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尋說,洛施,這幾年,我像一個局外人一樣看著大家吵吵鬧鬧,分分合合,我總覺得你們是一群沒長大的小孩,而我,已是一個成熟的人。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現在一想到要離開你們,我就特別想哭。
我安靜地微笑著看著她,我想告訴千尋,我已經哭不出來了。
可是,離別的車站,我說不出任何話,我覺得自己的心裡流動著萬千悲傷。
千尋說,我和大家都沒有走得特別近,也沒有特別遠,謝謝你,洛施,如果不是你,我不會知道,除了讀書,世界上還有這麼多稀奇古怪的事。
千尋踏上列車時,米楚站在我身邊問,當初我們帶她一起玩,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我搖了搖頭。那一年的時光像火車般,從我眼前轟隆隆地開過。
我想起了那個坐在窗下認真唸書的女孩子。那時,我和她是同桌,她書念得特別好,對其他事情卻一無所知。
我立刻覺得自己要拯救她,便帶她進入我們的圈子。我和米楚特別好,但是她就像我的影子一樣,經常安靜地跟在我的身後。
我記得前段時間我曾問她,千尋,為什麼你總是那麼話少,是不是不喜歡跟我們在一起?
她微笑著說,我喜歡聽你們說話,看你們活蹦亂跳的模樣,那樣我會覺得,我還鮮活地生存在這個世上。
我揮別著火車,揮別了,千尋;揮別了,我們的青春那些不知所措的模樣。
千尋走後,C市下了一場大雪。
我與陸齊銘分開,已經半年了。
週末,父母給我帶電話說要來市裡買東西,我陪他們逛街。
其間我斷斷續續地回過幾次家,爸爸裝了個假肢,所以平時看來與正常人無異。
父母來時,我特別開心,在我租住的房子裡,我媽給我做手擀面。我吃著吃著,手擀面上飄出的氤氳霧氣,就熏到了我的眼睛,熱熱的。
我媽說,這段時間都瘦了。然後打量著房間又說,你一個人住在這裡,要不我什麼時候來給你做飯好了。
我笑著說,你胡說什麼啊,你來了爸怎麼辦?
爸爸立刻接上話,我又不是不會做飯。
是啊,煮米飯就直接把米丟進鍋裡,一點水都不放。我揪著以前的事,揶揄爸爸。
爸爸的臉馬上紅了,笑著沒有說話。
那天,我陪父母一起去逛街,拿著剛發的工資給他們買衣服。媽媽看上一件羽絨服,看了看吊牌一千,又放下了。我拿下來推著她去試衣間,去試試,去試試,你女兒買得起。
可是,等到了試衣間門口我就愣住了,陸齊銘竟然站在那裡。
他轉身看到我們時也愣了,但轉而眼裡又充滿驚喜,他上前一步,像是要打招呼。但這時,試衣間裡飄出一個穿米黃色羽絨服的女孩,說,老公,你看這件怎麼樣?
看見陸齊銘愣在那裡,她便順著他的目光看過了,接著笑著跟我打招呼,洛施,好巧啊。
我爸跟我媽估計也明白過來是什麼事了,我媽鎮定地衝她笑了笑,然後轉頭看我,洛施,你同學?
我點了點頭,強笑著拉起我媽說,媽,我給你介紹,這個是陸齊銘,這個是他的女朋友張娜拉。
陸齊銘侷促地看著我媽,低下頭說,阿姨好。張娜拉也乖巧地和他一起叫阿姨。
我媽微笑著點了點頭,客氣了兩句。我沒有敢去看我爸的表情,我想起不久前回去,他還在問我齊銘現在生意怎樣,你不能幫他,就不要添亂之類的話。
那天下午買完衣服送爸媽到車站時,我爸一路都沒有說話。
最後在候車室,我走到我爸前面說,爸,對不起……
我爸沒有吭聲,我媽卻一把扯過我說,傻孩子,誰要你說對不起,你有什麼對不起我們的。我們就是難過,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跟家裡說一聲……
我媽說著說著就哭了。她說,當初我們不讓你把他帶到家裡來,你就跟我們爭,說這輩子就嫁他。現在你們不在一起了,也不跟家裡說一聲……你這是……你叫爸媽怎麼說你……
我媽一哭,本來心裡就難受的我就跟著哭起來,我說,媽,你別哭了,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會這樣……
一直沉默的爸爸,卻在這時抬起手給我抹了抹眼淚,歎了口氣說,別哭了,傻孩子,都過去了。
可是我卻哭得更厲害了。
彷彿把十三歲那年知道身世後沒有哭的眼淚都流出來了。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竟然接到了陸齊銘的電話。
因為後來他說,洛施,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所以我就把他從聯繫人裡刪除了。
可即便這樣,每次拿起電話,我都能清晰地背出他的號碼。可是接到他電話的時候,我看了好一會兒,直到看到末尾的0828,才知道是他。
那是我的生日。以前,我經常慶幸,幸虧張娜拉不知道他的手機號碼後四位是我的生日,不然估計會連手機號都一起給他換了。
可是現在,這個號碼像一個巨大喧囂的笑話,張著大嘴巴嘲笑我。
我接起,他那邊沒有任何聲音。
我卻沒有陪他浪費情緒,我問,有事嗎?沒事我掛了。
洛施,你好嗎?陸齊銘急急地問。
我對著電話,無聲而又無奈地笑了。陸齊銘,你好嗎?這句話,為什麼你從前沒有問過我?
你誤解我與蘇揚,帶著張娜拉出現在米楚的生日會上宣佈訂婚時,為什麼沒有問我,你好嗎?張娜拉自殺時,我也因車禍住院,當你那麼肯定地選擇了她時,為什麼沒有問我,你好嗎?葫蘆被帶走,我蹲在地上哭泣時,為什麼你沒有問我,你好嗎?
我說,陸齊銘,我很好,那麼你呢?
那頭陸齊銘沒有再說話,過了好久,他輕輕地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