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瑞薩用短槍瞄準他寬闊的胸膛,瞇起雙眼。「我不會打偏,」她說道。「你是怎麼知道我名字的?」
薩爾完全糊塗了,時間長得難以想像。然後他明白了。他肯定是偶然進入了那些錯誤的時間線的其中之一——青銅龍軍團正在試圖修正的時間線其中之一。因為,讓人心痛的是,他知道特瑞薩·福克斯頓,他童年唯一的朋友,從來就沒有活過她的二十中旬。
「接下來我要說的聽起來會非常不可思議,但是拜託,我懇求你相信我,」他說道,嘗試讓他的話聽來盡可能平靜——還有理智。
她揚起一邊眉毛。「你很會說話……對一個臭烘烘的綠皮來說,」
特瑞薩總把他當作自己的兄弟,她用這麼難聽的話來形容他,讓他很受傷,但他沒有反應。
「這是因為我受過教育——被人類,」他說道。「我被」
那槍動搖了,但僅僅只有一刻。從她持槍的架勢來看,薩爾可以判斷特瑞薩對火器絕不陌生。
「你在說謊,」她說道。「那個獸人幾天之後就死了。」
薩爾的心都顫抖了。所以他曾經在這條時間線中存在過……卻死在了襁褓中。這讓他很難接受。他再試了一次。
「你聽說過巨龍麼,特瑞薩?」
她哼了一聲。「別侮辱我。我當然聽過。這和我很快就要失去耐心的這個獸人有什麼關係?」
她這麼苛刻,這麼充滿敵意。不過,薩爾仍在堅定地繼續。「那說不定你知道有一個叫做青銅龍軍團的族群。諾茲多姆是他們的領袖。他們確保時間按照它應有的方式呈現。在另一條時間線上,如我告訴你的,我活了下來並成為一名角鬥士,正如布萊克摩爾所願。你偷偷把筆記藏在書裡頭給我。你成為我的朋友。」
「一個獸人的朋友?」懷疑讓她的聲線更高。「不太可能。」
「是的,」他同意道。「非常不可能。也非常奇妙。你記得你母親哺養過的嬰兒,而且你喜歡他——我。而且你憎恨他們對我所做的事情。我才剛遇到你,但我卻說出我已經知道的你的一些事情。我相信你並不喜歡對那些無法自保的生命施之暴力。」
她的槍抖了一下,她的雙眼也只是閃爍了一剎那,隨之她又開始凝視對方。薩爾心中充滿了希望。不論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讓他所熟知的溫柔淑女變得如此強硬和冷酷,他看得出她本質上還是特瑞薩。而且如果她還是特瑞,也許他就能打動她。能夠幫得上她,用某種方式,在這條時間線中,以某種他自己曾經無法行使的方式。
「你幫助我逃跑,」他繼續道。「我將我的人民從收容所中解救出來。我打敗布萊克摩爾,剷平敦霍爾德。而後來,人類、獸人和其他種族聯合起來,擊敗了一支攻擊我們世界,被稱為燃燒軍團的惡魔力量。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你,特瑞。我的時間線欠你太多了。」
「故事很不錯,這要比我從一個獸人身上所能期待的都要精彩多了,」特瑞薩說道。「但這是個謊。這兒的世界顯然可不是那個樣子的。而那是我唯一所知的世界。」
「要是我能證明給你看呢?」他說道。
「那不可能!」
「但是——假如我可以呢?」
特瑞薩仍未放鬆警惕,但是他能看到出來她正越發地感到好奇。「怎樣?」她問道。
「你的確見過那獸人嬰兒,」薩爾說道。「你可記得他雙眼的顏色?」
「藍色,」她立刻說道。「不論是之前,還是在那之後,都沒有人見過有著一雙藍眼睛的獸人。」
薩爾指了指他的臉。「我的雙眼是藍色的,特瑞薩。而且,我也從來沒有見過任何別的獸人有著藍眼睛。」
她哼了一聲。「說得好像我真會靠近你,好在夜裡看清你的眼睛,」她說道。「別做夢了。」她的頭猛地向左一轉。「走起,綠皮。」
