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週一的早晨,吉敷決定去拜訪一位醫生。那位醫生就職的醫院,就是在屜森恭子房間的抽屜裡找到那張掛號證上寫的那家。
私立N醫科大學的附屬醫院是一家大型綜合醫院。醫院裡有一個很大的候診室。坐在服務台後面的護士通過廣播呼叫坐在長椅上等候的病人,所以這裡看上去更像是等候付款或者讓病人取藥的房間。
吉敷走向服務台,朝一個正在忙碌的護士出示自己的證件,然後拿出屜森恭子的掛號證,對那個護士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哦,這是耳鼻科的掛號證。耳鼻科在四樓,您可以坐那邊的電梯上樓。」
吉敷謝過護士,朝電梯走去。聽說是耳鼻科,這讓他有些感到意外。
到了四樓,吉敷看到一個小型的接待窗口,他對裡面的護士出示了自己的證件,問能不能問一下持有這張掛號證患者的情況。
護士長,一位胸口掛著名牌,有些年紀的護士看了看掛號證說:
「哦,這位患者是週三當班的籐枝醫生的病人,他今天不在。現在他人應該在大學的研究室裡。」
「那麼,請問大學研究室怎麼走?」
「大學就在這家醫院的後面,走出大門後繞著醫院拐到後面,然後穿過停車場就到了。」
「籐枝醫生的研究室呢?」
「這我就不清楚了,您去問一下大學裡接待處的人吧。」
吉敷道謝,走出了醫院。
他按照護士長說的找到了大學的校舍,然後向接待處的職員表明身份,說自己想見見耳鼻科的籐枝醫生。職員撥了一個內線電話,沒過多久就接通了籐枝醫生。
「他說現在正打算去醫院,要經過這裡,請在原地等他一會兒。」
放下電話,接待處的女職員告訴吉敷。
也沒等多久,一個白頭髮,身形瘦小,穿白衣服的男人就出現在走廊上。
「請問是籐枝醫生嗎?」
吉敷開口問道,對方無言地點點頭,並且伸手指向吉敷背後的沙發,示意他坐下說。
等兩人坐穩後,籐枝醫生便問:
「有事嗎?」
吉敷把屜森恭子自殺的消息告訴籐枝醫生。
「唔……」
籐枝醫生應了一聲。
「如果屜森小姐真是自殺的話,有關自殺的理由,籐枝醫生你是否知道一些隱情?比如屜森小姐她得的病,是不是和這個有關?」
吉敷詢問。
「嗯……」
籐枝醫生仍舊嗚嗚不語。
「這個,也不能說完全沒有關係。」
醫生這麼說讓吉敷有些吃驚。他本來以為醫生會立即否定自己的猜測。難道屜森恭子真得了要命的重病?
「屜森小姐她究竟得了什麼病?」
「這個,醫生有責任替患者保密。」
醫生說著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視線。
「不過既然她已經去世了……她得的病,俗稱是『美米爾症』。」
「美米爾症?」
「對,也叫美米爾氏病,簡單地說,就是經常頭暈。這種病會影響聽力,發作起來沒有任何徵兆。如果眩暈強烈的話,甚至會嘔吐和產生惡寒,患者在精神上會感到不安。」
「哦,這就是美米爾症啊……」
「是的,最近一段時間她的病好像頻繁發作,所以才會到醫院來。」
「這種病的病因您知道嗎?」
「這個病因嘛,是因為內耳的淋巴腺異常造成的。但現在還沒有完全得到證實。」
「哦,聽上去挺痛苦的。」
「是很痛苦。但還不至於會要人的命。就我所知,還沒有患者因為得了這種病會去自殺的。」
「啊,是嗎。總之屜森小姐她是因為得了這種病才會來耳鼻科的……」
