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曉白剛剛出差回來,她這一去竟去了兩個月,剛回到北京,袁軍又馬上要出差去西藏,這一走恐怕又要去一個月,他是作為隨行人員陪總部首長到一些邊防哨所視察。
周曉白和袁軍結婚好幾年了,就因為兩人的工作性質,在一起生活的時間並不多,袁軍一直想要個孩子,周曉白卻對生孩子毫無興趣,她是醫生,平時在醫院裡見到了太多的大肚子產婦,對這類事已經很麻木了,她認為,一個女人要是打算生育,首先應該是出於一種感情需要,別的都是次要問題,中國的人口夠多的了,自己就別再跟著添亂了,除非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她才願意有個愛情的結晶。
周曉白知道袁軍對自己的感情,也承認象袁軍這樣的男人已經很難得了,但是要讓周曉白投入全部的感情去愛他,恐怕一時還做不到。不為別的,只因為鍾躍民那個混蛋,她知道自己這輩子不可能再和鍾躍民走到一起,可她騙不了自己的感情,即使是在和袁軍做愛的時候,她腦子裡想的也是鍾躍民。
袁軍真是個好男人,對周曉白的想法他心裡很清楚,但他仍然很寬容,從來不表現出任何醋意,周曉白相信,要是有一天她又愛上了別人,袁軍仍然會很痛快地和她離婚,並祝她幸福。對這樣的男人,周曉白倒不忍心傷害他了。
周曉白和幾個醫生一起給病人會診時接到高的電話。
放下電話後,她默默地想很久,覺得該找鍾躍民談談,她有些躊躇,鍾躍民這個人可不是能聽人勸的,鬧不好再引起他的反感就得不償失了。這傢伙可真是夠嗆,他大概是想把當兵這十幾年清心寡慾的日子給找補回來,作為醫生,她很理解鍾躍民對女人的渴望,可是這傢伙有點兒過份了,他以為自己是誰?是西門慶?周曉白笑著搖搖頭,這號男人,要是當年真嫁給了他,也夠自己操心的……
鍾躍民接到周曉白的電話時,他正在參加一個酒會,周曉白冷冷地通知他晚上到自己家來一下,有重要事情相商。鍾躍民正在興頭上,對周曉白的冷淡渾然不覺,他答應酒會結束後去周曉白家。
今天的酒會是日本三浦株式會社舉辦的,這家日本公司是經營通訊器材的,總部設在名古屋,是較早進入中國的日資企業。據鍾躍民猜測,三浦株式會社裡肯定有瞭解中國現狀的高級管理人員,因為這家公司進入中國後,先不忙著做生意,而是四處拉關係,大把地花錢,給人一個印象,這家公司的主要業務就是舉辦沒完沒了的宴會、酒會和舞會。在此之前,鍾躍民已經兩次收到這家公司的請柬,因為應酬實在太多,他一直沒有去。這次酒會他本來也不想來,但李援朝卻認為他應該來探探虛實,因為通過查詢,李援朝發現這家公司的實力並不雄厚,而且成立時間也不長,從資料上看,三浦株式會社創辦於1979年,和中國宣佈改革開放的政策幾乎是同步,這家公司的總裁叫武原正樹,畢業於美國哈佛大學商學院,博士學位。這家公司在北京、上海、廣州等城市都建立了辦事處,如今這些辦事處已經開辦一年多了,除了花錢,還沒有從中國賺走過一分錢。李援朝需要搞清楚,這個三浦株式會社進入中國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只有一點是肯定的,這些日本人絕不會是來搞慈善事業的。
李援朝、鍾躍民和大部分幹部子弟一樣,對日本人有著天生的反感,因為他們的父輩曾在戰場上和日本人結下死仇,這種仇恨不是時間能夠沖淡的。在李援朝和鍾躍民的印象裡,日本人都是典型的實用主義者,這是個不按規則出牌的民族,跟他們打交道用不著客氣,反正是商場如戰場,看誰能把對方算計了。
酒會的氣氛很輕鬆,男士們都身穿深色西服,端著高腳杯在溫文爾雅地交談,女士們身穿袒肩露背的黑色晚禮服穿插在人群中,樂台上的小樂隊演奏著斯特勞斯的圓舞曲《南國的玫瑰》,身穿白制服的待者用托盤把斟滿香檳的酒杯送到每個人的面前。
鍾躍民端著酒杯和幾位日本女人交談,這幾個女人雖然打扮得珠光寶氣,但相貌平平。鍾躍民通過日語翻譯拚命恭維女人們長得漂亮,他認為女人越是長得差越需要鼓勵,要讓她們有自信心,不然就很容易產生破罐破摔的想法。女人們在鍾躍民的吹捧下都顯得容光煥發,喜形於色。
一個身穿藏青色西服的中年日本男人端著酒杯走過來,對翻譯說了幾句日語。翻譯對鍾躍民說:「這位是三浦株式會社的總裁武原正樹先生,武原先生想和您認識一下。」
武原正樹向鍾躍民深深地鞠了一躬,鍾躍民微笑著向他伸出手:「總裁先生,我失禮了,還沒來得及向您這位東道主致謝呢……總裁先生,我們好像在哪兒見過,您以前來過中國嗎?」
武原正樹又鞠了一躬,他轉身向翻譯說了幾句日語。
翻譯說:「武原正樹先生希望和您單獨談談。」
鍾躍民表示樂意奉陪。他和武原正樹來到大廳的一角,兩人坐下。
武原正樹凝視著鍾躍民,臉上露出了微笑,他突然說出一串純正的北京話:「鍾躍民,你仔細瞧瞧,我是誰?」
鍾躍民先是一愣,隨即便放聲大笑:「杜衛東,你他媽還活著?」
此時的武原正樹已經變成了當年的杜衛東,他笑道:「躍民,我剛才盯你半天了,看你在恭維女人,夠肉麻的,你就不怕人家看出來,你在拿那些傻女人尋開心?這可容易引起外交糾紛。」
鍾躍民哼一聲:「我剛才沒唱『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就夠客氣的了。」
「這麼多年沒見,你倒成了個民族主義者。」
「你難道不是嗎?」
「你忘啦,我可是個國際主義者,我的偶像是白求恩同志。」
「別扯淡了,你那會兒是中了邪,正抽瘋呢,你回國後我們還談論過你,大家一致認為,杜衛東這小子回國以後很可能會加入黑社會組織,你們日本的黑幫團伙不是都叫這個『組『那個『組『嗎,你是什麼『組『的?」
「我回國後讀了兩年預科,後來又去美國讀書,畢業後一直在別人的公司裡當管理人員,後來我成立了自己的公司。總的來說,這些年我過得很平淡,上學、拿學位、工作、娶妻生子,就是這樣,有時候我還真挺羨慕你們,你們中國前些年雖說亂糟糟的,你們也失去了上大學受教育的機會,可你們活得不平庸,前半生都有些精彩的故事,作為中年男人,沒有什麼東西比豐富的閱歷更重要了,你和李援朝都是從軍隊出來直接進入商界的,能經營這麼大的公司是很不簡單的……」武原正樹突然停住了,他發現鍾躍民正用嘲弄的眼光注視著自己,他猛地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了。