「等等!還有一樣東西……能夠向你證明我說的是實話。」
「我已經受夠這些了,」她說道。
「在包中,」他堅持道。「看看這個包裡。裡面有一個小口袋。在那口袋中……我想你會找到些你能認得的東西。」
他祈禱自己是對的。小口袋中只放了幾樣東西。他的圖騰。那顆橡果,自然——是古樹的贈禮。一個臨時祭壇,上面有著每個元素的象徵。還有……某樣珍貴的東西。某樣他本失去卻又重新找回的東西……某樣他將會一直保存,直至他死去的東西。
「這要是什麼把戲,我就在你的頭上打出個洞,大到……,」她咕噥道,儘管怒目而視的她很顯然更信任自己的判斷,她還是仔細地蹲了下去開始仔細翻查他的包。「我該找什麼?」
「如果我沒錯的話……等你看到它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她又嘟囔了一聲,將火槍換到右手上,用左手把包裹中的東西全都倒了出來。她一件件地梳理著物件,顯然是沒有看到任何有著特殊含義的東西。
「我只看到了一塊石頭,一根羽毛,一個——」
特瑞薩沉默了。她凝望著在月光下閃耀的小件珠寶。她一隻手顫抖地撿起銀色的項鏈,似乎已經全然忘記了薩爾的存在。一道新月懸掛於鏈上。她大張著嘴,看著薩爾,不同於之前讓她美麗的臉龐變得有些扭曲的憤怒和深藏的恐懼,現在她的臉上寫滿了震驚……和驚歎。
「我的項鏈,」她輕聲說道。
「你給我的,」薩爾道。「當你幫助我逃跑時。你告訴我可以躲在一棵倒下的大樹之中。在一塊形似巨龍的大石頭附近。」
她慢慢地放下火槍,甚至都沒有再去看他。她用另一隻手伸進她已經穿得磨損的亞麻襯衫中,掏出了一條項鏈,跟她手中拿著的一模一樣。
「當我年輕的時候,我在它上面弄出了一個豁口,」她說道。「就在……這裡……」
兩條項鏈有著完全相同的凹陷:新月下方那一角稍微有些變形。
他抬頭望著她,這是他第一次看到他所記得的那個特瑞薩望著他。他慢慢走向對方,跪在她的身邊。
她的手握緊第二條項鏈,然後把手伸向他。她放開手,只見它輕輕地攤在他巨大的綠色掌心之中。他看著薩爾,臉上沒了恐懼,輕微一笑。
「你的眼睛,」她低聲說道。「是藍色的。」
儘管他知道自己的故事聽起來實在是很荒唐,但特瑞薩相信了他,這讓薩爾很開心,但這並非出乎他的意料。他給她的證據是她無法辯駁的。他所熟知的特瑞薩面對這種證據時不會帶有任何偏見。而他面前的這個女人還是特瑞薩,儘管和他所記得的溫和而又誠摯的年輕女子截然不同。
他們談了很長時間。薩爾把他的世界告訴給她,儘管他沒有告訴特瑞薩她最終變成什麼樣子。如果她問起的話,他是不會撒謊的,但是她沒有問。他告訴她自己的過去,還有伊瑟拉托付給他的任務。
然後她戳弄著火焰,一點一滴地告訴他這條新湧現的,扭曲的時間線的有關信息。
「喔,布萊克摩爾自然在這條時間線中,」當對話中心轉移到這惡人身上時,她說話的聲音顯得很是苦澀。「只不過我覺得我更喜歡你那邊的那一個。」
薩爾哼了一聲。「一個心機極深,自私自利,妄圖創造一個獸人軍隊來對抗自己的人民的醉鬼?」
「在這條時間線中,他是一個心機極深,自私自利,清醒的將軍,他不需要一支獸人軍隊來對抗自己人民,」她說道。「根據你所告訴我的」——她轉過自己留著短髮的頭,看向他強健的身體——「你是一名強大的戰士。而且我對此深信不疑。聽起來布萊克摩爾太過於倚重於你和他的秘密計劃了。當你死了之後,他不得不自食其力。」
「正常情況下,這一特徵讓人欽佩,」薩爾道。
「正常情況下。不過他幾乎沒有……正常過。」她一邊說著話,身子轉了過去。
她的表述中有某種東西讓薩爾立刻警覺。那是私人的憤怒,還有……羞愧?
