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汝陽王府。
「朝廷通緝榜上你一個要犯都沒給逮回?饒你自稱武功天下第一又有何用?尤其是那個太極,一日不除,他日又來行刺,你擔當得起?」汝陽王座前第一武士,也是其義子王保保將軍,怒聲呵斥。
不殺面無表情。
「限期要你擒犯回來,瞧你這死樣子也知道你辦不到,若要你這不笑不哭又不吠的狗終日在王上身旁護駕,又是索然無味至極,混賬!」王保保怒氣勃發,絲毫不將不殺放在眼底。
不殺依舊面無表情。
他沒有感歎,因為他幾乎快要沒了情感。
數十年前,在那座偌大、寂靜、大雄寶殿前廣場滿地汗水的少林寺裡,不殺原來是個內向自閉的小子,不善表露情感是他給人一貫的印象,幸有不苦師兄帶著,兩人自小交好。也因為不殺內向,所以對武學一道更下苦功,甚至還比不苦早了數月闖破《易筋經》百年來的障礙。
不殺一念之差叛出少林、擒殺文天祥後,每每想到年少時不管是在少林或是在江湖,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的師兄不苦身上,卻忽略武功更強的他,不殺就覺得五內俱焚,連臉都扭曲起來。
以前他的模樣俊朗,但自從他心性大變後容貌就逐漸僵硬。表面上,不殺不斷奉朝廷欽命追殺武林門派裡的反抗勢力,實則是控制不了那些曾與自己交好的江湖盟友譴責、痛恨自己的眼神,往往主動出擊,一動手便是大殺四方。
久而久之,不殺不只失卻了抑揚頓挫的情感,也因為情感的消逝致使顏面神經久未牽動而麻痺,失卻了表情。
失卻了表情,失卻了情感,世上再無任何一種武功能夠治癒寂寞的病。
獨步武林,不過是個驚世駭俗的怪物罷了。
王保保不斷用尖酸刻薄的言語辱罵著不殺,不殺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他的神思依舊停留在上一次,也是叛出少林以來惟一的一次暴怒上。
當著全天下英雄的目光,那是何其難堪的畫面。當不殺的手指點碎了趙大明屁股噴出的熱騰騰大糞,他幾乎陷入失控的怒火裡。
那種感覺他很想再嘗一次。
那感覺讓他接近了人。
可惜,那種感覺恐怕是不可能再有了。
不殺擰碎趙大明脊椎的觸感很扎實,那混蛋絕對要殘疾一生,哪怕是武林中人人皆會的太祖長拳,他也無法再使出任何一種招式。
至於前途似錦的三豐與太極,他本就不看在眼底。
即使不殺從少林傳來的聽聞中推敲出一件他至忌諱的事,但他確定自己的掌力已令太極的雙手報廢,三豐亦必筋脈散碎,忌諱也不再是忌諱。
全都壞掉了。
壞掉的玩具,再無法給他那樣憤怒的感覺。
王保保當著眾衛士繼續冷嘲熱諷,汝陽王冷冷地端詳著不殺。這一切都是不殺叛出少林,想用暴力奪回屬於自己的尊嚴時,所始料未及的。
始料未及,但也毫無所謂了。
就算王保保與汝陽王不是疾言厲色,而是諂媚奉承,也與眼前的光景毫無殊異。無法教不殺心起波瀾。
「再去,殺誰,呢?」
不殺怔怔良久,竟陷入無可復加的、空空蕩蕩的虛無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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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須白神醫這稱號並非浪得虛名。
七索的手在三天後就能感覺到血氣,第五天就能自己舉箸吃飯,過了十天,居然能揮灑自如,只是還不能運功。
趙大明天生就是修煉陽剛一路武學的上料,雙臂真氣孔竅甚至比七索還要粗上許多,七索心知日後內力增長,掌下威力定然倍增。
當然,七索將趙大明的髒手反覆洗了好幾次。
趙大明生性樂觀,整天都在擎合山自吹自擂克服了對不殺的畏懼、與不殺單挑的爽快事,雖然自己從此半身不遂,卻未黯然神傷過。
「太極好兒,你有了我的雙手,內力又還差強人意,我教這兩個小鬼降龍掌,你也在一旁學著啊,將來這幫主之位非你莫屬,你可要好好地幹啊!」趙大明大聲嚷嚷。
七索得了趙大明的雙手才不至成了廢人,對趙大明既歉疚又感激,雖不願接下丐幫幫主的位置,卻無法拒絕趙大明傳授降龍十八掌的好意。畢竟是人家的手。
