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枝亂顫 第11章 第五章 (2)
    看得出來,她並不滿意。不過她周到地替他打掃衛生。他攤開粗大的四肢,眨眼功夫,睡意如水漫來,於是他就像一頭吃飽喝足的豬,舒服地打起了鼾。小睡了一會,方為雄醒來了。拿過手機一看,已經是晚上十點。劉玉香正饒有興致地撫弄著他,興致勃勃地說:“晚上就別走了吧。”

    他猶豫著,手機響了,一看顯示,是袁真打的。他緊張地瞟著劉玉香。劉玉香從容不迫,邊撫摸他邊說:“你接吧,沒關系的。”

    他手指顫抖著按下了接聽鍵。

    “喂,袁真呵,什麼事?我在外面應酬呢。”

    “什麼應酬?”

    “很重要的應酬,脫不了身呢。”

    正撥弄他的劉玉香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

    方為雄大驚失色,一只手急忙捂住她的嘴巴。可是為時已晚,袁真顯然聽到了劉玉香的笑聲。

    手機裡一片靜默,接著,袁真掛了機。

    那一聲浪笑就像一盆髒水,突然兜頭潑了下來,不但嗆得袁真說不出話,還讓她感到從頭到腳都濕漉漉髒兮兮的,渾身不自在。與此同時,她還嗅到了一種腐殖質散發的腐爛氣息,熏得她頭腦微暈,透不過氣來。

    她打開窗戶眺望夜空。夜風清冷,她渾然不覺。她清點著深邃的天穹裡那些閃爍的星星,以便讓自己忘掉身邊的一切。

    門響,方為雄回來了。

    她不用回頭,就看到了他的小心翼翼。此時此刻,她就是他的頂頭上司,他的主宰,他的權力崇拜。她蹙起眉頭,仿佛他唯命是從的奴才相比他的出軌行為更讓她厭惡。

    “你找我什麼事?怎麼說一半就不說了?”

    他在她身後輕言細語。不是親耳所聞,即使是作為妻子,都很難相信如此臃腫肥厚的身軀能發出如此輕柔的聲音。

    “你媽腿有點疼,我轉告你一聲,並不是有意查你的崗。”她說,仍望著遙遠的星星們。

    “我曉得你不是查崗,你對我是連查崗的興趣都沒有了的。今天的事是這樣的……”

    “沒必要解釋。”她打斷他說。

    “對我來說有必要。我曉得你誤會了,她不是小姐,是我的一個同事。”

    “你以為,你的同事就比小姐干淨?”

    袁真關上窗戶,她不想他們的談話飄到窗外去。她轉身在沙發上坐下。她從玻璃茶幾上瞟見了自己蒼白的面容。隔壁推麻將的聲音嘩嘩作響,向她展示著另一種生活形態。

    “你不要把別人看得一無是處,各有各的活法。”方為雄用委屈的腔調說。

    “你說得對,別人怎麼活我管不著,但我管得著自己。”

    “其實,我活得很累,誰又願意到處裝孫子?可我……還不是為了這個家?”

    “不要用家來作理由,你的生活方式跟家毫無關系。”袁真想想說,“那天我去省城看方明,我問過她,要是爸爸媽媽分手了,她有意見嗎。”

    “她怎說?”

    “她說不關她的事。”

    他遲緩地在她身邊坐下,沙發被他壓得呻吟了一聲。他身上的汗酸氣與煙味向她彌漫過去。她連忙拿一片面巾紙掩住鼻孔。

    方為雄沉默了一陣才說:“看來,你是下決心要和我離婚了。”

    “是的。”她平靜地說。

    “非得要走這一步?我知道你看不慣我,可是別人不都是這樣活的嗎?我承認,我可能有不太檢點的地方,可是我的不檢點,與我們糟糕的夫妻生活有直接關系。錯不完全在我。即便如此,我也可以對天發誓,除了你,我從沒愛過別的女人!”他說。