「他……在這條時間線中你也是他的情婦,」他說道。「對不起。」
她的笑聲顯得刺耳。「情婦?情夫能夠參加派對,薩爾。她能得到珠寶,服飾,還能和她的主人一起打獵。她的家人得到很好地照顧。我根本沒有得到過這般作為一個情婦的尊重。」她深吸一口氣,繼續道。「我不過是個消遣。他很快就厭倦我了。至少我對那點還能心懷感激。」
「你的父母……他們怎麼了?」
「他們受到了懲罰。」她笑了,但眼中卻沒有半點笑意。「由於「讓」你死去,就在我的弟弟法爾林去世不久之後。父親失去了他的職位,被貶到最底層清掃獸欄。在我八歲時母親死了。那個冬天,布萊克摩爾甚至都不讓她去看醫生。父親在幾年之後也死了。我拿走了他們所剩不多的微薄積蓄,頭也不回就離開了。那時,布萊克摩爾已經不在乎了。他太過於忙著統治。」
「統治?」薩爾目瞪口呆的看著她。
「當然了,沒人認同他佔領洛丹倫王座。但是也沒人膽敢推龘翻他。」
薩爾重重的朝後一坐,試圖理出些頭緒。「繼續,」他說道,聲音空洞。
「他非常受歡迎。最開始的時候只有他自己的人,他訓練他們,驅使他們達到完美。」
薩爾想起了他被迫忍受的那些無止盡的角鬥士比賽。這確實,以一種扭曲而怪誕的方式,聽來像是布萊克摩爾。
「然後他僱用傭兵,並以同樣的方式訓練他們。在黑石塔之戰之後,好吧,他已無人可擋。」
「那時發生了什麼?」
「他在單挑中殺死奧格瑞姆·毀滅之錘。」特瑞薩即刻說出,又拿了一捧薩爾之前採摘的漿果。
薩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布萊克摩爾?那個鼻涕蟲,醉鬼,懦夫?向部落大酋長奧格瑞姆·毀滅之錘宣戰,單打獨鬥?而且贏了?
「這場失敗徹底擊垮了綠——對不起。獸人們,」特瑞薩很快糾正自己。「他們成為了奴隸,薩爾。他們失魂落魄。他們甚至沒有如你所講那樣被關在營地中。任何野外發現的獸人都被王國買下,要麼被迫勞役,如果他們膽敢公然抵抗,就會被殺死。」
「因此你想留下我的活口,」薩爾輕聲說道。
她點點頭。「假如我上交一名野生獸人,我就能靠他們付給我的錢活一年還多。這……就是我的世界,薩爾。一直以來都是如此。但是……」特瑞薩眉頭緊鎖。「……我一直覺得……好吧,從未覺得正確過。不只是道德上的,而……」她的聲音漸漸減弱。
薩爾明白她在試圖說些什麼。「從未覺得正確過,是因為它並不正確,」薩爾堅定地說道。「這條時間線是錯誤的。布萊克摩爾已死;獸人們擁有他們自己的領土;而且我也在人類中交過朋友。」他笑了。「從你開始。」
她報之微微一笑,搖了搖頭。「這是很奇怪,不過……現在這對我來說似乎是正確的。」她猶豫了一下。「我注意到,你從來沒有提及那條時間線中的我身上發生了什麼。
他臉上抽搐著。「我本希望你不會問起的。不過我該知道你還是會問的。」
「我,呃……我且認為最後我沒有像你如此讚揚的這個叫吉安娜·普羅德摩爾的女人一樣,」她說道,盡可能讓自己顯得輕快,卻沒能成功。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然後非常嚴肅地說道,「你真的想要知道麼?」
特瑞薩擰起眉頭,又開始戳著火焰,然後把樹枝推了進去向後一坐。「是的,我確實想知道。」
她當然會想知道。特瑞薩並沒有在不適面前退縮。他希望他需要告訴她的話不會讓她變得敵對自己,但是除了告知她絕對完整的事實之外,對她說其他任何東西都是不對的。
他坐了一會兒,梳理著自己的思緒。她並沒有打斷他。唯一的聲音只有火焰的辟啪聲和夜間動物的低語。
「你死了,」薩爾最終說道。「布萊克摩爾發現你在幫助我。當你前來與我會面時,他派人跟蹤你,而當你回去時……他殺了你。」
她沒有發出聲響,但是她臉上的肌肉抽了抽。然後,她用異常平靜的聲音說道,「繼續。我是怎麼死的?」
「我不是很清楚,」薩爾說道。「不過……」他把眼睛閉上了一會兒。先是目睹自己父母被屠殺,現在又是這個。「他切下了你的頭,放進了一個袋子中。當我來到敦霍爾德,要求他釋放獸人俘虜時……他把袋子扔給了我。」
特瑞薩的臉都埋在手掌之中。
「他本以為那會讓我崩潰。而且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它確實做到了——不過並不是他所期待的方式。」薩爾憶起了那一刻,聲音更為低沉。「那讓我怒不可遏。為他所做的一切——為他證明自己是這樣的人——我不會對他抱有半分憐憫。最終,你的死代表了他的死。我多次重溫過那一刻。我總在想,我是不是本能做點什麼來救你。我很抱歉我不能,特瑞薩。我很抱歉。」
她的雙手仍蓋著臉。當她最終開始說話時,她的聲音顯得低沉不清。
「告訴我一件事,」她說道。「我有帶來什麼不同麼?」
他不敢相信她在問這個問題。他難道沒有明白他所說的一切麼?
