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杜明:沒有人是干淨的 第一部分 沒有人是干淨的 日記本
    我來到郵局,郵局裡的工作人員隔著櫃台遞給我一個鞋盒大小的盒子。上面寫著我的地址,郵包物品一欄寫著:書籍。我小心翼翼地接過郵包,轉過身,我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回到家裡,面對那郵包,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應不應該把它打開。最終還是打開了郵包,那一刻,我的心跳、呼吸全部停止,似乎時間也隨著停止。我的動作很慢,生怕盒子裡的什麼東西會在我的手指間瞬間出現然後又馬上消失。打開盒子,放在最上面是我曾經寫給師姐的幾封信還有三張名信片。在下面的是一個日記本,很漂亮的封面,打開是粉紅色的扉頁卻是空空的沒有一個字。繼續翻了翻,還是空白的沒有一個字,只是在頁首上寫著日期。我把日記本放在一邊,盒子裡就只剩下了一個黑色傳呼機。按了下開關,傳呼機電池還有一點電。裡面保存著幾條留言,最新的一條留言是:“王老師,下班後速到解剖實驗室,張倩。”

    我又把自己寫過的信翻了一遍,還是什麼也沒有。我只好躺在床上,四周擺放著從盒子裡拿出的東西。我望著天花板一動不動,時間就在我的眼皮下一點點痛苦地流動。天花板上那條裂縫在我的視線裡慢慢擴大,我突然想起了什麼,坐起來打開師姐的日記,數起日記本上的日期。終於我在日記本的最後發現了師姐的字跡,寫的十分潦草,有幾處被水打濕,字被浸成了一片。寫在左上角的日期是七月四號,師姐的生日。

    師弟,這是我第一次寫日記,也是我最後一次了。買這個日記本的初衷是想記住每一個想你的日子,可是每當我拿起筆時卻又不知道如何下筆,很可笑是不是。杜明,每一次想到你時,我都會感到眩暈,很可怕的感覺。每天早晨起床,第一縷陽光照在我的身上,就像是迎接到了你的目光,是那麼的溫暖。每天坐在辦公室裡,捧著玻璃環看著窗外,看著對面宿捨樓的天台,看著對面的天空,以前的一切仿佛就在眼前。夜晚是我最難過的,躺在床上我都會抑制不住想你,想你那溫柔的笑容,你的嘴唇是那麼軟,你的手臂是那麼有力。每天夜裡我都會驚醒,我不停地在牆上刻你的名字,然後再劃掉。可是還是控制不住自己,我把自己的手指想象成你的,我用它撫摸著自己的身體,撫摸著自己的雙腿。我多麼希望你能真的可以在我的身邊,真的親吻著我的嘴唇,用手指撫摸我的乳房、探入我的身體。杜明,告訴我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為什麼要認識你?你那天為什麼要到天台上去?為什麼讓我遇見你?為什麼讓絕望中的我見到一線光明,卻沒有想到那光卻是死神手中的蠟燭,只是為了照亮我的天堂之路。

