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在這一瞬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房間裡不再有交談說話的聲音,舞池那邊也不再有吵鬧的音樂傳來。
迴盪在耳邊的,只有他那一句淡淡的陳述。
——她是我的女朋友。
愣愣地跟在小熙的身後走向另一位坐在化妝鏡前的女士,小艾的視線始終離不開他沒有透露任何情緒的英俊側臉。
這個傢伙在瞎掰些什麼?
怎麼可能?!當著一屋子人的面,他竟然說她是他的……
「很高興認識你,小艾……我能叫你小艾嗎?」眼前,說話的這位大嬸年輕時一定是個風姿綽約的大美女,即使現在,她臉上的溫柔笑容也依然散發著如同春風拂面般的親切魅力。
小艾愣愣地點點頭,心跳依然沒有恢復正常的節拍。
「你可是小熙帶來給我們認識的第一個女孩呢。」大嬸親熱地看了雷建熙一眼,隨即微笑著向小艾伸過手來,「真的好高興能夠認識你。我姓范,你就叫我范姨好了。」
「范姨是Agnes的主唱兼鼓手,老譚負責鋼琴……」
雷建熙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斜刺裡一個沙啞蒼老的聲音粗魯地打斷了,與此同時,一個瘦小的身影硬生生地擠到了小艾和范姨當中。
「你應該從我介紹起才對!」那個矮小的身影一邊叫囂著,一邊揮舞著手中一把類似衝鋒鎗的武器,「長幼有序知不知道?!目無尊長的傢伙!」
雷建熙微笑了起來,輕而易舉地拿過了那傢伙手中的「衝鋒鎗」。
小艾這才看清楚,站在眼前的,是一個瘦弱矮小、長著一張雷公臉的老人。而被他當成武器用力揮舞的,竟然是一支擦得珵光瓦亮的薩克斯管。
「……而這個在你面前沒有風度地大叫大嚷的老傢伙,」不去理睬老人跳著腳想搶回薩克斯管的努力,雷建熙笑著再度開口,「則是Agnes的靈魂人物,人稱『薩神』的薩克斯手——倪老頭。」
「什麼倪老頭!」老人憤怒地瞪了雷建熙一眼,「小兔崽子,我都夠當你爺爺了!叫爺爺知不知道?!」轉過頭,面對小艾的時候,他又奇跡般地換上了一臉笑容,「真是很可愛的女孩子呢,是叫小艾沒錯吧?小艾,你會叫我倪爺爺的對嗎?
還真是一個好玩的老小孩呢!
小艾眨眨眼,笑了起來。
「爺爺。」她甜甜地說道,直接省略了姓氏。
下一秒,老人的笑聲便響徹了整間化妝室。
「小熙這死小子別的沒什麼,眼光倒還不錯!」倪老頭終於成功奪回了自己的寶貝薩克斯管,「要是再年輕40歲,我說不定也會追你哦。」
真是沒想到呢!
搖晃著雙腿坐在一邊的高腳凳上,看著小熙和三個樂隊成員說笑聊天,小艾怎麼也移不開自己好奇羨慕的視線——沒想到,傳說中的Agnes竟是由這三個年齡加起來超過150歲的人物組成的;而更沒想到的是,在雷建熙那一張漠無表情、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臉上,此刻,竟然也會有心無城府的笑容和孩子氣的淘氣表情。
Agnes和小熙……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你這個死小子!」倪老頭的大嗓門聲若洪鐘地響起,他重重地拍了雷建熙一掌,「有了新樂隊就忘了我們這支老樂隊啦?!別忘了,Agnes可是也有你的一份啊!什麼時候再來給我們客串一下?」
Agnes也有小熙的一份?
小艾皺起了秀氣的雙眉——以雷建熙的資歷和年齡,他怎麼可能成為Agnes這支老牌樂隊的一員呢?除非……
「這就是我今天來的目的。」雷建熙笑著說道。
「什麼?」范姨的雙眼一亮,「你今天想來露一手?」
「不是我,」他搖了搖頭,目光似有若無地從小艾身上掠過,「今晚,想借你們樂隊在愛佳演唱一曲的,是另外一個人。」
直到發現自己被Agnes團團包圍,就差被當做微生物放在顯微鏡下研究的時候,小艾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事情有些不對勁了。
「喂!」她拍開湊得最近的倪老頭的腦袋,「你們為什麼這樣看著我啊?!雷建熙說的那個人不是我!我可沒想在你們的舞台上唱歌哦!我……」
「她剛才一路尖叫著衝進來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了,」倪老頭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對她的抗議充耳不聞,「這個小丫頭中氣夠足、聲音夠亮,是塊料子。」
「雖然個子小了點,身材瘦了點,」范姨上下打量著小艾,「不過還好,我這裡有件演出服應該還蠻適合她的。」
「我不要什麼演出服!我也不會上台!!」小艾就差開始尖叫了,「我有廣場恐懼症,我會昏過去的,你們聽見了沒有?!……」
一本厚厚的曲目「啪」地落在了她的腿上,成功地堵住了她的刺耳叫聲。
老譚雙手抱胸,以他一貫的強硬氣勢居高臨下地站在她的面前。「這裡有我們所有的演出曲目,你挑一首吧——不過沒多少時間給你挑挑揀揀,」他言簡意賅地說道,「演出10分鐘以後開始。」
10、10分鐘以後……
從出生到現在,生平第一次,小艾終於知道「害怕」這兩個字是怎麼寫的了。
媽媽呀!
