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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有人說過,人們擁有的唯一自由也許就是無窮想像的自由。這話聽起來似乎有些無奈的感傷,好像想像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不是辦法的辦法。
我的體會正好相反,想像,包括胡思亂想,是最好的自由。它可以是唯一的,不是因為別的自由我們得不到,而是因為別的自由跟它比起來,都太麻煩。
夜裡看齊安的筆記,我便有了上述感慨。這也是我參與這起案子的出發點,除了想像,我並沒有更多的手段。
葉黃是齊安查訪的第一個與滕風有染的女人。原因有兩個:滕風的通話記錄上,打給葉黃的電話最多,但每次都很短。此外,葉黃住的湖濱佳園,是這個城裡最昂貴的樓盤,也是齊安出生長大的地方。
齊安筆記:
湖濱公園雖然還在,北門延伸到勝利大街的部分已經變成戒備森嚴的高尚社區——湖濱佳園。這片樓群所覆蓋的那些小街,彎曲狹窄、方向不正,還有那些臨街的兩層民房,都被眼前高聳的華麗大樓抹掉了痕跡,孤零零地留在我的記憶中。
穿過小街匆匆趕往學校,書包敲打屁股蛋兒的聲音……
翻牆進公園時心裡的戰慄,看見同學在街上打架時的緊張,與同學父母相遇必須打招呼時的窘迫……這些失去了環境的襯托,讓觸景生情變成一句廢話之後,還固執地留在記憶中,很難受,好像我欠它們無法償還的人情。
我必須向湖濱佳園的門衛出示警官證,才能獲准進入!真有見鬼的心情,糟透了。坐在那個假模假式的會所咖啡館裡等葉黃時,我真想對記憶中曾經的景象和曾經的童年開槍,讓它們整齊地死在頭腦中,就像它們不打招呼就死進我的記憶中一樣……世界變化太快了,如果我跟不上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記憶都跟不上了,這有點過分似的。
葉黃比我想的更不一般。
坐在會所咖啡館的窗前,能看見缺水的圓湖(因形狀得此名)。端咖啡的服務員和葉黃一同走近我,兩個人都不太友好。
葉黃的長相:潔淨,淺黃色皮膚沒有任何瑕疵,薄嘴唇單眼皮,表情傲慢冷漠。衣著:Celine的黑白兩色真絲連衣裙,無袖。表情:沒有風塵氣,只有傲氣。
齊安和葉黃的對話,我稍加整理,大致如下:
「為了能看見這個缺水的小湖泊,第一排房子每平米多付了多少?」齊安問。
「八百。」
「滕風的事知道了吧?」
「看報了。」
「估計不是你幹的?」
「不是。」
「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怎麼認識的?交往多久?為什麼分手?」
「我丈夫在國外進修時,在一個聚會上認識的,交往不到一年。分手原因,我丈夫回來了。」
「你丈夫什麼時候去國外進修的?」
「大約兩年前。」
「你們一般在什麼地方見面?」
「離這不遠的一個賓館。」
「他去過你家嗎?」
「沒有。」
「你去過他家嗎?」
「沒有。」
「為什麼沒去過?」
「不為什麼,他沒請我去,我也不想去。」
「聚會上怎麼認識的?比如,誰跟誰先打招呼,等等。」
「他跟我打招呼。」
「我估計大部分跟你打招呼的男人,你都不會理睬。滕風作為例外的原因是什麼?」
「他長得有點兒像列寧廣場雕塑上的蘇聯士兵,不是鼻子,是神態。」
「你愛他嗎?」
「我拒絕回答。」
「那就是不愛。」
葉黃聰明之處有很多,其中之一就是知道何時沉默。
「你提分手,他接受了?有沒有又找過你?」
「一次也沒有。」
「你丈夫知道這事嗎?」
「他有必要知道嗎?」
「滕風在性方面有什麼……怎麼說,怪癖之類的?」
「沒覺得。」
「他跟你談自己嗎?」
「不多。」
「舉個例子。」
「他懷念他媽,比較蔑視他爸。」
「提過他舅舅嗎?」
「我不知道他有舅舅。」
「你們出去逛街看電影什麼的嗎?」
「從來沒有。」
「他死了,你難過嗎?」
「這是我的事。」
我懷疑葉黃說的話。齊安整個筆記給我留下的印象中,她問葉黃是否去過滕風的家,是想證實她搜查滕風住宅後的猜測:死者活著的時候,不會輕易帶女人回家。她對滕風住宅的描寫促使我這樣猜測她。
看來,「懷疑」即使成不了我的口頭語,也能成為我今年的座右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