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初石在小喬這兒住了將近一周,第六天下午他想回家看看,雖然他給王一留了小喬家的電話號碼,但王一從沒打過電話,至少他和小喬都沒接到過。
離開辦公室朝家走的時候,尹初石發現自己並不想再見到王一,儘管這些天他許多次不由自主地想到她,更多的是一閃而過。他先按了門鈴,又在門口等了一會兒,確信沒人在家他才用鑰匙打開家門。在他站在門口的時間裡,的確想過開門後會不會撞上令他尷尬的事情。但轉而他又嘲笑了自己: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跟他一樣。
家裡沒人,一切都和他離開時沒有分別。他習慣地將背包放到冰箱前,彎腰脫鞋時看見一雙很時髦的新式女鞋,他沒想到王一能買這麼貴的名牌女鞋,因為小喬新近買了同樣的一雙鞋,她告訴尹初石售價是七百五十元。
他走進臥室,床鋪得整整齊齊,尹初石條件反射似地湧起困意和疲憊。他脫下外衣,鑽進自己的被窩,他想好好睡一覺,這也許就是渴望回來的原因,他想。在小喬那兒,他的睡眠一直不好,即使總有讓他瘋狂而後極度疲倦的歡愛,他還是偶爾從深夜的夢中一個人忽然醒來,然後他為了不吵醒小喬,一動不動地躺很久,才能再重新入睡。在又一次睡著前,他的思緒繁亂極了,一個十幾年沒有謀面的人也會突然出現在眼前。他回憶與小喬住在旅館時的情形,他總是能睡得很好。也許那時候他很清醒,知道自己是在與人幽會。也許他只習慣幽會,一想有可能在小喬這兒永遠住下去,隱隱約約他有種恐懼感。好像小喬的房子只適合作幽會場所。
尹初石醒來時,已經是晚上六點半鍾了。他穿好衣服重新鋪好床,盡量與原先一樣,不讓王一發現他曾在這兒睡了一覺。他又等了一陣,臨近七點時,他給母親打了個電話。他問王一是不是在她那兒。
「她沒來。」母親說。
「小約還沒放學?」
「她在外面玩吶。」
「王一去看小約麼?」
「常來。」
「她每次都住你那兒麼?」
「這和你還有關係麼?」母親反問兒子。
「媽,我只是隨便問問。」
「有時候住這兒。」
「她說今天去你那兒麼?」
「沒說。」母親似乎有些反感兒子眼下的做法。「你在哪兒?」
「我在外面。」尹初石含混地說,然後掛斷了電話。
小喬穿了一件黑色羊毛連衣裙,同樣也是大圓開領的,露出白亮亮的脖頸。
尹初石進來時,小喬正站在餐桌旁擺放筷子。她瞥了尹初石一眼,沒說話。餐桌是新買的,這以前他們在茶几上吃飯。尹初石朝小喬走過去,扳住她的肩頭,在她的唇上輕輕吻了一下。轉身看著小喬做的飯,胃口大開,伸手揀了一塊肉扔進嘴裡。
「這就完了?我今天這麼辛苦把飯桌買回來,你就這麼輕地吻我一下?」
尹初石笑瞇瞇地看著小喬,他敢肯定小喬羊毛裙下面沒穿任何衣服。隔著毛裙能看見她的乳頭突出著。他嚥下口中的肉,將小喬重新抱進懷裡。他熱烈地親吻她露出的肌膚,心想,這才是真正的女人,她為你做好佳餚,穿著性感的衣服站在餐桌前等著你。他吮吸著她的口水,雙手伸到她的背後,撩起她的毛裙,將它扔到地上。他的手立刻像兩匹脫韁的馬兒,在小喬細膩起伏的草原上奔跳。他兩手握住小喬結實的臀,直到她發出呻吟,直到他把她抱到臥室的墊子,直到他覺得傾洩了所有的熱情,直到他再一次感到刻骨銘心的激越,他的手都沒有離開那裡。這結結實實有彈性小巧的臀像他和小喬的愛情,一觸即發,卻不像他和小喬的關係,彷彿霧裡看花。
「噢,女人,我餓了。」
尹初石說。
「可惜,男人,菜已經涼了。」
小喬說。
「去把菜熱熱,女人。」
「好的,男人。」
小喬起身走到外間穿起剛才的裙子去熱菜了,尹初石也起身找自己的衣服,他彷彿看到生活的又一面孔接踵而至,在這一面孔之下,他不僅僅是個男人。
尹初石已經不是第一次品嚐小喬的手藝了,他並不是特別欣賞。他覺得王一和小喬若有什麼共同之處,便是烹調技藝同樣馬馬虎虎。
「我和你老婆誰做得好吃?」
「半斤八兩。」
「你應該說我做得好吃。」
