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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強今天晚上推辭了所有的應酬,一個人獨自坐在辦公室裡發呆。這種情況對於他來說還真的是人生第一次。「我不是企業家,也不是哲學家,更不是詩人。」他常常對朋友們這樣說,「所以我很少獨處,去思考那些令人費解而討厭的人生問題。」他常常在人前吹噓自己這種所謂的「美德」,其實他心裡最討厭的並不是各種複雜的人生問題,而是一個人獨處時的孤獨感和寂寞感。這兩種感覺曾經使他飽受了痛苦的折磨,以至一度喪失了人生的坐標。所以,雖然已經是不惑之年的他,仍然懼怕一個人長時間地呆在空房子裡,那樣將使他不知所措,無所適從,甚至渾身戰慄起來。與此同時,因為身居大型國有企業的要職,也因為多年在社會上闖蕩,他的身邊總是包圍著一群人,這群人裡有汽車工業集團各個分廠和部門的經理、副經理,他們圍著他團團轉,是為了謀求職務上的陞遷;這群人裡也有來自社會上五花八門的私營公司、企業的老闆,甚至包括機關幹部,他們圍著他團團轉,是為了撈取某些經濟上的利益。這些人對他彷彿是眾星捧月,奉若神明。雖然平時李小強對他們總是呼來喚去,頤指氣使,但是他心裡也知道,自己是離不開這些人的吹捧和阿諛奉承的,只有這些人圍著他團團轉,對他極盡溜鬚拍馬之能事,才能使他的自信心和自尊心短暫地膨脹起來,使他明顯地意識到,自己已經在這個社會中身處上流。這種意識有效地填補了他從小就形成的強烈的自卑感,也暫時地鼓起他直面人生、奮鬥拚搏的勇氣和力量。
出生在一個工人之家的李小強,十八歲之前都是在貧窮、壓抑的家庭氛圍下成長起來的。那時,父親還是拖拉機廠的一名普通工人,每個月用微薄的工資收入養活三個嗷嗷待哺的孩子。李小強是三個兄弟中最小的一個。也許因為三個孩子都是男孩兒,所以到李小強出生的時候,老李夫妻倆對生男孩兒這樣本來在別人家裡是非常值得慶幸的事情,也變得習以為常,甚至很有些不耐煩了,所以對李小強的出生頗不以為然。本來在大哥李大強之後出生的二哥,被夫妻倆命名為李小強,沒想到在李小強之後,又冒出個「李小強」來,於是索性把老二改名叫李中強,把「李小強」這個不錯的名字賞給了這個令人討厭的「小三子」。所以連名字都是揀來的李小強,從小就成了家裡的「副產品」,父母對他的生活和教育已經懶得打理,於是全權交給老大、老二照顧。從小缺少親情和教育的李小強對生活的認識、對社會的理解完全是從大哥、二哥那裡複製過來的,因為他的生活的軌道也完全是李大強、李中強的複製品,本來應該是豐富多彩的童年,在李小強這裡卻顯得了無新意,隨波逐流——大孩子玩的遊戲他不會玩,大孩子看的東西他看不懂,就知道整天跟著別人的屁股後面嘻嘻傻笑,一味模仿,並毫不懷疑地把這樣的日子當作他自己應該擁有的生活。
李大強、李中強的骨子裡似乎繼承了父親自強不息、力爭上游的血性,於是在時代氣息的感召下,跟隨上山下鄉的知青隊伍到邊遠的農村插隊落戶,最終在那裡永遠扎根,結婚生子。對於大哥、二哥的離去感到打擊最大的,並不是老李夫婦,而是整天跟在他們身後的李小強。彷彿是突然之間,李小強的生活裡失去了效仿的榜樣,臨摹的範本,導致他像失去運行軌道的衛星一樣,突然之間隕落下來。他陷入了極端的空虛和孤獨之中,生命的陽光不再燦爛,因為賴以生存的太陽已經落到山的那邊去了;生活的內容變得完全虛無,因為生活的意義已經不再存在,他終日鬱鬱寡歡,踽踽獨行,飽受同齡孩子的欺侮和嘲弄。
這時,已經靠自學成材並走進拖拉機廠會計室的老李因為工作關係結識了在銀行工作的杜仲仁,兩個人逐漸成為要好的朋友。老李看著整天喪蕩遊魂的李小強,想起老杜家也有一個同樣年歲的男孩,就把李小強領進杜家,就這樣李小強認識了杜念基,那一年杜念基十歲,李小強剛滿八歲。