於是徐達學見龍在田,常遇春學神龍擺尾時,七索都會在一旁聆聽學習這千篇一律的兩招。趙大明下身軟癱,全仗口訣心法提點七索運化脈位,以身示範。
「怎麼來來去去就這兩招啊?」紅中舀著湯問。待在擎合山養復元氣的這幾個月裡,丐幫上下都迷上了紅中煮的紅豆湯。
紅中天真直言,趙大明這才說明白為何只有這兩招的原因。原來前幫主霍仲在教完趙大明這基本的兩招後,就被不殺擰斷了雙手擒走,趙大明只好悶頭不斷練習這兩招,但這一掌一腿在趙大明專心致志的習練下,威力強大,擋者披靡,往往一招斃敵,縱使趙大明從沒心思隱瞞,旁人也不會發現趙大明光會這兩招。
「真是可惜了餘下的一十六掌。」七索看著斷裂的碗口粗細的樹幹發呆。
不愧是天下第一剛猛的武功。
同樣,不愧是擅使天下第一剛猛武功的手。好像儲存著趙大明的記憶,一經喚醒,進展飛快,一日千里。
至於當天暖風崗惡鬥之後的奇變陡起,那神秘的笛聲,那突如其來的胡蜂群,不止七索,連丐幫都摸不著頭緒。那夜丐幫長老不過是趁著蜂群擾亂不殺,快速搶出受重傷的三俠,但對神秘的幫手卻無法聯想到是誰。
但強援不會無端出現,必是有所求而來。
丐幫靜靜等著,但江湖上卻一點風聲也無,似是怕露了痕跡,讓不殺道人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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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通緝榜上的人名,象徵著武林最新的興衰變化。
趙大明、三豐、太極三人與不殺一戰後,雖成為江湖中津津樂道的豪戰典範,但丐幫勢力卻隨著三俠的銷聲匿跡而急劇下降。
十個月後,年度犯罪率最高的幫派,從丐幫換成了白蓮教。年度最不可原諒的盜賊,則從張三豐換成白蓮教第一高手醍醐。年度盜賊最壞五人則是白蓮醍醐、崆峒石兩拳、獨行俠藍槍海、血魔厲無恨、奇盜花一痕,其中藍槍海與石兩拳俱已與白蓮教結盟。年度最不可原諒新人,則是率領以少林火工弟子為班底的白蓮義軍,屢屢奇襲落單的朝廷軍隊的韓林兒。
由此可見白蓮教的勢力蓬勃發展,不斷滲透民間,乃至江湖豪傑紛紛加入。此時距南支領袖彭瑩玉在袁州發動造反已有數年之久,朝廷無情鎮壓,卻沒有辦法遏制住以宗教為種子的農民起義。
至正十年,白蓮教對朝廷的威脅再不是隱隱成憂,而是即將星火燎原般的恐怖存在。
穎州,白鹿莊。
清幽的山谷底,層層疊疊的山毛櫸林間竟藏著座偌大莊園,風高氣爽,蟬鳴鳥叫,就連當地人也甚少知道這谷裡有這間大屋子的存在。
更不知道這間大屋子,竟是赫赫白蓮教的地下指揮部。
韓山童與其子韓林兒在院子裡下著棋,惟一的護衛醍醐正躺在屋簷上蹺腳睡覺,運起地聽大法觀察周圍五里內的風吹草動。
一隻藍色鴿子正啄食著韓林兒掌心的小米,棋盤上千軍萬馬,廝殺縱橫。
「爹,混入丐幫的弟子重八飛鴿回報,那趙大明的的確確是廢了,張三豐也不行了,但那太極在終須白的幫助下接續了趙大明的雙手,似乎還有兩下,有可能接替趙大明成為新任的丐幫幫主。」韓林兒戰戰兢兢,卻下了一手殺氣騰騰的黑子。
「那太極人怎樣?可能加入咱們北紅巾嗎?」韓山童一身黃色道袍,白髮童顏,下了一手絲毫不見攻防稜角的白子。
韓林兒輕歎,又想起了那件憾事。
「那太極與孩兒在少林是舊識,明明就天天見面,卻不知他怎地練就了一身奇怪的高強功夫,他個性外柔內剛,是個不肯輕易妥協就範的人,所以才會死守銅人陣三年。早知他性如此,孩兒便當放下身段與其交好,此事甚憾,孩兒當銘記在心。」韓林兒不敢與父親雙目交接,低著頭,下了一步殺著。
「銘記在心什麼?」韓山童怫然不悅,韓林兒心頭一驚。
「孩兒日後定謙讓待人,廣結天下豪傑之士,盡為我白蓮所用。」韓林兒背後都是冷汗,答得四平八穩。
「錯矣,我父子倆乃是真佛彌勒轉世,有慧根的,有福分的,有大智慧的,便會自動受我倆感召;沒有福分的,遲早會給上天拔走。記住,我父子倆出口成金,人人奉為圭臬,怎會有錯?錯的,也是愚魯人家解讀謬誤,失了真意,知曉嗎?」韓山童瞪著韓林兒,韓林兒不住點頭。
但韓林兒心想,父親變了,且變得多了。
在他受命入少林習武、廣納英才以前,父親何等謙讓,如今身邊讒臣眾多,用來號召民眾起義的彌勒降生宗教口號,難不成爹聽多了,竟當真起來?
