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飛揚著今年的第一場雪,轉眼又是冬天了。去年的今天,正是出發的日子,南極洲的喬治王島,地球最南端汪洋中的那一片陌生的土地,從天邊向我漂來,在我的生命中停留了五十八天。而現在,它又已經遠在天邊,成了封存在我的記憶裡的一座歲月之孤島,猶如封存在琥珀中的一隻美麗的昆蟲。
距離產生魔力。荒島上的五十八個晝夜,在當時是足夠寂寞的。那些天裡,我最經常的動作是,在屋裡穿好羽絨服,戴好毛線帽,揣上防雪盲的墨鏡和防紫外線的黑色面罩,走到樓下門廳,從長椅下的一排長統雨靴中揀出貼著我的名字的那一雙,把裹著腳套的兩足插進去,然後獨自離開住地,朝某一個方向走一段路程。我沒有目標,方向是隨機的,路程的遠近也是隨興的。步履所至,到處一樣荒涼,永遠是海、礁石、山丘、冰雪和苔蘚。在我現在的回想中,這種獨自一人置身於千古荒涼的感覺竟是最值得懷念的。我清楚地意識到,在我的一生中,這樣的機緣不會再有第二次了,我注定將在人類世界的喧鬧中不斷地追思那千古荒涼的意味。
在島上的日子裡,我也有許多時間是在暫時屬於我的那間小屋裡度過的。我常常坐在窗前,對著小窗外的海岸發一會兒愣,然後打開筆記本電腦,寫一段日記或札記。這本書的主體部分就是由那些文字構成的,所以它實際上在島上已經基本完成了。我自己對這些文字並不滿意,但也許只好這樣了,因為我無能為南極的那種千古荒涼找到文字的對應物。不過,面對這千古荒涼,我尚知敬畏,因而始終進入不了圍繞這次活動的新聞事件式的氛圍。讀者可以看到,我所寫的文字和所拍的照片都與新聞無涉。我的確認為,南極無新聞,而我也不會因為到了南極就成為一個新聞人物。
當然,這次活動的組織者必定要期待某種新聞效應,對此我完全理解。事實上,這樣一個頗具想像力和魄力的策劃,以及在各方配合下的成功實施,本身應有資格成為一個新聞。我想說的是,這種光榮僅僅屬於活動的組織者,我這個不勞而獲者無權分享。我的責任是在新聞之外,我應該用我的真實收穫來證明這次活動不只是一個新聞。我不會忘記,由於這次活動的組織者的努力,我才有機會去一趟南極,才有了這些收穫。因此,在把本書付印的時候,我要誠摯地感謝策劃這次活動的阿正先生,贊助這次活動的鷺江出版社,以及支持這次活動的國家海洋局極地辦公室。
2001年12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