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鳳麟做夢也沒有想到,電視裡那個緊跟在市委書記身邊的人就是他的妹妹甘鳳桐。
甘鳳麟很少看電視,本地新聞看得更少,本地電視台辦得不怎麼樣,沒幾個人會看這個台的節目。偏偏,就是這天晚上,他就坐在了電視機前。
白天,市裡召開了電視會議,單位組織大家看電視,新來的市委書記程雪娥提出,這一年,作為幹部作風整頓年。鏡頭一晃,甘鳳麟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他不能確定,那個人是誰。
妻子宋麗影又帶團走了,兒子小寶在屋裡寫作業。甘鳳麟換到本市電視台,新聞還沒到。
妻子在家的時候,電視是歸她所有的,她喜歡看什麼,甘鳳麟就跟著看什麼。星期天的時候,電視是兒子的,每次看電視,甘鳳麟都是從屬者,只要是電視還在演著節目,就是兒子要看的節目。
甘鳳麟覺得,電視從來不是他的用品,他是電視的熱心觀眾罷了,演什麼看什麼。今天,沒有人和他爭電視了,他一時不知道看什麼。
選台。從一選到一,轉了一圈兒,還是不知道看什麼好,那就等新聞。
「我市市委書記程雪娥同志……」
「小寶,快來看,這個人是誰呀?」小寶隨著甘鳳麟的喊聲跑了過來,剛才的鏡頭已經切換,他沒有看到父親要他看的人。幾個並不清晰的鏡頭過後,這段新聞就結束了。
程書記旁邊,有個漂亮女郎,高挑的身材,秀麗的臉龐,和善的微笑,敏捷的動作,酷似小秀。
也許是自己看花了眼。甘鳳麟笑自己,小秀在省城,前些天自己剛去看過她。大概是太牽掛妹妹了。
第二天,一到單位,甘鳳麟就翻最近的報紙,市委書記的新聞一大堆,卻沒有妹妹的消息。想了想,也是,一個普通工作人員,怎麼會報道呢?有心給妹妹打個電話求證一下,又覺得自己是不是異想天開,讓妹妹聽了又要笑。
晚上,吃過了飯,甘鳳麟又坐到電視機前。這一天,他心裡長了草一樣的,好容易盼到天黑了,又可以仔細看看,電視裡出現的那個人是不是妹妹了。
新聞剛剛開始,敲門聲就響了起來。
「誰這麼討厭啊,專門挑重要的時候來串門。就不能等我看完了本市要聞啊?」嘟囔著,去開門。
「小秀,你怎麼來了?」雖然心裡正在想著小秀,當看到小秀就站在自己家門口的時候,甘鳳麟心裡還是驚喜非常。他一把拉住妹妹,把她拽進了屋裡,又按在沙發上。小寶也跑出來,高興地坐到姑姑懷裡。甘鳳麟關切地看了看妹妹,妹妹精神煥發,氣色很好,不像是受了氣跑出來的,他先放了心。看小秀高興的樣子,知道大概是有喜事,妹妹也許真的調到通宜來了,而且是和市委書記形影不離。
「二哥,我來通宜工作了。」小秀證實了甘鳳麟的猜測。
鳳麟高興,忘了正在給小秀接水,杯滿水溢,燙到手,一邊笑一邊「絲」了一聲:「怪不得我昨天看電視,見一個人很像你,正在納悶。你不是在省會辦事處嗎?」
小秀笑了,齒如編貝,笑得燦爛天真。
這得讓小秀從頭講起。
去年冬天,小秀去一個貧困戶家裡做幫扶工作,回來的時候,天晚了些。她一個人,騎著自行車,琢磨晚上做什麼飯,突然聽到打鬥聲。小秀是練武出身,對這種聲音極其敏感,她用耳朵一測,這聲音來自一處小巷。
天已經快黑了,小巷幽幽的,一側是一家工廠的外牆,另一側是一片平房,居民宅裡已經亮起了燈,飯菜的香味隨著電視的聲音飄出來,打鬥聲和斥責聲夾雜其中,卻沒有人出來干涉。
小秀毫不畏懼,很快衝了過去,只是,有些奇怪,沒有呼救聲。
黑暗,已經籠罩了大地。
看不清人的臉,只看到四個黑影在圍攻一個人,那個人背靠著牆,其實沒有還手之力,四個黑影手裡都拿著刀,好在他們沒有捅過去,好像在教訓那個倚在牆上的人,只是偶爾用手或腳給他一下子。
「你們幹什麼?」小秀把自行車往牆上一靠,大步走了過去。
「沒你的事,快走吧。我們不想打女人。」一個持刀的說。
「姑娘,快走吧。沒你的事。」被刀逼住的人也說。
「呵,你還挺仗義。」持刀的笑了,「我叫你仗義。」一拳打在他胸口上。
「不許打了。」小秀一把推開打人的那個。
「還真有不怕死的。」一個持刀的轉過來,面向小秀,那三個笑著往倚在牆上的人身上揮著拳頭,「不讓打,偏打,他是你什麼人啊,啊?相好的吧?」
「姑娘,別管這事了,你管不了,快跑啊。」被挾持的人大聲叫著,焦急地看著小秀。
「噹」,一把刀飛出去,撞在不遠處的牆上。沒有人看清小秀是怎麼把那把刀踢出去的,面對小秀的那個歹徒已經躺在地上,這下,幾個歹徒惱了。
躺在地上的最先躥起來朝小秀打來,其餘三個也跟著把刀子扎向小秀。小秀不慌不忙,輕輕一側身,對面來的那個用力過猛,一下子扎到牆上,小秀又一抬腿,把左邊的刀子踢飛,一伸手,把右邊的手給擰到了背後,刀子已經到了她的手中,再一推,正好把剛才挨摔的那個給撞倒。還沒等他們明白是怎麼回事,四個人就已經赤手空拳了。
