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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七點五分以前吉敷就來到東京車站的十號月台等待「出雲四號」進站。因為這樣的時間,月台上的人很少。
藍色列車準時要進站了。車身看起來還很乾淨,但是感覺上好像比出發時疲倦了許多。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因為石田已經留言給一課了,所以吉敷知道車廂的號碼。當然是個人臥鋪包廂的一號車廂。
列車減速滑進月台,吉敷從車窗看到石田魁梧的身體。他穿著黑色的外套,車門一開,就一馬當先地下車,充分表現出他的急性子。
「嗨,讓你來接我,不好意思了。你看到我給你的列車班次的留言了吧?」
「看是看到了。但是,下次要來的時候請你搭晚一點到的車,讓我多睡一會兒好嗎?」
「以臥鋪快車來說,這一班車已經是最晚到的了。」
「這班車叫『出雲四號』嗎?這也算是奇妙的巧合呀!」
「昨天黃昏的時候你去哪裡了?我打了好幾次電話給你。」
「那時正和『目標』在談話。我找到『目標』了。」
「什麼?」
「等一下再慢慢說,先找個地方吃早餐吧?」
「也好。我肚子正餓。」
「昨天晚上睡得好嗎?」
「嗯,睡得很好。」
吉敷和石田在八重洲地下商店街的餐廳坐定後,吉敷詳細述說了目前為止的經過。石田睜著閃亮的小眼睛,聽得十分專注。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兇手一定是那個女人了。」石田說。
「但是四月十九日到二十日,這位野村操在『富士號』列車裡。不是『出雲一號』,而是『富士號』。」
「嗯,其中一定有什麼詭計。」
「她還有不在場證明。就是這些照片。」吉敷把六張彩色照片遞給石田。
「已經調查過這幾張照片了嗎?」
「還沒有。不過,幫野村操照相的列車服務人員姓村山,現在好像在品川的車廂調度基地。昨天晚上已經和他取得聯絡,等一下就要去找他。你要不要一起去?」
「當然要去,不然你以為我來東京做什麼?」
村山是一個矮個子的男人,看起來還很年輕,三十出頭的樣子。他確實就是野村操的彩色照片裡的男人。
村山看過照片後,先「嗯」了一聲然後說:「這個人嗎?我記得她。」
他的回答和吉敷預測的一樣。但是吉敷卻因此而越來越失望。
今天是四月二十七日星期五。野村操搭乘「富士號」的時間是四月十九日的晚上,才過了一個禮拜,所以他還記得野村操並不奇怪。
「你一向都能記住乘客的長相嗎?」石田帶著不以為然的口氣問道。他覺得這個男人未免回答得太快了。
「不,不是那樣的。因為我們並不是每天都上車服務,而且平常也很少和年輕的女性乘客拍照,所以我會記得她。」
「嗯,明白了。總之,這位小姐確實搭乘了四月十九日的『富士號』列車。沒錯吧?」吉敷說。
「確實是這樣。」村山很肯定地說,並且很抱歉似的看著兩位刑警不甘心的表情。
「她一直在列車內?沒有在中途下車嗎?」
「中途下車?沒有,她一直待在列車內,並沒有中途下車。我經常在車裡碰到她,所以我清楚地記得。我們在車裡遇到過好幾次。」
「遇到過好幾次?在一號車廂嗎?」
「在一號車廂碰到過,在別的地方也遇到過。」
「別的車廂?一號車廂以外的地方?」
「為什麼?」兩個刑警連續發問。
「啊,是列車後方的車廂……對了,那位小姐好像常常去列車的後面。」
「她常去列車的後面?」
「是的,我們好幾次在過道擦身而過。」
兩位刑警面面相覷,都不禁覺得其中一定有什麼內情。
「列車後面有什麼嗎?」
「不知道,列車的後面就是餐車的車廂。」
「你認為這個小姐為什麼會常常往列車的後面走?」
「我不知道,我也沒有問過她。」
「乘客常常會這樣嗎?」
「不,不會。」
「唔……」吉敷接著便陷入思索中。
「野村小姐,我是說照片上的這個小姐,她住幾號包廂?」石田問。
「這個我就記不太清楚了,好像是八號包廂的樣子。」
「所謂的八號包廂是……」
「前面數起的第八個包廂。我去拿圖過來。」村山說著便站了起來。「就是這裡。」他拿著圖回來,並且用手指指著說,「在最中間。沒錯,正好在中間。」
「離開名古屋以後,『富士號』開始進入山陽本線的軌道,這時你還經常遇到她嗎?」
「沒有,因為那時夜已經深了,所以就沒有再見到她。」
「可是你剛才不是說常在過道上遇到她嗎?」
「那是時間還沒有那麼晚的時候。」
「也就是說,你常遇到她的時候列車還在東海道本線的軌道上行駛?」
「嗯,可以這麼說。」村山回答。
「這張以福山車站站內為背景的照片是村山先生你幫她拍攝的嗎?」
「是的,是我幫她拍的。」
「是她拜託你幫她拍的嗎?」
「是的。」
「那時是早上四點半左右吧?那個時間拍照不是很奇怪嗎?」
「是很奇怪。不過,如果她是一位列車狂,那麼這種行為不算什麼。」
「那個女人看起來像列車狂嗎?」
「不,一點也不像。而且日本國鐵的列車狂裡幾乎沒有女性。」
「這樣嗎?那麼,她是在過道上遇到你,然後請你幫她拍照的嗎?」
「不,不是那樣的。是我在乘務員休息室裡休息的時候,她過來敲休息室的門,問我是不是可以幫她拍照。」
石田和吉敷又互相看了一眼。果然很做作,是一種蓄意的行為。
但是,為什麼要以福山車站為背景呢?為什麼是福山車站而不是別的車站?
