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位天下大亂。部裡下了文件,宣佈對局領導班子進行調整。這次調整不只牽涉到老袁,七個副局長大部分都牽涉到了。幾個副局長看到老袁首先下台,是他們意想不到的,前兩天他不還想重整局面?老張、老王、老方等便想看笑話;但第二天文件就牽涉到自己,於是就顧不上看別人的笑話了。文件宣佈,老袁另調,調往部後勤生產資料開發公司任黨委書記;老張另調,但現在還無明確的工作單位,讓他等待分配;老方年齡已到,退;老趙年齡已到,退;老豐年齡已到,退;老劉年齡已到,退;老王、老李二人,保留原來職務。另從外邊調進的有;原部辦公廳副主任老曲,提升調任本單位任局長;原部秘書局第五副局長老魯,提升調任本單位任常務副局長。文件一到,單位立即亂成了一鍋粥。原來部裡是這種用心,咱們折騰一陣,鬧一陣,相互鬥一陣,沉悶一陣,最後卻被部裡一鍋燴,燴了蛤蟆,讓別人接了天下。由於決定既然已經下達,誰也改變不了部裡的決定,憤怒是白憤怒,憤怒也沒有用,於是樹倒猢猻散,以前的各種聯盟頃刻間土崩瓦解,誰也不再顧誰,開始爹死娘嫁人,各人顧各人,各人四處活動自己的。老袁主要是跑那個關鍵單位。關鍵單位那位局長,看到這個部真這麼處理老袁,而調查組又沒調查出老袁什麼問題,也就是「五糧液」和輕微的以權謀私,也吃了一驚,覺得有些不安,對老袁有些同情,這次沒有與老袁開玩笑,而是鄭重地答應,要幫老袁與這個部管人事的部長交涉交涉。但交涉是需要時間的,何況一碗水已經潑出去,局長已經給你免了,新局長已經宣佈了,再收回來是不可能的;老袁一方面抗拒部決定,不到新單位去上任,一方面只好耐心地等待,看關鍵單位與部裡交涉的情況。只是這等待有些窩囊,事情有些齷齪,幹了一輩子革命,過去都挺順,臨到頭落個這樣下場,也羞於見人,於是只好把自己關在家裡不出來。常務副局長老張看到部裡的決定,馬上跳起腳大罵,上次調查組來調查,是調查老袁,並不是調查我老張,怎麼處理老袁,把我老張也掛上了?不錯,是有個打字員反戈一擊,污蔑我有作風問題,但那也就是按按肩膀,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東西;按過小姑娘肩膀的中國人有幾億,你都處理了嗎?怎麼到頭來把我給整掉了?就罵部裡部長們糊塗,任人唯親,為了任命自己的親信,不擇手段等。但罵了半天也不頂用,到家裡老婆倒高興,有些牽災樂禍:看你老不正經,愛與小姑娘接肩膀,終於被組織發現,把你給處理了吧?過去老張一直怕老婆,現在也禁不住摑了老婆一巴掌。老婆馬上撲上來,說你流氓流氓,到家了!撲上去抓了老張一把。老張的臉上,立刻有一道鮮紅的指痕。與老婆鬧過,老張也覺得光生氣沒有用,也得出去活動活動,於是不顧臉上有指痛,貼上一塊膏藥,也坐車出去活動。他一方面跑部裡,找那個一起釣魚的小秘書;一方面跑過去的朋友禿頭的公司,想活動到那個公司任個副總經理。這時老張又生了氣,部裡把自己常務副局長免了還不算,還故意做出沒地方安排的架勢,讓等待分配,還不是故意給人難堪?你難堪也罷,不難堪也罷,我去別的地方活動,如活動成,你部裡就是給我找到了工作,我也堅決不去,要去外單位,這次我長長志氣,就是拉棍要飯,我隔過這個門;同時也是做出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的架勢給你們看看。於是加緊去找禿頭。誰知禿頭這個人原來也不夠朋友,過去說得好好的,說什麼時候來,他什麼時候給個副總經理;現在真到了危難時刻,求到他頭上,他竟避而不見。一開始是弄個女秘書搪塞,後來連女秘書也不見了;後來再聯繫,他的辦公室乾脆回答他禿頭到深圳出差去了;問什麼時候回來,那邊竟說「說不好」!這個王八蛋,老張當時肺都要氣炸了。怎麼世界上到處是白眼狼。過去你公司剛開辦時,幾次搞物資,求到我老張頭上,我是什麼態度?或多或少,都是盡自己的能力辦,沒讓你禿頭空手回過;現在我到危難時刻,求你一次,你竟看著我呆在懸崖上而不伸一根繩子。老禿的為人,實在令人憤怒,最後還是老王將這憤怒給老張排解開了。老王次弄得不錯,留任副局長。過去他因與老袁不對,一直擔心自己會被變動;一次誤聽消息,還氣病住了醫院。他與老張過去是同盟,但在前一段亂糟糟大家各自活動時,他對老張有些意見,怪他活動時不帶上自己,自己住院老張也不去看。過去他認為老張會活動,這次肯定留住;自己不會活動,肯定被撮走,沒想到到頭來老張倒霉,自己倒落了個合適。