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窮,幾個孩子就一雙塑料大雨靴。一逢下雨,就得看誰的手腳快。誰慢了,就得穿球鞋。中學街是一大坡石階,若是雨不大,球鞋沒問題,若是雨大,球鞋就會進水。弄得整雙腳不舒服。四姐早上沒搶著雨靴,父親拿給五哥了。她中午回家時,拿我洩氣,把球鞋脫給我,要我給她涮乾淨,放在灶邊烤乾。
我到天井邊,用洗菜水給她涮鞋子。
大姐兩口子帶女兒去忠縣鄉下婆家,在那兒呆了半個多月後,大姐夫回部隊,大姐帶女兒回重慶來,過了兩天,扔下女兒就回巫山農村繼續當知青了。
雨停了,太陽出來,蹲在天井邊洗衣的四姐,心情還是陰鬱一片,現在餵牛奶洗尿布給小孩換衣服的事都落到她身上,我的腿上常有被她在夜裡掐得青紫的地方。我先天性營養不良,血小板低,若是碰撞硬東西,身上就有一塊發青的瘀血,幾天都不散。
我涮著鞋子,看了她一眼,也許她心虛,說:「你看什麼?」
一雙鞋已涮好,可是我說:「你的鞋自己涮。」
她把已涮好的鞋拿走,自己放在灶邊。然後跑到屋裡去跟二姐告狀,說我昨天把一件與她共穿的衣服剪短了。
我被二姐叫到堂屋,她問:「你真的敢剪衣服?」
我知道自己闖下了大禍,卻一反常態,毫無畏懼地站在那裡不說話。
父親從廚房裡走過來,聽到我剪衣服的事,眉頭皺起來。二姐問:「你錯了嗎?」
我不承認錯,仍不說話,一副看你們能把我怎麼樣的神態。
二姐一把拉住我的胳膊,直拖上閣樓,插上門。
她從床下抽出一根木柴,叫我趴在一條長凳上。我一臉無所謂地爬了上去。她手中的木柴打在我的屁股上,痛得我眼淚只往下淌。
「認不認錯?」二姐問。
我不吭聲。
「還不認錯。我看你強,你能強過我?」二姐手裡的木柴又揮了下來,「看你開口不開口?」
我說我沒有錯。
二姐更生氣了,打得更起勁了。
為了讓小孩子聽話,院子裡大人打孩子,有的真打,有的假打。真打的小孩子反而與大人親,被假打的小孩子眼裡沒有大人。曾有個小孩子在江邊對同伴傳授對付大人的經驗,說:「大人一打你,你馬上認錯。大人叫做什麼,就聽從,之後呢,照你自己的想法做。」我聽到後,告訴母親。母親說,「你這孩子真打假打都沒用。」
我不知母親為何如此說,她一定認為我是不可救藥的孩子,壞透了。也許她對我失望透頂。二姐打我的時候,我就想到了母親這話,真打假打對我都沒用,那二姐不是在浪費時間嗎?
二姐打夠我的屁股,要我伸出手讓她打。我伸出手,她擼了擼袖子,啪啪幾下打下來。十指連著心,我痛死了,雙手趕緊抓著長凳的腳,但是忍住,不叫。
她笑了,「你居然還是怕。」
我聲音虛弱地說:「我才不怕,媽媽說真打假打我,都沒用。」
二姐一怔:「媽媽說過這話?」
我在長凳上點點頭。她停了手,握著木柴,在那兒想著什麼。一分鐘不到,她坐在地板上喘著氣。
「打人還真累。」二姐感慨地說。
「還要打嗎?」我害怕地問。
二姐一聽,跳了起來:「骨頭真賤,你還想我打吧?」她手裡的木柴舉起來。
「要打就把我打死算了。」我用盡最後一點力量說,「我恨你,二姐,恨你們所有的人。快點打死我吧。」
她看著我的眼光,跟母親經常看我的眼光很像,終於她的手垂下,那根木柴掉在了地上。她把我從長凳上扶了起來,我這才呻吟起來。二姐脫下我的褲子,察看輕重。「都紅腫了,以為你不叫,就不痛呢。」她取來藥膏,給我塗上。
二姐不該是打我的人,若要打我,應該是父親、母親和三哥。母親和三哥都不在,那麼只能是父親。為何輪到剛剛從學校回來的二姐來揍我,至今我也沒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