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手笑沙鷗 正文 自序
    我一直不太分得清雜文和隨筆的區別,或許在我看來它們都是一類文字,即隨心隨性而直抒胸臆的文字。似乎純粹意義上的散文應該另有面目,散文在我看來須具美文特質,可以拿去做中小學語文課本。所謂課本,文本上要能提供範式,內容上要經得起挑剔。雜文之類,大多不便用作中小學課文。

    因為這種膚淺而直觀的認識,我的所有創作都很令自己羞愧。寫了小說,我會想:這樣的小說能讓沒長大的孩子看嗎?寫了雜文,我更會想:這樣的文字未成年人最好不要看。為什麼會如此?原來成人世界有太多見不得陽光的東西,過早讓孩子們看到未必是件好事。儘管人生總有夢醒時分,孩子們還是在美夢裡久待些日子吧。

    中國成年人大多是越成熟越虛偽,很多時候講到所謂成熟其實就是虛偽。成年人在現實生活中扮演著各種角色,很多情況下扮演的是並不光彩的角色;可是,我們不忘記在孩子們面前扮天使,還要用世界上最高尚的道理教育孩子們;而且,我們知道孩子們未來之路也許更邪惡,也仍然會拿最純潔的人生哲學哺育他們。

    向邪惡的讓步和妥協,這是中國現實暫時的特例,還是整個人類的宿命?依我之偏狹見識,目前之中國,羞於讓孩子們看到的東西太多了。有時我會這麼想:成年人如何判斷自己言行,無需做太深奧的分析論證,只需想想能否過得了自家孩子的眼!近三十年,中國有很多家族財富上崛起了,一人可開幾代人的幸福。但是,這類人中間,很多人在家族中的未來顯祖形象是需要重新虛構的。

    雜文便是這類文字:既不替現實塗抹迷人的油彩,也不為未來虛構光輝的顯祖。其實可以說得簡單些:雜文就是說真話。可是作為一個定義判斷,這話容易讓人鑽空子。有人會說:說好話也是說真話,難道說真話只能是批判嗎?我們太熟悉有些人的所謂真話了。中國人都知道的一個段子說,有人批評領導:您這麼不愛惜身體,這是對革命事業極不負責的行為!這樣的真話,還是不說為妙。

    曾見識過一種新的雜文理論:雜文也可以和風細雨!拿年輕人的網語說:這話就有些搞了!用這種新的雜文標準衡量,批評領導不愛惜身體,也是極不妥當的,它有違和風細雨之精神。和風細雨之雜文,大概同某個時期的忠字舞異曲同工。我以為,雜文除了批判,沒有其他存在的意義。魯迅先生所謂投槍和匕首,應是對雜文的經典定義。任何時代都需要魯迅式的雜文,和風細雨論不過是奴才的獻媚罷了。

    我總不相信人心會永遠如此墮落下去。今後的人們大可忘記某類顯祖,也不必去虛構他們的神武聖明。善於健忘的中國人,索性多忘記些不必繼承的東西,於未來是有益的。雖自古有道文章千古事,但我對文章的功用總是懷疑的。寫錦繡文章而滿腹雜碎的人多了去了,何談文章真能輕易塑造誰的靈魂?但是,只要有道德良心在,總有文章要寫的。雜文的眼睛,專要看世上的不好。好的東西,倒真可以留給和風細雨去。雜文是成年人的苦藥,不必管他們愛不愛吃,不必包上哄小孩的糖衣。倘若成年人吃不得苦藥,世道就真沒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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