吉敷總算搞清了屜森恭子會來耳鼻科的理由。本來提到耳鼻科,吉敷只會想到中耳炎之類的病,根本沒和眩暈產生聯繫。
「是啊,不過屜森小姐的左耳鼓膜上開了一個很小的洞。」
「洞?」
「哎,說得簡單一點就是鼓膜破了,這是她來耳鼻科看病的另一個理由。」
「這是生病造成的?還是先天……」
「不,是後天產生的。原因嘛……我這裡是無法斷定,不過……應該是事故造成的。」
「事故?」
「是的,就是受到暴力傷害,被人打了。像這樣的例子有很多啊。」
「這是最近發生的事嗎?」
「不,以前就有了。應該是很久以前,具體是什麼時候我說不清楚。但造成她鼓膜損傷的事故與這次美米爾症發作的原因是否有什麼因果關係,我也不能完全否定。」
「她是被打了鼓膜才會破裂的?」
「不,也不一定是被人打才會鼓膜破裂的,交通事故也有可能產生同樣的後果。」
「這樣啊,那麼說是造成她鼓膜破裂的事故同時也讓她患上了美米爾症。」
「唔……也不是沒這個可能。但這個病的病因,目前還不是很清楚。」
籐枝醫生如是說。
走出私立N醫科大學附屬赤羽綜合醫院,吉敷抬腿前往位於板橋的北村居。
這是個天氣晴朗的早晨,和雨霧漫天的週六相比大為不同。因為沒有電梯,吉敷沿著古舊、灰暗的水泥樓梯爬上五層。走在四周並排著鐵門,四面灌風的走廊上,吉敷看見樓下有一個小小的公園。越過走廊上那缺漆丟色的護欄,公園裡的綠色盡收眼底。公園內孩子們嬉鬧的歡聲傳入半空,清風搖曳,吉敷感到了秋日清晨的爽朗。
屜森恭子的房間大門緊閉。房間已經失去了它的主人。大門原本被漆成藏青色,但在太陽的暴曬下,如今已經變得雪白。門上似乎貼過一些不干膠貼紙,那些貼紙的碎角還殘留在大門上。大門上塞滿傳單和信件的地方有一塊顏色特別濃,仔細看才發現那顏色特別濃的中央貼著一張寫有「屜森」兩個字的小紙片,小紙片的下面的收信口正張著大嘴。
這就是屜森恭子住的地方,給人的感覺十分寒磣。和鯨岡裡美的公寓大門,以及因幡沼耕作那小巧整潔的玄關相比,此處給人的感覺除了寒磣外也沒有別的什麼感覺了。
鯨岡比屜森要年輕,因幡沼耕作的妻子應該和屜森恭子同年。吉敷突然想起了屜森恭子在信中寫過的一句話來。
三四十歲還無法獲得經濟上和精神上穩定的女人就是失敗的女人,無論她們如何辯解都是在為自己的失敗找借口……大意就是如此。如此看來,她是不是遭受過同性言語上的攻擊才會這麼寫的呢?
吉敷從外套的口袋裡取出那串鑰匙。他用右手拿著其中一把,不是小說家家裡的那把,也不是鯨岡裡美公寓的那把,逐漸靠近大門上的鎖孔,準備往裡面插進去。
令人驚訝的是,尺寸完全不合適。鑰匙碰到鎖孔就停了下來,根本無法插入。
看來不是。這第三把鑰匙並非屜森恭子家的鑰匙,不過這和自己預想結果一致,他只不過是在這附近辦事,所以順道過來確認一下罷了。吉敷把鑰匙按原樣收進口袋,向樓梯口走去。就在此時……
他發現了一些像是菊花的花瓣散落在腳下的地面上。
真是奇怪,為什麼不落在別家的門前而偏偏落在屜森恭子家的門前呢?
發覺這點,吉敷走進房門。他抵住收信口上那像舌頭一樣的擋板,擋板朝屋內倒下去,露出了一條縫隙正好能望見屋內的地板。
吉敷把臉貼近大門透過那條縫隙去看屋內的情況,好不容易瞅見鋪著綠色亞麻油氈的地板上躺著兩枝白色的菊花。看來是有人通過收信口的縫隙硬生生地把菊花扔進了房間。
吉敷抵著那條擋板,維持著向屋內探視的姿勢,隱約間,他似乎聞到了一股菊花的香氣。這些菊花究竟是誰扔進來的呢?
