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事打招呼,雖是於今為烈,卻也自古有之。晚清某年,廣東潮州知府出缺,兩廣總督張之洞想用自己親信充任,給廣東布政使游智開打招呼。可是,游藩司已事先答應廣東巡撫了。張之洞大怒,責問道:「你不把我放在眼裡,只知討好巡撫,你憑什麼?」游智開算個不怕事的人,斗膽說:「我能憑什麼呢?只是舊制規定兵事歸總督,吏事歸巡撫。卑職身居兩姑之間,做不好這小媳婦,不得不按制辦理!」張之洞更加來了脾氣,說:「巡撫歸總督節制,天下誰人不知?你這是從哪來的胡說?你把朝廷規定找出來我看看,我按你說的上奏朝廷,也好推掉吏事不再過問!」
游智開害怕了,回家遍翻會典,一時找不到白紙黑字。張之洞卻嚴追不捨,游智開被逼得吐血,只好稱病辭官。張之洞自然如願以償,用了自己想用的人。大凡打招呼的人,不是有面子的,就是有權勢的。有面子的人打招呼,事情通常都會辦成。有權勢的人就不必說了,他們的招呼不管用是不行的。遇上張之洞這種有脾氣的上司雷霆大怒,游智開之輩能奈之何?
清光緒年間,孫萊山當國。有年春闈,那位後來在「庚子事變」中上吊殉國的徐桐為會試總裁。有個翰林謀求會試館的差事,徐桐二話沒說就拒絕他了。此翰林托人說情,徐桐說:「我用人必當其才,最討厭請托。請告訴這位翰林,不要再請人打招呼,不然莫怪我不講情面!」第二天,徐桐上朝時,孫萊山對他說:「那個誰你可給他個館差嘛!」徐桐本想說些什麼,還未及開口,孫萊山臉上一沉,說:「這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朝廷美差那麼多,不必這麼認真啊!」徐桐不敢怠慢,馬上派人把會典館的知會送到那位翰林家去,說:「已奉徐總裁之命,派您當協修的差事!」徐桐不是不聽打招呼,而是原先打招呼的人不太硬罷了。
科舉在古代是天大的事,但自隋唐到明清,文章取士千餘年,打招呼的故事實在太多。隋唐科舉尚未完善,舞弊幾乎是公開的事,只要有可能沒有不打招呼的。唐代讀書人進京考試,必是早早的趕到長安,不是呆在館舍裡溫書,而是登堂入室,奔走權門。他們會把自己的詩文送給說得上話的官員看,按當時行話叫做行卷。官員有賞識的,自會同考官去打招呼。如果行卷行到考官那裡,詩文又入得考官法眼,高中的把握就更大了。
此風到了宋代,幾乎成了每考必取名士。讀書人未進功名之前,必得在文壇上博得大名,方有資本結交權貴,或讓權貴加以青眼。只要有權貴賞識,自會在考試的時候打招呼的。蘇軾兄弟即將參加會試的時候,弟弟蘇轍生病了。蘇氏兄弟早已文名天下,當時當政的權臣韓琦上奏神宗皇帝:「今歲制科之士,惟蘇軾、蘇轍最有聲望。今聞轍偶病,未能與試。如彼兄弟中有一人不得就試,甚非眾望,宜展限以待之。」皇帝竟然應了韓琦之請,把會考時間推了二十日,直到蘇轍的病痊癒。
蘇氏兄弟有才自是不假,為蘇轍之病推遲考試似也很人性,但畢竟同制度太不合了。韓琦這招呼,直打到皇上那裡去了。能詩文的人,未必就會考試。當然,會考試的人,未必就是人才。但就公平而言,既然有考試,就只能認考試。今天沒法清楚蘇氏兄弟考試到底如何,只知道他兄弟雙雙高中了。神宗皇帝的母后高興壞了,只道朝廷得了兩個宰相料子。蘇氏兄弟雙雙登科,顯然同打招呼大有關係。
也有皇帝自己打招呼的事。皇帝本是天地之綱,所謂繩墨之是出也。如果皇帝自己都打招呼,官場就荒誕透頂了。清嘉慶十九年甲戌科狀元龍汝言,就是靠皇帝打招呼取上的。龍汝言原是某都統家的門客,專為老爺抄錄詩詞序頌,以備進呈之用。原來,清朝每逢皇上生日及令節,一、二品大臣及內廷翰林都要以小冊繕寫祝詞以貢。有年嘉慶皇上萬壽,這位都統進呈康熙、乾隆兩朝御制詩百韻。皇上大喜,召見這位都統,欲予褒獎。都統是個粗人,自知做不出這等功課,據實以奏。皇上更加高興,說:「南方士子往往不屑讀先皇詩,今此人熟讀如此,具見其愛君之誠!」於是,立馬賞龍汝言舉人名份,恩准次年參加會試。但是,龍汝言春闈不第。嘉慶皇上把會試總裁臭罵一頓,只說今科闈墨不佳,也就是說沒有好文章。
會試總裁私下詢問近侍太監:「今科闈墨甚佳,何以不愜上意?」近侍耳語道:「只因龍汝言落第,皇上不便明言耳!」於是,三年之後再度春闈,主考官徑直取了龍汝言。皇上見到題名錄,心中滿意了。殿試時,考官們以龍汝言一甲一名擬進。皇上私拆彌封看了,知道龍汝言是擬定的狀元,卻故意裝作不知道,只說:「就依你們擬定的名次吧,朕不看了。」唱臚之日,皇上聽見唱了龍汝言狀元,歡喜道:「朕所賞果不謬也!」皇上作了弊,卻還裝聖明!依清朝皇上們自己定的規矩,私拆考卷彌封是要殺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