「『富士號』幾點到達福山車站?」
「四點二十八分。」
這實在太不自然了。有什麼理由要在那樣的時間拍照呢?晚一點,天色比較亮再拍不是更好嗎?為什麼一定要在福山車站?
「富山車站之後,『富士號』接下來會在哪裡停車?」
「下一個停車站是廣島。」
「她沒有在廣島車站請你幫她拍照嗎?」
「沒有。因為她在廣島車站下車了。」
「下車了?」
這句話讓人意外。她不是去九州嗎?
「『富士號』的終點站是宮崎吧。她不是去九州嗎?」
「不是。她在廣島車站就下車了。因為她隨身帶著一個好像很重的墨綠色旅行包,讓人印象深刻,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原來如此。因為福山車站是廣島的前一站,難怪要在福山車站拍照。如果在福山車站之前就拍照的話,會顯得很不自然,因為那時還是完全的黑夜,不好勉強別人替自己拍照。所以說,拍照完全是一種蓄意的行為。
「石田,你還要問什麼問題嗎?」吉敷說。
石田搖搖頭說沒有。吉敷雖然覺得有些地方很奇怪,但是四月十九日黃昏到二十日早晨的這段時間裡野村操確實在「富士號」列車中。這一點是不會有錯的。
「『富士號』幾點到廣島?」
「六點零一。」
那麼,六點零一以前野村操都在「富士號」的列車裡,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
說到六點零一,這個時間「出雲一號」正行駛於山陰本線的鳥取——倉吉之間。兇手在這個時間的前後,先在鳥取車站把受害者的右大腿和身體分別放在若櫻線與「但馬二號」列車的行李架上,然後再到倉吉車站把受害人的右手放在倉吉線列車上。憑這一點,野村操就可以逃過被視為嫌疑犯的懷疑了。
「『出雲一號』有可能在某一個時間、某一車站追上『富士號』或和『富士號』並駕齊驅嗎?」
「『出雲一號』嗎?」村山聽到這裡露出嚇了一跳的表情。「沒有那種可能性。」
吉敷面露痛苦的神情點了點頭,然後對村山說:「今天就暫且到此為止吧!如果有什麼新的進展,或許會再用電話和你聯絡。今天謝謝你回答我們這些問題。」
「知道了。」
「現在我想去見『出雲一號』的須賀先生,我也事先和他用電話聯絡過了。他現在在嗎?」吉敷說。
「這樣嗎?我幫你找找看,請在這裡等一會兒。」村山說著走了。
「石田,你覺得怎麼樣?」
「我覺得這條線是白搭了。」石田很肯定地說,「不管野村的動機有多明確,很顯然,她不可能做下那些事情。」
吉敷不自覺地「嘖」了一聲。雖然他沒有放棄這條線的意思,但他也有和石田相同的感覺。
「我是須賀……」聲音很謹慎。說話的是一個和村山穿著相同制服,年紀比較大的男子。
「啊,是須賀先生嗎?」石田說,「我就是和你通過電話的鳥取縣的刑警石田。」
「啊,你好。辛苦了。」須賀低頭打了個招呼後,坐在兩位刑警前面的位置上。
「我們長話短說吧。那個戴著眼鏡與口罩的男子當天晚上投宿在幾號個人包廂?」石田一邊出示剛才的臥鋪個人包廂配置圖一邊說。
「八號包廂。」
「八號?」
兩位刑警再度互相看了一眼。那麼就和「富士號」的情形一樣了?他們不認為這只是巧合。
「乘客可以依自己的喜好選擇包廂嗎?」
「不可以。」須賀回答。
「那……請看一下這幾張照片。」吉敷把野村操的照片拿給須賀看,然後又問:「四月十九日的晚上,你並沒有在『出雲一號』列車上看到過照片中的這位女性吧?」
須賀瞇起眼睛,仔細地看著照片中的女人,然後回答:「沒有。」
「是嗎?」
「你說你看到過一位女性躺在包廂的床上,那是幾號包廂?」石田問。
「那個女性的包廂就在那個男人的隔壁,所以應該是七號。」
「你能肯定?」
「是的。我可以肯定。因為才一個星期以前的事而已。」
吉敷又把在K學院大學的中菌那裡取得的青木恭子的照片拿出來給須賀看,並說:「躺在那個包廂床上的女人是這個人嗎?」
須賀也很細心地看了照片,說:「我覺得很像。但是角度不對,我不敢肯定。而且當時她是躺著的,看不出髮型,所以很難斷定是不是就是照片裡的人。很抱歉。」
