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杜明之蘇繡旗袍 正文 第二章
    葉小愁的媽媽有沒有秘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確實與其他的病人不一樣。

    不只是我手術失誤後她的表現讓我不解,她在做術前檢查時的表現,也是我從來沒有遇見過的。麻醉師進行的術前檢查很簡單,不過就是量量血壓、脈搏還有囑咐一些術前注意事項。通常的術前檢查我都差不多只用五分鐘結束,葉小愁的媽媽卻極不配合。她躺在床上總是不住地扭捏,我不止一次告訴她現在不用脫衣服,想要脫衣服完全可以等到明天手術時再脫。可是到了後來我才發現她根本不是想脫衣服,而是身上的衣服極不舒服才會讓她一直扭來扭去。

    正如葉小愁所說,她媽媽的樣子很奇怪,在醫院裡穿了件旗袍。

    醫院沒有錢就不像一個正規醫院。剛剛大學畢業就在這樣的醫院工作多少有些悲哀,還好我不在意,所以葉小愁的媽媽不穿患者服我也不會在意。但是就算不穿患者服,也沒有必要穿旗袍這麼誇張。不知什麼時候陽光偷偷移到了床前,葉小愁的媽媽的身體有意無意地向床內的黑暗移了移。由於坐姿與衣服的原因,她的身體被旗袍勒成幾截,露在光下的部分好像一個棕子,那件旗袍看上去成色有些舊了,想必也是葉小愁媽媽年輕時的衣服了。躺在床上,旗袍的下擺不斷地向上翻著。旗袍的開叉處露出葉小愁媽媽的內衣的邊緣,我想這可能是讓葉小愁媽媽尷尬的原因。於是我乾脆放下聽診器停止術前檢查讓她坐起來,葉小愁的媽媽坐在床邊,兩隻腿在床沿下略顯矜持地搖擺著。她理了理剛剛躺下時被壓亂的頭髮,然後小聲地說:

    「我從來沒有這麼難堪過,我年輕時很漂亮的……」

    雖然這句莫名其妙的話與葉小愁的表達方式如出一轍,可是葉小愁從來不這麼認為。我想在葉小愁的意識裡,她和她媽絕對不只是分隔在兩個世界裡那麼簡單。

    葉小愁曾經對我說出一句十分經典的話:「如果我媽能明白我在想什麼,那鯨魚都能和長頸鹿談戀愛了。」在葉小愁看來這個世界上所有的鯨魚都是BLUE(藍色)的,所以她喜歡用「我現在是鯨魚」來代替「I-mblue(憂鬱)」。而我的個子很高,脖子自然很長。葉小愁異常喜歡抓住別人的某個身體特徵攻擊,她曾經給婦科一個眼睛很大的年輕護士起外號,叫她ET。而且對於這種無聊的作法樂此不疲,其實大家都知道葉小愁喜歡攻擊的全部都是自己所缺少的。

    葉小愁個子很小、額頭略寬,眼睛細小。雖然秀氣但卻不像我身邊的北方女孩長得那樣大氣,當然這些特徵也完全是源於她那有著南方血統的母親。所以就算你從骨子裡想拒絕,但有些東西還是已經從你們骨子裡絲絲縷縷地連在了一起。

    不過我沒有對葉小愁說過這些,因為我知道反駁她的結果就是我有想讓長頸鹿愛上鯨魚的意向了。當然這也許正是葉小愁所期望的吧。

    我承認葉小愁有時真的很聰明。說到底沒有人不喜歡聰明人。

    葉小愁的媽媽也很聰明。在她說完那句讓我不明所以的話後,便開始安靜地看醫囑,然後平靜地問我問題,絲毫沒有剛才窘迫的樣子,最後微笑著讓我原諒她穿旗袍的這個錯誤。其實我並沒有說過或者表示過一點她的旗袍給我帶來的不快的意思。面對葉小愁媽媽的歉意我一再說沒關係,但最後葉小愁的媽媽還是好像自言自語地說:

    「她小時候特別喜歡這件衣服,每次只要我穿著這件衣服抱著她,她就不會再哭了。」

    後來我曾經幾次路過葉小愁媽媽的病房,從窗戶望去第一眼總是看見那件掛在窗前的旗袍。不知為什麼自從葉小愁媽媽做完手術那旗袍便一直掛在那裡,很奇怪,見得多了會有一種錯覺那旗袍本來就是病房的一部分。我曾經仔細觀察過那旗袍,雖然陳舊輕輕觸摸卻依然光滑無比,整條旗袍沒有一條拉鏈,只是斜襟上有一排精緻小巧的龍鳳盤扣。記憶裡好像只有那張已經泛黃的照片上年輕的姥姥穿過這個樣式的旗袍。就算我不懂旗袍也感覺得出它的氣度非凡特別是那乾乾淨淨的裙腳上繡著幾朵紫薇花,每當有風的時候,旗袍的裙角隨風飛揚,那幾朵紫薇花的花瓣也跟著搖搖欲墜。我並不識什麼紫薇花,是葉小愁告訴我的。與談及母親不同,對於那件旗袍,葉小愁永遠是滔滔不絕,就連葉小愁看著那旗袍的眼神也變得不同。葉小愁告訴我那幾朵紫薇花是完全採用原始的手工蘇繡製作而成,那樣的技法現在已不多見,聽說這樣一件蘇繡旗袍完全可以賣到天價。

    我之所以總會注意這件破旗袍完全是因為葉小愁母女。每天哪怕相處一室,葉小愁與她媽媽之間也好像有一堵牆,而那件旗袍永遠在那堵透明的牆裡。無論以何角度旗袍都會處於兩者之間,這是很微妙的感覺,而不是刻意為之。我相信那件旗袍可能已經完全溶入兩個人的生活當中了。無論說不說話,兩個人的目光都會不自覺地停留在這件旗袍上,就好像在這房間裡的第三個人身上一樣。我大多只是隔著病房門上的玻璃窗向裡望望,我不想進入那個房間,每次不得不進入都會讓我感覺壓抑,在這個房間裡的葉小愁也與在天台時的狀態不同,她有很明顯地被壓制的感覺,我不知道壓制她的到底是她媽媽還是那件旗袍。葉小愁從來不去碰那旗袍,哪怕它被風吹得皺了、斜了。當然她更不喜歡她媽媽穿那旗袍,於是每天只是把旗袍掛在那裡,瞧著,看著。不過可以從眼神裡看出葉小愁對那旗袍的渴望,而相對於她的目光她媽媽的神情便完全是一付種勝利者的姿態了。

    「總有一天,我會穿上那件旗袍出現在你面前。」

    葉小愁說這話時正是女孩子馬上要脫倒裙子的季節。她站在天台上看著醫院小路上幾個穿著護士裙的護士,葉小愁一直以為我整個夏天都呆在天台上無非是想看著下面那些穿著各式裙子的漂亮女孩子,她也一直讓我幫她弄一套護士裙說要穿給我看。葉小愁對穿衣沒有一點偏執,而且甚至有時會顯得過於隨便。經常是上身一件鬆鬆的動運服下身套著寬大的學生裙出現在我面前,在我面前坐下時總會不小心露出內褲;或者興致高時便不管穿著什麼都套起我的白大衣在天台上又跑又跳,在後面看著她好像童話裡的小巫女一般,寬大的袍子下面是兩條零丁的細腿,白球鞋的後跟上還露著襪子上的小織物。

    我不知道穿上那件旗袍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麼,但以她現在的樣子穿上那件旗袍絕對會是卡通效果。而她說起自己的樣子還挺一本正經:上身挺拔,走路的時候裙擺的開叉正好在自己圓潤的大腿根;屁股高翹,腰一抹紮起前面的小腹微攏然後下滑隱入裙身正中的三角區中;無論正面、側面的曲線都只能用完美來形容了。我強忍住笑看著葉小愁把雙手放在自己的小肚子上做著什麼下滑到三角區的動作,葉小愁的雙手呈三角形按在自己的小腹根部,我能想像出她脫光了站在我的面前,胸部微攏,腰部瘦的我兩隻手就能完全握住;骨盆兩端如山尖般支著,而她的小腹則像兩山間的山谷平坦;她的雙手正籠罩在上面,指尖下也許正是她剛剛發育生長出稀疏而略帶捲曲的陰毛上。她突然停止動作看著我說:我的手是不是正按在我的子宮上。我搖了搖頭,再往下一點。她的手略往下移了移,眼睛詢問似地看著我,我點了點頭。葉小愁的雙手慢慢攏起成圓形,然後抬起空罩在小腹上:我就是在我媽媽的這裡慢慢長大,然後出生。我再次點了點頭。葉小愁的臉上慢慢顯露出一絲溫柔:是不是將來也會有一個小人慢慢在我的這裡長大?這個問題有點讓我無法回應,我只有呆呆地看著葉小愁,黃昏的陽光罩在她的背上,葉小愁的整個身子都被鑲上了一道金邊。她的髮辮被風吹散,飄在臉前慢慢蓋住了她的笑容。

    那一天我第一次有了想抱葉小愁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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