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意田大四一個暑假都在准備面簽、遞簽的事,開學前一個星期她才拿到法國大使館返回的護照,上面蓋著“通過”的藍色印章。她頓時忙的人仰馬翻,訂機票,買東西,辦銀行卡,赴餞別宴,到處跟人見面。當接到謝得的電話時,她很是意外。她最後一次去他家給他補課,他冷淡而疏離的態度讓她以為他們之間不會再有任何聯系。
“你要出國?”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感覺既不贊成也不反對,一副“你怎麼樣都無所謂”的樣子。
“對啊,去讀研究生。”辛意田點頭,寒暄道:“好久不見,你呢,期末考試考的怎麼樣?多少分?第幾名?”
他無視她的問題,徑直問:“什麼時候走?”
“後天中午十二點半的飛機,從北京轉機,所以明天晚上就要走。”
他喃喃低語了一句:“這麼急!”很快說:“我想見你一面,今天可不可以?”
辛意田有些為難,“今天啊,今天要跟一個同學見面,早就約好了的。”
“孫季青?”他問。
“不是啊,是一個女同學,你不認識。”
他沉默了一下,態度強硬地說:“今天我一定要見你。你來我家。”
“這個——”
“我想見你!”
他如此堅持,辛意田無法拒絕,“那好吧,中午吃完飯我就去。我們本來打算下午去看電影的。你爸爸媽媽在家嗎?”
“不在。”謝父長年累月不在家,謝母一大早和幾個朋友去山裡避暑,順帶呼吸新鮮空氣,晚上不回來。家裡的阿姨也跟了去。
“要不,你出來吧,跟我們一起吃飯看電影,好不好?”她提議道。
“我在家等你。”他啪的一下掛了電話。
辛意田跟同學匆匆吃了一頓飯,坐公交車來到謝家附近,頂著正午的烈日走過去,還沒走到謝家,前胸、後背、腋下的衣服全被汗水浸透了。謝得打開門,見到她的第一句話是——“你怎麼這麼慢?我都快餓死了!”
她本來就不情願來,加上天氣悶熱,他又是這種態度,臉色頓時有些不好,冷聲說:“哦,那我回去好了。”
他很快伸手拉住她,撇了撇嘴說:“來都來了。”
辛意田不願自己顯得小氣,做了個無奈的表情隨他進來,站在落地空調正前方吹風,問:“你怎麼還沒吃飯?”
他一臉怨氣,“等你啊!你也沒說什麼時候來,我都不敢出去吃飯。”
“你可以叫外賣啊!”
“我不想吃外賣。”
“那吃什麼?總不能餓肚子。”辛意田拿他沒辦法,到廚房打開冰箱看了看,說:“給你下碗面條,加倆雞蛋,吃不吃?”
“嗯。”他懶洋洋應了一聲,背對她坐在沙發上不知道在干什麼。
辛意田端著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面條出來,又出了一身的汗。“你快吃,我去沖個澡,這天兒也太熱了,還讓不讓人活了。”
他埋頭吃了幾口面,走過來敲浴室的門,“我媽有衣服,你要不要換?”
“不要緊嗎?”她在裡面問。
“你先洗,我去拿,放在外面。”
辛意田沖完澡出來,拿起外面衣物架上的衣服,發現不是謝母的衣服,而是一件灰色的長T恤,看款式應該是他的,似乎沒穿過。她穿上它,把換下的衣服丟進洗衣機裡洗。
謝得倚在門邊打量她,頭一次發現她個子竟如此嬌小,合身的T恤穿在她的身上空蕩蕩的,仿佛隨時可以乘風飛走。他解釋說:“我媽的衣服,你穿好像不太合適,所以我自作主張——”
“沒事,外面太陽那麼大,洗的衣服很快就會干,先將就著穿。”她甩了甩半干的頭發,用手把領口拉緊,小心翼翼在沙發上坐下,雙腿交疊放在茶幾下面,以防走光。
謝得見她露出的大腿部分,膚如凝脂,白皙圓潤,突然覺得口干舌燥,身體裡像有一把火在燃燒。他喉結滾動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說:“我要喝水。你呢,喝什麼?”
“果汁,有嗎?”
“有。你坐著,我去拿。”
辛意田一邊喝果汁一邊跟他說話,感覺越來越困,拼命揉眼睛,一連打了好幾個哈欠。
他見狀,不動聲色問:“昨天沒睡好?”
