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他的話立即遭到謝書記的駁斥,說他是「下車伊始「,「主觀武斷「。但我卻認為他的話不無道理。在當前的中國基層幹部中間,有這樣一種觀點——「人無能不能無在嘴上;家再窮不能窮在臉上」,於是,不少靠嘴巴功夫當上地方官的領導人一上任便大興土木,不遺餘力地建樓堂館所,美其名曰「樹立形象」。接駕渡鎮雖說是新豐縣的第一大窮鎮,也許就是在這種觀念的影響下,他們的辦公樓和招待所卻建得十分氣派。當然,這些並非讓明理和讓明全上任後的所為,但對招待所室內的裝修則是他們的傑作。他們為自已的作為打出一個金字招牌:「築窠引鳳」。名義上是招商引資的需要,實則是為了討好上級領導的歡心。謝書記因為級別與我們不同,每每外出,住慣了高級客房,現在住進這間房子,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或許,他對像接駕渡這樣一個貧困的鄉鎮建有這等招待所也可能認為是很正常的事情吧,不然為何當讓明理讓他帶進這間客房時,他並無一句說辭?當謝困難推開房門時,謝書記不得不終止了同趙鵬程和陳安平的談話,抬頭對我和謝困難問道:「你們有什麼事嗎?」
謝困難道:「恭喜地委書記大人和兩位縣太爺,接駕渡的老百姓聽說你們光臨,都跑來想看看你們這些『大明星』,希望能親聆你們的教晦……」
謝書記一聽,便嗔斥道:「你這渾小子,開口就這麼陰陽怪氣的,你就不能正正經經地講幾句像樣的話嗎?」他說罷,又轉向讓明理和讓明全問道,「這渾小子說話味道不對,肯定又是出了什麼狀況。到底是怎麼回事?」
讓明理和讓明全交換了一下眼色,然後說道:「沒什麼大事,只是有些群眾聽說你到了接駕渡,堅持一定要見你一面……」
謝東山是何等精明的人,聽了他的話,焉能猜不出群眾要見他的真實目的?於是,他對讓明理說道:「說話別吞吞吐吐的,講實話,到底是什麼事?」
讓明理又看了看趙鵬程和陳安平,欲言又止。趙鵬程對他說道:「看我們幹什麼?有話就明說嘛!」
讓明理只得實話實說了。他囁嚅道:「他們是來找你告我們的狀的……」
「告狀?告什麼狀?」謝書記詫異地問道。
讓明理只好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出來。他們剛一講完,趙鵬程便大聲說道:「這種事情你們自己解決就是了,怎麼能來打擾謝書記?」
陳安平也說道:「謝書記忙得很,怎麼能因這種小事來打擾他?」
謝書記一直沒有做聲,只是不停地用手指叩著面前的茶几。他的這種表情既像思考,又像是主意難定。讓明理看到他的這副模樣,大概以為他是不願意接見前來告狀的群眾吧,於是說道:「假如謝書記不願接見這些人,我就讓人趕他們走,免得干擾領導的休息……」
聽了他的話,謝困難來氣了。他對讓明理大聲說道:「你真有能耐呀,你怎麼知道謝書記不願接見?你又有什麼權力趕人家走?」他辟哩叭拉說了一通之後,又轉而對謝書記問道,「地委書記大人,你難道真的怕見老百姓嗎?」
謝書記聽了兒子的話,終於開腔了:「你小子急什麼!我為什麼怕見老百姓?我之所以沒有立即表態,並不是因為我不願意接見那些來找我告狀的老百姓,而是在考慮如何才能給人家一個滿意的答覆。」
謝困難說道:「只要你願意接見,這件事情就非常容易處理……」
