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機場到達市區的時候,夜色一片黑暗。
看到窗外掠過的建築老式而頹敗。雨水潮濕冰涼,但不阻擋我對這個古老城市的溫柔心情。
飛越千里來觸摸它滄桑的容顏。
在酒店放好東西以後,淋著雨轉到一條偏僻的街道上。一個燈火明亮的小吃攤在售賣餛飩和粉蒸肉。矮矮的小桌子,圍著幾條簡陋的長凳。但熱氣騰騰的看過去很溫暖。粉蒸肉的生意尤其好。
騎著自行車路過的人會停下來買了帶走。
桌上有一碗乾的蒜頭。吃的人用手剝了皮,直接放在嘴巴裡嚼。而在南方,蒜頭只有在做菜的時候才用。切得碎碎的,用來調味道。
平時很少接觸這種環境。總覺得攤頭的食物會不太清潔。但到達西安的第一個夜晚。躲在小攤避雨的布蓬裡。感受到這個城市獨特的樸實陳舊的氣氛,卻是從有粉蒸肉和蒜頭的小攤開始。
羊肉泡饃是要嘗一嘗的。在讀者文摘上曾看過賈平凹的一篇散文。他談關於吃泡饃的經驗和樂趣。使我對這種從未曾謀面的食物充滿好奇。西安的繁華商業區是以鐘樓為中心,東南西北,筆直鋪開的四條大街。那家泡饃店好像是在東大街上,裡面還掛著獲獎證書。端上來一看,是大碗油膩濃郁的牛羊肉湯加上饅頭碎粒。我還記得平凹描繪用手親自扳饃是如何其樂無窮。但覺得現成的也挺好。因為不管扳的是大是小。吃到嘴裡都是一個樣。
同意平凹的說法,這是勞動人民流傳下來的食物。能吃得又快又飽,而且油水十足。但吃慣精細清淡食物的南方人,無法適應它的粗糙。南方人在城隍廟裡吃的牛肉粉絲。只有鮮味,沒有這厚厚的浮起來的油。
在逛商業區大街的時候,剛好是星期天。人實在太多。小孩子騎在父親肩上,手裡握著一大把用細竹竿串的油炸裡脊肉。還有大堆人圍著一個扔滿細竹竿的筐吃肉串。雖然幾乎在每一個城市都可以見到這種速成食物,但西安人對它的消費量之大讓我奇怪。
大街上時尚的店舖很多,能夠感受到潮流的氣息。有一家非常出色的回轉壽司店。東西雖貴,但店裡氣氛宜人。門口掛著紙燈籠,走進去有穿和服的小姐用日語對溫柔地問好和道別。系白圍裙戴白帽子的男廚師就在轉台當中製作刺身和壽司。尤其喜歡每一個位置上都有一個熱水龍頭,可以隨時泡出清香的茉莉茶。但那天,我點了松竹梅來喝。清甜的酒味帶給人舒適的暖意,讓人在不知不覺中沉淪。
出來的時候,感覺到自己的臉紅了。頭也稍有點暈。但並不難受。這種醉是不猛烈的。很溫和纏綿。
一波一波輕輕地拍在心上。
那個壽司店。去吃了兩次。
把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都化在了陝西曆史博物館裡面。對被時光潮水沖遠的事物並沒有太大興趣。但整個下午,在幽暗寂靜的展覽區裡,一直被一種無聲卻神秘的流轉所震驚和感動。
一小塊幾千年之前的金子。已經非常陳舊。卻依然閃爍出明亮綺麗的光澤,沒有絲毫黯淡。還有各種姿勢的俑。是很久以前的手一刀刀地鑿出它們的輪廓和線條。敏感細膩的刻畫。穿透了漫長的歲月。在一尊小小的跪俑面前,我蹲下去凝望它的臉。我一直看著它。看到自己的心一點點地疼痛。它唇邊淡淡的微笑和空洞的眼睛充滿意味。整張臉卻是逆來順受的平靜。就好像這個民族的靈魂。始終包涵著巨大的隱忍。
沒有放肆和張揚的個性。卻有對宿命的接受和信服。
在碑林的時候,這種疼痛的感覺依然在心裡湧動。幾千年的文明,是無法取代的瑰寶。同時也是沉重的束縛和負荷。一代一代的人,在這種驕傲和滲透裡身不由己地背上包袱。這是和想像力或者個性無關的東西。它讓你在遵循的同時感覺到軟弱。
古人精工細琢描出來的一隻花瓶。繁複美麗的花紋和圖案,透出沉靜的氣息。
而現代人日益浮躁的心情,是否只能生產流水線上面的大批量產品,滿足永無至盡的對暴利的慾望。
這是傳統和發展的矛盾。
古老的文明是一把雙刃劍。
它太美,無法拋卻。然後它又太重。背在肩上舉步艱難。
兵馬傭,大雁塔看的人太多,就不說了。
來西安之前,朋友就叮囑要帶些皮影回去。很多民間藝術幾乎都處於失傳的邊緣。
記得很久以前,還能看到皮影戲。一些鬼魅般的幽暗側影有動作和說話,感覺極為詭異。
在西安見到有賣的地方不多。店裡做了裝幀的價錢就會很貴。但是還是搜羅了一些。顏色艷麗,
雕刻生動,充滿人性。騎在麒麟背上插大旗的武士,留著黑色的長鬍鬚,威風凜凜。也有小丑和相公,騎著驢或搖著扇子。而古代千金小姐的皮影是最精美的。細細地刻畫她們裙子和鞋子的圖案。
一小朵一小朵地鏤空。每一個皮影都有描得鮮紅的嘴唇和似笑非笑的眼睛。
我覺得有一個詞能恰當地表達它們給我的感覺。淒艷。
沒有見過比它們更淒艷的道具。始終以側面示人。無法面對。也無法傾訴。
帶回家以後,朋友們分走了好幾個。剩下的收了起來放在衣櫥裡。
不想把它們掛在牆壁上。因為始終覺得它們似乎有靈魂。
這是除了南京以外,安妮喜歡的另一個城市。
古老的城市看過去都是沉靜的。
黃昏的時候,散步到鐘樓旁邊的廣場,看到暮色迷離的天空中淡淡的雲朵。在鐘樓的簷角邊,總是有一群夜鳥在盤旋。一圈又一圈。這是使它們感覺安全的地方。
有時候一些深刻的思緒,總是會失去語言。
走在大街上的時候。觀望著行人的時候。心裡忍不住就會想起,它曾經有的繁華。它無處可逃的時光深處的荒涼。
在生命的輪迴中,永遠都是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