在愛佳登台表演耶!人多的時候,這裡擠上幾百個人都不足為奇的!而且,這兒可不是什麼規規矩矩的演出廳,稍有差池,除了被倒采和噓聲趕下台之外,也許還更有爛番茄、臭雞蛋伺候在側呢!而最最最可怕的是,整座城市所有的時髦人物都擠在這裡,要是出糗的話,以後她池小艾還有什麼臉在道上混啊?!
不要啦!!——小艾偷偷瞄準了倪老頭和范姨這兩人當中的空隙,打算伺機奪門而逃——說她是逃兵也好、膽小鬼也好,反正,就算打死她,她也不要在這裡演唱啦!
「那邊有人來了!」
小艾一聲驚叫,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被轉移開的時機,迅速從倪老頭身邊擠出,向著化妝間的大門狂奔而去。
差一步,只差一步,她就能逃出升天了。可惜……
有人還是比她快了那麼一點點。
雷建熙倚在門框上,雙手抱在胸前,臉上帶著好整以暇的微笑。
「你在整我的時候就應該想到,」他漫不經心地說道,「我不是有仇不報的那種人。」
「雷建熙!」小艾惱火地瞪大了雙眼,「沒想到你是這種小心眼的男人唉!看著我當眾出醜,難道就能讓你這麼開心嗎?!」
「我從來沒有聽過那麼富於喜劇效果的歌聲……」
初賽的時候他是這麼評論她的演唱的吧?而現在,他又堅持讓她當眾演唱,難道……這次所謂的「約會」,只是他用來報復她的手段?!
「我不會讓你出醜的。」雷建熙淡淡說道,「你知道怎麼才能不緊張嗎?雖然站在成百上千的人面前,可是,只要想到你只是在為一個人歌唱的話,就不會有什麼所謂的廣場恐懼症了。喂!雀斑女,」他的語氣雖然戲謔,眼中的神情卻漸漸嚴肅了起來,「試一次吧——這一次,試著只為我而唱,好嗎?」
震耳欲聾的舞曲戛然而止。
閃爍變換的燈光也被沙發座位上的微弱燭光所取代。
一時間,所有的人幾乎都不能適應這突如其來的安靜和黑暗。但是很快,歡呼、口哨和鼓掌聲便更為激烈地響起。熟悉愛佳的人都知道,這片刻的平靜只意味著一件事——
——Agnes來了!
伴隨著柔和的鋼琴聲,黑暗的舞台被一束耀眼的白光照亮。
舞檯燈光下,老譚坐在三角鋼琴後,讓自己的指間隨意地滑出一串充滿爵士風味的音符。
尖叫聲隨即充斥了整個愛佳。
當全場漸漸平靜下來時,老譚彎下了鋼琴上的話筒。
「Now,It』sAgnes』time!」他宣佈道,微笑著等待尖叫聲的再次平息,「今晚,我們的演出會有一些小小的特別之處。我們邀請來了一位嘉賓。雖然她只唱一首,我還是不得不提醒大家一下,小心耳膜被她的歌聲震破——就在剛才,我們化妝間的鏡子已經被她的尖叫震碎了一塊。」
在全場的笑聲中,老譚慢慢彈起了輕柔的前奏。
「讓我們歡迎小艾,」他對著話筒說道,「她為我們帶來的是——《LesFeuillesMortes》。」
「老大!……老大!!」
愛佳俱樂部二樓的角落裡,一個聲音有些膽怯地響起。
池尹楓一個巴掌揮過去,試圖揮走耳邊的噪音,「叫什麼叫?!沒看見老子在睡覺嗎?」
偏偏那個不識相的傢伙還在不知死活地搖著他。
火大地從滿桌的啤酒罐中抬起頭來,池尹楓用力張開迷濛的雙眼。
「你這傢伙真的是從火星上下來的嗎?」他一把揪住了那個名叫霍新仁的傢伙,「在我睡覺的時候,你竟然還敢在我耳邊嗡嗡個不停。你是不是想死啊?是不是?!」
「不是啊,老大!」「火星人」連忙搖晃起和E·T·有得一拼的大腦袋,「我只是剛才聽到舞台上在說,今晚會有個名叫小艾的在這裡演唱。這個小艾會不會是……」
「小艾?」池尹楓有些清醒過來了,看向樓下的舞台,「這死丫頭要是敢到這種地方來,看我不打斷她的腿……」
「還有,老大,」「火星人」小心翼翼地拉了拉池尹楓的袖子,「那邊靠著欄杆的那個傢伙,是不是上次和你打過架的雷建熙?」
轉過頭,池尹楓看向二樓樓梯口的欄杆處。
果然,在那裡,有一道高大瘦削的人影正憑欄而立,專注地看向樓下的舞台。
「要是我沒記錯的話,」池尹楓冷冷地轉過身來,「我應該有叫你去調查他的吧?」
「有、有!」「火星人」堆起一臉諂媚的笑,變魔術般地從身後拿出一台手提電腦來,「調查報告如下:雷建熙,20歲,雲澤藝術學院作曲系二年級高才生,之前有過一個名叫姜潤瑩的女朋友,後來分手了……」
池尹楓不耐煩地重重打了「火星人」的大頭一下,「說些我不知道的。」