謝書記不等困難把話說完,便斥責道:「你說得到輕巧,這是我一出面就能解決的事嗎?你不在台上,紅口白牙一張當然簡單。我是地委書記和行署專員,說一句話,就必須釘是釘,鉚是鉚,是要負責任的。就說這件事吧,一方面,群眾對接駕渡大橋新修公路工程的意義認識不足,加之有一部分人的手邊不夠寬裕,對鎮裡強行徵收建橋資金有意見,這是可以理解的;另一方面,鎮裡採取這種強行徵收款項的作法雖然欠妥,但他們的出發點是好的,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如果我當著許多人的面,批評他們的作法,不但讓他們威信掃地,恐怕從此以後他們在接駕渡就寸步難行了,從愛護幹部的角度,我也不能不慎重考慮吧?再說,老百姓不願繳納建橋款,雖說情有可原,但停止向他們徵收這筆款項,接駕渡大橋的資金又從哪裡來?這可是關係到接駕渡今後的發展大計呀!在沒有想出萬全之策之前,就算我接見了告狀的老百姓,又能解決什麼實質性的問題?」
謝困難說:「謝書記,不是我故意找你的岔子,真讓人不可思議,這種話竟出自你的口!作為共產黨的一名高級幹部,你不應該忘記自己的根本職責是為人民服務,是貫徹落實黨的方針政策,而不是叫你一遇到困難首先想到的就是去掏老百姓的口袋……」
趙鵬程大概還不知道謝困難就是謝書記的小公子,聽了困難的這席話後,立即站了起來,大聲對他呵斥道:「你是什麼人,怎麼能用這種口氣同謝書記講話?真是太放勢了!」
聽了趙鵬程的話,謝書記不由笑出聲來,忙對他說道:「你別打斷他的話,否則他又會說我們是官官相護,讓他把話講完。」
謝書記的態度讓趙鵬程甚為不解,情不自禁地將目光投向我。我當然只好用笑回答他的疑問。可能是我的笑更讓他感到疑惑吧,他將目光又轉向謝困難,對他進行透視般的掃瞄,過了半天,才用一種較為平和的口吻問道:「你是從省紀委來的?」
他的問話讓我和謝書記都忍俊不禁地笑出聲來。謝書記說道:「他是民意代表,專門負責監督我的……」
讓明理忙湊到趙鵬程的身邊,在他的耳邊嘀咕了幾句。大概是讓明理告訴他這個被他斥之為「太放勢」的小伙子就是謝書記的小公子吧,只見他聽了讓明理的話後,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自嘲道:「原來你是謝書記的公子,怪不得口無遮攔。我還以為你是從省裡來的檢查組的成員呢!」
陳安平插話道:「不過,作為兒子,用這種語氣同自己的的父親講話,也是不應該的。」
謝困難笑不出來,他對趙鵬程和陳安平挖苦道:「難怪呀,因為你們的眼裡只有領導,根本不把老百姓放在心上,所以,在你們看來,敢於在領導的面前講真話的人,要麼是領導,要麼是刁民,就算是父子關係,也不應該說真心話……」
趙鵬程和陳安平被他的這席話嗆得直翻白眼,笑也不是,罵又不敢。謝書記聽了困難的話後,生氣了,對他斥責道:「你這渾小子,怎麼開口就損人?難道在你的眼裡,當官的都是『洪洞縣』出來的,就沒有一個好人?」
謝困難說道:「我從來都沒有講過當官的人裡面沒有好人這樣的話。我剛才之所以這麼講,並不是因為他們不是好人,只是覺得他們的思想有點問題而已……」
我見雙方老是為這些不著邊際的話糾纏下去,會沒完沒了,於是對謝書記說道:「別開玩笑了,大門外面的群眾還在等待你去接見呢!我看還是讓困難把他想講的話講完吧,他是一個思想敏銳的年輕人,或許他真有什麼好主意也說不定……」