    “我不想對你進行道德譴責,我也早已過了相信誓言的年紀。我要離婚,也不僅僅是因為你的外遇……”

    “那你還有什麼理由離?別離,我求求你。”他哀求道。

    “不,現在是我求你,求你從我身邊走開。我需要一個自己的精神空間,我的靈魂需要自由地呼吸清潔的空氣。再這樣下去,我會窒息死、腐爛掉。”她說,長長地吁出一口氣。

    “你……我看你有精神偏執的毛病。不要把別人都看成行屍走肉,以為自己有多麼的高貴。”方為雄站起身,腆著肚子踱了幾步,黑著臉說,“好,成全你。你呢是蓄意已久,我呢是回天無力,再也不求你了。這個世界誰離了誰都可以活!”

    “你這樣想,很好。”她說。

    “方明怎麼辦?”

    “不怎麼辦,離了婚我們還是她的父母,還會一樣愛她。至於她以後的學費和生活費,我們可以分攤。”

    方為雄嗤之以鼻:“你那幾個工資,還能攤得出她的學費?這幾年若不是我撈點額外收入,她能上省城裡的重點中學?”

    “是的,維持這個家,有你的功勞。”

    “財產怎麼分割?”

    袁真想想說:“房產與存款各作一份吧,由你挑。”

    方為雄說:“這樣吧,房子歸你,你上班方便些,我到外面租房住。”

    “行,謝謝你為我考慮。”她說。

    “存款歸我保管,主要作為方明以後上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

    “同意。”袁真點頭。

    “不過,我也想請你為我考慮考慮,幫我一個忙:暫時為我們離婚的事保密,別讓外人知道,等我的職務動過之後再公開。我怕對我有負面影響。時間不會很長的,不會影響到你以後擇偶。可以嗎?”

    “可以。”

    “那我也謝謝你了。我們還要不要簽個離婚協議?”

    “當然,否則辦事處不會給辦手續。”

    “那請你寫一個吧,寫好了我簽字。”

    “好。”

    袁真踅進書房,打開電腦,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敲了起來。沒多久,離婚協議就打印好了。方為雄看了一遍,就簽了字,傷感地說:“真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十幾年的夫妻,說分手就分手了!”

    袁真說:“對不起,只能這樣了。也許我真是你說的精神偏執,對你太苛求了。但是沒辦法,我跟你說過,我有潔癖,我不想再忍受下去。”

    方為雄說:“好吧,我也不想再要這有名無實的夫妻名份,好合好散。”說著,就到自己房間去了,很重地關上了門。

    袁真收起協議書,進了自己的臥室,慢慢地躺到床上。她感到從未有過的輕松,可是眼淚卻莫明其妙地流了下來。

    離婚的秘密只保守了三天,就被方為雄自己公開了。

    這天晚上,他在蓮花湖大酒店替局長陪客,由於心中憋屈,有點借酒澆愁的意思,喝著喝著就喝高了。他搖搖晃晃上洗手間時,被在隔壁包廂陪客的吳曉露發現,特意過來,要與姐夫干一杯。眾人便起哄,要吳曉露與他喝交杯酒。吳曉露說:“交杯酒就交杯酒,你們沒聽說,小姨子有半拉屁股是姐夫的嗎?來,姐夫,祝你心想事成!”

    吳曉露舉起酒杯,環住方為雄的胳膊,方為雄眼睛一紅,將她推開:“別叫我姐夫,我已經被你姐開除了!”

    吳曉露還以為他酒後胡言,說:“這麼好的姐夫,我姐怎麼會開除你呢?她開除,我還不干呢!”

    方為雄說:“你姐好高貴,她看不起我,在她眼裡我一錢不值呢!”說著眼淚也下來了。吳曉露一看他情緒不對,趕緊岔開話題,碰了碰杯就走人。

    在包廂外,吳曉露打了袁真的手機,袁真平靜地證實了方為雄的話。

    吳曉露說:“姐,你怎麼也趕這個時髦啊?方為雄除了肚子大了一點,哪裡不好啊?是不是你有外遇了?”