「說呀,你繼續說下去,杜衛東先生,關於我和李援朝你還知道些什麼?你怎麼知道我們有軍隊的背景?關於正榮集團你還知道些什麼?據我所知,搜集情報是你們日本人的長項,我父親對我說過,當年戰爭爆發之前,日軍的測繪部門早已經繪製出各種比例的中國地圖,連某個村子的水井都標得清清楚楚,我倒是很佩服這種辦事認真的態度,杜衛東,噢,武原正樹先生,咱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和你的三浦株式會社到底想要什麼?」
「躍民,你們中國人就是這點不好,太敏感了,好吧,咱們索性直來直去,首先我要聲明,我的公司進入中國完全是為了開拓市場而來,說得俗一點是為了利潤而來,除此之外,絕無其它目的,我是商人,不是間諜……」
「我倒也沒拿你當間諜,你幹不了這個活兒,儘管你已經拿到博士學位。譬如剛才,我還沒來得及套你,你自己就說漏了嘴,看來你對正榮集團的背景,對李援朝和我都做了比較深入的研究,在決定和我見面時,你的計劃已經形成,還裝出一副偶然相遇的樣子,武原正樹先生,你不該低估別人的智力。」
「躍民,你不愧是情報軍官出身,對人的戒備彷彿是與生俱來的,而且反應很迅速,坦率地說,你這傢伙挺難鬥的,我早就發現,當年北京那些成名的玩主儘管無法無天,可是他們身上具有一種能成就大事的潛質,具體表現就是膽大包天,敢作敢為,善用逆向思維,很少按遊戲規則行事。這是因為幹部子弟比起其它階層的子弟來擁有一定的特權所致。所以,當我決定進入中國發展時,首先想到的就是你們這些人,這幾乎不用調查,憑想像就能猜到,當一個國家經濟發生轉軌的時刻,必然會出現重大商機,你們這些人不會看不到這一點,況且你們幹部子弟還擁有廣泛的社會資源,在中國無論有什麼好事,你們總能得風氣之先。既然是『摸著石頭過河『,那麼無論是從立法還是到執法都會出現很多漏洞,誰能抓住機會誰就會成功。你知道,在一個成熟的、一切按規則行事的商業社會裡,一個人想迅速積累財富幾乎是不可能的,法律把所有可能出現的漏洞全部堵死了,就算偶而出現個漏洞,立法機構也會迅速做出反應,隨時制定出新的法律填補法律的空白點,我們日本和一切發達國家都是這樣。對於我個人來講,只有到中國來發展才有希望,這是我來的主要原因。還有一點我必須要向你說明,我的確對正榮集團、對你和李援朝的背景做過調查,同時我也認為這沒什麼不妥,在現代商業運作中,搜集商業對手或合作者的背景資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這沒什麼惡意,只是一種必要的謹慎。我想你應該理解。」
鍾躍民微笑著注視著武原正樹:「那麼你對調查結果得出什麼結論呢?」
「正榮集團是個國有大公司,實力雄厚,這是明擺著的事,我看中的是正榮集團背後的東西,我太瞭解中國了,在中國無論做什麼,人事關係是笫一位的,很多外商不瞭解這一點,因此他們很難做成什麼事。躍民,明說吧,我想和貴公司進行廣泛的合作,具體方式我們可以慢慢談,關鍵是雙方都要有利可圖,造成雙嬴的局面。」
鍾躍民站了起來向武原正樹伸出了手:「你的建議我會仔細考慮,咱們以後找個時間詳談,我還有些事需要去處理,先告辭了,哦,以後我還是叫你衛東吧,你那個名字實在太繞口。」
武原正樹鞠了一躬:「悉聽尊便,我會等候你的約見。
在周曉白的眼裡,像鍾躍民這麼優秀的男人,本不該犯這種低級的錯誤,他完全可以找到很出色的女人,根本犯不上去找那些不正派的女人。她把鄭桐夫婦請到家裡,想和他們商量一下,大家能聚在一起好好勸勸鍾躍民,畢竟大家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不能就這樣眼看著鍾躍民墮落下去,當然,這都是周曉白的想法,或者說是一個女人的想法。
周曉白沒想到袁軍和鄭桐聽完她的話,都不以為然,反而嫌她小題大做,鄭桐甚至輕飄飄地說:「躍民不就是泡了幾個妞兒麼,這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素了這麼多年,好容易有條件了,不泡妞兒倒不正常了,你們以為這種事勸勸就能改?唯一的辦法……算了,不說了。」
周曉白問:「說呀,有什麼辦法?」
鄭桐壞笑了一聲說:「把鍾躍民這小子閹了,我保證他不會再犯這種錯誤了。」
周曉白不滿地說:「鄭桐,你好歹也是個知識分子,怎麼還這麼流氓?」
袁軍也說:「曉白,你管人家的閒事幹嗎?躍民是個單身漢,要找個女人結婚不是也得挑挑麼,總不能談一個就結婚,多談幾個又不犯法。」
周曉白聽得大怒:「什麼話?你們男人都是一路貨色,看樣子你們還挺羨慕鍾躍民是不是,巴不得自己也去亂搞是不是?」她突然發現男人和女人的想法有時簡直是南轅北轍,尤其是涉及到男女關係上,都是站在各自的性別角度上去考慮問題。
蔣碧雲也是堅決站在周曉白一邊:「我覺得有必要找鍾躍民談談,他也太不像話了,簡直是玩弄女性,曉白,我覺得袁軍和鄭桐也有問題,他們在心裡的確很認同鍾躍民的行為,我想,如果有機會,他們也不會閒著。」
鄭桐說:「袁軍,你聽見沒有,躍民泡妞兒,咱們招誰惹誰了?周曉白和蔣碧雲不問青紅皂白,大搞封建株連,要是有一天這個世界被女權主義者所主宰,那就沒咱們男爺們兒的活路了。」
周曉白說:「你們的事以後再說,今天先解決鍾躍民的問題,袁軍,你通知張海洋了嗎?」
「通知了,他和躍民在部隊一起混了十幾年,老戰友了,他的話躍民還能聽進去。」
鄭桐歎了口氣說:「既然女同胞們認為鍾躍民的問題很嚴重,那就按你們的意思辦吧,大家還要注意一下談話方式,躍民這個人向來吃軟不吃硬,大家的口氣不要太激烈,甚至也不要太嚴肅,用調侃的方式把意思說到就行了。」
門鈴響了,周曉白去開門。
鍾躍民和張海洋走進來,袁軍、鄭桐和張海洋握手寒暄。
鍾躍民進來以後,一見大家的表情,心裡就明白了七八分,他笑著指著一張單人沙發說:「這是給我留的專座吧?」
周曉白冷冷地說:「對,這是你的專座,你先坐吧。」
鍾躍民坐下以後看了看表,大大咧咧地說:「我看出來了,今天這兒有點兒鴻門宴的意思,哥幾個一定事先商量過,連張海洋都請來了,咱們言歸正傳吧,我給你們兩個小時時間。」
袁軍首先發言:「躍民,你看看你坐的位置,有點兒什麼感想?」