走下樓梯,跨過護欄,橫穿過車道,吉敷打算通過對面的人行道下到地鐵站去搭乘地鐵。這時他看到了右邊的那個公園。
公園與人行道鄰接,只要登上數段水泥台階就可以到達。登上石階後就是一個有些高度的高台,那高台上有一個像是籐蘿架一般的屋頂。屋頂下擺放著三張長椅,走下高台就是公園的地面。這時候吉敷看見長椅的左側坐著一個背朝自己的婦女。
吉敷停住了前進的腳步,並且無意識地走進人行道旁一棵白楊樹的陰影裡。此時他還不明白自己這樣做的目的。
女人沐浴在秋日微弱的晨光下,癡癡地俯視著那些在鞦韆和沙場中遊戲的孩子們。一開始吉敷還以為她是某個孩子的母親,但如果是家長的話,她離孩子們的距離顯然太遠了。
膝蓋上放著一件疊好的上衣,身上穿著一件色彩樸素的針織衫,她的背影看上去十分孤寂。那女人一個人孤零零的樣子十分清寂,但吉敷並非為此而停下了腳步,他看到那女人的手上正在把玩著一朵菊花。
望著女人的背影,吉敷突然感覺她與周圍的那些人產生了一種奇妙的隔閡。一方面是因為她那孤冷的身形,另一方面或許是因為她的容貌可以歸入美女的原因吧,事實上還不僅如此。吉敷的直感告訴他,那個女人與屜森恭子、因幡沼耕作以及鯨岡裡美這些人有著直接的聯繫。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因為他看見坐在椅子上背朝自己的那女人,手裡正在不停把玩一朵白色的菊花。
吉敷站在樹蔭裡觀察了一陣。他正準備走上前去搭話,卻沒想到那女人站起身來,緩緩地走下樓梯,朝自己站的方向走來。
她穿著深棕色的套頭毛衣和一條同色的長裙。身材修長,面容雖然看不太清楚,但能看得出五官十分端正。
錯過搭話機會的吉敷,不知怎麼地,開始跟蹤起那女人來。
沿著巴掌這麼大的公園,那女人向右邊走去。她在公園那少得可憐的綠化與雜居公寓間緩緩步行。那女人前進的路線原本是吉敷打算走的,也就是地下鐵、都營三田線,本蓮沼站,這三個地方。
隨著日頭逐漸升高,人行道上行人也慢慢多了起來。雖然跟蹤她並沒有多大困難,但吉敷也沒打算就這麼一直跟蹤下去。他不認為那個女人是殺害屜森恭子與因幡沼耕作的兇手,那女人接下來也不會有什麼可疑的行動,或許只是回家而已。
女人繼續走自己的路。她忽然把拿在手裡的菊花投入道旁一隻藍色的垃圾桶裡。吉敷見狀並沒有停下腳步,當他走到垃圾桶旁邊時,便向裡面瞄了一眼。
舊雜誌與空罐堆裡間躺著一枝白菊。這枝白菊的顏色和大小與吉敷剛才在屜森恭子屋子裡看到的那兩枝十分相像。
沒錯,就是她,吉敷暗忖。走在他前面的那個女人偷偷地去過屜森恭子居住的公寓,並且把三枝菊花中的兩枝投進了收信口。
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她究竟是誰?這些問題直接去問本人就行了。吉敷加快了腳步,打算追上前面那個女人。他打算到時候出示證件,表明自己警察的身份後再提問。
他小跑了幾步,突然又改變了主意。慢著,這樣做會不會太魯莽了?