    我是94年來到這個學校的,那時的我充滿了幻想,想象著自己以後穿著干淨的白大衣為病人解決病痛的神聖樣子。醫生是我最尊敬的職業,也是我多少年來的夢想。那時的我真是天真呀,我每天都是那麼快樂,為我能在醫學院裡生活而驕傲。就這樣,漂亮活潑的張倩很快就成為了醫學院男人注目的焦點。開始我並不討厭醫學院的男生,他們看上去都是很有朝氣,很健康也很干淨。好多同學還有高年級的學長都圍在我周圍,讓我感覺自己就像個公主。公主快樂的生活,王子也就很快地出現了。大一我就參加了宣傳部,在那我認識了當時的學生會主席李,師弟,我不想提他的名字,就叫他李吧。李是我的學長,他是一個很帥氣的小伙子,有著濃黑的頭發和陽光的笑容,很像你杜明。那時我們一起組織活動,一起主持晚會,每個人都說我們是天生一對。而我也很快在心裡喜歡上了他,當有一次他在送我回宿捨的路上拉著我的手說讓我作他女朋友時,我還來不及欣喜和羞澀就連忙點頭了。那一年是我上大學以來最高興的時候,我和他在學校裡成雙入對,一起去圖書館,一起去食堂。有一陣子我整天都在編織我和他以後在一起結婚生子的美夢,想想是多麼可笑呀。一切美夢都有它破滅的時候,大一下半年,我和他認識也快半年了。有一天下午,他突然跑到了我的宿捨,那天很奇怪宿捨裡一個人都沒有,只剩下我自己在看書,開始我很高興他能來陪我。就讓他坐在我身邊,可是他卻緊緊抱住了我。其實那時我已經很喜歡他了,獻身給他也是我一直的希望。可是他卻那麼急,讓我感覺很害怕。所以我拒絕了他,其實我只是想告訴他不要在宿捨裡做。可是他的眼裡露出可怕的目光,像個野獸,他開始打我。我被他壓在身子下面,我想叫,他用枕巾蓋住了我的嘴。我只能一邊哭一邊搖頭,不讓他繼續,可是最終他還是做完了他想做的事。我從來沒有想到在他漂亮的外表下會有著這麼可怕的樣子,我蜷在床頭不停地哭,而他卻摸著床單上的血跡笑著對我說,張倩,沒想到你真是個處女。我跟他們打賭說你早就不是處女了,這下你讓我輸了頓飯。我像個野獸一樣大叫著把身邊的所有東西都住他身上扔去。他一邊躲著一邊還說,張倩,你少來勁啦,哭完鬧完,你還不是得跟我。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我會把這件事告到了學校,他知道了以後帶了幾個同學跑到了我的宿捨樓裡,寢室裡的女生拉住了他們,到那時我才知道為什麼那天宿捨裡會沒有人,因為他給了我同寢室裡的人二百元請她們去看電影。我的全身都感覺到冰冷,我才發現和我朝夕相處一年多的人們卻都是那麼的陌生。家裡知道了我的事,爸爸狠狠地打了我一耳光,只是因為我竟然把這樣的丑事告訴了學校,讓他們沒有臉做人。而學校也因為種種原因只將李開除而草草了事,在學校宣布將李開除時講到理由竟然只是一句“課間在女生宿捨長時間停留,破壞學校制度”。直到那一刻我才真正的認識了自己,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公主,卻沒有想到自己卻是那麼的無助。受害的是我,孤立無援的是我,最後受到懲罰的也是我。李在離校後找過我,他惡狠狠地對我說,張倩你這個婊子,我讓你在學校裡也不會好過。第二天每個教室的課桌上都堆滿了關於我的各種惡毒下流的話,面對這些我倒開始漠然。我開始真正認識到我身邊的這些人,這些未來的醫生,未來的白衣天使,都是偽君子、讓人做嘔的垃圾。他們每個人拿著紙條,看著我的眼神,都是那麼的曖昧,充滿了惡意嘲笑的目光。從此我的身邊就只有兩樣東西,無盡的流言與嘲笑的目光,我成了醫學院男人意淫和女人咒罵的對像。我像行屍走肉一般地行走在他們之間,沒有半點感覺。直到你的出現,杜明。

    我一直以為,不會再有什麼打動自己。可是你在天台的樣子卻還是讓我心跳不止,你像個天使從天而降。陽光圍繞著你,我覺得那陽光是天生為你而撒落人間的。你的回眸一笑,你的輕聲細語,都讓我無法停止心跳。你不知道那時的我是故作輕松地走到你身邊,我的臉是那麼的熱,熱的嘴唇發干,我不得不頻頻用舌尖去濕潤它。我心跳的厲害,我不得不抱緊了自己。可是你不經意的一個動作,漫不經心的一句玩笑,還是輕意將我擊碎。那一夜我無法入睡,閉上眼,滿是帶著笑容的臉,滿是你的眼。從那一天起我就愛上了你,杜明。每天都裝作不經意地路過你們教室,每次都假裝不認識一樣走過你的身邊,看見你的眉毛上揚、嘴角輕輕地一撇,我都怕自己控制不了自己。自己好像已經中了毒,中了你的毒。你是那樣的包容,從不問關於我的事情,清澈的目光卻一直鼓勵著我,清洗著我的罪惡。我知道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能找到那份純潔,那干淨的感覺。那時只有一個念頭,永遠這樣會多好呀。但你卻不會只屬於我,我也沒有擁有你的權力,多少次在夢中抱住你,在你的懷中痛哭,可是醒來卻還是只有一個人。我不斷地偽裝自己,我害怕你拒絕我,我害怕再不能和你說話的日子。我害怕,我真的害怕失去你。要畢業了,你就將不再是我的學弟了,我不知道是應該替你高興還是為自己悲傷。我以為我會裝得很高興地為你送行,沒想到卻看到了你的憂郁。我們都是同一類人,師弟。我們沒有過錯,可是生活卻強迫著我們低頭。生活是個暴君,只有逆來順受才可以快樂,我們都是不快樂的人啊。於是,師弟我決定為了你向王連舉求情。