謝書記點了點頭,對謝困難說道:「那好吧,你就把你的想法擺出來,如果有道理,我們就按照你說的辦。」
謝困難說道:「『發展是硬道理』,建橋是為了接駕渡的發展,必須肯定和堅持;向幹部和群眾強行、無賞地徵收建橋資金的作法是錯誤的,應立即停止並向群眾公開承認錯誤……」
讓明理一聽急了,問道:「那建橋經費從哪裡來?」
「省裡和地區行署以及新豐縣人了政府答應了的部分資金要想辦法盡到位,並盡量增加一點……」謝困難說著,有意地停頓了一下,將目光投向謝書記,等待他的回答。
謝書記沒作任何考慮,回答道:「該項地區撥的,我會催財政局盡快下撥,至於省裡的那部分,我也會派人到省裡去催,凡是我們和省裡答應了的事,都會落實,你放心好了!」
謝困難又將目光投向趙鵬程和陳安平。兩人同聲答道:「我們縣裡雖然財金吃緊,但答應撥給接駕渡的,我們一定會落實。」
謝困難聽了謝書記和趙鵬程的話,感到滿意,說道:「你們的表態很不錯,但是,僅靠省地縣的這點撥款肯定是解決不了問題的。為了讓大橋和公路工程不被資金困死,我建議成立接駕渡路橋股份有限公司,採取股份制經營。這樣一來,資金的來源除了省地縣之外,還可以採取以下幾種辦法:一是招商引資;二是向本鎮幹部和群眾發行內部股票,以原始的股比價籌資;三,同銀行合作,向本地老百姓發行債券;四,向銀行貸款。招商引資和向銀行貸款以及發行債券,已不新鮮了,我也不想多講。我要強調的是向當地老百姓發行內部股票,這既是為了籌資,更是為了讓老百姓從將來的路橋股份公司中獲利。我們這裡雖然不是象深圳那樣的特區,但近幾年也有不少地方出現了股份制經營路橋的模式,我們應該思想再解放一點,就以接駕渡路橋為試點,來一個股份制經營。我相信,只要作好宣傳工作,當地幹部和群眾一定會有人購買我們的股票……」
我聽了他的話,確實有點吃驚,想不到通過三年的大學學習,他竟然對濟管理也有如此深刻認識!在當時,雖說招商引資已不是什麼稀奇事,發行內部股票或債券也不是什麼創舉,但在鄉鎮級的交通建設上,敢採用這種辦法的還不多見。他能提出這種設想,說明他的思想遠比我們這些在職的官員更加開放和前衛。我不由自主地朝謝書記看了一眼,只見他臉帶微笑,朝在坐的兩位縣裡的領導和鎮裡的領導看了看,問道:「你們認為他的辦法有可取之處嗎?」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人表態。謝書記見他們這副模樣,搖了搖頭,說道:「看來你們還是不敢越雷池半步呀,怕人家說我們是在搞資本主議……」他說著,突然側身對謝困難大聲說道:「行啊,你這幾年的大學算是沒有白讀!你提出的辦法很有創見性,不錯!」他說著,再次環視了在坐的四位當地官員,接著說道,「中央提出,『發展是硬道理』,要我們思想再解放一點,步子邁得更大一點,接駕渡鎮的同志想建大橋修公路的目的,就是想振興本地的經濟,出發點是好的,但是,為什麼在解決資金的來源上,就不能像謝困難同志這樣從體制上和管理模式上動動腦子呢?除了思想還不夠解放外,恐怕關鍵問題還是怕人家說我們是在搞資本主義。頭上帶著這樣的緊箍咒,當然就只能是穿新鞋走老路,口號喊得再響,也只能在原地踏步,永遠也不可能闖出新的天地……」
讓明理和讓明全見謝書記如此講,當然只有唯唯諾諾稱「是」。趙鵬程說道:「困難同志的想法好是好,但真正實施起來恐怕就不是那麼容易了,而且許多實際問題也不好解決……」