霍新仁連忙把鼠標往下移:「有了!雷建熙原來應該姓榮。不知道什麼原因,從12歲的時候起,他堅持改用母親的姓氏,還特地跑去戶籍登記處更換了名字。所以,別看他平時裝出一副窮學生的樣子,事實上,他是榮氏企業唯一的繼承人……」
榮氏。
池尹楓倏地瞇起雙眼。
可能嗎?
難道真的應了「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的這句老話?
轉過頭,再度看向欄杆邊的那道身影。
在那小子的身上,會有……
——他找了好幾年的那一支血脈嗎?!
鋼琴聲緩緩地流淌在前一分鐘還在熱舞狂歡的人群中,如同一陣秋日清涼的微風拂過,所有人的情緒都漸漸沉靜下來,一絲期待的氛圍在空氣中瀰漫開來。
燈光從穿著黑色西服的老譚身上隱去。
一道白色的追光打到了舞台左側。
一個小小的、穿著白T恤和牛仔褲的身影在燈光中慢慢走到了舞台的正中央。
因為化了一些淡妝的關係,所以沒有人能夠看出舞台上的女孩嚇到雪白的臉色和眼中驚慌失措的神情。只有小艾自己知道,她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能讓握著話筒的雙手顫抖得不那麼厲害。
真、真是……好可怕啊!
今晚的愛佳怎麼該死的來那麼多人啊?!台下黑壓壓的一片,沒有一千,最起碼也得有八百個人吧?
慘了。
小艾欲哭無淚地閉上眼。
她怎麼竟能讓這種事情發生呢?她怎麼會一時心軟地答應了姓雷的那個傢伙呢?!只不過因為他說了一句「為我而唱」,她——這個自詡絕頂聰明,從來都是寧可我負人、不可人負我的惡魔傳人——竟然真的站在了這個孤零零的舞台上,讓全世界的人等著看她的笑話……
漸響的鋼琴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等到聽清那段旋律,她又恨不得當場掘地三尺,把自己就地掩埋——還沒來得及張嘴,她就已經錯過了前奏。
噓聲和不耐煩的聲音開始漸漸在台下響起。
「喂!表演的到底是唱歌還是啞劇啊?!」——她甚至還聽到了台下前排一個男人大聲議論所引起的一陣笑聲。
老譚若無其事地繼續彈著鋼琴,輕鬆地讓曲調再度滑回到了前奏部分。他點點頭,朝小艾鼓勵地微笑了一下。
她轉過身,深吸一口氣,試著讓自己沉浸到優美的旋律中去。
抬起頭,搜索的目光準確地找到了二樓樓梯口那道看似漫不經心地靠著欄杆而立的修長身影。
潺潺如秋水般流淌而來的琴聲帶著一抹悲傷和期待的情緒。
耳畔,一個聲音低沉地響起。
「……這一次,試著只為我而唱,好嗎?」
Thefallingleaves
driftbythewindow
Theautumnleaves
ofredandgold
……
帶著一絲不確定的微顫的聲音從話筒中輕輕響起。
台下只要有幾個人說話,便能蓋過這縷歌聲。
然而,可能是因為終於等來了演出的正式開始,整個愛佳舞廳陷入了從未有過的安靜之中。
這是一首老歌,所有演唱版本的歌者幾乎都用略帶沙啞而低沉綿長的歌喉來演繹。
可是今天,在鋼琴伴奏下的歌聲卻顯得年輕、透徹而又清亮。雖然有些不自信,卻更為這首名為《落葉》的歌平添了一份屬於初戀的哀愁。
……
Iseeyourlips
thesummerkisses
Thesunburnedhand
Iusedtohold
……
站在全場唯一亮起的燈光下,站在所有人視線的焦點之中,小艾低下頭,讓那些熟悉的歌詞靜靜地在心中流過。
之所以會選擇這首歌,是因為它的法文歌詞是由一首詩譜寫而來——「生活就這樣分開相愛的人,輕輕地,沒有半點聲響,就像大海洗卻掉那對情人留在沙灘上、不再協調的腳印。」
雖然並不太理解詩中的含義,可是,每次輕輕吟唱的時候,卻總有忍不住想要落淚的感覺。
即使閉上眼,也依然能夠感受到來自二樓的那道目光——今晚,她要獻上她最喜愛的歌,給——最特別的那個傢伙。
一段婉轉悠揚的薩克斯緩緩地加入了進來。
一道追光隨即射向了舞台的右側。在一陣尖叫聲中,倪老頭步向舞台中央,手中那支薩克斯管在燈光的照射下,如同擁有了生命一般閃爍出金色耀眼的光芒。
直到親耳聽到他的薩克斯風,小艾才明白,為什麼倪老頭會有「薩神」的稱號。