    我把五百塊放在王連舉的桌子上,說明了來意。而王連舉卻笑著說,我不知道你和杜明的關系,也不想知道,只是這錢我不會收的。他拉過我的手,把錢拿起來放在我的手裡,手卻一直沒有松開。他的手心裡全是汗,我的手好像插進了死人內髒,粘粘地讓人有想吐的感覺。然後他對我說,今年解剖組會在畢業生裡留一個人。張倩,我挺看好你的。只要你會做,留校還有杜明的解剖學成績都不成問題。那時才剛剛下午三點多鍾,他辦公室外面全都是學院的老師,我沒有想到王連舉說這些話時還面帶笑容就像在講台上一樣。我笑笑說,好吧,那王老師,晚上我去實驗室問你一些畢業答辯的事吧。王連舉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拍了拍我的手然後松開了。我早已完全看清了男人的面孔,無論怎麼樣的男人,一有機會還是往女人的大腿裡轉。我也已經完全沒所謂了,那天晚上,我就躺在實驗室的課桌上,而王連舉就像豬一樣壓在我的身上,他的那張滿了汗水的胖臉在我面前晃來晃去,我看見他嘴裡的金牙泛著黃光。我扭過頭,不讓自己哭泣。不為自己,而是為了你師弟。杜明,是我讓你的畢業證上粘滿了王連舉身上骯髒的體液。

    師弟,當那天你在天台上抱住我的那一刻,我真的想回過身抱緊你、吻你。可是我知道自己不配,我只不過是為了一個留校工作就可以跟別人上床的女人,我是所有人口中的婊子,我的種種只會讓你為了我而在別人面前抬不起頭。我不要!我的師弟是天下最高貴的男人,沒有人可以對他指指點點,他永遠是最干淨的。我回身譏笑你,師弟,其實那是在譏笑我自己。你不知道,那個坐在天台上的可憐女人曾經傷心地哭暈過去。我以為我就這樣離開了你,可是在那段日子裡,和你在一起的回憶就好像夢魘一樣折磨著我的神經,我在床上不斷地用手指刺激著自己,只是想用片刻的眩暈來忘記你,可是高潮過後卻更是無盡的傷心。給你寫了第一封信時,我仿佛等待行刑的犯人,每天生活在希望與絕望中,當聽到你在電話裡的聲音時,我拼命抑制住呼吸,不敢說話怕你聽到我的聲音顫抖,我已經哭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但我知道我又重新活過來了,師弟你又重新回到我身邊了,哪怕只有你的聲音。

    可是師弟,你為什麼那麼殘忍,為什麼要來打碎我的夢。你在我的心中是那麼完美,為什麼還要讓我失望。從開始到你把王連舉的傳呼機當作生日禮物送給我,我從來沒有想到過王連舉的失蹤會與你有任何關系,到現在我才發現真正單純的只有我一個人呀。王連舉失蹤後解剖教研組裡的人背地裡都說這件事與我有關,而我也由婊子變成了這些中年婦女嘴中會作怪的小妖精。那時我還很樂天的以為一定是老天因為王連舉作孽太多讓他遭了報應,沒想到這件事竟然真的和我有關。也許我真是一個只會作怪的狐狸精吧。看著傳呼機上的留言,我感到後背一陣發冷。那天晚上,我回到了我每天工作的實驗室。我在那裡每踏出一步都伴著一次心跳,直覺讓我打開停屍間的門,打開了那個池子。池子上面漂滿了黃色的脂肪顆粒,我忍著想吐的感覺用鉤子鉤起池子裡泡著的屍體。那具沒有了皮膚的屍體的臉沖著我,死死地瞪著我。我顫抖著打開了它的嘴,裡面的那顆金牙泛著土黃色的光。我再也受不了了,跑下樓不停地嘔吐,我的眼裡充滿了淚水。認識李讓我認清了這個社會,認識你,杜明!卻讓我認清了自己。杜明你並沒有做錯,只是我難以接受。現在我終於知道了,這個世界沒有誰是干淨的,也許干淨的只有我自己的靈魂,我知道已經到了釋放我靈魂的時候了。這裡太污穢了,我感覺到了窒息,我大口地呼吸卻還是無濟於事。我多麼想忘掉這一切,可是我做不到,一切都已烙在我的腦海裡,也許只有一個方法來解脫了。師弟,我真的不怪你,只怪自己。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現在再沒有干淨的東西,只有我自己了。再也沒有了……

    師姐的字跡到最後已經是模糊一片,我摸著日記本上那不規則的水漬。我的淚水打在手上,濺在日記本上,日記本上的字化成了一團,像是藍色的花朵。我輕輕合上了日記本,把那些信還有傳呼機和日記本放在盒子裡,再也不敢去看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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