「好像有點兒法庭的意思,這是被告席,我有個問題,誰是原告呢?」
鄭桐說:「這是公訴案件,不一定要有具體的原告。」
「那麼公訴人準備以什麼罪名起訴我呢?」
袁軍說:「你的罪名多了,揀主要的說吧,據群眾檢舉,自從被告鍾躍民竊取了正榮集團貿易部經理職位後,生活上腐化墮落,糜爛不堪,酒池肉林,驕奢淫逸,特別是利用職務的便利欺騙良家婦女的感情,致使多名良家婦女受到誘惑,從而走上放蕩墮落的不歸之路。」
周曉白說:「被告鍾躍民,你的犯罪思想是有歷史淵源的,廣大婦女同志早就認清了你的醜惡嘴臉,於是你另闢蹊徑,變換手法,欺騙一些不知道你歷史的良家婦女,以滿足自己的私慾。」
鍾躍民表示抗議:「哎,周曉白,我怎麼聽你有點官報私仇的味道?按法律規定,像你這種與被告人有私人恩怨的公訴人應該迴避才是。」
鄭桐說:「被告鍾躍民,你坐好了,不要滿不在乎,更不許你搞人身攻擊,黨的政策你清楚,就你這種惡劣態度,本來該判你三年的罪,這下也得判你十年,因為你的惡劣態度激起我們全體辦案人員的義憤,是不是,弟兄們?」
袁軍附和道:「沒錯,一定要打擊他的囂張氣焰。」
蔣碧雲也嚴肅地說:「只許被告老老實實,不許亂說亂動。」
鍾躍民笑了:「這哪是法庭呀,和文革那會兒的批鬥會差不多,就衝你們這些帶著整人情緒的辦案人員,也不可能做到司法公正,我看你們這幫人就是『四人幫『的殘渣餘孽,我鄭重聲明,這種狗屁法庭我拒絕合作,也不承認其合法性。」
周曉白見鍾躍民不買賬,連忙向張海洋求助:「海洋,你怎麼不說話?鍾躍民公然對抗法庭,氣焰極為囂張,你身為司法人員,怎麼能無動於衷呢?」
張海洋笑道:「這小子一貫耍青皮,我太瞭解他了,當營長時老實了幾年,那時得在戰士們面前保持點兒形象,這一轉業,又沒人管他了,馬上原形畢露,我說,大家都別逗了,我說幾句,躍民,咱們可是老戰友了,我的話要是不中聽,你就多原諒吧,我也覺得你最近有點兒出圈兒,說句不好聽的,你是在墮落,看看你那腰圍,有二尺八了吧?成天胡吃海喝,不幹正事,你像話嗎?」
鄭桐添油加醋道:「就是,光花天酒地也罷了,還成天泡在女人堆兒裡,說你是賈寶玉那是抬舉你,說你是西門慶,你又沒人家那專業技能。」
蔣碧雲制止道:「鄭桐,你又說髒話?」
鍾躍民做出很誠懇的表情:「其實我覺得自己還算正派,我又沒欺男霸女,不過是交了幾個女朋友,雖說用情濫了些,可主要還是談感情,總得容我挑挑是不是,你們都結了婚,是飽漢不知餓漢饑,你們知道一個三十多歲的光棍有多痛苦嗎?」
袁軍說:「那也不能利用光棍兒的身份當金字招牌,見一個就收拾一個,這也太瀟灑了吧?要這麼當光棍兒,我們還想當呢。」
周曉白指著袁軍說:「你們聽聽,他總算是說出心裡話了,這哪兒是給鍾躍民做思想工作?分明是嫉妒鍾躍民的生活方式。」
鍾躍民立刻抓住時機大舉反攻:「曉白,這回你明白了吧?他們這是嫉妒我,只恨自己結婚太早,尤其是鄭桐,有一次喝酒喝高了,和我說了心裡話,說只恨當年一時糊塗,著了蔣碧雲的道兒,招回一個河東獅吼,平時多看女同志一眼回去都得受罰,這是什麼日子……」
蔣碧雲扭頭看著鄭桐:「喂!是這麼說的麼?」
鄭桐氣急敗壞地說:「血口噴人,絕對是血口噴人,躍民,你就挑撥我們夫妻關係吧,你他媽多行不義必自斃。」
鍾躍民說:「你們看,他情緒激動就是心虛的表現,鄭桐,你不要激動,回家和蔣碧雲好好解釋一下,態度要誠懇,她會諒解你的。至於袁軍,他的婚後表現比鄭桐稍微好一些,但也不是白璧無暇,他屬於那種有賊心沒賊膽兒的人,一見到漂亮女士就心猿意馬收不住韁繩……」
周曉白說:「哼,你們男人沒好東西,都是一路貨色。」
周曉白的打擊面過大,把在座的男人們都捎上了,張海洋聽著不入耳:「怎麼把我也捎上啦?我可是見了女士從來目不邪視。」
鍾躍民惡毒地說:「那是因為你生理上有毛病,並不能因此證明你品格高尚。」
張海洋大怒:「我操,鍾躍民,你他媽今天怎麼逮誰咬誰,我看你小子是烏龜進了鐵匠鋪——找捶了是不是?」
周曉白大笑起來:「行了、行了,都別鬧了,咱們這些人動嘴都不是鍾躍民的對手,還開庭呢,他倒來個舌戰群儒,倒底是鍾躍民。」
鄭桐說:「得,周曉白首先叛變投敵,還是舊情不斷,你還有立場沒有?哼,凡事就怕出內奸。」
周曉白笑道:「我就是護著鍾躍民,你們管得著麼?躍民,咱們說也說了,笑也笑了,你就聽朋友們一句勸吧,我們是怕你這樣下去,早晚有一天會出事的。」
張海洋說:「躍民,最近我審了幾個案子,弄得我挺尷尬,你猜我在審訊室碰見誰了?咱們軍坦克團的岳曉明。」
鍾躍民一驚:「他怎麼了?」
張海洋歎氣道:「岳曉明的父母都去世了,給他留下個院子,這下可好,沒人管了,他就由著性子折騰了,經常招一群男男女女在家放黃色錄像,最後發展到群奸群宿,結果是一個人出了事,進去一咬,一幫人全進去了,你咬我,我咬他,越抖事情越多,我算了一下,根據他們交待的事,最輕的也得十年以上徒刑,岳曉明是主犯,很可能是死刑。對了,我還忘了告訴你,就在昨天夜裡,柳建國也被捕了,是岳曉明把他咬出來的,他們本來不屬於一個團伙,只不過時有來往而已,他知道柳建國很多違法的事,像什麼倒賣黃金,傳播黃色錄像帶,群奸群宿等,岳曉明知道自己的事輕不了,就想做些立功表現,減輕對自己的處罰,凡是他知道的事都來個竹筒倒豆子,這下進去的人可就多了,光是咱們C軍的人就有七八個,咱們軍可是露了臉了,我們隊長還和我開玩笑說,怎麼這些亂搞的都是一個野戰軍的?我無言以對,真不知該說些什麼。」
鍾躍民聽說柳建國也進去了,他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他想起岳曉明當兵時是和柳建國一個連的,記得七九年戰爭時他也是連長,還立了二等功,想不到岳曉明和柳建國這兩個當過坦克連長的人一下子全進了看守所,這太可怕了,鍾躍民慶幸自己沒和他們走得太近。
張海洋低聲說:「你知道嗎?當我把案件移交給檢察院時,我一宿沒睡著覺,我知道這一送就把岳曉明送進鬼門關了,躍民,你知道我這心裡的滋味嗎?他是咱們的戰友,是戰場上的英雄啊,竟落得如此下場,早知這樣,不如當初就戰死在戰場上。」
鍾躍民心情沉重地拍拍張海洋的肩:「海洋,我理解你的心情,聽到這消息,我心裡也很沉重,都別說了,朋友們對我的關心,我鍾躍民領情,請大家放心。」
周曉白關切地望著鍾躍民:「你能接受大家的勸告,我們很高興,躍民,你應該是個優秀的男人,可千萬別糟蹋了自己。」