「當時她還活著嗎?還是看起來好像已經死了?」石田的問題很直接。
「我不知道。不過,躺在床上的女人臉色真的很差。我只是瞄了一眼而已,無法判斷她是生是死。」
「你沒有看過這位女性乘客站起來走動嗎?」
「是的,我沒有看過。」
「你是列車的服務人員,卻不留意乘客有沒有起來走動。這不是很奇怪嗎?」
「不……不是這個意思。因為乘客很多,所以我們對大多數的乘客都不會有特別的印象,也不會記得哪一個乘客有沒有站起來過。但是這兩個人我卻記得,我確實沒有在工作的過程中看見那位女乘客走動過。」
「你為什麼會特別記得他們?」
「因為他們和別人不太一樣。那個男人在車廂內戴著眼鏡和口罩,而那個女人則有一段時間不在自己的包廂裡。」
「那個女人是在沼津一帶上車的嗎?」
「我不知道。不過我猜大概就在那個時間左右上車的吧!那個年輕的男人是這麼說的。」
「他們兩個人是一起上車的嗎?」
「不知道。」
「那個男人曾經把女人的車票拿給你看吧?」
「是的。」
「那是可以坐到哪裡的車票?」
「那是可以到出雲市的車票。」
「從東京嗎?」
「是的。」
「可是,她並不是從東京上車的……」
「嗯。」
「哪一站開始查票?」
「從橫濱開始。大體是車子一離開橫濱,就會開始查票的工作。」
「你第一次查票的時候,男人在包廂裡,但是女人不知道在哪裡?」
「不錯。」
「那個男人有說同行的女人什麼事嗎?」
「沒有,什麼也沒有。」
「男人的車票是坐到哪裡的?」
「這個……不記得了。」
「不是這個女人嗎?」吉敷的腦子裡開始出現這種想法。所謂的不是,是說床上的女人不是青木恭子的意思。如果床上的女人不是青木恭子而是青木恭子的替身呢?在這種想法下會衍生出什麼樣的推理呢?或許是男人的同伴假裝成青木暫時躺在床上的!這種想法當然也可以存在吧?
因為,如果兇手真的是野村操,那麼青木恭子搭乘的列車就不應該是「出雲一號」而應該是「富士號」。那麼「出雲一號」上的女人當然就不是青木恭子了。可是……
「這張照片上的青木小姐和躺在臥鋪上的女人是相似的成分多一點呢,還是不像的成分多一點?還有,另外這張照片上的野村小姐呢?是不是也和躺在床上的女人有點像?你會不會覺得或許躺在床上的是另外這張照片上的野村小姐?」吉敷拿著野村的照片問。
「不,不會。」須賀回答,「這邊的這個完全不像,絕對不是她。」
「這個比較像嗎?」吉敷換上青木的照片。
「嗯,這個確實很像。只是照片上的人是睜著眼睛的,而躺在床上的人閉著眼睛,所以很難斷定。這個女人的氣質非常高雅,讓人覺得不是到處都可以看見的女人。」
「啊,這樣啊。」
三個人接著沉默了一會兒。
「對了,須賀先生,關於那兩位男女你有沒有感覺到特別奇怪的地方?」
「關於他們兩個人嗎?沒有什麼特別……啊,對了,有一點我覺得有點奇怪,就是他們兩個人都沒有帶行李箱或旅行袋之類的東西。我在查票的時候會稍微觀察一下包廂內的情形,那時就因為沒有看到任何像行李的袋子或箱子而覺得有點奇怪。我一直在一號車廂當列車服務人員,第一次見到沒有攜帶任何行李的乘客,所以印象深刻,記得特別清楚。」
吉敷的臉色又沉了下來。沒有行李,這不就表示那個年輕的男子並沒有攜帶任何可以分屍的器具嗎?
「你肯定?」
「嗯,我肯定。查票的時間雖然很短,但是個人包廂也很窄小,乘客攜帶了些什麼包裹或行李幾乎一眼就可以看盡。」
「會不會藏起來了?」石田對吉敷說。
「不可能,個人包廂裡沒有藏東西的地方。」
聽到須賀回答,吉敷忍不住又深深歎了口氣。這個案子實在太困難了,處處碰壁,好像沒有一條路行得通。
「我想再問一個或許有點奇怪的問題。你去查票的時候有沒有聞到什麼可疑的氣味?」
人體被切割時一定會有血腥之類的氣味,地點又是狹窄的個人包廂,腥味一定更加濃烈。不過,當然是裡面確實有屍體的情況下才會有那種令人不愉快的氣味。
「沒有,沒有聞到什麼可疑的氣味。」須賀回答得很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