當吹起薩克斯的時候,他就像完全變了個人。就彷彿這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情那樣,專注,執著,全神貫注——此刻的他,不再是那個嬉笑怒罵的老小孩,而是一個歷經滄海桑田之後,成熟、淡定而又睿智的老人。
而經由他的薩克斯管所吹出的音樂,卻是如此千回百轉,蕩氣迴腸。顫抖低沉的音符彷彿能直接刺入每個人的胸腔,在心上劃下道道傷痕。
旋律到達最高潮的時候,忽然停了下來。緊接著,老譚的鋼琴聲再度輕輕跟上。
轉過頭,老譚和倪老頭不約而同地向小艾微笑著,倪老頭甚至向她伸出了大拇指——「你太棒了!」他無聲地說道。
雖然眼中忽然有些濕濕的感覺,小艾卻還是微笑了起來。
抬起頭,握緊話筒,讓自己的視線掠過炫目的燈光和全場幾百人的目光,迎向一雙專注凝望的褐色眼眸。
……
ButImissyoumostofall
mydarling
Whenautumnleaves
starttofall
……
清越柔和的歌聲像一闕美麗憂傷的詩篇,婉轉流過每個人的心頭。
直到鋼琴的最後一個顫音也悠然停止,觀眾才反應過來,這首歌結束了。
在一片平靜之中,忽然,掌聲和尖叫聲突如其來地猛烈爆發出來。
所有人都用力地拍著手——剛才的演出並不算出色,可是……
可是偏偏,歌聲中蘊涵的那縷生澀稚嫩的感情,卻如同在山間流淌的小溪那樣,清澈、純淨,卻又如此年輕孱弱得讓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為之心碎。
他可能是全場唯一一個沒有鼓掌的人。
雷建熙微笑地看著那個在舞台上深鞠躬的小小身影。雖然不願意承認,可是,心中滿溢的那股酸酸脹脹的情緒……是感動和驕傲嗎?
「讓小艾和Agnes一起演出,」彥順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他也在鼓掌,笑容中卻多
了一些深思的神情,「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吧?」
「我只不過讓他們認識了一下而已。」他簡單地回答。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是想幫助她克服上台恐懼症。」
「我為什麼要幫那個小鬼?」
韓彥順轉過身,仔細打量雷建熙拒絕透露任何情緒的臉龐。
「我還從沒有見你為一個人這麼費心費力,甚至還出動了Agnes。」
「是嗎?」雷建熙淡淡說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還記得我曾對你說過,我想追小艾嗎?我也的確這麼做了,上網幫她搜集整人辦法,買整蠱玩具送給她,還和她一起討論各種玩具的功效。知道我和她在一起時,她嘴裡翻來覆去說的,最想整的那個人是誰嗎?」彥順審視著他,「是你。」
雷建熙苦笑了一下。
「聽到這個消息,我是不是應該感到很榮幸?」
「你或許覺得很倒霉,」韓彥順搖搖頭,「我卻願付出一切,來交換你在她心目中的位置。不過那個時候,我總覺得自己還有一線希望,只要你對她沒有什麼感覺,我總還可以默默地在一邊等待。可是……」他停了下來。
在全場經久不息的掌聲中,小艾再一次深深地鞠躬。
看著那張在舞台上開心微笑的生動臉龐,彥順再度開口。
「從今天起,我決定退出。我會把小艾當成好朋友,而你,也仍舊是我最好的死黨。可是如果,你對不起小艾的話,我一定會讓你這個死黨死得很難看的。」他微笑著伸出右手,「怎麼樣,成交嗎?」
遲疑了片刻,雷建熙的唇邊終於綻開微笑。他握住了韓彥順的手。
「成交。」
轉過頭,再次向舞台看去。
此時的小艾已經因為演出成功而又開始有些不安分起來了。她直起身子,誇張地向全場頻頻做鬼臉、扔飛吻,引來台下陣陣笑聲。
抬起頭,那雙在燈光下波光流動的大眼睛遇上了雷建熙的雙眸。
她調皮地笑了起來,向他眨了眨眼睛,與此同時,小艾的嘴唇動了一下,無聲地對他說了些什麼。
雷建熙瞇起眼,試著讀出她的話。
偏偏,熱情的觀眾選在這一刻向舞台扔去大把的鮮花,阻礙了他的視線。
「來!」彥順叫來一堆啤酒,「為了慶祝小艾的大獲全勝,今晚我們不醉不歸!」
雷建熙微笑著舉起易拉罐,卻還是忍不住向舞台上那個小小的身影看去。
她剛才……
——究竟對他說了些什麼?