“大概吧,夏日炎炎正好眠。我有睡午覺的習慣。”
“要不要睡一覺?”
辛意田覺得一雙眼皮似有千斤重,無論她怎麼用力都睜不開,只好放棄抵抗,昏昏沉沉點頭,“好。一個小時後叫醒我。”
謝得扶她起來,聲音罕見的溫柔,“來,去我房間。”
辛意田頭一沾上枕頭,馬上睡著了。謝得看著睡得不醒人事的她,掀開蓋在她身上的空調被,把她身上穿的自己的T恤從下往上一點點脫下來。她裡面沒有穿胸罩,比起身體其他部分,□部分顯得特別白皙細膩,安靜地突起在胸部的兩側,在他看來像果凍,想吃但是不敢。□顏色很淺,因為和冷氣的突然接觸,慢慢地變硬了,立起來,周圍的皮膚起了一粒粒的雞皮疙瘩。
他眼睛往下,落在她小腹下面。猶豫了一下,顫抖著雙手把她的內褲從臀部輕輕褪下來。他心儀的女孩全身□躺在他眼前,奇異地,他並沒有感覺到爆發性的欲望。他心裡住著的那只叫欲望的野獸此刻乖巧地躺在月光下的沙灘上休憩,海水一波波湧上來,又退下去,而它閉眼享受著海水的沖刷,一動不動。
他把辛意田擺成側躺的姿勢,這樣更方便他欣賞,女性的曲線因此玲瓏畢露。他親了親她放在臉側的手心,然後是頸側,□,眼睛……,他感興趣的地方越來越多,弄的辛意田在睡夢中發出不舒服的囈語。
他有些擔心地停止動作。等了好一會兒見她沒動靜,想了想脫光自己爬上床,把她抱在懷裡。辛意田的體溫比他低,觸手涼絲絲的,皮膚滑膩,摸起來很舒服。他用力嗅著她身上的味道,聞起來像某一種水果,清新自然,永遠新鮮。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她的雙唇,軟軟熱熱的,嘗起來沒什麼味道。他又舔了舔,仔細回味,這次覺得像布丁,有點甜,大概是因為她剛才喝了橙汁的緣故。
他用手、用眼、用唇好奇地探索著辛意田年輕充滿誘惑的身體,猶如發現了一個有趣的游戲。正在他樂此不疲的時候,謝母嘩的一下推開門進來,頭上戴著一頂大大的白色的太陽帽,“阿得,我回來了,差點中暑。你在睡覺嗎——”謝得掩藏不及,她看見露在被子外面女子的長發,臉色登時大變,沖過去掀開被子,看見渾身上下光溜溜的兩人,以及辛意田的臉——
謝得又驚又嚇,加上做錯事心虛,喪失了應對突變事件的能力,稀裡糊塗被謝母讓人強行帶走了。
辛媽媽接到謝母的電話火急火燎趕來的時候,辛意田穿戴整齊低著頭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腦子裡渾渾沌沌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謝母在氣頭上,話說的很難聽,指著辛媽媽鼻子說:“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女兒?教我兒子也不用教到床上去吧?有其母必有其女!”
辛媽媽臉漲得通紅,忍氣吞聲拉著女兒要走,見她眼神恍惚不對勁似被人下了藥,又驚又怒,心想絕不能讓女兒蒙受這樣的不白之冤。她年紀還小,傳出去以後怎麼做人?她讓辛意田先回去收拾行李,自己留下來討回一個公道。
“謝太太,說話要憑良心啊!明明是你兒子對我女兒不規矩,你不但不賠禮道歉,反倒顛倒黑白,倒打一耙,甚至把責任全推到我女兒身上,做人要講道理——”
“你的意思是我胡說?我兒子還沒成年呢,哪知道這些事?明明是你女兒不要臉引誘我兒子——”
兩家大人爭吵不休,最後不知誰報了警。警察過來調解糾紛。辛意田並沒有受到實質上的侵犯,此事充其量不過是一樁小到不能再小的民事糾紛,調解到最後警察反過來勸辛媽媽回去,讓她別再鬧事了,明顯偏袒謝家一方。辛媽媽有冤無處訴。謝母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客氣話,沒給過一個好臉色。
辛媽媽對這個結果一直憤憤不平,大罵謝家橫行霸道、仗勢欺人。
謝得想起年少懵懂時在辛意田喝的果汁裡放的那片安定,一直覺得很內疚,他沒想到會造成這麼惡劣的結果。上天沒有忘記對他的懲罰,現在終於姍姍來遲。
辛意田半夜爬起來上廁所,看見放在電腦桌上的手機一閃一閃,顯示有新的信息,打開來一看,是謝得發來的,只有三個字:對不起。時間是凌晨三點四十七分。她在椅子上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然後回了一條,“早點睡。”
對方的電話很快打過來,“還沒睡?”