「特瑞薩,」他說道,「因為你的仁慈,我才能明白有些人類能夠被信任——那就是為什麼我甚至會願意考慮和吉安娜·普羅德摩爾結盟。因為你,我才相信我不僅僅只是……只是一隻長著綠皮的怪物。我,因而還有我的人民——所有獸人——得到的對待不再只像是對動物一般。」
他把一隻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抬起頭轉向他,淚水淌過她的臉龐。
「特瑞薩,我親愛的朋友,」他用顫抖的聲音說道。「我精神上的姐姐。豈止是帶來什麼不同,你真可以說是影響深遠。」
讓薩爾驚奇的是,她顫抖著朝他笑了笑。
「你不明白,」她斷斷續續地說。「我從沒有帶來過任何形式的不同。我從來都無關緊要。我沒有做過哪怕一件能夠影響任何東西或是任何人的事。」
「你的父母——」
她發出一聲輕蔑的聲音。「你的世界中的父母聽起來要比我的更會精心照料。我是一個女子,對他們來說沒什麼用。我們都太忙於試著存活下去。你提及的教育——我從沒有過。我不會讀,薩爾。我不會寫。」
薩爾不敢想像特瑞薩是文盲。最初讓他們兩人緊密聯繫起來的就是書本。沒有她的筆記,他也許永遠都無法逃離。他本以為在真正的時間線當中,她的命運非常殘酷,對於一個這麼心地善良的人來說這太不公平。但是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裡的她所經歷的生命幾乎可以說是更糟。
阿格拉曾陪伴過他進行薩滿的視覺搜尋,並且,以這種方式,「見過」特瑞薩。
她本不應該死去的,薩爾在那次靈魂旅程中說過。
你怎麼知道這不是她的命運?也許所有她生來需要做的她都已經完成了呢?阿格拉這般回復道。只有她知道。
薩爾心中一抖,他意識到特瑞薩——在兩條時間線中——確實知道。
「能從你這裡聽到——知道我活著很重要,對任何人,這還不算對國家,對……世界的整個歷史——你不知道這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我不在乎我是否死了。我不在乎我是怎麼死的。至少我活出過意義!」
「曾經是,現在也是,」薩爾說道,他的聲音顯得很急促。「也許你還沒能帶來些什麼不同……暫時沒有。但是那並不代表你不能。」
「假如我上交一名野生獸人,我就能靠他們付給我的錢活一年還多。這……就是我的世界,薩爾。一直以來都是如此。但是……」特瑞薩眉頭緊鎖。「……我一直覺得……好吧,從未覺得正確過。不只是道德上的,而……」她的聲音漸漸減弱。
薩爾眨眨眼。「你這麼說過。」這一點很重要,但是他不明白為什麼她想要把它重複一遍。
她皺起眉頭。「說了什麼?」
空氣感覺……不同。薩爾站起身來,撿起特瑞薩的火槍。謝天謝地,特瑞薩沒有慌亂,而是立刻站起身來立在他身旁,看向周邊樹林中以尋找威脅。「你聽到了什麼?」
「曾經是,現在也是,」薩爾坐在她的身旁。「也許你還沒能帶來些什麼不同……暫時沒有。但是那並不代表你不——」
薩爾說了一半的話被吞了回去。他明白了。
「這條時間線是錯誤的,」他說道。「你我都知道這一點。它太不正常,錯得太離譜,以至於它甚至不再正確地湧動。事物在……不斷重複。萬物甚至可能就此散開。」
特瑞薩聽著他的話,臉變得煞白。「你是說——你覺得——這個世界就快到盡頭了?」
「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薩爾誠懇地說。「但是我們需要弄明白該如何把它停下來,該如何讓我離開這條時間線。要不然一切事物——你和我的世界,還有誰知道多少個其他的世界——都會被毀滅。」
她很害怕。她低頭看著火堆,咬著自己的下唇,思索著。
「我需要你的幫助,」薩爾輕聲說道。
她抬起頭看著他,笑了。「沒問題。我想要帶來變化……再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