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枝亂顫 第16章 第八章 (1)
    迎賓館是市委市政府專門用於接待來賓和開大會的地方,是市委接待處的下屬單位,與市委大院只有一牆之隔,且有一道後門與之相通,它的監控系統也與之相連,所以,它也在我這個保衛科長的職責範圍之內。於是,我就有理由,在一個清寒的冬日去檢查它的安全保衛工作了。

    我感興趣的當然不是我的職責,而是吳曉露。我心裡曾無數次地發誓,再也不想她了,但是似乎越發誓就越是擺脫不了她。我沒有哪天不想到她的,如同發了毒癮。接待處就設在迎賓館裡,她現在是這個單位的負責人。我已經幾次遠遠地瞟見過這個新來的副處長,無論在上級還是在下屬面前,她的一笑一顰都十分到位,言語神態拿捏得恰到好處,在不知情的人看來,她天生就是個當官的料。偌大的蓮城,相信只有我最清楚她的底細,雖然我對她往上爬的手段嗤之以鼻,但是,對她如此的有成效也不由得感到吃驚。

    我先到保安部裝模作樣地問了問情況,然後直奔吳曉露的辦公室。

    「喲,哪陣風把徐科長吹來了?」

    我剛在門口現身,吳曉露就笑瞇瞇地從辦公桌後站起,向我伸出手來。

    我接住那只軟綿綿的手握了握說:「難得吳處長還記得我姓徐呵!」

    吳曉露邊沏茶邊說:「我忘記過嗎?我可不像你那麼狹隘,耿耿於懷,見了我就像不認識似的,姻緣不成人緣在嘛。今天不是來找我清算舊賬的吧?」

    「我們之間還有舊賬嗎?」我反問一句。

    她瞟我一眼說:「但願沒有,我可不想欠別人的。」

    「放心吧,我們互不相欠。市裡要開黨代會了,我不過是來看看的,如果安保工作有什麼疏漏,那可不光是你的責任,我也跑不掉。」我嚴肅地說,也不自覺地擺了一些市委幹部的派頭出來。

    「那好呵,歡迎徐科長親自檢查我們的安保工作!要不這樣,我先陪你到處看看?」她說。

    我點點頭,隨她出了辦公室。她叫來了迎賓館的經理,我們先看了廚房和餐廳,接著又到了大堂和會場,然後去看客房。迎賓館的消防安保措施一直很周全,沒有什麼好挑剔的,我的心思也不在這些事上。我的眼角餘光一直沒有離開過吳曉露。既使是穿了毛衣和外套,她的身體曲線也鮮明地起伏著。在她滋潤光滑的臉上,在她優雅地邁動著的雙腿裡,有一種特別的韻味瀰散出來,令人心旌搖動。對很多男人來說,這是難以抵擋的誘惑,也是一種不可多得的資源,而她正是充分地開發利用了這種資源,才換取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我最鄙視這一點,可我也無可救藥地為她的特別韻味而心神恍惚。我掌握著她花容月貌後面的醜陋,我清楚她不可告人的隱私,對她我已獲得一種從沒有過的心理優勢,可我要做什麼呢?是來實施精神報復還是僅僅來餐一回她的秀色?我有點搞不懂我自己。

    到了六樓走廊裡,她忽然回過頭來。我離她太近,差點互相撞上。她身上的香水味令我迷亂不已。

    我定定神,找個話頭說:「吳處長,迎賓館有個特別的房間需要特別的打理,你知道嗎?」

    「當然知道,秘書長特別交待過,就是六樓最東頭的套間。書記工作累了的時候,就要過來休息的。」她從容地說。

    我又說:「迎賓館有多少個監控點,你不太清楚吧?」

    「什麼監控點?」吳曉露問。

    我說:「就是裝了監控攝像頭的地方。」

    「這我倒才聽說。」

    「光聽說可不行,你要把這些地方記清噢。」

    「為什麼?」

    「為什麼?因為它是和我們的監控室聯通的,你在監控點的一舉一動我們都看得清清楚楚呢,」我瞟瞟她,用玩笑的口吻說,「你可不要在攝像頭下面行賄受賄噢!」

    她笑道:「我哪有本錢去行賄?要做也不會讓人看見啦,我又不傻。」

    「吳處長太謙虛了,你其實比誰都有本錢呢!你的魅力無人可擋。而且,你若想賄賂誰,那肯定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我曉得我涉及了一個危險的話題,我的玩笑已經過頭,可我像是鬼使神差,控制不住自己的舌頭了。