於是病立刻好了,感到渾身有勁,心情也開朗了,胸懷也開闊了。於是大人不計小人過,對過去的事不再計較;現在看到老張倒霉,倒沒有用老張過去對自己的態度去對待老張,畢竟以前是多年的同盟,於是在一天下午坐車到老張家裡去看他。本來老張前一段活動沒帶老王,人家病了沒去看人家,心裡一直對老王有愧,現在見老王既往不咎,主動來看他,心裡也有些感動,何況自己是落難之時。但正因為是落難之時,看見老王春風得意的樣子,兩相對比,他心裡也有些彆扭。於是對老王不熱情,也不冷淡,溫開水一杯。不過老王理解老張的心情,仍談這個談那個。見老王這樣風度,老張才真正感動,過去老王是智多星,於是老張便將自己的尷尬處境與禿頭對自己的對待憤憤不平講了出來,讓老王替他排解,老王果真替他排解。勸老張不要生氣。老張說:「怎麼不要生氣,我過去怎麼待他,他現在怎麼待我?前一個月還說得好好的,要我去當副總經理,怎麼一轉眼說話就不算數了?」
老王一笑:「這你還不明白?我倒覺得禿頭處理很恰當。前一個月你是什麼?是國家機關的一個常務副局長,你對禿頭有用,所以他說要;現在呢?你不是局長了,是一個待分配的社會閒人,對禿頭沒用了,人家還理你幹什麼?你要想讓禿頭要你,你有能耐再去另一個局當局長,禿頭對你的態度,肯定會再馬上轉變!」
老張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道理彎在哪裡。到底老王是「智多星」;能看透世界。不過這讓老張更加難堪。老王又說:「你現在唯一的出路,是找部裡×副部長的小秘書。你不是與他關係不錯,過去常在一起釣魚?抓住他,也許還有點希望。」
到了這時候,老張也顧不上再要面子,於是聽老王的話,點了點頭。從此以後,老張果然真放棄禿頭,開始去攻小秘書。
老方、老趙、老劉、老豐等人,這次是全退,也都憤憤不平。用老劉的話說,是革命已經成功了?說退就讓我們退了?一張紙打上幾個字就決定我們命運了?老方是大炮,哪裡會受這個窩囊氣?以前他當副局長時,一些老處長往下退,老方代表黨組織找他談話,個別老處長思想不通,老方還訓過他們。現在輪到老方自己,老方也像個別老處長一樣想不通。過去他將炮口對準老袁,現在老袁也與他們同樣命運,於是這炮就沒了目標;何況這決定是部裡直接搞的,讓他直接去找部長們罵娘,他還沒這個膽量。於是只好用另外一種形式表示憤怒:雖然退了,仍不在家呆著,仍每天氣呼呼坐車來上班,仍在二樓佔著一間局長辦公室,故意不騰出去。一次倒是跟給他開車的司機吵了起來,為了出車早晚,兩人在辦公樓前跺著腳罵。有人便說老方這樣也不好,臨到頭顯出無賴相,有失過去的身份。老趙到底不敢像老方那樣不遵守組織決定,組織決定讓退,他就老老實實在家呆著。但越是在家呆著,他心裡越煩,因為家裡還藏著一個大姑娘,三年下來工作還沒安排。姑娘見他退下,自己的事還沒有解決,這不無望了?於是哭著跟他鬧,說他沒本事,過去你老說等一等,等一等,現在等到你退休,還會有什麼戲了?老趙只好唉聲歎氣,嘴裡仍說「等一等,等一等」。可等誰呢?等他安排,他已退了,說話還頂屁用?只有靠仍在台上的人。誰仍在台上?老王老李。老李一直不管人事,管事的還是老王。前一段他巴結過老王,後來以為老袁留任,就轉向巴結老袁;現在看,還是巴結老王為好。只是以前一直與老工面和心不和,老王也看他不起,現在退了,他會更看不起,如何才能讓他看得起,有資格巴結上他呢?老趙整天撓頭搔癢,在家琢磨的就是這事。有時夜裡做夢也夢見老王,睡醒一覺說夢話也說「老王」。像害了精神病一般。至於老劉、老豐他們,也都在家唉聲歎氣呆著。老劉開始琢磨,以後得維持一兩個水暖工和司機,家裡水暖壞了,突然有個頭疼腦熱要去醫院什麼的,這些人用得著。既然已經退了,就不能再擺過去的架子了,過去逢年過節,人家給他送掛歷;以後逢年過節,就不能忘了給水暖工和司機送掛歷。老豐心眼比老劉小些,這些正經事沒考慮,倒是回家犯了渾,與兒媳鬧上了矛盾。現在的兒媳是讓人的?於是指著老豐的鼻子罵他「老王八蛋」。當天晚上,這個「老王八蛋」就犯病被司機拉到了醫院。倒是臨被抬到病房,他頭腦還保持清醒,仍做出過去當領導時的風度,沒忘記拉住司機的手說聲「謝謝」。弄得人家小司機挺膩歪,你一個犯病的人,拉你一趟也就算了,還拉人家手幹什麼?跑到水房洗了半天手,才開著空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