「聽說那太極打得牛飲山上徐壽輝座下的馬賊一敗塗地,可是真的?」韓山童心情平和,輕鬆自在地將韓林兒的殺著化解於無形。
「嗯,就怕太極對咱白蓮教沒有好感,要結盟便會棘手。」韓林兒神色恭謹,迅即回了一手異軍突起。
「這樣嗎?那就是難搞嗎?」韓山童微笑,一子落下,雲淡風輕的佈局。
韓林兒一愣。
「要我去殺了他嗎?」醍醐突然開口,伸了個懶腰。
醍醐語氣裡不帶殺意,好像此事絲毫不難,殺了七索不過是舉手之勞。
「你瞧那太極與咱家的醍醐,誰比較厲害些?」韓山童似笑非笑。
「似在伯仲之間。」韓林兒答道,瞥眼看了看屋頂上的醍醐。
其實以韓林兒平庸的武功修為,根本瞧不出誰強誰弱,以他的目光胸襟,更加瞧不出兩人的氣勢。
「倒不必殺了太極,一個弄不好,丐幫幾萬弟子可不是整天瞎要飯的。吩咐重八盡量拉攏就是,若不能得逞,也要教那太極知曉那夜是誰幫了他逃走,總得賣個面子,別礙著我們的大事。」韓山童語畢,醍醐哼了一聲。
那夜暖風崗惡鬥,正是白蓮教臥底於丐幫的情報好手重八,急中生智,喚徐達以白蓮教既快速又絕對秘密的方式,傳來了正在左近待命的蜂笛手,命令胡蜂群纏住不殺,好拖延時間讓丐幫好手趁亂將三俠救走。
這胡蜂陣乃是白蓮教不為人知的秘密殺著,共有十多個蜂笛手,分別背負用粗布遮蓋的蜂簍,自動跟隨教裡重要頭領人物,負責掩護頭領逃走、襲敵、迷亂敵人視線等任務。若是十幾個蜂笛手一齊上陣,驅動百萬隻胡蜂連結成彌勒大陣,甚至可以拔倒整個千人兵營。
此蜂陣還在訓練階段,是以極為秘密,一旦一百個蜂笛手訓練完成,必能輔助紅巾軍在戰場上扳倒馳騁萬里、所向無敵的蒙古騎兵。
無論如何,縱使太極不願助白蓮教一臂之力,丐幫終究欠了白蓮教一個大人情。
「重八挺能幹的,小小年紀應變奇速,是誰的屬下?」韓山童端詳棋局,黑白如何廝殺,都不脫他的意料。
「是劉伯伯的部將,也是隸屬爹爹的。他有兩個手下也挺帶種,信上說,無論如何都得讓他將徐達跟常遇春帶在身邊。」韓林兒說,手中的黑子兵敗如山倒,卻兀自苟延殘喘。他口中的劉伯伯,自然是指他父親的重要部將劉福通了。
「若能將丐幫勢力整個拉攏過來自是最好,成功後,就讓重八到郭子興那邊當個副將監視他,或是派重八再到徐壽輝那支軍隊裡當內鬼也行,姓徐的近年招兵買馬,動作很大,還常常跨越地盤攬人,弄得爹疑神疑鬼,可惜大事初起,不便拔他。」韓山童少見的憂色。
白子如張大口,將韓林兒的黑子吞噬殆盡。
勝負已定,韓林兒躬身認輸。
「孩兒這就吩咐重八,安排孩兒與太極一見,希望丐幫盡歸我教驅使。」韓林兒說道,想起了與七索在少林寺的恩恩怨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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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須白這幾天的心情很好,因為他終於還了丐幫一個人情。