「我謝謝大家了。」
袁軍嘲諷道:「糟蹋了自己倒沒什麼,你要是淨糟蹋良家婦女就該進局子了。」
鄭桐還不依不饒:「那你剛才對我們的誹謗怎麼算?這已經給我的名譽造成重大損失,總不能就黑不提白不提啦?」
鍾躍民笑道:「我做東,今天請大家吃飯,就衝你們這苦口婆心,往後我就當太監了,視女性為洪水猛獸。」
周曉白說:「別詛咒發誓了,你悠著點兒就是了,誰讓你當太監啦?」
鍾躍民站起來:「走啊,吃飯去,我可聲明,我的保證只在一種情況下無效,要是有一群小妞兒把我綁架了,嚴刑拷打,逼我委身就範,我可能扛不住,鬧不好就得當叛徒。」
鄭桐笑道:「聽聽,他的毛病恐怕難改,這叫病床上摘牡丹——臨死還貪花兒,鍾躍民同志,我們對你沒有太高的期望,既不要求你經天緯地,也不求你造福於人類,我們不過是希望你管理好自己的生殖器,這個要求不算高嘛。」
周曉白啐了一口:「真難聽,鄭桐,怎麼什麼話一到了你嘴裡就這樣下流?當年的流氓習氣一點兒也沒改,討厭……」
鍾躍民接到武原正樹的電話時正在一個軍隊靶場上打靶,他的一個朋友是這個師的師長,於是鍾躍民就把這個靶場當成了自己家開的,空閒的時候就來過過槍癮。
武原正樹在電話裡說:「躍民,你怎麼沒動靜了?」
鍾躍民左手拿著手機右手舉著」五四」式手槍向二十五米外的胸環靶連連射擊,在震耳的槍聲中他疑惑地問:「什麼事?」
「什麼事,你他媽裝什麼傻呀?上次咱們談的合作的事唄,喲,這是什麼聲音這麼響,你在幹什麼?」
「我在射擊場,你要是沒事就過來,我告訴你地址。」
「好吧,我一會兒就到……」
武原正樹不到半個小時就趕到了靶場,看來他對合作的事已經迫不及待了。鍾躍民遞過一支」八一」式自動步槍:「玩過槍嗎?打兩槍試試。」
武原正樹接過槍仔細看看說:「我在自衛隊受過軍訓,還是預備役軍官呢,不過我使用的是美制M16,這種槍沒玩過,這種弧形彈匣是你們共產黨國家的制式裝備。」他端起槍立姿向一百米外的胸環靶連連單發速射,灼熱的彈殼一顆顆迸落在腳下。
鍾躍民用一百倍的單筒望遠鏡觀察著胸環靶上的著彈點:「嗯,還不錯,都在七八環上下,做為業餘射手就很不錯了,我還以為你們日本人就會玩三八大蓋呢。」
武原正樹放下槍說:「這種槍還是沒有M16好使,後座力太大,不過精度還可以。」
鍾躍民把自動步槍撥到連發位上,舉槍向靶子扣動了扳機,槍口吐出了火舌,三十發子彈狂風暴雨般地把胸環靶中心的白點打成了蜂窩狀。
武原正樹不動聲色地說:「不愧是玩槍的高手,要是你們中國人都這麼尚武,那麼民族的整體素質也會高一些。」
「什麼意思?」
「沒什麼,我不過是隨便一說。」
「杜衛東,咱們有二十多年沒見了,彼此已經很不瞭解了,合作的事以後再說,咱們還是先互相瞭解一下,在我的印象裡,你當年雖然是個日本少年,但由於你在中國長大,所以你的思維方式還是很中國化的,那時我們根本沒拿你當外國人。可是等相隔這麼多年後我再見到你,第一個感覺就是,這是個典型的日本人,做事有板有眼,在做一件事之前要經過周密的策劃,還要隱蔽自己的意圖,表面上裝得若無其事。這是你們的民族性格嗎?坦率地說,我對你們日本人有些戒備,在我的印象中,日本人都是典型的實用主義者,而且還很有些莫名其妙的種族優越感。」
「躍民,你是不是還在翻歷史的老賬?就因為中日之間發生過戰爭,你對日本人惡感就永遠消除不了?這太狹隘了吧?」
「問題是你們的政府至今不認帳,連侵略中國的事實都不認,這就有點兒裝孫子了,做人不能這樣,剛剛幹完壞事,提上褲子就不認帳。就憑這一點,很讓人懷疑你們日本人的誠信度。」
「躍民,你還記得六八年北京最時髦的衣著是什麼嗎?假如我記得不錯的話,是將校呢軍裝,那時我也有一件將校呢大衣,當然,我們家可沒有這類衣服,那是我扒別人的,當時穿著覺得神氣極了。可是如果現在誰再穿一身將校呢軍裝參加某個酒會,別人會認為你有神經病,這說明什麼?這說明每一個時代都有其特定的時髦規則,從世界近代史的角度看,十九世紀到二次大戰前,世界各強國之間最時髦的遊戲就是爭奪海外殖民地,那是個弱肉強食的時代,被稱為叢林法則,甚至達爾文的進化論也為這種遊戲奠定了理論基礎,換句話說,『物競天澤,優勝劣汰『是那個時代的主題。咱們當年打架,誰敢用刀子捅人,誰就會得到大家的尊重,覺得他份兒很大。可是現在看來,這恐怕是一種劣跡,為什麼?這是因為規則變了,未必是因為咱們變好了。規則的變化體現在國際關係和地緣政治方面也是同理。二戰結束後,隨著大批的殖民地獨立,世界建立了新秩序,遊戲的規則變了,國家獨立和民族尊嚴成了主旋律,以前的遊戲已經不時髦了,該玩新的了,我認為,中日兩國發生的戰爭也是那個時代的必然產物,沒有必要耿耿於懷。」
「問題是做了壞事要認帳,德國人就比你們強,人家認帳,還表現出真誠的懺悔,讓受害者覺得再不原諒他們就顯得不寬容了。哪像你們日本人,挖空心思在字面上做文章,以為把『侵略『改成了『進入『就可以消滅歷史,這也太小兒科了,日本的青年就這麼好糊弄?」
「你們中國青年難道就不好糊弄?當年『八一八『我可是經歷過,犯病的可不止我一個,大串聯時我還把毛澤東像章別在肉上,以為自己最革命,後來傷口還發了炎。當時我最恨的就是我父親,他為什麼是日本人而不是中國人?他為什麼不去爬雪山過草地?我為什麼不是一個老紅軍的兒子?那時要是毛澤東說句話,咱把日本滅了得啦,我估計我他媽的笫一個報名。」
鍾躍民大笑起來:「我想起來了,你當年還喊過要打到美國白宮去。」
「我聲明啊,這可不是我發明的,當時不知是哪位哥們兒寫了首長詩,叫《致笫三次世界大戰的勇士》,長詩裡提到紅衛兵戰友們橫掃了世界,最後佔領了白宮,一個戰友在黎明前犧牲在白宮的台階上,這個情節可能是對蘇聯電影《攻克柏林》的模仿。我承認,這首長詩當時使我熱血沸騰,我是跟著叫嚷過一陣子。我在美國讀書時,還去白宮參觀過,走上台階時我想起了這首長詩,心想這兒可是我們當年夢寐以求的地方,不是打算來參觀,而是來作戰。所以說,無論是哪個種族,人類是有共性的,一個虛幻的東西可以使你熱血沸騰,使你失去理性,甚至可以使你成為暴徒。」
鍾躍民說:「你能有這種認識看來哈佛還沒有白讀,說實話,我對你們日本人很有看法,既然做生意就是對手,不瞭解對手就容易吃虧,何況你們日本人在歷史上劣跡斑斑,幹了不少挺孫子的事。遠的不說,就是近些年,中國有不少企業在引進日本設備時吃了大虧,不是以次充好,就是高價賣一些過時設備,要不就是先設圈套,低價賣設備,高價賣零配件,這些把戲我聽得太多了,所以不得不從歷史上找原因,從民族性角度上看問題。」