本來已經喪失生活軌道的李小強好像又恢復了對生活的自信,終於看到燦爛的陽光從另一個山頭升起來了。他迅速地加入杜念基所在的小學,甚至和杜念基同吃同睡,同玩同樂,儼然把杜念基當作了自己的第三個哥哥。但是,也許這個杜哥哥太具有自己的個性和主張了,或者是李小強長期在一種生活軌道下循規蹈矩地運行了太長的時間了,所以兩個人總是無法做到完全合拍,導致他倆的關係總是若即若離,無法協調。杜念基天馬行空,不著邊際,總是把杜仲仁「照顧好小弟弟」的要求拋在腦後,我行我素,毫無顧及,直到後來發生的一件事情,才真正觸及到他關於關心別人、照顧弱者的感情神經,使他作為一個「哥哥」而變得成熟起來。
那個年代,中原一帶的男孩正熱衷於一種叫做「打棒坑」的遊戲,就是五六個男孩分別佔據一個圓圈上的五六個小土坑,大家先通過「石頭、剪子、布」的形式揪出一個「鬼」來,讓「鬼」也手持木棒把鐵皮盒之類的東西撥向圓圈中心的小坑。在這個過程中,每個男孩都可以向鐵皮盒發動攻擊,將它打出很遠,導致「鬼」不得不再次跑到很遠的地方把鐵皮盒撥拉回來。當然,當「鬼」出其不意地佔據了某個試圖向鐵皮盒發動攻擊的人的土坑後,他也就變成了「人」,而那個「人」也就淪為「鬼」。實際上這個遊戲的背後卻隱藏了一個十分殘酷的現實,就是大家都可以向可憐的「鬼」發動「車輪戰」,導致他永遠也無法攜帶那個鐵皮盒到達圓圈的中央而變成「人」。因此這個遊戲實質上是慫恿大家勇於打擊弱者,而與人類的同情心、憐憫意識格格不入的惡作劇。那是一個雪花紛飛的下午,杜念基一般大的孩子們終於抓到了一個永遠也無法變成「人」的「鬼」——李小強。由於年齡的差別和對打棒坑技術尚不熟悉,李小強已經在整個下午都作為「鬼」來被眾人擊來打去,其中有一次,還因為棒子誤傷到鼻子而流了不少的鼻血。但是遊戲並沒有因為弱者的過分軟弱而停止,杜念基等人仍然頑固地佔據著自己的土坑,不讓「鬼」找到一點兒進攻的機會,這其中也包括一臉壞笑的車鍾信。李小強早已被凍僵的雙手握著木棒再一次發動軟弱無力的反擊,但終於被大他幾歲的孩子將鐵皮盒擊出數丈開外,在大家的哈哈大笑聲中李小強徹底絕望了,從良為「人」的希望完全喪失,微弱的體力已經無法使他再把遊戲繼續下去,但是人群中又絕不會自願地站出一個「鬼」來,把他替換下來。他氣惱而委屈地把木棒撇在一邊,哇哇大哭了起來。無助和侮辱使他想起了遠在天邊的大哥二哥,如果他們在家,絕不會讓他遭此不幸,他呼喚著他們的名字,咒罵著面前這些毫無憐憫之心的大孩子。雪花在他的臉上融化,和著淚水在青紫的臉蛋上恣意橫流,凍僵了的舌頭已經吐字不清,誰也不知道他在罵些什麼,但是誰都清楚他在罵著什麼。他的哭聲和罵聲更激起了大孩子們幸災樂禍的心理,他們推搡著這個喪失了保護神的傢伙,以發洩他們曾經同樣被更大的孩子欺侮過的怨情。「大哥!二哥!」李小強絕望地叫喊著,試圖突破這群強大的敵人的包圍,但是他的努力是徒勞的。
「大哥!二哥!」李小強絕望地叫喊著。
猛然之間,杜念基的心受到了猛烈的撞擊,那是發自內心深處,來自同情弱者的道德良知的呼喚,「大哥!二哥!」——每個人都希望得到來自哥哥的保護和關懷,自己也不知多少次在夢中實現了有哥哥、做弟弟的夢想,然而那只是在夢中罷了,父母偏偏只為自己安排了一個姐姐。正是李小強的叫聲和哭聲喚起了他心底對自己沒有哥哥的感慨,也喚起他做李小強的哥哥,做他的保護神的願望。在李小強的身上他分明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感覺到了自己沒有哥哥的「不幸」,在那一剎那,他彷彿覺得自己就是李小強,李小強的不幸就是自己的不幸——他要為這種不幸抗爭!他要阻止這種不幸在李小強身上重演!