    「是嘛?」她警覺地地瞥了我一眼。

    「當然你是聰明人,會做得很隱蔽的,可是隔牆有耳,隔牆也有眼呢!你知道哪裡有暗藏的攝像頭?再說了,怕就怕聰明人做糊塗事,人的慾望太強就難免利令智昏,上流人做出下流事來。嘿嘿,什麼送紅包啦,電梯裡動手動腳啦,甚至辦公室裡男女苟且,我們都看到過呢!」我盯著她,越說越興奮。

    「這麼說來,徐科長做的是特務工作羅?」她不動聲色。

    「差不多吧,有些人最見不得人的隱私,我都瞭解得一清二楚。比如說,吳處長什麼時候到市委去了,去見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我都清清楚楚呢!」我盯著她說。

    「是嗎?我怎沒見到你?」她說。

    「你眼睛只盯著當官的,怎麼看得到我嘛。吳處長,我這樣的人是不是讓你沒有安全感呵?呵呵,家裡有個當警察的老公,身邊有個做特務工作的前男友,你是要處處小心呢。」我呲牙咧嘴嘿嘿壞笑著,心裡有種莫名的痛快。

    「我要小心什麼?明人不做暗事!」她瞟我一眼說,「倒是徐科長要檢討檢討自己,你不覺得當初我要和你分手,和你的敏感多疑有很大的關係嗎?」

    我說:「我承認是有點多疑,可那不正是在乎你的表現?」

    她擺擺手:「在乎不在乎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希望你正確看待,不要不成愛人就成仇人,為人處世,還是多種花少栽刺好。」

    我適時地堆起一臉笑,趕緊將話題繞回來:「那是,吳處長的話是真理,一句頂一萬句,我一定好好體會,堅決貫徹執行!如果今天種下了刺,我一定想方設法拔掉!」

    「沒那麼嚴重,你不是種刺,而是挑刺來的。我曉得你的性格,所以才懶得和你計較。其實我很高興,以前你一直迴避我,今天終於面對我了,也算是相逢一笑泯恩仇吧!說不定,我們以後還會成為好朋友呢!」

    她衝我莞爾一笑,似乎多年前那個吳曉露又回來了。我居然很沒出息地心頭一熱,眼睛都有點濕了。我再一次深刻感受到她的魅惑力,一旦被她這樣的糖衣炮彈擊中,沒有哪個男人不倒下的。如果沒有吳大德,沒有我見過的那些醜陋鏡頭,也許我會再次被她俘虜,成為她的所謂好朋友。

    在迎賓館各處轉了一圈,時間就快中午了,吳曉露熱情地留我吃飯。我也想和她共進午餐,嘴裡卻虛偽地說:「算了,我不想欠你的情。」

    吳曉露說:「欠我什麼情,又不是吃我的,吃社會主義的。」

    我說:「社會主義的不就是你的?現在你是一個單位的頭,這個單位的經費如何用,用在何處,都由你定,不就跟掏自己的錢包差不多?」

    吳曉露笑道:「既然如此,我更要請你了,畢竟我們關係不一般。」

    「你和秘……」

    我差點把她和秘書長關係才不一般的話說出來!我心裡一驚,慌忙兩眼亂看,裝著很隨便的樣子。也許我的話很輕她沒聽見,也許她聽見了也不在意,臉上仍生動地微笑著,引著我往餐廳走。其實,外界對她和秘書長的傳言已經不新鮮了,這種事只要不在床上抓個正著,又能把他們怎麼樣?儘管如此,我還是深深地佩服她的鎮定自如,她真是久經官場,修煉到家了。

    冤家就是路窄,還沒走到餐廳門口,碰到了吳大德秘書長。他剛把幾個客人送上車,一回頭,見到我們,眼睛就像電燈泡一樣亮了起來。當然,他那電燈泡不是為我亮的。他抓住吳曉露的手握了握說:「怎麼樣,到了新的工作崗位,還適應吧?不要辜負組織上的期望約!」