「那麼你的結論是什麼?」
「結論是,如果我必須和日本人做生意,我要有一個清醒的認識,首先他們都是徹頭徹尾的實用主義者,至於原則和道義則是服從於利益的,舉例來說,二戰結束後日本被佔領期間,你們的政府為了減少美軍士兵強姦日本婦女的機會,專門建立了供美軍士兵消遣的妓院,以犧牲少數婦女的貞操換取大多數日本婦女的貞操,這使我很有看法。大和民族的血性都到哪裡去了?在戰爭中你們的神風隊員可以駕著飛機撞擊敵方的軍艦,這是何等的勇氣?可是一旦戰敗,大和民族的血性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億多國民,五尺高的漢子偉岸得像森林一樣,卻要由少數婦女去承擔戰敗的恥辱,而男人們都成了縮頭烏龜,為什麼會這樣?因為戰敗了,就該聽憑佔領軍擺佈?大和民族崇尚強者,甘心情願地在強者面前俯首貼耳,相反,對於弱者卻擺出一副盛氣凌人的嘴臉,還很有些莫名其妙的種族優越感,這就是典型的實用主義,我說的沒錯吧?」
武原正樹先是面帶微笑地聽著,但越聽臉色越發陰沉,顯然,鍾躍民的刻薄話傷了他的民族自尊心,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鍾躍民,你可有點兒過份了,你別忘了,站在你面前的是個日本人。」
鍾躍民冷笑一聲:「我知道,和別人我還說不著呢。」他轉身端起自動步槍對遠處的胸環靶又是一陣速射,槍聲震耳欲聾地爆響起來……當他射空了彈匣轉回身子時,見武原正樹正瞇起眼睛注視著自己,鍾躍民也微笑著和他對視起來。兩人對視了一會兒,武原正樹突然笑了:「躍民,你還是老樣子,我想起當年在什剎海冰場上你就是這副好鬥的樣子。」
鍾躍民微笑著說:「衛東,你倒是變多了,當年你打起架來出手果斷凶狠,不計後果,卻很少動腦子,而現在你倒是有些謀略了,表面上和顏悅色,其實心裡很想揍我一頓,是不是這樣?」
武原正樹淡淡一笑:「躍民,你是軍人出身,我是學生出身,我今天是秀才遇見兵了。也難怪,你我畢竟二十多年沒見,彼此還不是很瞭解,你的戒心我可以理解,你看這樣好不好,關於合作的事你再考慮一下,咱們找個時間再談。」
「好吧,我會考慮的。」
「那我先走了,再見!」武原正樹走了幾步又停住轉身道:「哦,我忘了告訴你,我有個朋友開了個武館,教什麼空手道,我有時也去玩玩,你有興趣嗎?」
鍾躍民笑道:「我說你心眼兒多吧,想過過招兒就明說,幹嗎這麼客氣?行呀,哪天咱們去玩玩。」
寧偉這些日子忙得團團轉,他把飯館低價轉讓給別人,又在一個寫字樓裡租了兩間辦公室,還購置了電腦和傳真機等辦公用品,只等著拿到公司的營業執照就可以開張營業了。對於辦公司搞商業經營,對於自己能有多大本事,寧偉還是很清醒的。他出身工人家庭,在社會上沒有任何背景,他發現眼前的社會是很陌生的,改革開放以後,生活變得令人眼花繚亂,光怪陸離,社會也日漸呈現出多元的複雜性。由於個人閱歷關係,寧偉除了認識幾個北京籍的戰友,就再沒有任何社會資源了,這對於從事商業經營活動是極為不利的,他之所以打算辦公司,其實還是指望靠在鍾躍民這棵大樹上,他深知這個老連長的活動能量,很多在寧偉看來遙不可及的事,鍾躍民也許打個電話就能解決,他在鍾躍民手下當了這麼多年的兵,竟不瞭解這個連長究竟是什麼人。
寧偉只有初中文化程度,多年來也沒有養成讀書學習的習慣,他不具備獨立思考的能力,對於李援朝和鍾躍民這類人,他只是模模糊糊地感到,他們屬於一個特殊的圈子,這個圈子看似無形卻很嚴密,外人是無法融入的,即使你很有錢,也別想讓他們接納你。
寧偉對生活的要求不是很高,他只希望能過上小康的日子就可以了,像鍾躍民的那種大公司經理的職位,他連想都不敢想,也知道自己沒那個能耐。他指望自己的公司營業以後,鍾躍民隨便給他幾宗生意,他就能發起來。他相信老連長不會不管他這小兄弟的,吳滿囤就是個例子,鍾躍民和張海洋這些年來不是一直給吳滿囤的父母寄錢麼?他們和自己雖然不屬於一個圈子,但畢竟是有過生死考驗的戰友,寧偉相信他們都是重感情的人。
寧偉申辦營業執照的註冊資金已經通過驗資審核,接下來馬上可以領到營業執照了,他打算今天晚上去鍾躍民家,把五十萬元的借款還給鍾躍民,雖然還不到還款日期,但早還總比晚還好,這是信譽,笫一次求鍾大哥,應該給他一個守信譽的印象。
寧偉從工商局的大門裡出來,他戴上頭盔,開始發動摩托車。
一個騎」鈴木」125型摩托車的人把車停在他身邊,摘下頭盔說:「是寧偉吧?」
寧偉馬上就想起來這人他是中學同學胡大鵬,外號」錘子」。當年胡大鵬的家境很窮困,放學以後還要去揀煤核兒、揀爛紙。寧偉還見過他推著一輛用軸承做車輪的平板車,上面放著盛爛紙的筐,這類似今天時髦少年們玩的滑板,只不過滑動起來噪音大了些。他總是瞄著人家剛貼上的大字報,只要沒人注意,錘子就手急眼快地把大字報撕下來去賣廢紙,有時還偷幾塊臨街人家碼放在門口的蜂窩煤。當年的文化大革命使很多有身份的人倒了霉,但是對於錘子這類人來說,也許還是個福音,很少有人想到,那些寫滿廢話的大字報居然還養活了不少人,至少錘子靠放學後揀爛紙,就能使窮日子得到一定的改善。
寧偉笑著和他握手:「喲,錘子,咱們可是有些年沒見了,你還好嗎?」
錘子是個五短身材,個子在1.65米左右,以前很瘦,這麼多年沒見,他明顯地發福了,看樣子他早已擺脫了貧困,日子過得蠻不錯,只是個子矮的人發胖顯得很滑稽,身體成了橄欖狀。錘子大聲道:「還行,我活得還算結實,寧偉,你小子不是當兵了嗎?」
「我早復員了。」
錘子說:「真沒勁,當年在學校,你們戴著大紅花,穿著新軍裝,牛B得不行,哥們兒當時還挺羨慕你們,覺得你們個個都是當將軍的料,怎麼著,當了幾年大頭兵,還是復員啦?」
寧偉說:「扯淡,有幾個人能當將軍。」
錘子揚起手腕看看表,然後提議道:「咱們老同學有多少年沒見了?找個地方坐坐去,敘敘舊嘛。」
「行啊,坐坐就坐坐。」