他沒有察覺的是——與此同時,二樓的另一個角落中,一道深沉的視線,正牢牢地鎖定在他的身上。
「丁零零……」
一隻手從被窩中伸出,抓起床邊的鬧鐘,「刷」的一聲,鬧鐘被準確地扔到房間角落的廢紙簍裡。
「丁零零……」
鈴聲依然持之以恆孜孜不倦地在腦袋邊嗡嗡作響。
那隻手繼續在床頭櫃上摸索著,下一樣不幸被摸到的東西是手機。雖然不至於被扔到垃圾筒裡,不過顯然,它的命運也好不到哪裡去。手機的電池板被粗魯地拔了下來,開腸破肚地攤在了桌面上。
「丁零零……」
儘管如此,擾人清夢的鈴聲卻還在繼續狂聲大作地響徹一整間屋子。
終於,被子被憤憤地掀在了一邊。
頂著滿頭野草般頭髮的雷建熙坐了起來,一把拎起那個連死人都能吵醒的電話。
「喂!」他閉著眼怒聲叫了起來,「一大清早的,是哪個該死的傢伙……」
話還沒說完,他忽然停了下來。
「是你……」再度開口時,他的頭腦和聲音都已經清醒了許多,「阿瑩。」
「能把下午一點當成一大清早的,」坐在意大利餐廳不起眼的角落中,姜潤瑩發出一聲電力十足的低沉笑聲,「估計,全世界也只有你一個人了吧,雷。」
可惜的是,她充滿魅力的聲音似乎已經對電話那頭的那個人失去作用了。
「有事嗎?」雷建熙只是淡淡問道。
「沒有事情就不能給你打電話了嗎?」雖然臉色已經有些難看地沉了下來,阿瑩卻還是讓自己的聲音保持若無其事的輕鬆愉快,「我聽說,昨天在愛佳有一場精彩的演出呢!」
「你的消息還蠻靈通的。」雷建熙微微一笑,「沒錯,昨晚,小艾在愛佳和Agnes合作了一曲。效果不錯哦!」
她沒有猜錯——姜潤瑩的手指緊緊地捏住了小巧昂貴的手機,克制不住的怒火扭曲了她漂亮的臉龐——那個死丫頭和Agnes的同台演出,果然是他一手安排的!
「這個池小艾還真是個大忙人呢!」她冷笑道,看向餐廳的另一頭。在那邊靠窗的位子上,有一對男生女生正親熱地笑鬧在一起,「昨天才剛在愛佳登台演出,今天又急急忙忙地跑出來和別的男孩約會了。」
「約會?」
雷建熙的眉頭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
難道,池小艾這個傢伙竟然膽敢連午飯都不給他準備好,就擅自跑出去了嗎?要是讓他知道和她約會的臭男人是誰,光憑這一條,他也非扒了那個人的皮不可……
「你可不要誤解哦!」電話的那一頭,姜潤瑩連忙「好心」地解釋,「和她一起吃飯的
,是池尹楓。池尹楓你應該知道吧?是小艾的哥哥……」
他不是知道,而是太知道了。
摸了摸上次被池尹楓一拳揍得青了一個禮拜的右眼——算了,如果是那傢伙的話,他就不去追究了。畢竟……若是真打起來的話,到底會是誰扒了誰的皮還不知道呢……
阿瑩的聲音還在電話中繼續著。
「不過,我聽說……」她欲言又止地停了下來。
「聽說什麼?」
「難道,小艾從來沒有對你說起嗎?」姜潤瑩故作驚訝地問道,「關於池尹楓不是她親哥哥的事,她竟然從沒有告訴過你嗎?」
雷建熙抓了抓亂蓬蓬的頭髮,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阿瑩亂七八糟的到底在說什麼?!池尹楓如果不是小艾的哥哥,那又會是她的什麼人呢?