不知從哪裡湧來的一股勇氣和力量,杜念基勇敢地從肆虐的人群中站了出來,手持大棒怒目圓睜地站在李小強的前面,擋住了大孩子們的進攻:「不許欺負人!」他嚎叫了一聲,血紅的眼睛瞥見有兩個人要衝上來,心裡因為終於找到了向不幸發動進攻的對手而忽然覺得無比快意,於是揮起大棒肆無忌憚地向人群橫掃過去,相信任何有血肉的東西只要挨上他的掃射一定會變得血肉模糊,孩子們被他反常的怒態和瘋狂的進攻嚇退了,沒有人再敢衝上前來,他們僵持了幾分鐘,便懷著無比驚恐和莫名其妙的心情悻悻地散去。
從此,李小強又找到了做弟弟的感覺,他的生活中又出現了一條嶄新的、燦爛的生活軌道。這條軌道與以往同大哥、二哥在一起形成的軌道截然不同,但是卻和那條過去的軌道一樣有著無比的親和力,使他的心裡逐漸充滿了幸福的依賴感,使他逐漸煥發了生活的信心和勇氣。也許是被在遊戲的鬥爭中建立起來的親密無間的友情感染著,也許是被突然之間迸發出來的哥哥保護弟弟的自豪感和責任感所感染著,杜念基義無反顧地承擔起照看一個生命,保護一個生命的重大使命,這也無疑使他的生活發生了很大變化,使他的心裡終日充滿了神聖而嚴肅的念頭,那就是呵護一個弱者,使他不再受到任何凌辱和侵犯。兩個人成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好兄弟。這樣的感情一直如火如荼地維持到兩個人上學讀書、參加工作,一直到今天。
李小強對讀書有著天生的厭倦和駑鈍,好歹熬到高中畢業後進了父親工作的拖拉機廠,而杜念基則在金融專科學校畢業後走進了銀行的大門。不同的工作並沒有改變杜念基繼續照顧李小強的命運安排,在這個比二哥還要親的二哥逐漸在商貿銀行掌握實權之後,連續衝著李小強的面子發放的貸款也使他在拖拉機廠的地位逐漸上升,在經濟社會下居然演繹了一場金錢造就人生的好戲,本來資質平平,學識淺薄的李小強慢慢地被包裝成能夠呼風喚雨,手眼通天的神秘人物,在汽車工業集團的職務由一個倉庫管理員一步一步地被提拔為會計部主管、經理助理、經理,一直到今天汽車工業集團副總經理的位置上。
老李的那些不知底細的朋友們都說:小強這孩子就是聰明,從小就繼承了他爸爸那敏銳的經濟腦瓜兒,所以今天才能有這麼大的出息。話裡話外暗示著在李小強陞遷的過程中,老李使了不少的勁。但是李小強自己心裡明白,其實自己天生野性的腦袋裡根本裝不進一點兒關於會計學的知識,天性散漫的他,一看見數字就天旋地轉,摸不著頭腦。而且性格耿直,作風死板的老爸也絕不會為自己的兒子做出過多的努力——在他老爸的眼裡,自己充其量也就是一個倉庫管理員的材料——謀一個衣食無憂,偶爾還有點兒外快的工作以便養家餬口,也就是感天謝地的事情了。本來老李對這個小三子的存在與否就不十分介意,老頭兒的心思完全放在那兩個在邊遠山村娶妻生子,儼然地道農民的老大老二身上了,根本不指望李小強會做出什麼讓他滿意的事情。所以說,李小強的命運自始至終掌握在自己的手裡,或者說掌握在杜念基的手裡——是這個異姓哥哥利用自己的職權,也利用銀行的巨額資金鋪墊起自己的官位。汽車工業集團的外匯賬戶開立在商貿銀行,早在計劃經濟時代就是商貿銀行的貸款對象。