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多年前寫下的一則感想——
留在國內的人開始鼓吹純學術了,似乎一切都可以被剝奪,惟有學術剝奪不了,於是學術就變得純而又純了。據說跑到國外的人已經在鼓吹流亡文化,似乎一切都帶不走,惟獨帶走了文化,於是文化便和他們一起踏上了流亡之途。守著學術堅持,或者擔著文化流浪,大約都能使人體會到一種使命感。可惜的是,我的學術永遠純不了,你的文化永遠有個家,誰本來有什麼就仍舊有什麼。臥薪嘗膽的純學術和義憤填膺的流亡文化好像都很有悲劇色彩,但我擔心有一天我們將不得不觀看兩者吵架的鬧劇。
在這片古老土地上進行的大規模政治實驗的失敗,迫使中國回到了一種比較自然的社會過程。二十年前的思想解放運動的含義已經逐漸分明,它真正解放的是人的本能以及由本能所驅動的市場,而思想自身卻喪失了特權。不過,我對這一變化持積極的評價。當思想擁有特權之時,其命運不外乎為王或為寇,而現在,它至少有了在市場上賣和買的自由,以及——只要自己願意——不賣和不買並且遠離市場的自由。市場對於思想是冷漠的,因冷漠而是寬容的,與那個對思想狂熱而嚴酷的時代相比,我對眼下的狀態要滿意得多。
從事人文研究的三種方式:一、學者的方式:嚴格地做學問,講究規範和方法,注重材料的發現、整理和解釋;二、才子的方式:瀟灑地玩學問,講究趣味和技巧,易賣弄機智和才情;三、思想者的方式:通過學問求真理或信仰,注重精神上的關切。
當我們圍繞某一個主題讀書和寫作時,我們便稱之為學術。我們的主題越是固定不變,以至於不再讀與這個主題無關的書和不再寫與這個主題無關的文章,我們就越是純粹的學者。
道德有兩種不同的含義。一是精神性的,旨在追求個人完善,此種追求若賦予神聖的名義,便進入宗教的領域。一是實用性的,旨在維護社會秩序,此種維護若輔以暴力的手段,便進入法律的領域。
實際上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東西,混淆必生惡果。試圖靠建立某種社會秩序來強制實現個人完善,必導致專制主義。把社會秩序的取捨完全交付個人良心來決定,必導致無政府主義。
我發現,許多時候,我以為自己在思考,其實腦子裡只是在做著文字的排列組合。
這肯定是以文字為生的人的通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