「啊!」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後悔的驚呼,「我不應該說出來的!這種事情,如果小艾自己不說,別人是沒有權利說出來的!可是……我是真的覺得很奇怪呢!很早以前有人曾經告訴過我,池尹楓從小就喜歡小艾,那個時候,我就覺得奇怪,哥哥怎麼可能會喜歡自己的妹妹呢……」
雷建熙靜靜地把聽筒拿離自己的耳邊,掛上了電話。
所以,這就是姜潤瑩打這通電話的目的了。
——難怪他總覺得池尹楓有些怪怪的,難怪他也總覺得小艾有所隱瞞。
穿過因為少了某人的噪音而忽然顯得空蕩寂寞的房間,來到廚房中,他剛想打開冰箱,卻又停了下來。
在一枚紅色雞心狀的冰箱貼下,有一張淡藍色的便箋。
「我中午要和哥哥一起吃飯!下午就回來!餓的話,冰箱裡有前天剩下的飯菜……我早上聞過了,應該,好像,可能,大概……沒有餿掉哦!!……哦,對了,如果看到大門外貼的那張紙條,千萬不要覺得奇怪或是把它撕掉哦!12號401室,總覺得這麼稱呼我們的房子感覺好僵硬哦!所以,我就起了個名字,希望你也能喜歡啊!!!^O^」
門口401室的門牌號下,果然貼著一張被塗得花花綠綠的紙條。
在一對米老鼠的中間,是六個用螢光色的彩筆塗寫出來的大字——
米奇的甜心屋。
雷建熙的唇邊揚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也只有這個丫頭才想得出這種點子。
可是……
看著門上這張異想天開色彩斑斕的紙條,電話中姜潤瑩的話再度迴響在了他的耳邊。
他的笑容從臉上消失了。
原來……
小艾並沒有親生的哥哥。
至於池尹楓,那只是一個在她身邊守護了十多年的、深愛她的男人而已。
他竟敢掛她的電話!!
姜潤瑩不敢相信地看著手中的電話,隨即憤怒地尖叫了一聲。
服務生連忙來到她的身邊,「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她把手中的香煙在煙灰缸中用力摁滅,「結賬!」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晚上不要到舞廳、酒吧這種地方去鬼混?」靠窗的座位那邊,一聲咆哮越過整間餐廳傳了過來,「從什麼時候開始,你竟然連哥哥的話都不聽了?!」
「哥!」一個清脆的女孩聲音也隨即不服輸地響起,「拜託不要這麼老土了好不好?!我都已經19歲了,是成年人了耶,哪裡不能去啊?!再說了,你怎麼知道我去過舞廳了?是不是昨天你也在愛佳啊?看看你,一身的酒氣,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又喝醉了啊?!我一不管你,你就又把自己灌醉了,對不對?!……」
不等服務生把賬單拿來,阿瑩不耐煩地在桌上扔下一張大鈔,拎起手袋,轉身向餐廳門口走去。
「……我哪有喝醉,只不過和『火星人』他們稍微喝了兩口而已……」哥哥的口氣已經明顯軟了下來,從怒吼轉變成了嘟囔。
「說到愛佳,老哥,」妹妹則開始興奮地揮舞起了手中用來切比薩的刀叉,「你有沒有聽到我昨天晚上唱的歌啊?你應該有看到那個轟動的場面了吧?!哇塞!天皇巨星登台表演也不過如此吧!吼吼……怎麼樣?你妹妹我的歌聲是不是就像黃鶯初啼那樣婉轉動聽啊,是不是啊……」
做哥哥的發出了一聲乾嘔,推開了面前的餐盤。「我吃不下了。」他宣佈道。
「喂!池尹楓!」那個沒大沒小的妹妹跳了起來,「你要是想死直說就可以了,不用跟我兜圈子的!……」
——還真是一對厚臉皮、沒家教又吵吵鬧鬧的無賴兄妹呢!
