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的下午手術室很少會安排手術。因為那是每週醫院團委組織政治學習的時間。我們醫院的小會議廳在主院的後面緊靠一面山牆,坐在會議廳的最後一排,陰冷會透過椅子背的海綿墊直達背後的皮膚。我上身筆直地坐在那裡,手卻垂在椅子下。我的手掌貼在牆面上,那濕濕、絨絨的感覺好像是牆面上的綠色的黴菌。仰起頭,天花板上一道道裂縫交錯,它們在我的眼裡慢慢擴大,最終溶成了一片黑暗。
我在黑暗中聽到了一聲歎息,又不是太過哀怨。更似喘息,但又不是那般急促。雖然緩慢,但又聲聲入耳。那聲音好像從世界的盡頭傳來,又好像就在我耳邊。指間的觸覺也開始變得異樣,我的手開始滑動,好像有誰牽引著它一般。爬過了山峰,劃過平川,一路下滑直至谷底,從我指尖最敏感的部分傳來的那溫熱,滑膩的感覺讓我猛地驚醒。
會議已經結束,大家都開始離席。我卻尷尬地坐在原處,用白大衣掩蓋著自己雙腿間的凸起。
我沒有跟隨同事回到院部,而是一個人走在後院裡。風吹落的樹葉堆積在小路邊,踩上去軟綿綿的,雨後的積水在葉間滲出弄濕我的球鞋,那些經過了雨水的浸泡的葉子發出好聞的味道。我坐在長椅上,仰頭望向天空,身邊高大楊樹的枝葉擋住了我的視線,有點模糊,不由得閉上眼睛。我聽見有人坐在了我的身邊發出的細微聲音,睜開眼,她一如我一樣仰頭望著天空。
我和葉小愁的媽媽就這樣坐在那裡好久都沒有說話。
我以為葉小愁的媽媽一定會問起那晚葉小愁去手術室的事情,但她並沒有。後來她只是問起我家住在什麼地方,父母的情況,當初為什麼會選擇學醫。語氣和藹的就像是對自己的孩子,我回答她的問題的時候腦海裡突然出現了岳母這個詞,這樣的情景就差葉小愁盤著頭髮穿著套裙微笑著坐在我的身邊輕輕握著我的手了。我下意識地搖了搖頭,為了打斷我的胡思亂想,我不得不打斷葉小愁媽媽的話。我問她還有多久就可以出院了?葉小愁媽媽輕輕打開自己病人服的下擺,露出包紮的紗布。
不知道,傷口好好壞壞的。怎麼了?醫院裡多個病人不好嗎?
哦,我不知道。
哦,你好像很困惑的樣子?
我低頭不語看著葉小愁媽媽,但是她的病人身份絕不是我困惑的原因。是她那被紗布包住的小腹,紗布邊緣露出的是她白晰的皮膚。就像昨晚葉小愁身體一樣白的刺眼,在昏暗的淋浴室裡閃閃發亮,讓我心跳不止。
在昨晚之前,我從未想過葉小愁媽媽的身體也能使我怦然心動。這全因葉小愁一句話:
你覺得我的身體和我媽媽的身體相比怎麼樣?
說這話時葉小愁剛剛洗完澡,臉上不知是興奮還是因為血液循環加速而異常紅暈,她坐在我身邊,蒸汽從她的身體透過薄薄的無菌衣向外散發著,而我第一次在她面前顯得有些手足無措。想著剛剛聽到葉小愁在淋浴室裡大聲叫喊,我跑過去打開淋浴室門的時候,看到的卻是葉小愁捧著毛巾笑嘻嘻地看著我。儘管如此,我還是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大部分身體。退出淋浴室我依然沒辦法抑制住自己猛烈的心跳,我不知道葉小愁為何要這樣惡作劇,在我正思考一會如何面對從淋浴室出來的她的時候,葉小愁已經帶著一身水珠走過來,一屁股坐在了我的身邊說出了上面的話。
別否認你沒有見過我媽媽的身體。
見我不回答她的問題,葉小愁再次問起了剛才問過的問題。我吐了口氣第一次很認真的問了葉小愁一個問題:你到底想幹嗎?
葉小愁看著我的表情,慢慢收起笑容。她把還有些濕的頭髮甩到了腦後,然後揚起了她那張毫無修飾,青春無敵的小臉。
我不能忍受你看過那個老女人的身體。想想都要吐,可是沒辦法,誰讓你已經看到了。現在這樣才公平,其實我以為會是在手術室的時候,結果……你這個大笨蛋!
至今我還是沒辦法真正瞭解葉小愁,她的邏輯,她的思想都與我處在兩個星球上。我不明白到底是誰讓這樣的外星生物每天出現在我的身邊影響著我的生活,那天晚上這個外星生物決定不下樓回她媽媽的病房睡覺,而是留在手術休息室。我也同樣沒有回家,同樣睡在了手術室休息室。
不過我的房間和她的相對,相隔一條走廊,差不多三米。如果換成我的腳步,也不過是三步。但那三步在我看來如同銀河那麼長,葉小愁站在另一個休息室門口露出半個身子。
她說:你知道嗎?你現在是世界上第二個看過我媽媽和我兩個人身體的男人了。知道第一個人是誰嗎?第一個是我爸爸。
她又說: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些什麼嗎?不記得?
她最後說:如果你晚上敢過來的話,我再告訴你。
雖然那夜我好像沒有睡過,整晚都在聽著窗外的樹葉沙沙的聲音。還有手術室裡滴打滴打的水聲,可是卻沒有聽到對面的休息室裡的一點聲響,哪怕是身體翻轉弄出的動靜。幾次朦朧間我好像聽到有腳步聲在走廊中響起,但當我強打起精神時,那響聲卻又消失了。第二天清晨,當我打開那間休息室的門時才發現裡面根本沒有人,就連床上連一道褶皺都沒有,甚至是葉小愁洗完澡後頭髮上的香味。葉小愁就這樣消失在了手術室的空氣中了。
感覺自己已經好久沒有見過葉小愁的媽媽,在我的印象裡她沒有現在這樣消瘦,頭髮本來應該是盤著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自然的散著。雖然沒有化妝,嘴唇卻呈現出異樣的淺粉。她從長椅上站起時,寬大的病服被牽動將她的胸、腰輪廓勾勒的一覽無疑,才發現原來葉小愁的媽媽氣質竟然這般古典,竟然和剛入院的她判若兩人,好像感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個陌生的美麗婦人了。葉小愁媽媽手扶著腰動作緩慢好像是個孕婦,我連忙站起身扶起她的手,葉小愁媽媽的手落在我的手背上,她看著我,眼睛裡竟然有著如同葉小愁一般的光亮。
我有沒有對你說過?
什麼?
我好像說過,你身上有股好聞的味道,特別像一個人。
葉小愁媽媽衝我輕輕微笑,我明明感覺手背上的她的手像是加大了力氣,可是低頭看時才發現她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輕輕放下我的手,她一個人慢慢地向住院部走去,我站在那裡把依然舉著的手臂放在鼻子前用力聞了聞,淡淡的,除了消毒液味道就什麼也聞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