“睡了一覺,醒了。你呢,一直沒睡?”
“睡不著。”
辛意田想了想,輕聲說:“那件事我早就忘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嗯。”沒有人能了解十六歲那年夏天發生的那些事對他產生了怎樣深遠巨大的影響。他在生理上從一個男孩一下子過渡到一個男人,而辛意田的離開又讓他在心理上過早的成熟起來。這種影響非但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淡去,而是不斷地持續更新,隨著他的成長以及心境的變化,每回憶一次,感受和體驗便又新增加了一層。
他又想起辛意田側躺在床上、陽光鋪滿她全身肌膚時的情景,她閉著眼睛睡在那裡,樣子甜美聖潔。他的心突然繃得很緊,緊的有些難受,不由自主地呼喚她的名字,“辛意,辛意——”
“嗯?”
“我很怕。”
“怕什麼?”
“怕自己越來越貪心。”他以前只要看到她就滿足了,慢慢地變成了獨占她,然後是得到她,現在——,他不但要她屬於他,還要她愛他。他對她似乎永遠沒有辦法滿足。
辛意田並沒有理解他真正要說的是什麼,順著他的話開玩笑,“小心人心不足蛇吞象哦!”
“對啊,我應該知足。”他自嘲地說。
“關於去你家的事,我有仔細想過。”辛意田突然提起這個她一向避之不及的話題,“你媽媽身體不好,我應該去看看她。單純禮節性的拜訪,可以嗎?”
他有些失望,他的本意是讓兩家大人一起見個面吃個飯,好把他們的婚事訂下來。“那你想什麼時候來?”
“最快也得到這個月底,我要做准備。”
“做什麼准備?又不是上考場。”
“不光是心理上的准備,還有物質上的准備啊。我要買幾件顏色鮮艷的衣服,頭發也要弄一弄,好讓自己顯得年輕漂亮。還有禮物,你媽媽喜歡什麼?”
“不要破費。如果你非要買的話,送花好了。”
“什麼花?”
他頓了頓說:“橘梗。”
“光買一束花?可以嗎?會不會太失禮?”
“你來就是最好的禮物。”
她展顏一笑,故意歎氣說:“唉,就為了你這句話,我也不能當縮頭烏龜啊。”
辛意田瞞著母親回了上臨,在一個星期六的上午來到久違的謝家,走過前面庭院的時候,她看著眼前熟悉的一花一葉、一草一木,感歎道:“你家幾乎沒怎麼變呢,還是老樣子,除了花草樹木長得更茂盛。”
謝得和她並肩走著,心情很好地說:“舊地重游,感覺如何?”
“不壞。”她笑了一笑。
謝家的一個阿姨出來招呼他們,接過辛意田帶來的水果和鮮花,“太太頭痛,在房間裡休息。”謝得“嗯”了一聲,表示知道,“先不要去吵她,吃飯的時候再叫她下來。”又對辛意田說:“我家有些冷清,你隨便坐。”
辛意田一眼看見放在窗台上的玻璃花瓶,裡面插著一束白色的洋橘梗,葉子上有黃色的斑點,花瓣掉了近一半,說:“這花有點枯了,正好可以把我新買的換上。”謝得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花瓶拿下來,舊花扔掉,重新灌水。兩人坐在沙發上,一個剪枝,一個插花。辛意田把最後幾支作為襯托的滿天星插好,拍手笑說:“白綠相間,淡雅宜人,漂亮吧?”她站起來正要把花瓶放回去,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道冷喝:“誰讓你動我花瓶的?”嚇得她一個激靈,差點把懷裡抱著的花瓶打翻,手忙腳亂放回窗台上。
謝母穿著一套淺灰色的家常休閒服,披散著頭發站著二樓樓梯口,手扶樓梯居高臨下看著辛意田,滿臉不悅之色。謝得抬頭看她,笑說:“媽,你起來了。花瓶是我拿下來的,你今天是不是忘了換水?”謝母咚咚咚下樓,瞪了辛意田一眼,用教訓的口吻說:“小孩子要聽話,不要亂動別人東西,知道嗎?”辛意田忙不迭點頭,“知道了。”她又問:“幾點了?”辛意田趕緊看了眼手表,快速回答:“十一點二十八。”她轉過頭去跟謝得說話:“十一點半了,你哥怎麼還沒回來?今天星期六,他不要上課啊。你出去找找,大家等他吃飯呢。”
謝得順著她的話說:“好,我這就去找。”說著往外走,對辛意田使了個眼色,她忙跟了出去。兩人站在外面的花園裡說話。
“我媽的情況你也看見了,她這裡——”謝得指了指腦袋,“有時候清楚有時候糊塗。以前還好,這兩年糊塗的時候越來越多。她總以為我哥還在,只不過出去玩沒回來。我哥走的那天,出門前跟她說去游泳,她的記憶一直停留在那一刻。她說什麼,你聽著就是,不要放在心上。”
辛意田點頭。她想象著十六歲的謝厚理著小平頭,穿著短袖白襯衫、藏青色長褲,裡面貼身穿著泳褲,高高興興出門去的情景。那是他在這個世界留給大家的最後一個影像。縱然時間過去了這麼久,每次只要一想到,感覺還是很淒然。
她跟他見的最後一面是在哪兒?教室裡?考場上?還是體育館?好像都不是。哦,對了,她想起來了!