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姜潤瑩踩著高跟鞋的腳步慢了下來。
不屑地斜倪了那對兀自沉浸在鬥嘴樂趣中的兄妹一眼,她的唇邊泛起一絲惡毒的冷笑。
趁著還能笑的時候,池小艾,你就盡情地笑吧——掉過頭,繼續向門口走去,當餐館的玻璃門在自己身後重重合上的同時,姜潤瑩在心底對自己發誓——好戲才剛要開始呢,很快……
——你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一道寒戰從池小艾的身上掠過。
她轉過頭,看向身後除了服務生外空無一人的餐廳走道。
「怎麼了?」池尹楓問道。
「沒什麼,」小艾疑惑地聳聳肩,「你剛才有沒有聞到一股好濃的香水味?那個像殺蟲劑一樣的味道,好像有點熟悉耶……」
「這種女人家才會留心的事情,我怎麼會注意到?」池尹楓不耐煩地揮揮手,「算了,我也不追究你昨天在舞廳裡鬼混的事情了。我今天叫你出來,是有好消息要告訴你。」
「好消息?」小艾沒有耐心地扔下刀叉,直接抓起比薩向嘴裡送去,「你又找到好工作啦?」
「錯。」他搖了搖頭,「修車廠還不錯,而且最近保護費也收了不少,暫時我還不想找別的工作。」
「那……」小艾轉了轉靈活的大眼睛,鬼頭鬼腦地湊到了池尹楓的面前,「你可別告訴我你有女朋友,而我要有嫂子了吧?」
他一掌拍開了她的腦袋,「錯。」
「哥!」池小艾叫了起來,「從初中開始,就有大票美女像馬蜂一樣圍著你繞來繞去。不會吧,你就連一個都看不上?!」
池尹楓溺愛地為小艾擦去了臉頰上的一點番茄汁——他是一個都看不上,事實上,那些女人他甚至連正眼都沒看過一下。在他的心中,早已被一個張牙舞爪的傢伙佔據了全部位置,再也沒有多餘的地方去安放別人了。
「如果你真的沒有的話,」小艾大大地咬了一口比薩,「我手邊倒有個不錯的人選耶!章心蕙,我的那個死黨,你記得嗎?你別看她一見到你就流口水,一副白癡加智障的樣子,其實追她的男生那才叫前仆後繼呢……」
向後靠在了座位上,池尹楓陰鬱地瞇起了雙眼——她這是什麼意思?她就那麼急著想把他推銷出去嗎?!
「我現在只關心兩件事情,」他粗暴地打斷了她,「一是賺錢,還有……就是你。事實上,這個好消息是關於你的。」
「我?」小艾好奇地睜大了眼睛,「怎麼啦?」
「還記得我上次跟你說過的我們池家的那個傳說嗎?關於千年預言的那一個?」
「你指的不會是……」小艾皺起眉頭,「關於惡魔會回來把我抓走的那個無稽之談吧?」
「是。」
「難道,」她轉了轉眼睛,「你已經找到破解方法了?」
「沒錯。」池尹楓微笑了起來——從懂事起,那句池家世代流傳下來的預言就像一塊巨大的石頭那樣,一直沉甸甸地壓在心口。萬幸的是,皇天不負苦心人,十多年後的今天,他終於找到了一線希望的曙光。
池小艾再也忍不住,終於笑出聲來。
「人類都已經進入太空時代了,哥!我們沒有生活在中世紀耶!沒想到你竟然會相信這種傳說,還真不是普通的落伍呢!如果真有惡魔的話,那是不是天使也會出現呢?……」
「他們已經出現了。」
「吼吼……如果真有天使的話,我倒還蠻想看看他們長什麼鳥樣呢!……什麼?!」小艾終於停了下來,瞪大雙眼,「哥,你剛才說什麼?」
「喂!」池尹楓叫住了從身邊走過的服務生,「給我來瓶啤酒!」他小心翼翼地瞄了妹妹一眼,「可以嗎?」
「可以!」小艾不耐煩地揮揮手,「今天,你就算醉死我也不會管的。不過,你剛才到底在胡說些什麼?你說你……看到天使了?」
「我一開始也以為所謂的千年之後,惡魔將找回他的一滴血脈只是個無聊的傳說。可是……只要關係到你,」他頓了頓,看了小艾一眼,「哪怕傳說再匪夷所思,我也會去把它弄個清楚明白。而且,既然連你自己都相信你是惡魔的後代,那麼,憑什麼,天使就不能在人間也有它的一支血脈呢?」
小艾俏皮地側了側腦袋。
「你說的好像也有些道理哦!那麼,所謂的天使,他們究竟是些什麼人呢?」
冰啤酒被送了上來。池尹楓灌下一大口,潤了潤嗓子。
「據我查到的史料上說,一千年前,也就是北宋初年的某天,江南一帶曾有人看見天空中電光火石霹靂不斷。當清晨來臨的時候,天地間雖然恢復了平靜,可是,卻有人受傷倒在雪地裡……」
「這不是我們家的故事嗎?」小艾有些疑惑地插話道。
「聽下去你就知道了。」看著水珠順著啤酒瓶滑下,池尹楓的兩道濃眉沉思地鎖在一起,「那個人的傷勢足以致命,可是,他卻奇跡般地好了起來。第二天,當他告別離去的時候,有人發誓說,看見他的背後竟然張開了一雙翅膀。而救起這個人的那家的男主人,原本只是落魄書生,卻不知怎麼,運氣竟然好到就連先天智障的兒子都能考上狀元。從此,這戶人家便一代強過一代。發展到現在,他們更是創辦了全國最大的跨國財團——榮氏企業。」
榮、榮氏……
小艾的嘴巴張得下巴都快脫臼了。
太誇張了吧?!
