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杜明之蘇繡旗袍 正文 第四十章
    怎麼才能分清現實與夢境,有時夢境比現實更真實,還是我們的現實太過虛幻。其實現實與虛幻怎樣都好,只要它們的分界不像生死那樣明顯就好。

    我再次醒來,沒有了寒冷的感覺,我躺在自己家中的床上,媽媽就站在床前,手裡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打滷麵。

    回到醫院上班,已經是第二年的春天,我足足在家休息了三個月。

    上班的第一天,大家都說我胖了,氣色也變好了許多。

    我推開主任辦公室的門,看見主任還坐在他原來的位置上看著書,我重新坐到主任的對面,笑著說,有一段時間總是在早晨起床時會發生自己是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花了太長時間來找回來的路了。主任看著我沒有說什麼,我又繼續說就像你對我曾經說過的那樣,無論做出怎麼樣的選擇,我最終還是會回到我自己的軌道上。主任點了點頭說回來就好,這段時間肯定也有不少感觸吧。我也點了點頭,只要自己沒有被警察帶走,生活還是一樣在繼續。說完這句話我和主任都一起笑了。

    主任,你給我的禮物我很喜歡,這幾個月在家沒事時,我把它仔細地讀了很多遍,我從沒想到,可以通過別人的眼睛看到自己,就像再讀一個生動的故事。作為回報,主任,我也給你講一段故事吧。

    其實在這個世界上,有一類人注定是互相吸引的。就像我和宋洋,還有我和主任你。其實在我沒有被分配到手術室時,我曾經在檔案室翻看了我們醫院百分之八十人的檔案。到現在我還記得自己那時看到的一個檔案。檔案裡記錄的是那個人還年輕的時候,他就在像我現在這麼大,有著美好的理想,無論是對工作還是生活。他在這個醫院遇到了一個美麗的女病人,很快他們倆就墜入了愛河,不過那時並非是一個戀愛自由的年代,特別是這個女病人不被當時社會所認可的出身問題,使得年輕人無論是在家庭、單位和社會上都承受著難以想像的壓力,那時不像我們現在的年輕人只用單純的戀愛就可以過活。年輕人要考慮到自己將來的前途,又想考慮社會的影響。於是他想到和她分手,可是她愛的不顧一切,似乎只說一句分手根本沒辦法把事情解決乾淨,在這個時候主任你想他會怎麼辦呢?在檔案中那個女人就突然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雖然有人試圖進行調查,但一個出身不好沒有任何家人的女子,相對於年輕人的前途來說有些微不足道,很快女人的下落就被人談忘了,而年輕人不久後也離開醫院去國外留學,等他再次回國時這一段歷史也早已經被人遺忘了,只剩下檔案上的寥寥可數幾筆。沒有人將這個消失的女人與若干年後醫院太平間裡突然多出的一具女屍聯繫起來,如果不是因為檔案上曾寫過當年的那個女病人做的手術是摘除闌尾,而我正好在那個現在被人稱作鬼屋的太平間中意外地看到那具千年女屍,我也不會相信她們是一體的。

    在我說完這個故事以後,主任和我都安靜了很久。我不知道主任在想些什麼,但我想的只有一句話,那是在我和葉小愁第一次見面時她曾經對我說過的話。

    「每個人都有一個秘密,你的秘密又是什麼?」

    主任從椅子上站起來,他手中的書掉在了地上,主任的樣子好像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主任在這個不大的辦公室裡徘徊,他的步子有些蹣跚,我看在眼裡心中很是有些不忍。我起身離開,主任突然叫住了我。

    杜明,我們是不是真的回到了自己的軌道上。

    我想了想然後點了點頭。

    杜明,對於你自己來說,現實和想像的軌道是不是真的會有交集,而你在兩者之間的岔道上會怎麼選擇?

    這一次我沒有回答。

    我走到通往天台的門,輕輕推開了它,春天的味道撲面而來,我閉上眼睛,葉小愁和她媽媽的身影伴著宋洋不斷在我腦海裡旋轉,所有的記憶頃刻間如潮水般向我襲來,所有的力氣被瞬間耗盡。

    杜明,我已經不乾淨了,你幹嘛還會喜歡我呢?

    以前有一個人曾經告訴過我,這個世界一沒有人是乾淨的。

    我頹然倒在天台的地上,淚水不知不覺流了下來。

    「為什麼有時我們看到一張明明十分熟悉的面孔,卻就是記不起名字?為什麼有時會把鑰匙放到莫名其妙的地方?為什麼有些以前發生的事在我們腦海中消逝得無影無蹤?為什麼我們反覆想起其實希望遺忘的痛苦回憶?」

    記憶的最低層究竟是什麼?

    當我躺在床上,看到主任筆記的最後一頁,一筆一劃地記載著他的分析結果時,我終於知道了自己的困惑是什麼。

    宋洋——王瑤——杜明,宋洋——杜明

    葉小愁——杜明

    葉母?

    我以為我有足夠的力量去忘記一切,事實證明,我錯了。

    我翻開被我扔到角落裡的,去年的業務學習通訊薄,從頭看到尾,又從尾看頭,沒有宋洋的名字,我被自己騙了。

    宋洋只有一個,只有和我一同分到醫院的這一個,只有在焚燒爐裡化為灰燼的這一個。

    宋洋是一個孤兒,與我一樣是被收養的,與我一樣,他也自閉,這讓他很難有朋友。一直到大學他才有了師兄這樣一個朋友,但在得知師兄戀愛後倍感失落的他,有一天終於將師兄從醫院天台上推了下去,師兄因為腦傷而成了精神病。一直到我出現,宋洋將我視為生命中第二個知已。他從一見到我就告訴我,我很像他的師兄,在上班的第一年的冬天,他帶著我去了精神病院,帶我去看他已經成為病人的師兄,不久,也因為我的出現最終讓宋洋將自己的師兄用床單悶死。他以為會和我成為永遠的朋友。

    他不瞭解我,他錯得太離譜,他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在玩一個危險的遊戲。於是,他如我所願,消失在焚燒爐裡。

    但,並不是一切都能如我所願,當第二年宋洋消失的日子來到的那一天,王瑤崩潰了,她住進了精神病院,住進了曾經是宋洋師兄住的病房,最後,當王瑤將床單撕成長條把自己勒死時,我崩潰了。

    我以為我什麼都不在意,事實證明,我也錯了。

    在床上如聖女般死去的師姐,在獄中釋然地離去的母親,在醫院裡悲慘地殺掉自己的王瑤,我在意,我很在意。也因此,我開始選擇忘記,可是,自以為能夠忘記,卻還是要忍不住去記憶,每每我茫然地站在精神病院的大門前時,悲傷都充滿了我的內心,讓我不知該何去何從。就在這時葉小愁闖進了我的生活,而她強烈地喚醒了我想要忘掉的記憶。

    宋洋師兄與葉小愁母女的糾纏,是在宋洋的師兄死後,我和宋洋站在精神病院的天台上,看著從下面走過的葉小愁的媽媽時,宋洋告訴我的。他告訴我,那個女兒是個真正的魔鬼,明明已經是二十幾歲的年齡,看起來卻天真無邪宛如一個中學生,他的師兄曾告訴他,他知道這對母女的秘密,也就是那個女兒為什麼會在年年的同一時間發病的原因。

    我的時空、我的記憶開始錯位,宋洋開始在我的想像中真實存在,提醒著我葉小愁母女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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