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杜念基一個人在夜晚的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走著。
與劉明的談話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內容。劉明只是簡單地告訴他,鄰省分行的領導班子也將面臨調整,一把手將調任商貿銀行海外行工作,繼任人選還沒有確定,委婉地向他暗示了未來的前景。杜念基表示了感謝。除此之外,劉明就再也沒有說什麼其它的話了。杜念基也不想再探聽什麼其它的消息了。
對於即將赴任的鄰省分行,杜念基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冷冰冰的,形同陌路的感覺。畢竟離開了奮鬥、工作過十幾年的單位,對於新的工作崗位,杜念基實在是無法煥發出新的激情和新的親情。
事到如今,他真的感覺自己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就隨著風的方向,任意漂泊去吧。他試圖維繫著什麼,但是,確實是什麼也維繫不住了。
不知不覺之間,杜念基發現自己站在了李荷家的門口。他掏出鑰匙,但想了想,還是敲了敲門。他努力著,試圖用笑容面對門裡這個無助的女孩兒。
李荷無聲地開了門,無聲地站在門裡看著他。
最近一段時間以來,杜念基和李荷也經常提起省分行的事情。兩個人議論著,猜測著,設想著他們的未來,越來越像一對相濡以沫的夫妻了。但是現在看來,這對露水夫妻也要走到盡頭了。杜念基不知道該怎樣安排李荷的未來,就像他不知道怎樣安排自己的未來一樣。
門裡門外,兩個人面對面地站著,無言地相望著。
李荷終於猜到了杜念基的結果。她伸出手臂,把杜念基攬進門,把他的頭攬進了自己的懷裡。
兩個人相擁著走進了屋,頹然躺倒在床上。過了許久,李荷抬起頭,凝視著杜念基緊閉的雙眼,輕輕地說:「就這樣吧,你不用跟我說什麼……」
杜念基終於睜開眼睛,愛憐地看著那張俏麗而哀傷的面孔。這張年輕的臉龐為自己承擔了太多太多的憂愁,太多太多的煩惱,太多太多的疲憊,也為自己承擔了太多太多的愛情,太多太多的幸福。
自己該怎樣報答她呢?無從報答,無法報答,也無須報答!
杜念基感覺到,女孩兒的手指在梳理著自己的鬢髮,梳理著自己的煩惱絲;女孩兒的手指在撫摸著自己的臉龐,撫摸著自己疲憊的心靈;女孩兒的雙唇在舔舐著自己的眼睛,舔舐著自己痛楚的傷口;女孩兒的雙唇在親吻著自己的嘴唇,親吻著曾經喚起她激情的愛情之門。
女孩兒的身體輕伏在自己的身上,壓迫著自己的心臟,使它不要跳得太快。女孩兒的雙臂攬在自己的身上,攫取著自己的靈魂,使它不要逃得太遠。他感覺到女孩兒用愛情包容了自己,使自己的身體再次沉入愛慾的海洋。可是這一次,這愛慾的海洋波瀾不驚,不再澎湃,不再咆哮,不再翻滾,她只是包容著他,蘊涵著他,滋潤著他,撫慰著他,慢慢地,使他心底的火山也平靜了下來,火紅的岩漿流進海底,冷卻,凝結,最終形成了愛的微微的漣漪……
兩個人就這樣擁抱著,沉入深海。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杜念基的手機振動了起來。他輕輕地把沉睡的女孩兒抱進被窩,拿起電話。
「二哥,大哥讓咱倆去機場候機廳門口等他。」李小強在電話裡急切地說。
杜念基無聲地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趕緊穿上衣服,讓李小強開車來接他。
二十分鐘後,兩個人已經奔馳在通往機場的大路上了。毫無疑問,車鍾信是叫二人過去,見上最後一面,兄弟三人就此作別了。
車上,李小強給民航公司的負責人打了電話,預訂了停機坪上的VIP轎車,準備乘車把車鍾信送上飛機。
深夜的機場候機大廳沒有幾個人,一改往日熙熙攘攘的景象。兩個人沒費多少力氣就找到了車鍾信。
車鍾信瘦了許多,也黑了許多,精神倒還好些,勉強笑著說:「該料理的事情,我已經料理完畢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們兄弟三人,相處一場,好聚好散吧。」
李小強駝著背,面容無比蒼白,支撐著找來接洽的人,三人乘車來到即將起飛的客機下。
所有感慨的話,惜別的話,安慰的話,此刻都是多餘的了。三個人的手擰在了一起。
車鍾信登上舷梯,回過頭,看見遠處一輛高級轎車在開道警車的引領下,飛快地朝這邊駛來。他認出那是車副省長的座車,趕緊走了下來。
車樵民打開車門,下了車,伸出顫抖的胳膊,抱住了自己的兒子。
這時,從警車裡鑽出來兩個表情嚴肅的檢察官,站到了車鍾信的面前。
杜念基和李小強這才發現,那並不是公安局專用的開道警車,車身上赫然印著「檢察院」三個字——原來,車副省長是親自帶著檢察院的人,來抓自己的親生兒子了。
「鍾信我的兒啊!」車樵民白髮蒼蒼的頭埋進兒子的胸膛,失聲慟哭。
車鍾信終於明白了一切,父子二人抱在了一起。
一陣夜風刮來,吹得杜念基的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