在改革開放初期,宏觀經濟形勢持續向好的方向發展,所以,當時誰手裡掌握資金,誰可以在銀行搞來貸款,得以保證再生產過程的無限循環,那麼就等於他已經站在了鋪滿黃金的金光大道之上,只要彎一彎腰就可以揀起滿地的金幣並用它來打水漂。在這樣的過程中,杜念基和李小強都輕而易舉地創造了驕人的業績,前者因為發放貸款並能夠足額收回而為商貿銀行創造了良好的經營利潤,從一個普通的信貸員走上了信貸處副處長、處長直至副行長的位置;後者也是懵懵懂懂地用鈔票墊高了自己的職位,從一個不值一文的高中畢業生,搖身一變而成為一個大型國有企業的年輕的副總經理,而總經理的位置對於他來說也是指日可待。
直到今天,杜念基和李小強在酒過三巡之後,仍然共同感歎那個為個人發展創造了良好環境的經濟時代,那是一個屬於冒險家和投機家的時代,銀行只顧發放貸款,貸款到期後企業自動還款,然後繼續申請下一筆貸款,雙方就像配合默契的買主和賣主,誠信而守約地遵守著千百年來一成不變的契約,維繫著互利互惠、共同發展的美好神話。
然而這樣的神話終於在深化改革的進程中被無情地打破了,隨著經濟的不斷發展,無論是金融界還是企業界,同業之間展開的競爭越來越激烈,這種情況把每個企業產品的利潤一而再,再而三地壓薄,甚至導致虧損和破產。首先是企業,繼而是銀行,日子越來越不好過了。當然,首先是李小強,繼而是杜念基,日子也越來越不好過了。美好而安逸的生活一去不復返,接踵而來的是日夜操勞,殫精竭慮,維持著各自企業的慘淡經營,同時也維持著各自手中的權力。在這樣的過程中,杜念基仰賴自己的學識和能力尚且能夠做到游刃有餘,應付自如,並且很有信心地保持著自己如日中天的上升勢頭。而李小強則常常感到自己已經是黔驢技窮,窮於應付,暗自後悔由於學識淺薄而帶來的麻煩。然而激流之下,容不得他隱身後退,否則極有可能掉入萬丈深淵。而且權力的慣性促使他不斷冒進,甚至孤注一擲,終於導致今天不得不尋求二十多億元人民幣的資金支持,像賭徒最後一搏般地渴望絕處逢生。
其實,根據李小強的魄力和能力,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出耗費如此驚天動地的巨額資金,來促使汽車工業集團演繹一場置於死地而後生的驚險好戲。在這個過程中,是省政府,確切地說,是車樵民副省長的幕後操縱,致使汽車工業集團領導班子走出這樣的險棋。這其中企業、政府之間的利益分配,孰多孰少,只有天知道,然而雙方都不言自明地知道,必須有銀行的資金作為保證才有可能唱好這台戲,至於好戲唱罷,由誰來收場,似乎誰也不關心——起碼李小強原來對這一點是不關心的。
但是,就在今天陪同省政府調研團參觀的幾個小時裡,李小強似乎突然之間猛醒了。僅僅幾個小時的經歷,不,其實僅僅就是在同老工人對話的幾分鐘的時間裡,他彷彿感覺到一記重拳打在了自己懵懂的腦袋上,使自己從陞官發財的美夢中清醒了過來,想起了老爸生前對他說過的話。