她並沒有做什麼可疑的舉動,就算到時候說,你把花扔進別人家裡是在試探家中是否有人,有闖空巢的嫌疑,但自己又沒有目擊到她扔花的經過,說到底她根本就沒有做觸犯法律的行為,所以即便自己表明了警察的身份,她也不是做了什麼錯事的人必須接受我的盤問。我這樣貿貿然地上去向她提問,如果這其中有什麼隱情讓她不願開口的話,她完全有可能拒絕回答。
如果她選擇保持緘默,那除非把她當成罪犯逮捕,不然我沒有任何權利要求她說出自己的姓名住所,以及她和因幡沼耕作的關係。
萬一她被我逼急了,隨便叫輛或出租車就此抽聲而去,那這條線索有可能就這麼斷了。
好不容易發現的重要線索,或許會因為自己的輕舉妄動而讓她像滑手的泥鰍一樣,跐溜一下消失在大東京的茫茫人海中。
小心駛得萬年船,她究竟是什麼人現在還無法判斷。總之要做好最壞的打算,為了今後的調查著想,現在的首要任務是搞清她的住所和上班的地方。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後,再展開行動也不遲。吉敷一邊想一邊放慢了腳步。
就像自己預測的那樣,她來到了中山道。一輛輛載貨卡車發出轟響從人行道旁開過。那個女人夾在擁擠的人群中,露出稍許不快的表情繼續前進。
人行道的對面就是地鐵本蓮沼站的入口。那女人走路的樣子似乎有些不對勁。吉敷看見她弓著背,肩膀隨著急促的呼吸不停地上下擺動,感覺十分痛苦。
她彎著腰爬下地鐵站的階梯。這樣的動作比在平緩的大街上走路更為辛苦。吉敷不禁想到,都市裡的階梯真是太多了。
她在自動售票機前買了一張車票。吉敷一直躲在柱子的背陰處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她買票想到哪裡去?吉敷站的這個位置正好看不見,但他卻瞥見了長髮後她那高挺的鼻樑。
女人走過檢票口。吉敷與她拉開適當的距離,向檢票員出示證件後,也通過了檢票口。
走進月台,女人隨即癱坐在椅子上,好像沒什麼精神。現在是上午十點,吉敷找到一部公用電話,把目前的情況告訴正在辦公室裡的小谷。
電車進站了,上班高峰已過,所以車廂內內顯得很空。這對跟蹤來說十分危險。那女人用外套裹住手袋放在膝蓋上,始終低著頭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似乎也沒有心思去關心周圍的狀況。電車駛進月台,在開門的那一瞬間,那女人突然抬起頭,大概是在確認站名。
電車駛過板橋本町、新板橋,達到巢鴨。那女人很吃力地站了起來,手拉著車門旁的金屬管扶手。
她慢悠悠地走出車廂,吉敷混跡在散客人群中隨她一起下了車。
走出檢票口,她還一次都沒有回過頭。吉敷出示自己的證件後也走出檢票口。
走出地鐵站又得爬一段台階,那女人拉著扶手慢慢地往上走。
她那樣子難道是病了嗎?吉敷思忖著,他見那個瘦弱的女人走得這麼辛苦,感覺十分可憐,很想就這麼跑過去扶她一下。
步入大街,兩人走在人行道上又被捲入了人潮。吉敷見那女人辛苦的樣子,心想她如果能到附近的店裡坐坐該多好啊。
眼看就來到了JR巢鴨站前,那女人向車站內走去。
她走上台階,來到自動售票機前買了一張車票。看來她沒有月票。
女手中捏著車票,緩緩地,緩緩地走過檢票口。吉敷仍舊與她保持著一段距離,跟在她身後走過檢票口。
JR巢鴨站月台上的人要比地鐵站多。長椅坐得滿滿的,沒有空位,那女人只能站在長椅與牆壁的中間。她用右手扶著牆壁,一喘一喘的,感覺呼吸有些困難。因為這是跟蹤,自己什麼也不能做,吉敷只能遠遠地注視著她。
