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景林那天晚上被派往珠市口一帶進行夜巡,當他走到和前門大街交匯的十字路口時,發現這裡被設了路卡,一道蛇腹形鐵絲網將路口攔住,兩個日本兵在鐵絲網後面站崗。
遠處有汽車的燈光和引擎聲,一個日本兵警惕地端起步槍喊道:「準備檢查!有汽車過來。」
一輛黑色的1938年款的「菲亞特」轎車停在路卡前,司機是個中年男人,他搖下車窗說:「太君,我家裡人得了急病,要去醫院看病。」
一個日本兵用手電向汽車後座照照,方景林看見一個穿長衫的人斜靠在後座上,頭上的禮帽壓得低低的,遮住了臉面。
兩個日本兵立刻用步槍對準後座上的人哇啦哇啦叫起來,示意司機:「你!把他的帽子拿開。」
司機在槍口的逼迫下無奈地將那人的禮帽拿下,方景林的心猛地一沉,他看見一張熟悉的臉,竟然是徐金戈……
徐金戈渾身是血,人已經昏迷不醒,他的頭無力地耷拉下來。
日本兵興奮地大叫起來,他們沒想到一條大魚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撞到自己的網上,這個渾身是血的人肯定是個要犯。
司機沮喪地舉著手鑽出車門……方景林的腦子裡此時飛快地運轉起來,怎麼辦?難道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徐金戈被捕?按照地下工作的紀律,他無權擅自採取行動,至少要向上級請示,但現在哪還來得及?如果錯過這個機會,方景林會悔恨終生,不管徐金戈是不是自己同志,只要是抗日戰士就沒有不救的道理。
幹掉他們!方景林迅速下了決心,他悄悄解開警服胸前的紐扣,將右手插進左腋下,那裡藏著一枝袖珍手槍,彈容只有五發,足夠了。他考慮得很周全,警局所發的佩槍絕對不能使用,日本人的彈道專家不是傻子,他們會根據彈頭找到發射它的那枝槍,方景林才不會留下這種破綻。
敵人已經拿出了手銬,準備扣上司機的雙手,方景林能看出來,司機的身上可能藏有武器,不過是面對兩個日本兵的槍口未敢輕易出手。方景林的右手已經輕輕撥開了手槍的保險,不能再等了,出手!方景林猛地拔出手槍向前面的日本兵扣動了扳機……「砰!砰!」槍聲在深夜的街道上顯得格外震耳,子彈打進兩個日本兵的後腦……「兄弟,好身手,謝啦!」那司機讚賞道。
「你是哪部分的?」
「中國人!快走吧!你們這夥計快不行了。」方景林環顧四周催促道。
遠處響起了急促的警笛聲,方景林迅速閃進煤市街南口,在黑暗中奔跑起來……
文三兒一個月後才知道,那天晚上磚塔胡同41號出了大事,兩個日本人被殺,犬養平齋受了重傷。事後日本憲兵把那一帶都戒嚴了,還在全城展開了大搜捕,至少抓了一百多個嫌疑犯。也是很久以後文三兒才知道,那天夜裡他救了徐金戈的命。在這場中日兩國情報人員直接交手的火並中,文三兒居然成了舉足輕重的人物,如此說來,文三兒也算是參加抗日活動了。這件事讓文三兒自豪了很久,他這輩子生活過得太平淡了,在1945年3月的這個夜晚之前,他沒什麼值得炫耀的事,但經過這個夜晚,文三兒的身份變了,他不再是個拉車的苦力,他是抗日英雄了。當然,這都是文三兒自己的想法,別人是不是也這樣認為,文三兒可不管。
……
文三兒再看見徐金戈時,已經是1945年的10月份,那時戰爭已在8月15日結束了。抗戰勝利的消息使文三兒興奮了好幾天,他幾乎不敢相信,如此凶悍的小鬼子怎麼一下子就投降了。這些小鬼子也很奇怪,一旦投降了,一個個的比貓還溫順,見了中國人就不停地鞠躬,文三兒記得當年路過日本兵哨卡時,中國人若是不向日本兵鞠躬很可能就被捅一刀,如今風水又轉回來了,這感覺簡直太好了。
文三兒每次在街上遇見日本人時,都要故意停下車,雙臂抱在胸前,兩腿叉開,好好享受一下受人尊重的滋味,這種事也上癮,要是哪個日本人沒向他鞠躬,而是一低頭就過去了,文三兒就會勃然大怒,這小子怎麼這麼不懂規矩?有人下沒人養的東西,見了文爺不鞠躬,還反了他啦。這時文三兒必定要追上去踹他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