錘子把寧偉帶進了一家咖啡廳,兩人坐下後,錘子翹起了二郎腿,喚過服務員,大模大樣地打了個響指:「兩杯意大利黑咖啡,再來點兒甜味劑。」他打發走服務員扭過頭對寧偉解釋道:「糖這玩藝兒可不是什麼好東西,一般有點兒身份的人都不吃糖,這你就不懂了吧?告訴你,窮人吃糖沒關係,反正他吃不上喝不上,什麼營養都缺,說句不好聽的,餓狠了吃把黃土都能扛幾天,可有錢人就不行了,他成天燕窩魚翅的嘬著,又不幹活兒,營養都存在肚子裡,抖落不出去,所以吃東西就得留神,你看我這肚子,這身膘兒,不注意行嗎?血糖血脂蹭蹭的往上竄,大夫說了,照這麼下去就是糖尿病。當時我還不知道糖尿病是個什麼玩藝兒,再一打聽我冷汗就下來了,這麼說吧,您得什麼病也別得這個病,得了糖尿病就渾身沒勁兒,您那玩藝兒也豎不起來了,想泡妞兒,沒戲啦,別人我不知道,反正我要是不行了,我身邊那些妞兒非把我吃了。」
寧偉樂出聲來:「錘子,你的愛好還挺多嘛,就你還泡妞兒……」
「嘿,你還別拿武大郎兒不當神仙,我承認我當年是個窮小子,放學以後還得頂著西北風在爐渣堆上揀煤核兒,想起當年的日子,我操……一言難盡呀,咱們班馬彩霞你還記得吧,就是住在三道彎兒胡同的那個妞兒,想起來了吧?當年咱哥們兒眼神兒有點兒問題,反正在我眼裡馬彩霞長得比他媽仙女差不到哪兒去,有一次我壯著膽兒給她遞了張紙條,具體內容我想不起來了,反正先是吹捧,就跟現在捧歌星似的,什麼肉麻的話都往上招呼,雖說免不了有些錯別字,可這是我有生以來寫過的最有文彩的文章了,結果您猜怎麼著?這小妖精居然把我的情書貼在教室的黑板上了,全班同學就跟看大字報似的看了個夠,把我鬧了個大窩脖兒,份兒算是跌到家了。你說有多巧,前些日子我在大街上碰見馬彩霞了,我當時愣沒認出來,是她把我認出來了,上趕著問我要地址,我一看,壞了,當年我眼神兒絕對是有問題,怎麼把她當成仙女了?她那模樣兒也就是個打工妹的水平,別說泡一下,就是自願到我家當小保姆,哥們兒還得考慮考慮,我那兒來的客人都是有身份的,要是讓人家看見我有這麼個保姆,咱哥們兒的老臉往哪兒放?咱丟不起那人呀。」
寧偉聽他吹牛有些不耐煩,他很忙,營業執照雖然已經拿到,但要幹的事還多著呢,實在沒功夫聽錘子胡侃,他不好意思站起來就走,只好沒話找話地問:「錘子,看來你發財啦,說話的口氣很大嘛。」
「做點兒小買賣,有時幫幫朋友的忙,上次有個哥們兒從境外弄了幾百輛」皇冠」汽車,這哥們兒膽兒也忒大,手續不全就敢往國內運,結果在海南讓海關給扣了,好傢伙,好幾百輛車得佔多大地方?當時美國的衛星每天都從咱中國人腦袋上遛達幾趟,一瞅見這漫山遍野的汽車,心說壞啦,八成是中國軍隊要解放台灣了,人家把這些車給當成坦克啦,美國跟台灣不是哥們兒嗎?咱要收拾台灣,美國人也不能不管呀,當時美國太平洋艦隊一下子開過來七八艘航母,一千多架飛機,瞅這陣勢是打算跟咱們磕了。其實這是誤會,咱中國人這會兒正忙著摟錢,哪有功夫搭理他們呀,你瞧瞧,我那哥們兒惹出多大婁子?就為這點兒汽車差點兒沒打起世界大戰來,這我就不能不管了,為這點兒事兒打起來值當嗎?況且那幾百輛車扔在野地裡總不是個事兒。我只好去了趟海南,幫著把這件事兒給擺平了,我那哥們兒跟我說,這些車在海南是沒法出手了,你幫我在北方想想辦法吧。你瞧瞧,我幫忙幫出事兒了吧,人家還訛上你了,沒辦法,都是哥們兒,不管成嗎?我只好弄了幾艘滾裝船,把這批車運到塘沽港,在北京和天津出了手,你看見滿街跑的那些」皇冠」沒有?都是我那次出手的。等我把這事兒忙完了,國防部的一個朋友給我打了個電話,說美國的航母撤了,我說撤了就算了,丫敢犯葛咱就滅了丫的,這年頭誰怵誰呀?現在我還什麼都不想幹了,人也懶了,也就是每天到出國人員服務部門口遛達遛達,倒騰點兒外匯,每天掙個萬八千的,夠吃夠喝夠泡妞兒的也就算了,別的錢咱還懶得掙了。」
寧偉覺得錘子這句話還算是靠點兒譜兒,他在出國人員服務部門口見過那些獐頭鼠目的外匯販子,看模樣都和錘子差不多,他隨口問道:「你在倒外匯,能掙錢麼?」
「廢話,不掙錢我到那兒幹嗎去?我有病是怎麼著。」
「看樣子你是大款啦?」
錘子猛吸了一口煙,沖天花板吐出了一個大煙圈兒,慢悠悠地說:「大款過什麼日子我還真不知道,反正我是每天中午十一點起床,梳妝打扮一下就吃午飯,飯後到出國人員服務部門口散散步,掙錢倒是次要的,咱得消消食呀,然後洗個桑拿,蒸一蒸,再找個妞兒按摩一下,說話就下午四點多了,我還有個毛病,不喝下午茶就渾身彆扭,喝完茶也就到晚上了,一般來講,晚上的節目比較多,夜生活嘛,檯球保齡球,舞廳歌廳泡酒吧,換著玩唄,吃完宵夜再摟個妞兒睡覺,這一天算是拿下來了。」
寧偉笑道:「你他媽真的假的?你就吹牛B吧。」
「吹?哪天帶你見識見識。」
「算了吧,我可沒錢。」
錘子問:「那你剛才上工商局幹嗎,開什麼買賣呢?」
寧偉有些不好意思:「嗨,想註冊個貿易公司,這不剛驗完資麼?」
「這公司的註冊資金是多少?」
「五十萬。」
錘子笑了:「還說沒錢?這年頭兒有幾個人能拿出五十萬?」
寧偉說:「我哪有這麼多錢?這是和朋友借的,驗完資馬上得還。」
「你看,腦子進水了不是?我要是你,就晚一個月還,把這五十萬倒騰幾把外匯,弄不好一個月就掙二十多萬。」
寧偉表示懷疑:「倒外匯有這麼高利潤?」
「這還是保守的數字,怎麼樣?咱倆聯手做一筆?」
寧偉猶豫道:「這……保險嗎?要是賠了可把我大哥給坑了。」
錘子嚴肅起來:「操!我你還信不過?你四九城打聽打聽,我錘子是什麼人?這樣吧,咱們是哥們兒,算我拉你一把,賠了算我的,賺了咱倆對半兒分,怎麼樣?」
「這我得好好想想……」
武原正樹一邊穿上白色的空手道練功服一邊向鍾躍民解釋著空手道的競技規則。鍾躍民以前只是聽說過空手道,他知道空手道是起源於日本沖繩一帶的格鬥技術,而且被列入了國際體育比賽項目。他今天之所以來這個武館主要是因為好奇,他沒有興趣和武原正樹在拳腳上一爭高低,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再這麼爭強好勝就顯得太幼稚了。
武原正樹可不這麼想,他是個崇尚強者的人,認為只有比自己強的人才有資格對他指手畫腳,什麼是強者?光說嘴沒用,得在比武場上過過招兒才行。武原正樹對鍾躍民的看法是,此人過於狂妄傲慢,出言不遜,尤其是對日本人的成見已經浸到了骨子裡,武原正樹認為自己的尊嚴受到了冒犯,既然如此,鍾躍民就該拿出點兒本事來,在比武場上交交手,武原正樹練習空手道已經超過十五年了,和鍾躍民交手,他自信不會落下風。