一個坐在長椅上的中年婦女伸出手碰了碰那女人的腰,然後站了起來,讓她坐自己的位子。那女人低頭道謝,輕輕地彎腰坐下。
那女人身體不適,這對吉敷來說,或許是一個上前搭訕的好機會。看她那麼辛苦的樣子,應該不會想到有人在跟蹤自己。
山手線那綠色的車體緩緩滑入月台,再往下開因該是池袋、高田馬場等站。
女人緩緩起身,她推開面前的人潮,身影消失在車廂之中。吉敷加快腳步,通過另一扇門上了電車。
車廂內很擠,根本沒有能坐的地方。那女人拉著吊環,悄然佇立在人群中。一路上車體輕晃,她纖細的身體也隨之搖動。
駛過大塚站,電車到達池袋。人群開始一齊湧向門口,她在人群中隨波逐流,最後被擠上了月台。
在吉敷看來,她本來是不打算在這個大站下車的,但無奈人潮洶湧,只能硬生生地擠上月台。但她沒有再回車廂的意思,於是吉敷也跟著在池袋下車。
那女人就像一個弱小的生命體,大都市那如怒濤一般的氣息帶動起一股無形的狂暴之力將她玩弄於股掌之間而使其無力反抗。對她來說,個人的意志在此刻變得極其稀薄。只要活著,在人潮中無論去向何方都變得不那麼重要。跟蹤繼續進行,不知何時開始,吉敷開始對這個神秘的女人產生了興趣。
池袋站是一個大站,有三條線路在此相交,所以月台上人滿為患。吉敷無法接近她,眼看就要跟丟了。
女子捲入人流,被推著走出檢票口。她靠近一根粗大的圓柱,在那裡有一面鏡子,正好映照出女人的面容。女人靠在鏡前的檯子上,喘著粗氣。從同一趟電車上下來的人群從她的身邊走過,她大概是想讓那些人先走,便稍作停息。
從她身邊走過的那些人裡,有幾個人一直盯著女人看。她那個樣子的確很容易吸引人的視線。
一種罪惡感在吉敷的心中油然而生,他覺得自己再這麼偷偷地看下去是在侵犯那女人的隱私。跟蹤就此打住,還是單刀直入地上前問話算了。但吉敷又轉念一想,她如今這個狀態,能好好地接受我的詢問嗎?
猶豫間,那女人已經邁開步子向池袋站東面的出口走去。她站在人行橫道前等待信號燈變成綠色。等變成了綠色,她又繼續往前走。艷陽高照,但因為上空多雲的關係,四周的光線有些陰暗。
人潮依舊洶湧,她隨大流走上了池袋站前的人行道。人流在電影院分散,吉敷緊跟其後。
走著走著,她突然停住了腳步。女人緩緩地抬起頭向前方眺望,「池袋陽光城市大廈」像一面巨大的屏風似的矗立在她的面前。
她抬頭看了一會兒又邁開步子走進地下通道。
究竟要去哪兒啊?身體那麼不舒服,為什麼不早些回家呢?吉敷不明白這女人是怎麼想的,看樣子她是準備去池袋陽光城市大廈。
人潮一波接著一波向她湧來,女人好不容易才到達大廈的腳下。她好像準備搭乘電梯到大廈的什麼地方去。如果讓她一個人上電梯的話,那可就要跟丟了。吉敷連忙向她靠近,和她搭上同一班電梯。在電梯箱內,吉敷快速繞到那女人的身後。
電梯箱內幾乎滿員,人人都被悶熱憋得心煩氣躁。吉敷就站在那女人的身後,這時他才發現那女人分外地矮小,她的身高大概才到吉敷的肩膀,而且她身上散發出的香水味十分地清淡。
女人在一樓下了電梯。吉敷朝她前進的反方向走去。就和自己預料的一樣,她買了觀景台的票,並走向直達觀景台的電梯。
人潮從觀景台湧出,吉敷也追隨者女人的身影來到觀景台。當他走出電梯,便急忙躲開她的視線,朝女人前進的反方向跑去。
走了這麼長時間,女人大概覺得累了,便找了一張空著的長椅彎腰坐下。玻璃窗外是大都會繁華遼闊的市景,但女人卻無心欣賞,她像在地鐵上那樣,出神地俯視著自己的膝蓋。吉敷在離她稍遠的地方找了一張長椅坐下,她用眼角的餘光觀察女人,等待她接下來的行動。
