如悟怎麼冒出這麼一句來。便說:「你認識丞相?」
如悟忙搖頭,趁人不注意溜走了。
胡惟庸與幾個長老見了面,卻皺起了眉頭,很不滿意。丞相到來,他們寺的住持未淨竟然不出來,這不是對他的輕慢嗎?
那位鬚髮皤然的長老說:「貧衲才是皇覺寺的住持。未淨長老只是在本寺掛單的高僧而已,他的性情是輕易不見人,請丞相海涵。」
胡惟庸換了一副泰然的笑臉:「沒關係,聽說未淨大師修煉功深,四方僧眾紛紛前來聽他弘法講經,我也想見識見識呢。」
住持說:「等老僧與他磋商一下才好。」
胡惟庸回頭看了跟在後面的小廝一眼,沒再說什麼,開始邁入山門,頓時佛門特有的樂聲大作,鐘鼓之聲悠揚。
如悟神色慌張地跑進李醒芳的禪室。李醒芳正伏案寫著什麼,一抬頭見了他,便問:「你不去接胡丞相,跑來做什麼?」
如悟連比畫帶說:「他、他,胡,胡,就是……放我的人。」
李醒芳皺眉聽了半天,總算聽明白了:「你是說,這個來進香的胡丞相就是打聽我下落,又放你出城的那個好心人?」
如悟拚命點頭。
李醒芳放下筆陷入沉思。看來,胡惟庸上香是假,來找他是真,他來幹什麼呢?有頃,他對如悟說:「你去告訴住持長老,說我不見任何人,尤其不想見胡惟庸。對了,就說我遊方在外,不在皇覺寺。」
如悟答應一聲出去,把門掩了。
一切禮儀性的程序過後,胡惟庸公事已畢,下面就是千方百計找李醒芳了。他誰都不願驚動,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李醒芳面前,他想憑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一定能說服他,再倨傲的人也得為我所用。
入夜,四處是木魚聲、誦經聲。
胡惟庸帶著小廝趁著月色走出下榻的配殿,在香煙繚繞的寺院中走動著。胡惟庸問:「你還記得那間經堂嗎?」
小廝點點頭:「在大雄寶殿後面。」
胡惟庸示意他在前面帶路。
二人繞過夾道,來到李醒芳的經堂前,裡面燈光不亮,很靜。
小廝指了指:「就是這間。」
胡惟庸把小廝留在門外,自己彈冠振衣後上了台階,雙手一推,推開了木板門。
胡惟庸隨著門響進入禪室時,正坐在蒲團上看書的李醒芳吃了一驚,認出來是胡惟庸後,心裡不得不佩服他,真夠有本事的了。他估計,他不是替朱元璋來抓他的,如是那樣,用不著這麼神秘,這麼鬼祟。
胡惟庸笑嘻嘻地說,原來這佛門的門檻也沒有多高;醒芳先生這樣輕而易舉地成了大法師,真是匪夷所思呀。
李醒芳說:「貧衲不知你在說什麼。」
胡惟庸歎息連聲,說醒芳先生夠可憐的了,被逼到如此地步,殊堪同情。
李醒芳說:「施主如再亂說,貧衲可要送客了。你說的貧衲全然不懂。」
胡惟庸說:「佛門門檻再高,也隔不住復仇之心。先生身在檻外,卻書寫揭帖咒罵當今天子,是叫人敬呢,還是令人恨?」
李醒芳沉不住氣了:「請你出去。」並且又補了一句:「貧僧可要喊人了。」
胡惟庸笑著說:「你當然不會認不得我,我找你非止一日了,皇上找你是要追回鐵券殺掉足下,我卻是要幫你完成為楚方玉復仇的宿怨,你如何真假不認呢?」
李醒芳的心動了一下,在他沉默的當兒,胡惟庸又說:「請先生放心,我絕無害君之心。倘想加害,早把你抓去獻到御前了。上次放如悟回來,就派人跟蹤而來,對先生的來龍去脈,早瞭若指掌了。」
李醒芳索性攤牌:「說吧,你想幹什麼?」
胡惟庸說:「不請我坐嗎?」不等李醒芳答話,他自己坐到蒲團上,從南泥壺裡倒了一盞茶,喝著,說,天下有道伐無道,古來如此。當今皇上起事之初,做了應天順人的事,可現在倒行逆施,天怒人怨。他想起事,想請先生助一臂之力。
李醒芳說:「你起不起事,與我無關。我也絕不與你這等人為伍,請免開尊口。」
胡惟庸說:「足下這就不對了。我胡惟庸是君子是小人,都是我自己的事;朱元璋是你的仇人,就足以讓我們聯手,事後各走各的,我又不會玷污了先生的高潔。」
這話倒也駁不倒他,李醒芳忍不住問:「你想讓我幹什麼?」
胡惟庸說:「草擬一篇振聾發聵的《討朱元璋檄》。我相信,你的文采不比唐代的駱賓王差。」
李醒芳雖多少有點動心,卻還在猶豫。
胡惟庸說起李醒芳在鍾山腳下給楚方玉立的碑,說一獨夫殺二才女,真叫解恨,那碑文令人肝腸寸斷,就是為了楚方玉,也應當答應起草檄文啊。
李醒芳終於點頭了:「我答應你。但只寫檄文,不參與你的事。」
「豈敢奢望!」胡惟庸說:「也只是想借先生如椽大筆而已,一篇檄文抵得上十萬刀兵啊。回頭我會叫人送來潤筆費,請先生笑納。」
「你不要褻瀆我。」李醒芳說他已在空門,視金錢為污穢之物,何況為了楚方玉,他更不能談錢,他寫檄文,也只是為楚方玉而寫。
答應寫就行,胡惟庸豈管他到底為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