武原正樹在介紹空手道的起源和規則:「空手道是由距今五百年前的古老格鬥術和中國傳入日本的拳法揉合而成的,在發展的過程中演化為體育空手道和實戰空手道兩種類型,其兩者最大的區別在於體育空手道在實戰競賽中採用『寸止『的方式,即為在被攻擊部位前收力;而實戰空手道在實戰競賽中採用的是全接觸的方式,即在規則允許的情況下,任何部位都可以全力擊打。怎麼樣,躍民,咱們今天怎麼玩,是玩體育類還是實戰類?」
鍾躍民也換上了練功服笑道:「我算看出來了,你今天不把我揍一頓吃飯都不香,咱們還是點到為止吧。」
武原正樹笑笑說:「我可是一直練習實戰空手道的,當然,你要是有顧慮,咱們也可以採用『寸止『的方式。」
「衛東,你小子真夠陰險的,千方百計地把我往套裡引,然後名正言順地收拾我一頓,讓我還說不出道不出,好吧,咱們就玩實戰的,我可提醒你,你要是還想和我有商業上的合作,就下手輕點兒,不然我住進醫院合作的事就吹了。」
武原正樹繫上了黑腰帶半開玩笑地說:「只要能把你送進醫院,我倒情願放棄合作。」
鍾躍民突然注意到武原正樹的黑腰帶,他的臉色變得冷峻起來,他知道空手道的段位是以腰帶的顏色為標誌,黑色為最高段位,武原正樹竟是個空手道高手,這倒是他沒有想到的。鍾躍民有些惱怒了,他最煩別人以切磋拳腳為名達到某種目的,看來今天這個武原正樹是想玩真的了,這小子表面上彬彬有禮,說話得體,其實心裡正巴不得把鍾躍民送進醫院,這可太過份了。想到這裡,鍾躍民的眼睛裡出現了一絲殺氣,他若無其事地問道:「衛東,你給我介紹一下空手道的段位規則好嗎?」
「哦,是這樣分級別,白帶為無級初學者,然後按順序是橙帶、黃帶、藍帶、綠帶、棕帶、黑帶。黑帶選手還分段位,從一段到九段,我是黑帶四段。」
「真他媽的,玩什麼都有等級,不就是動手打架麼,還分什麼級別,要是白帶把黑帶嬴了怎麼辦?」
「這不可能,你不瞭解空手道段位升級的規則,每一次升級都是靠本身的實力贏得的,沒有十幾年的訓練不可能達到黑帶的級別。」
鍾躍民繫上代表初學者的白腰帶,赤腳站在場子中央問道:「衛東,你準備好了麼?」
「開始吧,請你先出招兒。」
鍾躍民冷笑道:「還是你先出招兒吧,我要是先出招兒,就沒你什麼事兒了。」
武原正樹突發一掌向鍾躍民前胸打來,鍾躍民身形未動,只是出掌迎上去,兩掌相撞發出一聲脆響。武原正樹倏然變招兒,他一個轉身後擺腿,右腿在空中劃出個三百六十度圓徑,鍾躍民低頭躲過,嘴裡稱讚道:「好腿法,再來一下……」武原正樹一言不發,右腿閃電般飛起,以高邊腿的攻擊姿態向鍾躍民頭部踢來,鍾躍民向後一閃,躲過了這一擊。
他現在才發現,自己有些小瞧了對手,這傢伙的腿法攻勢的確凌厲,倒底是黑帶選手。面對武原正樹凌厲的攻勢,鍾躍民頗感躊躇,這倒不是因為懼怕對手,問題在於軍隊所訓練的格鬥術和空手道有著本質的區別,無論如何,空手道畢竟是競技項目,哪怕是實戰空手道,目的也不是致人於死命。而特種部隊所使用的格鬥術講究一招制敵,出手就是殺招兒,譬如掌擊喉骨,扭斷對方的頸椎等技術,都能在一瞬間取人性命,在以命相搏的戰場上,誰還有時間和對手斗上三五個回合?這就是競技和作戰的區別。
鍾躍民就這麼稍一分神,武原正樹飛腿一個側踹,正中他前胸,鍾躍民躲閃不及被踹出兩米多遠,仰面跌倒。武原正樹兩腿叉開,穩穩地站在那裡,他用食指向自己勾了勾,示意鍾躍民站起來,嘴角上還掛著一絲嘲弄的微笑。
鍾躍民的眼睛裡冒出了火,他站起來撣了撣衣服沉聲問道:「衛東,你當真要分出個輸贏?」
武原正樹點點頭:「當然,既然是比賽,就一定要有個輸贏,我從來就不認可什麼友誼笫一、比賽笫二。」
「那好,你看看表,現在是二十一點四十三分,我要在一分鐘之內結束比賽,你信不信?」
武原正樹微笑道:「躍民,別太意氣用事,練武的人最忌浮躁,我準備好了,你出手吧。」
鍾躍民突然飛腿直奔武原正樹襠下,武原正樹從容後退一步躲過這一擊,但鍾躍民右腳落地的同時身子一擰,左腿閃電般從身後甩出,一個漂亮的轉身後擺腿,左腳跟狠狠地掃在武原正樹的左臉頰上,武原正樹沒料到鍾躍民的腿法竟如此之快,他身子晃了晃,總算穩住了身形,還沒來得及反擊,鍾躍民的步法一變,身子已經到位,右拳一晃向武原正樹軟肋打來,武原正樹連忙曲臂護住左肋,誰知鍾躍民的右拳是虛招兒,左手一個上勾拳正中武原正樹的右下顎,鍾躍民似乎聽到了一聲輕輕的脆響,在武原正樹的身子即將飛出去的一剎那,他惡毒地微笑了,好了,比武到此結束,這小子的下巴脫臼了,他回頭看看掛鐘,正好一分鐘……
寧偉拿著日曆牌在計算日子,那批五十萬元的借款從借出之日到今天已經整整五十三天了。自從和錘子見面以後,寧偉考慮了兩天,最後他還是決定拿這筆借款再倒騰一把。關於錘子這個人,寧偉對他有自己的看法,此人雖然好吹牛,但還不至於是騙子,他說自己到海南倒汽車的事肯定是胡吹,就憑他那副模樣兒,他那貧寒的出身,即使有錢也只能在社會底層當個爆發戶,稍具官方色彩的買賣,都輪不上他做。寧偉只相信錘子在倒外匯,幹這行倒是合乎他的社會地位,寧偉聽說過,倒外匯的利潤還是很豐厚的,他希望用這五十萬元借款做本錢,通過買進賣出的差價掙些錢。錘子和他是同學,他也認識錘子的住處,他有一種很固執的想法,認為就算錘子坑了他,但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寧偉這些年在部隊當兵,他哪裡知道社會轉型時期的複雜,尤其是底層社會像錘子這類人,完全抱著過一天算一天的想法,他們做事是不計任何後果的,因為他們本來就一貧如洗,連尊嚴都沒有,實在沒什麼可以失去的東西。
寧偉這兩天已經有些坐不住了,自從他把五十萬元現金交給錘子以後,錘子就再也沒露過面,因為約定還款的日期還沒有到,他不好興師動眾地上門去要。但寧偉心裡卻隱隱有了種不祥的預感,此事恐怕凶多吉少。
寧偉的父親在他當兵期間就去世了,家裡只剩下七十多歲的老母親,母親一輩子沒有工作,只能靠著父親單位定期發放的撫恤金生活。他在家裡是最小的孩子,他的兩個哥哥和一個姐姐都早已成家搬出去單過了,他們的經濟狀況都不怎麼樣,顧自己都很勉強,就更談不上在經濟上幫助母親了。寧偉是個孝子,他千方百計地想掙錢,主要還是想讓老母親晚年能過得好一些。