二十年前終須白就是個醫術高超的名醫,卻經年累月一身跌打瘀傷,只因家裡有個動不動就打老公的惡婆娘。丐幫前幫主霍仲無聊管上閒事,幫終須白攆走了他那惡婆娘跟殺人不眨眼的大舅子,還順手拎了終須白上青樓連嫖三天,此後終須白便欠了霍仲一個天大的人情。可惜霍仲太快被不殺殺死,讓他無以為報。
兩周前,兩名丐幫長老尋上了他,終須白來個乾坤大挪移,終於還清了霍仲留下的恩澤。但,有一件事教終須白很在意,始終想不透。
是以一完成了東拼西湊,終須白便風塵僕僕回到在採石經營的熱鬧客棧,在這裡,沒有人知道客棧老闆是個天下第一的神醫,只知道他略懂藥草,能治風寒等尋常疾病。
這間人來人往的大客棧,藏著一個武林中最大的秘密。
也只有像終須白這樣的神醫,才有本事藏得住這樣的秘密。
這個秘密是一個可怕怪物強塞給終須白的古怪任務。
終須白走進客房,一間從沒有旅人住進去的客房。
只因為那間客房,住了一個很特別的人。
「不苦廢柴,你何時生了腳,將《易筋經》傳給了那太極?」終須白看著躺在床上的老人,坐在床緣。
若有旁人聽見了這樣一句話,不知道會有多麼震撼。
床上的白髮老人正是不苦,百年來悟出《易筋經》的兩位奇僧之一。
只不過此時的不苦四肢缺其三,只剩一隻乾癟的左手。
武功卓絕、俠骨仁心的一代大俠淪落於此,既非遭人下毒暗算,也非誤中以眾暴寡的埋伏,而是與人一對一力拼慘敗,四肢硬是被怪力撕扯下來。
擁有這樣武功,能夠做到這種地步的人,只有不苦的同門師弟,不殺道人。
終須白還記得那個大雨夜,一個穿著黑衣的高瘦僧人淋著雨,背著一個大竹簍,走到這間客棧前。
大雨濕透了黑衣僧人的臉。不殺。
不殺將大竹簍丟在終須白面前,打開,裡頭是四肢俱廢的不苦。
拋下一句「有本事,將他,四肢,組好」後,不殺就冷冷消失了。
這續接四肢是何等繁雜的人體工程,不苦的血性特異,千人中僅有一人,這位神醫尋覓了好久,才找到一條合適的手臂接在不苦身上,好讓他能夠自己吃飯、洗身。
「說笑了,別說我這獨臂老兒有什麼本事飛簷走壁出去,即便能夠出去,也沒辦法傳授那《易筋經》不是?」不苦笑笑,他的頭髮跟鬍子幾乎爬滿了整張床。
終須白點點頭,他想也是如此。那《易筋經》的秘密確是如此。
「我聽得旅人們將暖風崗惡鬥說得口沫橫飛,那太極、三豐、大明跟不殺鬥得厲害,此番你前去幫他們醫治,可有好消息?」不苦好奇問道。
原本已成廢物的不苦大師早灰心喪志,但這幾年來他隱居在這間客棧裡,卻無法阻止自己精湛的內功催動耳力,將整個客棧裡的高談闊論聽得一清二楚。三豐與太極這兩位令朝廷頭疼至極的人物一出現,死氣沉沉的武林彷彿又活了起來,不苦對江湖奇事就沒有停止過好奇,甚至到了瞭若指掌的地步。
「太極命硬,我接了趙大明的雙手給他,但是那趙大明自然就整個報廢了。至於那個叫三豐的,可惜啊可惜,他的資質在三人中是最好的,但整個脈象被不殺打得樹倒猢猻散,空有一身內力,還是廢人一流,坦白說,就多你一雙腳罷了。」終須白老實說,好的醫生從不隱瞞病情。
但太極的斷臂筋孔奇大,除了趙大明,他只在不苦的身上察覺到這樣的狀況,若非《易筋經》,一個年華雙十的少年俠客又怎麼可能擁有如此豪猛的孔竅?