「為什麼?」
「因為我還沒養成天天為你做飯的習慣,需要鼓勵。等有一天,我養成死心塌地為你做飯的習慣,你才能說實話。」
「你不用養成死心塌地為我做飯的習慣,我也愛你。」
「我會死心塌地為你做飯的。」
「你這個婆娘,把『死心塌地』這個詞兒扔一邊兒去吧。我快吃不下去了。」尹初石說著強嚥一口菜,「我從沒要求任何女人為我做飯,誰也不欠誰的,幹嗎人家為我做飯啊?!」
「人家要你養活啊。」小喬開玩笑地說。
「我養不起人家。」
「那你養活我吧。我以後辭職在家,專職做飯,業餘時間陪你睡覺。」
尹初石看著小喬,忍不住笑了。他說他養不起小喬。小喬說,「標準不高。一日三餐粗茶淡飯。弄幾塊破布把女人的私處裹上就成了。」
「那你要是去市場買菜,後面還得跟一個消防隊,不然男人都得著火。」
「沒那必要,」小喬說著把一大團粉絲放進嘴裡,「僕人可以買菜。」
「還是我先辭職吧。」尹初石放下筷子,端起自己的碗,「我這就開始為工作的人刷碗。」小喬搶過尹初石的碗,在他臉上咂了一口,「別害怕,膽小鬼,我永遠都不用你養活的。」
「我可真害怕。」尹初石說。
「把碗放進水池,我明天再洗。」小喬說完麻利地收拾起一切,她要尹初石將新餐桌折疊起來,然後端著水果走進裡間,「進來。」她朝尹初石喊。
尹初石和小喬依偎在墊子上,看電視。小喬一手拿控制板不停換台,一手拿著楊梨不停往尹初石嘴裡遞。尹初石將一個厚墊兒塞到背後,舒服地靠上去,小喬也伺機將雙腳放到他的腿上,然後固定了一個頻道,「看克裡斯蒂的電視劇吧,全是殺人的。」小喬說著仰倒在墊子上。
尹初石點著一支煙,愜意的慵懶讓他心滿意足,人還要求什麼呢?他不禁感慨。只可惜他太晚才意識到這個。在家的時候,王一總喜歡吃完飯馬上洗碗,當她收拾完廚房的一切時,他已經被某一個電視節目迷上了。他想,他和妻子一起看電視時,十分寧靜,但沒有舒懶放鬆的感覺,並不是一種享受,像現在這樣,而是一種習慣。他感到一絲懊惱。如果他結婚前認識小喬,也許他不會有別的女人,也不會離婚。現在是不是一切都太遲了?他不敢深想。
「哎,你說,如果我們建立這樣的生活好不好?」小喬用腳踹踹尹初石的胳膊,尹初石看她仰臉對著天花板,並沒有看電視。「我們白天都上班,上班時努力地工作,下班回家我們就把工作丟一邊兒去。我們可以在廚房一邊做飯,一邊議論我單位和你單位的事。我們可以毫無顧忌地說別人壞話,反正是在自己家裡。吃完飯我們就看電視,看電視時你必須讓我挨著你,像現在這樣也行。時間長了,我們不能總像現在這樣激烈,我知道愛情的熱度會慢慢地冷卻,但我們的愛情不會消失,你說是麼?我們也不會天天做愛。為了鞏固我們的愛情,我會為你補襪子的,有時候也會看著你入睡。要是……」小喬說到這兒遲疑一下,「要是小約能跟我們一起生活,我會讓她喜歡我的,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不信我感動不了她。我會號召她跟我一起愛你。等她考上了大學,便又是我們兩個人了。我們可以經常攙扶著出去散步。小約從學校回來看我們,我們就做一頓好吃的。她要是去看王一,咱們就出去看場電影。」小喬不再說下去了。尹初石也沒有說話,他盯著電視,眼睛濕濕的。
「我們能有這樣的生活麼?」小喬聲音輕得好像只在問自己。
尹初石無法回答,小喬描繪的生活他和王一已經有過了。他拿起電話,撥了家裡的號碼,鈴聲響過五次之後,他放下電話。他看牆上的石英鐘,九點三刻,家裡沒人。
「沒人接麼?」小喬問。
尹初石發現這是小喬的聰明之處。如果她直接問他給誰打電話,會讓他不高興。這樣問卻能包含那樣的意思,但使人容易接受,因為柔和。
「你真的想要那樣的生活麼?」尹初石問。
「對,我想要。」小喬把腳拿開,又將頭放到他的腿上。
「你不想要個自己的孩子麼?」
「不。」
小喬堅決地回答,這讓尹初石多少有些意外。