    袁真說:“你別抬舉我,我像有外遇的人嗎?”

    吳曉露說:“那就是方為雄有了。”

    袁真說:“別亂猜,托爾斯泰說過,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現在過得很平靜,心裡清爽,這就夠了。”

    吳曉露便不再打聽,將好奇心放回心窩裡。應酬完回到家裡,見到婁剛躺在沙發上懶洋洋地看電視,她將腳上的鞋一甩,趿上拖鞋,高聲道:“告訴你一個驚人的消息,表姐和方為雄離了!”

    “是嗎?”婁剛默默地瞥她一眼。

    “是表姐提出來離的呢。你怎麼一點不感到驚訝?”

    “我必須驚訝麼?”婁剛又看看她,“你表姐離婚,你怎麼這樣興奮?”

    “我興奮了嗎?”

    “你照照鏡子。”

    吳曉露就照了照鏡子,她的臉果然有些發紅,但她說:“沒有吧,是喝酒喝的。”

    “還沒有,一臉的幸災樂禍。”

    “也許有一點吧。你不是很欣賞表姐的麼?什麼氣質優雅啦,舉止端莊啦,為人正派啦。可是咬人的狗不叫,看上去老實的人往往做出格的事。”

    “你沒有資格這樣說你姐。”婁剛眼神陰郁。

    “我只是比喻。我要是像表姐一樣來這麼一下,你受得了?”

    婁剛不作聲,瞇起眼看看她,半晌才說:“你認定了我離不開你?”

    “離得開麼?”她盯著他問。

    婁剛避而不答,卻問:“怎麼又是這個時候才回來?”

    “這有什麼奇怪,工作需要。”

    “在蓮花湖大酒店的碧蓮廳?”

    “你怎麼知道?”

    “我是警察,當然知道。我有眼線的,你可要小心點。”

    “我沒做壞事,用不著小心。”

    “一頓飯,不要吃這麼長時間吧?”

    “噢,又去喝了茶。”

    “陪秘書長?”

    “還有很多的長。好了,今天我心裡高興,不計較你的訊問,適可而止吧,不要自找沒趣。我要洗澡去了。”吳曉露拿了換洗的衣服,哼著“月亮代表我的心”,兀自到浴室去了。

    洗完澡出來,吳曉露沖婁剛興致勃勃地說:“你也快去洗洗吧,今晚我要慰勞慰勞派出所長!”

    婁剛默默無語,又坐了片刻,才走到浴室裡去。他關上浴室的門,在洗衣機上看到了吳曉露換下的衣服。他先拿起胸罩看了看,又用兩個指頭拈起那條粉紅色的內褲,仔細審視那些隱秘的部位。他看到了一些可疑的痕跡,但又不能以此做出准確的判斷,於是,他想借助於嗅覺。他將內褲舉起,湊到鼻尖下,很職業地吸了一口氣。但是,他還是不能斷定他的懷疑是否屬實。他扔下了內褲,其實他也知道,任何犯罪嫌疑人都不會如此粗心大意的。他只是想證實一下他的感覺。在他的感覺裡,那種讓丈夫羞辱的事早已發生,而且不止一次。

    婁剛洗完澡來到臥室,吳曉露伸開雙臂迎接他。不管如何,她是妖嬈的,她是嫵媚的,她是魅惑的,她是生動的,她是性感的,她苗條而鼓脹的胴體是任何男人都難以抵御的。他心裡突然有一陣揪疼感。他俯臥下去。他有著足夠的勇猛和堅硬,他憤怒地向前沖。

    “哎喲,你輕點!”

    他鉚足了勁,沒有輕點的意思。

    “你弄疼我了!”

    他愈發凶猛,並且加快了頻率,心裡叫著,你也曉得疼?我早就疼了,而且疼在心裡,老子疼了好久好久了!他將自己想象成一把鋒利的匕首,向著他嫉恨的事物狠狠地刺過去,刺過去,刺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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