寧偉的母親身體多病,她年輕時操勞過度,生育了六個子女,其中有兩個早夭,她雖然沒有參加工作,但撫養四個子女長大成人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本打算等四個子女長大了,她可以享享清福,誰知到了晚年,日子卻越發艱難起來,那點撫恤金湊合吃飯尚可,但有了病就往往陷入困境,醫療費和藥費越來越貴,尤其是沒有公費醫療的人,簡直看不起病了。這次他母親的病來得很突然,使他措手不及。飯館賣掉以後,他還了一些舊帳,又置辦一些辦公設備,交完租寫字樓的租金,他手裡的錢就用光了,他仔細盤算了一下,覺得自己手裡稍微值點兒錢的就是那輛」鈴木」100型摩托車了,如果賣車肯定會被人壓價,此外,他還擔心錘子的信譽,萬一需要他去追款,沒有摩托車是絕對不行的。寧偉突然覺得自己活的很艱難,眼前的煩事自不必說了,就算是往遠看,他也覺得前途渺茫,看不見任何希望,這種沒有希望的生活往往使人感到活著沒意思,此時的寧偉就是這種心情。
寧偉煩躁的舉動驚動了母親,她剛從昏睡中醒過來,老人內疚地望著兒子,她知道自己拖累了兒子,寧偉已經快三十歲了,連個女朋友都沒有,要不是這個窮家拖累,兒子何至於談一個吹一個,老人渾濁的眼睛裡流出了淚水:「兒呀,媽拖累了你,媽真想早點兒死……」
寧偉最怕母親流淚,他是個脾氣倔強,性格冷硬的人,從小到大沒流過幾次眼淚,即使父親去世的時候,他也沒哭過,但他和母親感情最深,最疼母親,他見不得母親流淚。此時,他看見白髮蒼蒼的老母親在痛哭,寧偉頓時覺得肝腸寸斷,他雙膝一軟跪在母親床前:「媽,是兒子無能,讓您這麼大歲數還受這種罪,兒子不孝啊……」
寧偉忍不住流淚了……
李援朝穿著一條時髦的西裝吊帶褲,雙手插在褲兜裡,他站在辦公室的玻璃落地窗前凝視著窗外的街景在沉思。
鍾躍民坐在辦公桌前的沙發上望著他。
李援朝轉身對鍾躍民說:「你小子手也夠黑的,硬是把杜衛東的下巴弄脫臼了,他沒什麼事兒吧?」
「沒事兒,我又給他裝上了,好多年沒給人裝下巴了,手都有些生了,我托著他的下巴裝了五分鐘才裝上,疼得這小子直冒冷汗。」
李援朝大笑道:「真有意思,商場上如今也是刀光劍影啊,不光是情報戰,玩謀略,連決鬥都出來了。」
「比武結束後杜衛東訛上了我,他說我不能什麼事都當贏家,不然就太不公平了,他要求我在生意上拉他一把。」
「哦,他到底要做什麼生意?」
「電話程控機,三浦株式會社是專門經營通訊器材的,杜衛東早就盯上中國的通訊器材市場了,尤其是程控交換機,利潤非常豐厚,國內很多單位還在使用人工交換機,看來馬上會進行設備更新,市場潛力很大,杜衛東的困難是,他需要一家有進出口權的大公司和他聯手,這個公司還要有廣泛的客戶資源,這兩個條件缺一不可。在他看來,正榮集團是塊流著油的肥肉,他需要的所有條件正榮集團無不具備,更何況他對你我都熟悉,他知道中國人做生意很看中人脈關係,早對正榮集團的背景、人事、運作方式及資本構成都做了深入研究,是有備而來的,這兩個月來杜衛東被我弄得快發瘋了,他說什麼我都表示沒興趣,還不時對他冷嘲熱諷,這回是真把他逼急了,恨不得借比武把我送進醫院。」
李援朝警覺地問:「杜衛東怎麼這樣瞭解咱們內部的事?你不覺得他的情報來源有些奇怪嗎?」
「我想過這個問題,可以肯定,我們公司內部有人向他提供情報,這個人的地位可能很接近領導層,不過,我現在還沒查出這個人。」
「恐怕很難,這麼大一個公司,員工有上千人,杜衛東只要用點兒小錢便可以搞到任何商業情報。不過,杜衛東提出的合作問題我們還是可以考慮的。」
「我也正在考慮,眼前就有個機會,有家大賓館準備安裝電話程控機,找到了我,準備委託咱們公司進口安裝,杜衛東也報了價,價格還算合理,給咱們留出了足夠的利潤空間。」
「那還猶豫什麼?只要有利潤,我們甚至可以和魔鬼合作,就別說一個杜衛東了,依你看,杜衛東可靠嗎?」
「他和所有的日本商人一樣,只想趁中國各項法規還不健全時大撈一把,因為憑三浦株式會社這樣小資本的公司在日本國內很難立足,日本是個成熟的商業社會,想把生意做大,除了依托大資本和新技術,幾乎沒有什麼法律空子可鑽。杜衛東是來鑽空子的,也就是說,在商場上無道德而言,以合同為準,如果我們在簽合同之前被人做了套兒,那只好認倒霉,你告他也沒用,關鍵是不能讓他有空子可鑽。」
李援朝笑道:「躍民,你可真算是上道兒了,杜衛東的運氣不太好,剛進入中國做生意就遇上了你,那麼他是不是也想給你下個套兒呢?」
「我做了調查,這幾年通訊器材產品的更新換代越來越快,往往是去年的新產品到了今年就落後了,杜衛東這小子還算有良心,他只是報給我前年的產品型號,而價格卻是和最新的產品價格持平,據我調查,他報出的那種型號在日本國內已經落到了新型號價格的一半,我說他有良心是因為他還沒拿五年前的產品糊弄咱們。」
「這個王八蛋,我早說過,和日本人打交道要格外小心,一不留神就被他們算計了。」李援朝憤憤地罵道。
「這是彫蟲小技,他利用的是中國商家對國際市場缺乏瞭解和溝通渠道,還有就是產品的更新換代速度所產生的價格差。在中國計劃經濟時代,所有產品都是十年一貫制,按咱們傳統的思維,前年的新型號就是最新的產品。在他們日本人眼睛裡,中國還是個窮國,前年的型號拿到中國來使用仍然屬於先進產品,用戶是比較好糊弄的。」
李援朝笑道:「我看出來了,你已經有主意了,你就別兜圈子了,說說你的打算,我知道你是個不吃虧的人。」
「很簡單,我也裝傻充愣,在合同上做文章,我要的是最新型號的產品,這句話必須寫到合同上,至於具體型號則由他提供,預付款只給百分之三十,餘款安裝驗收後結清,我和那家客戶談了,他們認為,只要價格便宜,即使是前年的型號也夠先進的。我說那好,現在你們就別吭聲,由我來操作
李援朝插嘴道:「明白了,你是想等安裝結束了再提出異議,指出對方沒有提供最新型號的產品,有欺詐行為,然後拒絕支付餘款,反正電話程控機已經開始使用了,咱們並不著急,這個官司打十年也無所謂。」
「不可能打十年,就是打一年杜衛東也受不了,大部分的錢都是他墊的,鬧不好還有貸款,拖一天就要付一天的利息,最後只能和我談判,我要把價格壓下一半兒,你不幹咱就慢慢打官司,看誰耗得起誰,反正最後也是我勝訴。」
李援朝放聲大笑:「鍾躍民啊,你這傢伙可真是老謀深算,詭計多端了,好吧,這個同合你就負責到底吧。」
「援朝,你可得注意保密,杜衛東那小子做生意一般,搞情報倒是把好手。」
「你放心,到目前為止,只有你知我知,咱們把刀磨快,時機一到,大刀向鬼子們頭上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