本來老李讓這個小三子接自己的班,進了拖拉機廠,只是履行了自己做父親應該履行,也不得不履行的職責,從來沒有指望他有什麼大出息。沒想到這小子仗著杜家老二的扶持,竟然也混出了人模狗樣來,坐上了自己當年會計部經理的位子。小三子是半斤還是八兩,老李心裡最明白;會計部經理的位子什麼人才有能力坐牢,老李心裡更明白。所以他就更增加了對這小子的擔心和憂慮,擔心他一旦失手,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也糟蹋了自己的一世清白。所以老李生前沒少訓斥這個終日洋洋得意,不務正業的不肖之子,茶餘飯後教育他小心謹慎,奉公守法,以拖拉機廠的大局為重,決不可以權謀私,貪贓枉法,以致耽誤了身家性命。這樣的話在李小強的耳朵裡早已經磨出了繭子,所以他向來不以為然,終日悠哉游哉,充分享受著美好命運給他帶來的燦爛陽光。父親過世一年多,他不僅沒有翻船,反而走到了公司副總經理的位置上,更加顯得躊躇滿志,意氣風發,正幻想著用杜念基的二十億貸款把自己的這塊蛋糕進一步做大,終日沉浸在遮天蔽日的發財狂想之中。
但是今天,當他在眾目睽睽之下,面對那些曾經是他叔叔、大伯輩的老工人時,李小強真的想起了自己的父親,想起了父親曾經對他說過的話。「我想我爸如果還在世的話,今天他也會站在你們中間的,他也會說這些話的。」李小強說的是真心話,他分明地感覺到,在那群老工人中,閃爍著父親的身影,他們的話像父親說過的話一樣語重心長,他真的是平生第一次把這些話聽進心裡,印在腦海裡了。也就是在這短暫的幾分鐘裡,李小強的思想發生了一個根本性的轉變,這種轉變是因為他對自己扮演的角色,做了一個徹底的換位的思考。今天,在整個參觀過程中,李小強始終努力讓自己扮演著省汽車工業集團第一領導人的角色,而且這也是車副省長一直想讓自己扮演的角色,這是自己正式走上總經理、董事長崗位之前的預演和綵排,是驗證自己是否適合這一角色的一個重要的試驗。應該說,整個試驗過程是成功的,是令人滿意的。這個成功不僅表現在李小強通過周密的安排和佈置,組織了一場十分成功的政府大型調研活動,並且在這個活動中充分顯示了他的組織能力、管理能力和應變能力,而且更為重要的是,一場突如其來的與老工人的對話,一把就把李小強推到了汽車工業集團的主宰的位置上,可以說,我們的李小強在那一瞬間就轉變成了一個成熟的國有企業的領導者,一個對擁有三千多人的大型企業全體職工身家性命承擔不可推卸的責任的父母官。這是一個巨大的轉變,這種轉變並沒有停留在李小強由「副」而「轉正」的表面現象上,而是更深層次地表現在促使李小強如大夢初醒般地感覺到,美夢醒來之後面對殘酷現實的沉重感和改變現實的急迫感上。省汽車工業集團作為省屬企業,已經被政府推上了最後一搏的絕境。雖然政府強行為它開出了一張價值二十億人民幣的預付支票,但這也是一個碩大無朋的燙手山芋,吃下它,也許能挺過這場浩劫般的災荒,但也有可能因為消化不良而引發全身的併發症,最終導致噎食身亡。但是不管怎樣,窮途末路的汽車工業集團——不,是窮途末路的李小強,必須吃下它,吃下這個燙手山芋,同時還要保全自己的性命——這就是李小強一天之間就產生的巨大的生命的壓力,這種壓力從心底迅速地湧了上來,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的蒼白的臉上湧現出了潮紅。
李小強慢慢地彎下身,從腳旁的櫥櫃中拿出一瓶五糧液,打開蓋,一口喝下半瓶白酒,試圖用這燃燒著的液體澆滅心頭熊熊燃燒的烈火,沒想到烈火卻因為白酒的澆灌而燃燒得更加旺盛,直燒得他無法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