四個人相互看了一眼,不約而同,撒腿就跑。小秀不追,把刀子往地上一扔,騎上自行車就走。
「姑娘,你留步。」被挾持的人追上來。
小秀停了下來,人還坐在自行車上,只是用腳在地上支著:「什麼事?」她不想知道他們為什麼打架。
「姑娘,我叫王洪亮,是個作家,我寫了一篇文章,揭露了本地的企業家,他非要我再寫一篇後續報道,給他挽回聲譽,我說可以,但是要他自己先把那些缺德的事改了,他就找了人來威脅我。這已經是第三次了。第一次這些人來,是到我家裡來的,想嚇唬嚇唬我,剛進門,電視台的記者正好來做一期我的節目,約好了的,他們一看來了人,沒有說完就走了。第二次來,說,如果我在一個星期內不把美化他們的稿子寫完交給報社,他們就卸我一條大腿。他們說得到做得到,我信,可我也是個寧折不彎的脾氣,別說是一條腿,就是殺了我,我也不會低這個頭。今天,他們把我堵在這裡,我不怕,我一個文人,不圖別的,就是圖個心安理得,要是做了那昧良心的事,我活著也壓抑。剛才,他們還說呢,他們也佩服我是條漢子,今天這是第三次,就是來卸我大腿的,如果我能從這裡全身而退,他們就再也不找我的麻煩,他們回去整改自己的企業,這是他們老闆說的。姑娘,多虧你救了我呀。」
「沒什麼,應該的。」小秀從自行車上下來,她覺得自己不能不下來了,這個人是那麼可敬,雖然是個文弱書生,心中卻有著那麼強烈的正義感。「我叫陳桐。」她伸出手去,和王洪亮握了握,「以後有什麼事你只管找我。我會幫你的。」
小秀說,這個時候,她對王洪亮的話並沒有當真,在江湖上混了這麼多年,說謊的人她見得多了。所以,她沒有把自己的單位告訴他。王洪亮很識趣,沒有再多問,只是很禮貌地再次道謝。
沒有再多耽誤,小秀出了小巷,在不遠處買了菜,趕忙往家裡騎去。她感覺得到,王洪亮跟著她來到了賣菜的地方,向另一個方向走了,要不,就成盯梢的了。
三天後,王洪亮找到了小秀:「陳桐,謝謝你的救命之恩啊。」
那家企業已經整改了。
老闆昨天請王洪亮吃飯,說王洪亮是他的剋星,他派人幾次都沒有辦了王洪亮,這是天意。
酒喝多了,老闆說起心裡話,當年,他也是熱血青年,「誰不想做好人,後來對掙錢著了魔,就管不了那麼多了。我佩服你的為人,寧死不屈。」
老闆請王洪亮到他企業兼職,幫他搞策劃,王洪亮沒推辭,他在本市廣告行業小有名氣,幫助許多企業成功樹立形象。
要想把企業做好,不能靠偷工減料來取巧,就算是取巧也要會取,把錢贊助給窮困的學生,特困人員,自然就對自己做了很好的宣傳。王洪亮當下給老闆出主意。
「我們和解了。至少表面上。」王洪亮深知,社會險惡。
「那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小秀關心的是這個問題。她厭倦這些是非,不想知道太多,只願意自己過清靜的日子。
「哈哈,你的自我保護意識這麼強?賣菜的認識你,說你就是辦事處的,她們常見到你,還知道你叫陳桐呢。」
王洪亮給陳桐寫了一篇報道,陳桐婉拒,這樣的事,她不知道做過了多少,不值一提。
王洪亮堅持要發表,陳桐再拒絕,王洪亮拿出他的倔強勁,不達目的不罷休,直到陳桐沒了耐心,答應發表。
見報之後,陳桐的事跡,得到了百姓的關注,引起報社的重視。他們派人對陳桐進行了跟蹤報道,居然宣傳起陳桐來。
三次宣傳之後,市委副書記程雪娥來看望陳桐了,陳桐不僅得到了表彰,程副書記還非要讓她去做自己的秘書。
「二哥,你知道我的,我不願意去。程書記來了三趟,我沒辦法,去就去吧。」小秀說。
區裡聽說了這件事,很快就把小秀提成了辦事處副主任。
「工作這些年,付出很多,不送禮,沒關係,提拔的事,從來與我無緣,一聽說市委副書記要讓我當秘書了,馬上就提拔了。」小秀有淡淡的不滿。「提拔之前談話,領導說,早就想提拔了。我沒說什麼,不管什麼原因,總要領這份情。」
「提拔了幾天就去市委上班了?」甘鳳麟問。
「提拔了一星期,我就成了副書記的秘書,這回,程書記調到通宜來當市委書記了,我就成了貼身秘書,跟著來了。」
「來了也不知道給我打電話。」甘鳳麟嗔怪。
「就為給你個驚喜。」小秀調皮地笑。
「你就長不大。」
「長不大,我和小寶是好朋友。」小秀摸著小寶的頭說。
小寶正打開姑姑帶的零食,吃得嘴角上全是,聽姑姑問他,用手抹了一下嘴,順勢往褲子上抹了一把,說:「就是。我喜歡小姑姑。」
「又往褲子上抹!」甘鳳麟瞪了一眼兒子。
「嘿嘿。」小寶不怕他,照樣吃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