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米子尋了當村一個鰥夫,帶著體己從東頭嫁到西頭,不再鑽窩棚,一心想跟丈夫生兒育女,卻幾年不生。丈夫說她是鑽窩棚鑽的,可不打她。米子說:「沒聽過這說法。我那地方百麼也沒缺。」又過了幾年,米子果然生了一個閨女,叫小臭子。小臭子不如米子好看,小鼻子小眼兒,愛找比她大的閨女玩,愛聽大閨女說大人的事,十歲上淨跟著十五的喬玩。
喬家有個大院子,院裡淨是棗樹:大串桿、二串桿,還有靈棗。那靈棗個兒不大,像算盤子兒,細甜,孩子們就在棗樹底下鑿拐、跳房,玩做飯飯過日子。喬不愛玩,愛坐在遠處看著他們想事:蜜蜂拱住棗花餐,家雀掐架,雞配對……她都要想。喬家的雞病了,被她娘她爹殺了,煺了毛,丹了膛,她就偷看雞的屁股。她想,公雞、母雞屁股那地方都一樣為什麼還有公母?不像人,也不像狗,也不像牛羊、騾馬。人、狗、牛、羊、騾、馬她都看過。
喬愛想事,長得快。胸脯早早發了鼓,屁股和從前也不一樣了,腰卻顯出細來,生是想事想的。鑿拐、跳房的孩子都覺著喬好看,喬也知道自己的出眾,當著眾人更顯些好看:細眉下面的黑眼總是很亮,臉很粉,連牙都顯白。
小臭子願意找喬,就是盼望自己長得和喬一樣。她想,她娘米子為什麼不給她起個名兒叫喬,卻叫個最最難聽的小臭子。
誰都知道喬愛想事。喬的爹娘去花地拔草了,喬想著想著就鎖門兒走了。孩子們從看著被喬鎖上的兩扇門,打問喬呢?喬呢?沒人知道。小臭子知道,小臭子也不在。
喬拉著小臭子早去了東頭。東頭新開了一座主日學校,每逢禮拜,有位神召會的外國牧師騎八里地自行車,從城裡來百捨一趟。這牧師叫班得森,他先給大人傳教布道,然後就教一班大小不等的孩子背誦金句。那是《新約全書》上的一句話,印在一張比煙盒大點的電光紙片上。那紙片一面是字一面是洋畫,畫上淨是穿著寬鬆衣衫的外國男女,女人都好看,都白,有的還半露著胸脯。班得森讓孩子們背誦上面的金句,誰背過了就能得到一張新的。孩子們管上主日學校叫「背片兒」。
喬來主日學背片兒。喬背片兒是為了正面那張洋畫。她並不多想金句上的「神愛世人,甚至將他的獨子賜給他們」是什麼意思,也不想「虛心的人有福了」多麼重要,她只愛惜正面的洋畫。回到家,她把洋畫壓在枕頭底下,等家裡只剩下她和小臭子時,才拿出來看。只有一次背面的金句引起了喬的注意,那金句說:淫亂的人終歸要下地獄。正面的畫是愛淫亂的人在地獄裡的受難圖,有下油鍋炸的,有被鋸子鋸的。
小臭子也記住了班得森教人念的淫亂,從主日學校回來問了喬一路,問喬淫亂是什麼意思。喬光拿手打小臭子的後腦勺,打得小臭子直納悶兒。回到家喬才把小臭子款待到炕上,倚住牆角一堆笨花說:「你就喊吧,一喊一道街,也不怕有人聽。」小臭子說:「不是片兒上的?」喬說:「片兒上的事也不是誰都能聽。」小臭子說:「那班得森還說,還教人背。」喬說:「班得森說行,他是牧師。」小臭子說,「班得森能說,咱們就能說。淫亂、淫亂就淫亂。」喬說:「好,你還說,看我下回還帶你去背片兒。」
小臭子一聽喬不帶她去背片兒了,才從花堆裡坐了起來,趕緊說:「喬,我不說了還不行。」喬說:「這還差不多。知道淫亂是什麼意思嗎?」小臭子說:「好,你說。」喬說:「我是要遞說你。你不是問那倆字是什麼意思?就是啊……來,你先躺下我才遞說你。」小臭子又躺上花堆,使勁擠住喬,喬說:「把你那耳朵對住我的嘴。」小臭子把耳朵對住喬。喬像往小臭子耳朵裡吹氣一樣,說:「就遞說你一個人,可不興你遞說第二個人。你要是遞說第二個人,我知道了就扭你。」小臭子說:「我不說還不行。」喬說:「遞說你吧,淫亂就是配對兒。」小臭子說:「就是狗配對兒?」喬說:「不算狗。」小臭子說:「算雞不算?」喬說:「也不算雞。」小臭子說:「算牛不算?」喬
說:「不算。」小臭子說:「算豬不算?」喬說:「不算。」小臭子說:「那羊、驢,騾子哪?」喬說:「不算不算,你別問了。」小臭子說:「都不算天下哪還有配對兒的物件?」喬說:「再猜你也猜不著。遞說你吧,指的就是人。」小臭子一聽說是人,便納起悶來:「人也配對兒?」喬說:「是男女就配對兒。不信回家問問你娘。」小臭子說:「我娘打我。」喬說:「就別問了,指的也不是你爹和你娘,是別的。」小臭子說:「別的是什麼?」喬說:「指的是漢子串門兒娘兒們養漢。知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