    吳曉露忙點頭:「既然組織上把這副擔子交給我,不適應也要學會適應呀,我一定盡其所能,讓組織上滿意!這不,我正陪徐科長檢查安保工作,力保黨代會的順利召開呢!」

    直到這個時候,吳大德才正眼看我一眼。我知道,他對我的在場是不自在的,他們的話也都是說給我聽的。吳大德裝出很欣然的樣子:「是嘛?很好呵,都像徐科長這樣責任心強,我可就省心多羅!」

    我呢,也只好陪他說說套話了:「這是我應該做的,做得不夠的地方還請秘書長批評指正。」

    吳曉露說:「秘書長,您這是我上任後第一次來迎賓館,能不能賞光,讓我請您吃頓飯?」

    說完她還瞟了我一眼,這是安撫的一眼,也是解釋性的一眼。上級來了當然就是主賓了,我焉能不知這點規矩?有她這一眼,我也知足了。

    吳大德笑道:「我要是不賞光,不就脫離群眾了不是?」

    說著他就率先往餐廳裡走,吳曉露慇勤地跟在一旁,我則尾隨在後邊。透過他筆挺的西服,我隱約看見一個肥碩白晰的背脊搖晃不已。

    到了那個叫無窮碧的包廂裡,吳大德往主賓位上一坐,椅子頓時吱吱地呻吟了一聲。我忽然想,要是婁剛也在場,一個是吳曉露的老公,一個是她的初戀情人,另一個則是她的現任姘夫,那場面就尷尬了……我正擔心著,吳大德好像看清了我的心思似的,哪壺不開偏提哪壺,爽朗地道:「吳處長,把婁剛也叫來吧!別自己進步了,就把老公冷落了喲!」

    吳曉露說:「他就算了吧,他忙,中午一般都不回家的。」

    吳大德手一揮說:「哎,再忙飯還是要吃的嘛,把他叫來吧,我們的社會安定就靠他們呢!」

    吳曉露就掏出了手機,到包廂外給老公打電話去了。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婁剛就到了。從他發暗的臉色看就知他很不情願來。我不曉得,他對自己的老婆到底瞭解多少,他對她就那樣的言聽計從嗎?當他看見我和秘書長在場,複雜的神情從他眼裡一掠而過。草草地寒暄之後,他在吳曉露身邊懶懶地坐下。

    吳大德立即問:「婁所長,近來工作很忙吧?」

    婁剛說:「還好,再忙也沒有領導忙啊!」

    吳大德說:「還是基層的同志忙啊!小吳呢現在肩上的擔子又加重了,你們可要互相支持對方的工作喲,要家庭事業兩不誤,都要兼顧,以人為本嘛,是不是?家庭不穩定,工作也做不好。」

    吳曉露正忙著點菜,抽空說:「謝謝秘書長關心,我們一定會處理好的!」說著伸手拍了拍婁剛肩上的灰塵。她用這個細小的動作回答了許多的問題,真是一個精明細緻的女人啊!

    婁剛默默地磕著瓜子,也不朝吳大德看,不知在想些什麼,但他的情緒不佳一望而知。氣氛一時有些沉悶,出現了我預料中的尷尬。我的目光悄悄地輪流往他們的臉上掃瞄,猜測他們各自的心思。吳大德鎮定自如,面色平靜,我不得不佩服他的沉穩和大氣,當然還有無恥。如果換了我,肯定在婁剛面前慌神。這樣的心理素質簡直是一種天賦。不過,吳大德似乎也不願這沉悶的氣氛延續,轉過臉問我:「徐科長,最近你又在忙些什麼呢?」

    我說:「我的事秘書長還不知道,天天老一套,忙忙碌碌的,不過具體說起來,我也不知道幹了些什麼。」

    吳大德說:「哎,不知道幹什麼可不行啊!最近我聽到一個順口溜,就是諷刺不做事的機關幹部的,叫著四個知道四個不知道:『早晨上班知道,上班幹什麼不知道;下午開會知道,開什麼會不知道;晚上吃飯知道,在哪裡吃不知道;夜裡睡覺知道,和誰睡不知道。』很好笑是不是?嗯,很偏激,也很尖銳咧,為我們的某些幹部畫了一個像。當然啦,徐科長你不是這樣的人,我們都不是這樣的人,不過我們也應引以為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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