期末考試最後一場考的是數學,她沒做完,監考老師把試卷從她手中強行收走。她等到所有人都走了才臉白唇青從考場裡出來,在樓下的走廊上碰到趴在欄桿上抬頭往天上看的他。他看到她,走過來問她怎麼了。她搖頭,下台階的時候踉蹌了一下。他伸手及時扶住她,然後說了一句話。她那時候心情很差,沒有注意聽,一句話都沒說背起書包走了。當時他說什麼來著?她現在無論怎麼用力都想不起來了。
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到底是什麼?辛意田苦苦思索。
謝得跟她說話的時候她有點魂不守捨,不斷地重復:“哦——,你說什麼?”老是要他一句話說兩遍。謝得瞇起眼睛盯著她看,臉上表情陰晴難測,仿佛有什麼話要說最後還是忍住了,歎氣說:“我們進去吃飯吧。”
謝母在餐桌上猶在問:“你哥怎麼還不回來?”謝得一臉平靜地說:“他跟我說他在外面吃,讓我們先吃。媽,這是辛意,她來看你。”辛意田忙喊了一聲“阿姨”。謝母瞟了她一眼,不怎麼感興趣,反倒是一臉嚴肅地對兒子說:“你小小年紀,不要學別人早戀,聽到沒?要向哥哥學習,用功讀書,年年考第一。
謝得哭笑不得,“好好好。你吃飯,多吃點,身體才會好。”
飯後,辛意田跟謝母兩個人坐在沙發上喝茶。她沒話找話說:“阿姨,你好像很喜歡橘梗花。我也很喜歡,特別是白色的洋橘梗。”謝母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沒有理她。辛意田有些尷尬,兩個人坐在一起什麼話都不說感覺怪怪的,只得硬著頭皮說:“阿姨,謝厚以前喜歡吃什麼菜?”
提到謝厚的名字,謝母立馬轉過頭來看她,一開始看她的眼神茫然沒有焦距,慢慢地,變得銳利起來,臉色一變,語氣干脆地問:“你是阿得的女朋友?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辛意田既不敢點頭也不敢搖頭。她開始盤問:“你叫什麼名字?家裡有什麼人?父母做什麼的?”
辛意田驚疑不定地看著她,開始覺得如坐針氈,抬頭到處找謝得在哪裡。
謝母眼睛從上到下打量她,記起兒子剛剛說她叫辛意,猛的一下跳起來,一抬手把桌子掀了。辛意田躲不及,滾燙的茶水一股腦兒全部濺在她的身上,燙的她慘叫一聲,連蹦帶跳跑開。謝母指著她的鼻子罵:“你這個賤女人,勾引我兒子不夠,還敢上我們家的門?我今天把話撂在這兒,你死了這條心吧!想進謝家?沒門兒!我告訴你,這個家有你沒我,有我沒你——”
謝得聽到動靜一個箭步從外面跑進來,動作熟練地抱住情緒激動的母親,“媽,你這是怎麼了?你冷靜點,不要傷到自己——”
辛意田撩起衣服下擺一看,肚子上皮膚紅腫一片,火燒火燎地疼,加上莫名其妙被人罵的狗血淋頭,眼淚頓時控制不住順著臉頰一滴滴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