一般習武之人的筋脈跟隨內力增長而擴大,但內力不可能無限增長的原因,乃因為筋脈會老化,也不可能無限制膨脹粗壯。只有極少數人是天生好手,一出生就擁有比一般人粗壯的筋脈,例如趙大明,習練陽剛一路的功夫更是如虎添翼。
而少林奇功《易筋經》便是一門能夠使常人筋脈在短短幾年甚至數月間活絡數倍,內息大漲的神功,從此內力的進展一日千里,催動各種平凡無奇的招式都能發揮強大的力量。
而七索的筋脈,在終須白的明眼下,顯然不是天生自成的,而是《易筋經》的奇效所致。但七索熟習太極拳慣用的吐納法,內功在呼吸間自然生成先天真氣的妙法,卻是終須白所不清楚的了,雖然終須白也把出先天真氣的脈象略有不同,卻一併歸在《易筋經》的神效裡。
「不苦廢柴,可我左思右想,那太極的的確確練過《易筋經》,而那個三豐的脈象雖然紊亂得一塌糊塗,可我手指這麼一探,也是練過《易筋經》九跳一疏的奇象,跟你大致相同,不會錯的。」終須白喃喃自語,竟不可解。
不苦抓著大鬍子沉思。
若旁人口出此語,他定然不信,但出自與自己時時相伴的神醫終須白之口,那便不可能錯的。
五十年前他與不殺共同突破《易筋經》障礙,全靠著無數夜裡拿著生命苦苦交搏而來,五十年後,居然也有兩人跨越這道令數千優秀的少林弟子死於筋脈寸斷的《易筋經》障礙。
「太極與三豐可是少林弟子?」不苦問。
他聽過太多道聽途說的癡言妄語,江湖上傳開的話一向真真假假,只能就著人聽,不能盡信。
「兩人都是,我在探三豐脈象時問了。三豐早著太極三年下山,而那太極就是江湖上傳言死守十八銅人陣那傢伙。奇的是,他只上少林五年,武功進境便達第一流高手境界。雖然三豐說他倆合創了一套稀奇古怪的拳法,但內力是騙不了人的,十之八九,是《易筋經》。」終須白越說越自信。
神醫如他,在不苦的托付下,一直想研究出不靠《易筋經》也可以在短期內強壯筋脈的方法,例如用百年參王、百蛇毒膽、傘大靈芝等調配奇藥,甚至切開肉體進行手術,但都久試無功。想來自古奇險搏奇功,還是一分錢一分貨的公平交易。
不苦斟酌苦思,眼神不時綻放出興奮的神采。
江湖上都說,少林一派已成了照招收費的爛學堂,正義墮落,黑暗久蒙,令不苦心灰意冷。但如果終須白推敲是真,那麼……
那麼現任少林方丈的不嗔師弟,一定是個苦心孤詣、笑裡含淚的勇敢人物。
比起強折不撓的他,又更加可敬百倍。
「終兄,幫我帶一句話到少林如何?」不苦緊握拳頭,指骨喀喀作響。
這十幾年來,沒有人知道不苦還苟活著,人人皆猜他早被不殺裂屍而亡。不苦被硬撕下的四肢早被不殺送上少林,丟進藏經閣,連同七十二絕藝的正本一同焚燬的悲慘景象,全看在一群不字輩的師弟眼裡。
幾乎,少林精神也隨著不苦的四肢、武經,埋葬在火焰餘燼裡。
終須白好奇地看著不苦。
不苦以一殘廢之軀,又想跟荒唐的少林學堂說什麼話?
「有沒有好處的啊?我又沒欠少林人情,你在我這裡也不是我愛收留你,還白吃白喝了我那麼多年,如果你沒跟我說那《易筋經》的秘密,我早就拿掃把轟你出去當乞丐啦。」終須白搖搖頭,他黑白分明,守信重諾,卻不是甘冒奇險的英雄人物。
「說的是。」不苦莞爾,他知道終須白並非他自嘲的那種市儈之徒,「那就讓少林欠你一份人情如何?闔寺上下無不感激,天下英雄以先生為最。」
終須白嘁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