故事怎麼會七拐八扭的,最後竟然和榮氏搭上了邊?!
而且……如果榮氏一族是天使後人的話,那麼,作為榮氏唯一繼承人的雷建熙不也就名正言順地擁有天使血統啦?
哈!要是連那種傢伙都能成為天使的話,人類還不如索性集體自殺,跟著她小惡魔投奔地獄去算了!!
「散落在芸芸眾生中的天使一族看上去和常人沒什麼差別,可是,在他們的身上,卻隱藏了天使留下的印跡。」
「印跡?」
「和你頭上的那兩個小角一樣,」池尹楓揉了揉小艾的腦袋,「天使也有屬於他們自己
的記號。」
剎那間,印在雷建熙後背的那兩道狹長的胎記赫然出現在了小艾的眼前。
「斷翼的痕跡……」她喃喃說道。
難道……這些都是真的?
可,可是……
怎麼可能那麼巧呢??
天使和惡魔竟然好死不死地住在了同一屋簷下。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冥冥中的……
——緣分?
搖了搖混亂到整理不出任何思緒的腦袋,小艾抓住了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問題,「可是……就算找到了天使家族,又關我什麼事呢?」
「不但和你有關,甚至還關係到你的生命。」池尹楓的臉嚴肅了起來,「如果傳說是真的,惡魔早晚都會回來取回屬於他的那一滴血液。現在,小艾,他的這滴血就在你的身上。你覺得,他會用什麼方式來取回呢?」
「可是,這又和雷……和榮氏有什麼關係?」
「池家的列祖列宗找了種種辦法來破解這個歷時千年的詛咒,最後,只有一個辦法被記錄在了族譜上。那就是……」池尹楓停了一下,「用天使的血來化解掉你身上的惡魔血脈。」
「天使的血……」
小艾愣愣地重複著。
暈死!
現在到底是什麼年代啊?!就彷彿瞬間置身到了異次元空間一樣,前一刻還在談論哥哥的戀愛問題,下一秒,圍繞在周圍的,卻全都是天使、魔鬼、詛咒、鮮血……這些超級不正常的字眼了。
可是……
哇塞!真的好酷耶!
天使家族的兒子和惡魔家族的女兒……聽上去還真有點羅密歐和茱麗葉的感覺呢!吼吼吼……
「雷建熙那小子……」池尹楓的話還在繼續,「他雖然姓雷,可是,他應該是榮氏企業唯一的繼承人吧?」
小艾皺起眉頭,「哥,這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不用管我是怎麼知道的。你既然能夠和雷建熙住在一起,已經是老天在幫我們了。所以……」一道寒光從池尹楓的黑色雙眸中掠過,「接下來,你必須弄到雷建熙的血——從他心臟中流出來的血。」
一時間,小艾並沒有反應過來。
「雷建熙的……」
她倏地停了下來,血色從唇邊消失。
抬起頭,盛滿驚惶的大眼不敢置信地看向哥哥。
「你是要我……」她喃喃說道,「——殺了他?!」
「……我要殺了你!!!」
一個女人用高分貝的嗓門尖聲說道。
「那就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回答她的,是一個故作深沉的男人聲音。
緊接著,一陣刺耳的打打殺殺聲從客廳一角的電視機中吵吵鬧鬧地傳了過來,打破了這個秋日夜晚的寧靜。
把視線從眼前的《電影音樂史》上移開,雷建熙的目光落到了蜷縮在沙發上的那個穿了白雪公主睡衣的小小身影上。
即使電視中放的是她最喜歡的超無聊的古裝武俠片,可是,池小艾的視線卻依然視而不見地穿過電視機,落在遙遠的某一點上。
情況似乎有些……反常。
從午飯回來後,她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池小艾——這個連一分鐘都靜不下來、有多動症嫌疑的傢伙,竟然安靜了整整一個下午。而那張小臉上特有的活潑表情,也被若有所思的神情所取代。
更重要的是……
在她的眼中,他竟然發現了一抹淡淡的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