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主意不錯啊。秀琴說,我今天還看見艾格專賣店打三折,五百塊錢的賣一百五十。
小華說,名牌有型,衣服一樣,三折價。
紅芳說,安諾基的也不錯,不過,成本也就一折左右,衣服這東西,暴利。
秀琴說,可惜男裝很少打折,我想給老公買一件。
說到老公,大家都朝周漁看了一眼,周漁也恰巧看過來,大家有些尷尬。小華緩和氣氛說,我們這兒對老公最好的,數周漁。
周漁笑了一下。秀琴、紅芳去整理刊物了,小華和周漁沉默著。突然小華說,周漁,陳清也走一年了,你也不能老這樣。死人不能復生。
死人不能復生,但活人可以死啊。周漁說。
這句話讓小華聽上去心慌慌的。她換了個話頭,問,那個司機怎麼樣?我看他對你挺好的。
好到什麼程度?周漁問。
打燈籠難找。小華道。
周漁注視著小華,沒說話。
你真的那麼愛陳清?小華看著她問,還是躲避一點什麼?
周漁警惕地問,你懷疑我愛陳清?
不不不。小華連忙說,就只是——看你很不喜歡——怎麼說呢?你不愛逛街,不關心外面發生的事,從來不跳舞,也不泡吧,那你整天幹什麼?真的——就在想一個人?你整天就在想一個死去的人?
你以為我們有什麼好玩?周漁問,你不覺得——很無聊?
所以才去泡泡吧呀。小華說。
昨天看電視採訪女性擇偶,十個人都把經濟放在第一位,沒有一個把感情放在第一位的。
小華說,現在人都不好意思談感情了,又不是真的沒感情。
周漁說,談感情還有不好意思的?
小華笑:不夠瀟灑唄,電視上是不是沒一個談感情的?
周漁說,有,不過全放在第二位,約好似的。小華歎了一口氣:也對,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嘛。不過周漁,我也勸你一句,結婚吧,結了婚好好上班,你再不上班——小華停了一下,我給你透一句,明年初裁員一半,你肯定給裁掉。
周漁愣愣地,沒吱聲。後來她說,裁掉好了,更清淨了。
小華看了她一眼:我明白了,有一個地方,最清淨,沒有比它更清淨的地方了。
周漁意識到她說的那「地方」是什麼,小華走了,周漁彷彿看到陳清坐在最遠的一張桌子上,從報紙上慢慢抬起頭來,看著自己。
周漁立刻回過頭去,不看他。她的胸脯起伏著,似乎空氣不夠呼吸。幫幫我,陳清。她在內心喊道,我害怕,我越來越害怕可你不在我身邊。我怕上班,怕工作,怕跳舞,怕泡吧,我怕競爭上崗,它們使我沒有快樂,陳清,你真無情,你讓我剛嘗了一口美酒,就把它倒掉了。
陳清和周漁的愛情開始於那年夏天,痛苦也開始於那年夏天。陳清一死,愛情留下來,痛苦他帶走了。
畢業分配那年,周漁留在了省城,陳清回三明市設計院當了一名電工。周漁抱怨陳清不想辦法留下來和她在一起,不過她也知道陳清沒辦法。周漁哭干了眼淚,抱住陳清不讓走,他們在火車站緊緊擁抱在一起,旅客紛紛探出頭來看他們,因為他們動情的情形只會在電影裡出現,以為在拍戲。陳清說,別人都在看我們呢。周漁說,我不管。陳清說,我走了,你不要老上街,老上街你就要變了,周漁說,我不上街。陳清又說,不要去跳舞,去跳舞你就把我忘了。周漁說我決不讓別人碰我一個小指頭。陳清說,周漁,我還是沒有信心,要不我們分手吧?周漁就當眾哭起來,陳清,你這人這麼無情,這種話說得出口。陳清說,我是沒有辦法,我覺得現在跟過去不一樣了,沒有人在這樣熱鬧的城市為鄉下一個窮電工守身如玉。周漁絕望地說,我怎麼才能讓你相信呢?這時陳清突然說,死。死?周漁驚異的止住了哭泣。陳清改口說,我是說——我去死,那就好了。我去鋪鐵路。
鋪鐵路?周漁問。
陳清說有兩個辦法,一是我躺在鐵軌上鋪鐵路,這樣你就會永遠愛我了。要不我用錢鋪鐵路,我會拚命地賺錢,賺來的所有的錢都用作路費來看你,一周兩趟,怎麼樣?
周漁一把把他抱住:你就用錢鋪鐵路吧。
這一鋪鋪了三年,陳清果然一周兩次來回兩地跑。一個電工想調到省城是困難的,陳清只好省吃儉用,把錢都花在鐵路上。週二下午提早下班,剛好趕到車站最後一分鐘買票上車,他能每次掐得那麼準。在省城過一夜週三上午回三明;週五傍晚再來一趟,週日深夜坐上海的過路車回三明。每當分別的時候,周漁都要哭,有時就哭得死去活來。陳清總是拖到最後一分鐘才趕到車站,為了能和周漁多呆一分鐘,他學會了這個本領,毫釐不爽。列車長都跟他混熟了,逗他:採購員吧?一周兩趟,還捨不得坐臥鋪?賺來的錢留著幹什麼,塞棺材縫呀?
我不是採購員。
不是採購員搞推銷,你發神經啊?列車長笑他,坐火車好玩?為什麼不去坐飛機。
我是去看我妻子,兩地分居。
列車長恍悟點頭,好久不說話。把他帶到列車員消息室,看你累的,打個盹吧,就此一次下不為例,唉,總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陳清美美地睡了個好覺。陳清把故事講給周漁聽,周漁哭成個淚人兒。她非得讓陳清坐臥鋪不可,陳清只好坐了一兩回,再坐就吃不消了,兩人都要沒飯吃。列車長給他想了個辦法:不困時坐硬座,人少時還可以躺下睡覺;人多時去坐茶座;茶座人多,就去買臥鋪。可是,陳清坐硬座還是多,睡臥鋪少。就這樣,他一個月就得吃半個月快餐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