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打過了三更,巷子裡幾頭野狗叫得人好心慌,風緊了,好像要從棉紙窗外灌進來似的。
玉卿嫂進了慶生屋裡,坐在他床頭一直呆呆的一句話都沒有講過,她愣愣的瞪著桌子上爆著燈花的蠟燭,一臉雪白,繃得快要開拆了似的。一頭長髮被風吹亂了,絞在一起,垂到胸前來。她週身一直發著抖,我看見她蒼白的手背不停的在打戰,跳動得好怕人,我坐在她身邊連不敢做聲了,喉嚨幹得要命。
我們在慶生房裡等了好一刻,慶生才從外面推門進來,他一看見玉卿嫂坐在裡面時,頓時一呆,一陣血色湧上了脖子,站在屋中央半晌沒有出聲,他兩手緊緊的握著拳頭,扭過一邊去。玉卿嫂幽幽的站了起來,慢慢一步一步顫巍巍的扶著桌子沿走過去,站在慶生面前,兩道眼光正正的落在慶生臉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呼吸得好急促。
過了一會兒,玉卿嫂忽然躍上前,兩隻手一下箍住慶生的頸子,摟得緊緊的,頭直往慶生懷裡鑽,迸出聲音,沙啞的喊著:
「慶生——慶弟——你不能這樣——你不能這樣對待我啊,我只有你這麼一個人了,你要是這樣,我還有什麼意思呢?——慶弟——弟弟——」
慶生一面掙扎,一面不停地悶著聲音喊著玉姐,他掙扎得愈厲害,玉卿嫂箍得愈緊,好像全身的力氣都用出來了似的,兩隻手臂抖得更起了。
「不、不——不要這樣——慶生,不要離開我,我什麼都肯答應你——我為你累一輩子都願意,慶弟,你耐點煩再等幾年,我攢了錢,我們一塊兒離開這裡,玉姐一生一世都守著你,照著你,服侍你,疼你,玉姐替你買一幢好房子——
這間房子太壞了你不喜歡——玉姐天天陪著你,只要你肯要我,慶弟,我為你死了都肯閉眼睛的,要是你不要我,慶弟——」
慶生掙扎得一臉紫脹,額頭上的青筋暴起小指頭那麼粗,汗珠子一顆顆冒了出來,他用力將玉卿嫂的手慢慢使勁掰開,揪住她的膀子,對她說道:
「玉姐,你聽著,請你不要這樣好不好,你要是真的疼我的話,你就不要來管我,你要管我我就想避開你,避得遠遠的,我才二十來歲呢,還有好長的半輩子,你讓我舒舒服服的過一過,好不好,玉姐,我求求你,不要再來抓死我了,我受不了,你放了我吧,玉姐,我實在不能給你什麼了啊,我——我已經跟別人——」
慶生放了玉卿嫂,垂頭悶悶的咳了一聲,喉嚨顫抖得啞了嗓,他抱了頭用力著自己的頭髮,煩惱得不得了似的。玉卿嫂僵僵的站著,兩隻手臂直板板的垂了下來,好像骨頭脫了節一樣,動都不曉得動了。她的臉扭曲得好難看,腮上的肌肉一凹一凸,一根根牽動著,死灰死灰的,連嘴唇上的血色都褪了。她呆立了好一陣子,忽然間兩行眼淚迸了出來,流到她嘴角上去,她低了頭,走向門口,輕輕的對我說道:
「走吧,少爺,我們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