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女人一直保持著那個姿勢沒動。在她身旁使用收費望遠鏡的人換了一組又一組。透過如牆面一般巨大的玻璃,室外那刺眼的陽光已經被過濾得十分柔和。
女人起身走到玻璃窗前朝護國寺所在方向眺望了一陣。吉敷見她的精神還是十分萎靡。
接著女人向觀景台的南側緩緩走去,吉敷起身跟在她的後面,與她保持一段距離。
她將兩隻手插在外套的口袋裡,走得很慢很慢,吉敷也用同樣的速度在觀景台上行走。
皇居方面、東京灣方面、芝方面,她在一塊塊解說牌前閒庭漫步。放眼望去,一幅將大廈包圍的大東京全景圖在她的左手邊緩緩展開。今天天氣很好,所以室外的風景也特別清晰,但在觀景台漫步的女人似乎並沒有把注意力投向那些美麗的風景。
繞行一圈快結束時,女人輕輕地倒在了地上。四周傳來了幾個女人的尖叫神,甚至還有女孩想從她的身旁跑開。吉敷急忙跑上前去。
吉敷跪在地上把女人抱起來,他看見女人的臉孔就像紙那樣蒼白。
他用兩隻手把那女人抱起來,走到最近的長椅旁。坐在長椅上的男女見狀急忙起身。吉敷朝他們點點頭,便將女人橫放在長椅上。接著吉敷想去取女人掉在地上的外套和手袋,但發現一個像是公務員的年輕女性已經替自己拿了過來。他向她道謝並且接過那兩樣東西。吉敷替那女人整了整倒下時翹起的裙子,並且把淺茶色的外套蓋在她的腰上,手袋則擱在她的頭頂。但想了想他又改變了主意,決定先坐下,並將那女人的頭枕在自己的膝蓋上。
看熱鬧的人漸漸散去,他們一定這兩人當成情侶了吧。吉敷輕觸那女人的額頭和手腕,感覺不是很熱,反倒是手腕冷得像冰一樣。
那女人輕聲呻吟著,就像夢見了什麼可怕的東西,正在做惡夢。塗抹著粉色口紅的嘴唇一張一合,時不時露出裡面潔白整齊的牙齒。高高的鼻樑,尖細的下顎,真是個美女胚子,看樣子大概有二十多歲,三十不到。
她緊閉的眼瞼過了一會兒才緩緩張開,變成細長而清秀的美目。眼角上滲出了少許淚水。
「啊,我……」
說著她急忙想要坐起來。
「請躺著別動,等身體舒服一些您再起來。」
為了不讓對方感到不安,吉敷盡可能用柔和的聲調說話。女人聞言便又躺下,她露出不安的表情翻眼注視著吉敷,眼白的部分稍稍有些充血。
但這樣的臥姿畢竟無法長久,女人直身坐在吉敷的身旁,用雙手整理凌亂的頭髮。這樣做事,她的身體還在輕輕顫抖。
「您真是太好了,我給您添麻煩了。」
那女人客氣地說道。
「請不要在意,您是不是太疲勞了,已經沒事了吧?」
「已經沒事了,我有一點貧血。」
「我看您還是早些回家比較好。請問你住在哪裡?」
「西武新宿線上的上井草站。」
女人如實回答。
「上井草……」
吉敷喃喃自語,上井草離因幡沼耕作家遠嗎?但他對這附近的地理不熟,所以一時半會也無法判斷。
「我有些不放心,可以送你回家嗎?」
「哎?」
女人注視著吉敷的臉,對他說的話感到十分驚訝。她的雙眼果然有些充血,看來她睡眠不是太好。
「請不用擔心,這是我的工作。」
工作?女人越發覺得奇怪了。
「您說工作是什麼意思?」
吉敷不得已只能從懷裡掏出證件。
「您是警察?」
「是的。所以請不用擔心,我不是壞人。可以的話,讓我送你回家吧。其實我有幾個問題想問您。」
吉敷說著便站了起來,女人似乎也沒有要拒絕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