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手·登峰造極的畫 殺手角見識到,很了不起的東西 第十節
    夕陽已遠,只剩一點取暖的火堆。

    蕭瑟的山谷,遠處傳來不知名的獸吼。

    荊軻一手杵著下巴,一手翻烤著火堆上的肉塊。

    角一言不發,呆呆看著時大時小的火焰。

    角的斷臂創口已經被燙紅的鐵劍炙焦,不再失血,已無大礙。

    被敵人斬斷一隻手,還被敵人所救,他實在想不出該說什麼。

    至於被太子丹毫無情義地遺棄,反而只是無關痛癢的小事。太子丹本就是這種人,角早就一清二楚。角為太子丹暗殺過多少昨是今非的政敵盟友,怎會不清楚他的狼心狗肺?

    肉很香。

    對耗竭體力的人來說,那氣味簡直挑逗得要人命。

    「你在烤什麼?」角開口的第一句話。

    「你的手。反正沒用了嘛。」荊軻打了個呵欠。

    「也是。」角點點頭,伸手撕了一大塊就咬。

    既是自己的手,就不需要客氣。

    「……」荊軻傻眼。

    其實是只獐子,趁著角昏迷的時候,荊軻剝了皮,去了腳,剩下光禿禿的一塊肉。

    兩人並沒有靜默太久。

    他們之間並非陌生人。兩柄劍已經用最激烈的方式交談了好幾百回。

    「你說,我的劍缺了什麼?」角的語氣僵硬。

    從兩人交戰的一開始,角就不認為自己的實力遜於荊軻,但偏偏就是無法將荊軻擊倒,甚至在有了斷自己的覺悟後,還是只能傷到荊軻皮毛。

    或許,真的就像荊軻所說的,兩人的劍有根本上的不同。

    「你的劍,並不在乎主人的生命。」荊軻。

    角同意。但那又如何?

    就是不畏死亡,角才登上劍的極致,劍上棲息著戰無不勝的鬼。

    「我的劍,卻很畏懼失去執他的主人。說穿了我是個膽小鬼,比誰都要怕死。」荊軻說,也撕下一大片獐肉。

    角沒反應,顯然不能明白。

    「劍客,不該怕死。」角憤怒不已。

    視死如歸的自己,竟輸給這種傢伙。

    「你說的是殺手,不是劍客。每一個劍客都該為自己的劍而死,我同意。非常同意。但在那一刻之前,劍客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這就是所謂為劍而生。表面上活下去的模樣或許落魄襤褸,或許苟延殘喘,但有了拼了命都要活下去的理由,姿態都是光明正大,充滿朝氣。」荊軻輕鬆自在地說,炎楓劍就靠在自己的腳邊。

    「所以,你並不認同,自己可以死在我的劍下。」角的怒火未消。

    突然,角發覺今天的自己非常多話。

    「那不是我為劍而生的理由,自然不能因此喪命。」荊軻大口嚼肉:」活著,就有理想。死了,就什麼也沒了。」

    找不到酒,這肉有點無味。

    「別盡說莫名其妙的東西。老是念著劍經的傢伙,死在我劍下的可多著。」角。

    荊軻只是微笑,不再說話。

    不明白的人一輩子都不會明白。

    除非見識到了,很了不起的東西。

    「聽過豫讓?」荊軻。

    「……」角。

    「豫讓是春秋晉國人,當時晉國有六大家族爭奪政權,豫讓曾經在范氏、中行氏手下工作,並沒有受到重視;後來投靠智伯,智伯非常倚重他。趙襄子與智伯之間有極深的仇怨,趙襄子聯合韓、魏二家,消滅智伯,並將他的頭骨拿來當酒杯。豫讓認為,士為知己者死,於是下定決心為智伯復仇。」荊軻。

    「那又何必,簡直愚不可及。」角不以為然。

    就算沒有發生今天之事,如果有一天太子丹被他人暗殺,他也無法興起報仇之念。用錢收買的心,永遠只會為錢而動。」也許吧。豫讓先是冒充罪犯混進宮廷,想藉整修廁所的機會刺殺趙襄子。可是趙襄子在如廁時突然有所警覺,命令手下將豫讓搜捕出來。趙襄子的護衛原想殺他,趙襄子卻認為豫讓肯為故主報仇,情意深重,便將他釋放。」荊軻。

    「哼。那更是蠢不可耐。將來因此喪命,怨誰不得。」角冷冷道。

    「如你所言,豫讓豈是輕易死心之輩,為了改變相貌、聲音,豫讓不惜在全身塗抹上油漆、口裡吞下煤炭,喬裝成乞丐伺機謀刺。別的劍客相勸:」以你的才能,假如肯假裝投靠趙襄子,趙襄子無疑會重用、親近你,那你豈不就有機會報仇了嗎?何必要如此摧殘自己呢?」豫讓卻說:」若我向趙襄子投誠,我就應該對他忠誠,絕不能夠虛情假意。」總之,豫讓還是要按照自己的方式復仇。」荊軻。

    角倒是點點頭。

    「終於機會來了,豫讓事先埋伏在一座橋下,不料,趙襄子的馬卻在過橋前突然驚跳起來,使得豫讓的謀刺又告失敗。衛士捉了豫讓後,趙襄子責備他說:」你以前曾經在范氏和中行氏手下工作,智伯消滅了他們,你不但不為他們報仇,反而投靠了智伯;那麼,現在你也可以投靠我呀,為什麼一定要為智伯報仇呢?」豫讓說:」我在范氏、中行氏手下的時候,他們毫不在意我的存在,把我當成一般的食客;但智伯卻待我以俠,是我的知己,我非替他報仇不可!」趙襄子聽了非常感慨,卻也莫可奈何說:」你對智伯仁至義盡了;而我也放過你好幾次。但這次,我不能再釋放你了,你自我了斷吧!」荊軻說,故事到了尾聲。

    「然後呢?」角終於稍稍感到興趣。

    「豫讓知道這一次是非死不可,於是下跪懇求趙襄子,希望趙襄子將衣服脫下,讓他用劍揮刺三次,如此他就能含笑而死。」荊軻。

    「不算過分。」角。

    「於是趙襄子答應這樣的要求,豫讓拔劍,連刺了衣服三次,然後就反手自刎了。豫讓身死的那一天,整個晉國的俠士,都為他痛哭流涕。」荊軻。

    「那也不必。」角。

    荊軻點點頭。就這點來說,他是認同角的。

    「豫讓將自己的生命看得太輕。一個人的生命,如果還有價值的時候,是不會輕易就死的。」荊軻。

    角一震。

    「我殺了你朋友的全家大小,你動手吧。」角冷冷地說。

    「我說過了,我的劍,不殺已死的人。」荊軻聳聳肩。

    「放過了我,終有一天你會後悔。」角怨毒的眼神。

    「能捱得到那一天的話,那也不錯埃」荊軻爽然一笑。

    肉已吃完,話也荊

    荊軻倒頭就睡,角卻看著自己唯一剩下的右手,久久無法闔眼。

    天明。

    角已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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