「你為什麼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尹初石不知為什麼對此感到興趣,也許是因為他壓根兒不想再生個孩子。
「不想要就是不想要,沒什麼為什麼,我喜歡別人的孩子。」
「就像喜歡別人的丈夫一樣。」
「好啊,你傷害我!」小喬跳起來,去搔癢尹初石。尹初石舉起雙手,大叫投降。
「你有過多少個女朋友?」小喬停止進攻,「你要是不說,我繼續讓你不好過。」她說著又將雙手朝尹初石的腋下伸去。尹初石抓住她的雙手,把她拉到自己懷裡。
「兩打。」尹初石說。
「撒謊!老實交待!」
「三個。」
「算我?」
「不算。」
「算你老婆?」
「沒算。」
「第一個什麼時候開始的?」
「結婚兩年吧。」尹初石高興能很輕鬆地跟一個女人坦白自己。「不過沒什麼大不了的。」
「柏拉圖式的?」
「有一點。她有丈夫。我們只是有時一起吃飯聊天兒。」
「最多摸摸臉蛋兒握握手什麼的?」
「差不多。」尹初石拍了小喬一掌。
「後來吶?」
「後來她去另一個城市了。」
「臨行前沒補補課?」小喬猥褻地說。
「臭丫頭,腦袋裡淨歪道兒。」
「說啊。」
「沒有。我從沒碰過她,但這種關係持續了五年。」
「第二個呢?」小喬審問。
「第二個?第二個是嚴重的。」
「什麼時候開始的?」
「王一在美國的時候。」
「結果呢?」
「結果是那女的一怒之下跟一個人結婚了。」
「可能王一在美國也有個小伙子。」
「不太可能。我瞭解她。」
「你以為你瞭解。」「別那麼刻毒。」
「好吧,男人。第三個呢?」
「第三個是在外地,很短的一段。」
「你陷進去了?」
「有一點兒。但我知道我不愛她。」
「為什麼?」
「為什麼?也許因為她吃東西太快,跟她一起吃飯跟打仗似的。我不喜歡女人吃東西太快。」
「這樣的女人往往小時候不幸福。」
「你這樣看?」
「弗洛伊德說的。」小喬伸手摸摸尹初石的臉。「你跟王一說過這些麼?」
「從沒有。」
「好啊,」小喬一下跳起來,「這下你們婚姻破裂的責任都在我肩上了。」
「可能。」
「不過,我願意,男人。」小喬去吻尹初石。
「你喜歡男人,是吧,我的女人?」
「是的,男人。」小喬用鼻子頂尹初石的眼睛,讓他不能望著她。「你知道可可粉這種東西麼?」
尹初石點點頭。
「可可粉只有跟奶在一起才好喝,跟別的都不行。我就像這可可粉一樣,只有跟男人在一起,才會有光輝。」
「好吧,我的光輝,你跟什麼男人在一起才會好喝呢?」
「跟像牛一樣的。」
「母牛。」
「幹嗎是母牛啊!」小喬又跳起來要胳肢尹初石。
「母牛才有牛奶啊。」尹初石說完,又拿起電話,他按了重撥鍵,依舊沒人接。他看表,平時這已經是王一快睡覺的時間。尹初石警覺起來。
第二天,尹初石首先跟母親打電話,證實王一併沒有在那兒過夜,而後便回家去了。昨天夜裡他最後一次打電話給王一是夜裡一點,王一也不在。他回到家四處查看,那雙鞋還放在門旁,與他昨天見到時模樣一樣。床整整齊齊,他不能肯定王一半夜一點以後是否回來睡在這裡。
他給王一留個條子,上面寫道:「回來後在家等我,有事!!」他發現自己寫字時,手有些發抖。又看一遍字條,為自己強硬的口氣感到滿意。我要她知道我很憤怒!他想。
尹初石去系裡找王一。有位戴眼鏡的女同志告訴尹初石王一下午沒課,說完便出去了。另一個留在辦公室的女老師,尹初石覺得眼熟,但想不起來在什麼地方見過。
「你是王一丈夫吧?」劉老師問尹初石。尹初石看一眼她的表情,馬上感到自己不喜歡這個女人。
「對,我是。」
「王一可能在外辦呢!」劉老師說話時,有一種察看尹初石反應的眼神。「她下午沒課,可我看見她常去外辦。也許是有人需要補課吧。」
「謝謝你了。」尹初石離開系辦,心中的怒火已經被劉老師煽撥旺盛。如果說他恨王一的突然神秘的行蹤,那麼他也同樣討厭另一個女人陰陽怪氣的說話方式。
他急匆匆地朝外辦走去。在他即將走出一片新種植沒多久的小樹林時,透過疏朗的樹幹,他看見了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