就在這時,鎮黨委辦公室主任又跑了進來,他慌張地對讓明理說道:「讓書記,你們得趕快表個態呀,謝書記到底接不接見這幫人?他們可是等得不耐煩了,有的已經開始罵人了。」
我對謝書記說道:「我看不要再就理論和認識問題上糾纏了,既然困難講出了他的設想,不如乾脆就讓他去將自己的的想法告訴上訪的群眾,或許能取得他們的諒解……」
謝書記點了點頭,對困難道:「好!就由你去代表我去同上訪的人談談吧!」
謝困難說:「要我出面當然不難,但你和縣裡的趙書記、陳縣長以及鎮裡的讓書記和讓鎮長都必須到場。」
謝書記立即對四個地方官問道:「你們對他提的這一點都沒有意見吧?」
四人當然只有回答「沒意見」。
謝困難又說:「還有一點,我既不是黨政官員,又不是當事人,總不能讓我作為地委書記的兒子去接待上訪的人吧?否則,不但解決不了問題,相反會讓你謝東山落下罵名。」
謝書記問道:「你的意思是……」
謝困難說道:「我不是要你立即封我一個官職,只是要你給我一個臨時的頭銜,僅僅是臨時的而已……」
謝東山說:「只要你不說你就是謝東山就行。當然也不能冒充是地委和行署其他領導,至於其他什麼頭銜都好說。」
謝困難說:「我就暫時以地委辦公室的秘書的名義出面吧!」
謝書記說:「行!不過,你講話時可要注意分寸哪!」
於是,鎮委辦公室主任立即跑了出去,通知鎮裡的幹部組織人力維持會場子秩序。
在離開房間時,我對謝東山說道:「你真的放心讓困難出面?」
他笑道:「開始,我對讓老說他是塊當官的料的話還不太在意,通知適才他的這席話,使我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這個渾小子的才能遠遠超出了我的預料。我這麼做,只不過是為他提供一個讓他展示自己才能的機會而已。你放心,出不了事的!」
聽了他的這一席話,我才意識到,他之所以要這麼做,既是對自己兒子的信任,又是出於對他的考驗和觀察。他的作法既大膽,又「別有用心」!這種「別有用心」既是一個作父親的對自己的兒子的關愛,又是一個領導者對可堪造就的人才的重視和培養。因此,我對他的這種作法是欣賞的。為了讓讓老和施老能實地觀察一下困難接待上訪者的情形,我走出謝書記的房間後,便趕到會議室,將謝書記準備讓困難代表他同上訪的群眾對話一事告訴讓老和施老。他們一聽,也興味盎然,非要到現場看看。
我們一行人跟著讓明理和讓明全來到鎮委大院門口,只見鎮委大院前面的場坪上,站著黑鴉鴉一片情緒激動的人群。顯然,為了這次接見,鎮裡的幹部是做了很大的準備工作的。此時,正值盛夏,各種不知名的昆蟲發出動聽的鳴叫聲,熒火蟲在空中閃爍,場坪的四周的大樹,如幢如蓋,月光透過樹隙向地面灑下塊塊光斑,煞是好看。大門門楣上的電燈,熾烈明亮,一些飛蟲不知疲倦地撲向熾熱的燈光,發出各種低鳴聲。在門前台階下面的平地上,擺放著幾條長板凳,很明顯,這是為了方便謝書記和我們這些領導的。當我們走出大門時,大概是大家首先見到的是不受他們歡迎的讓明理和讓明全吧,人群中有人立即喊叫起來:「我們要見謝書記!」
隨著他的一聲叫喊,人群中馬上響起了同樣的叫喊聲。有些人甚至作出衝進大院的架式,並與門前的鎮裡的幹部和民警發生了身體上的碰撞。原來,為了防止他們闖進來鎮委大院,鎮裡特將鎮裡的幹部和派出所的民警集合起來,在大院門前設下了幾道防線。縣委書記趙鵬程見到這種陣式,立即對讓明理和讓明全瞪了一眼,說了聲「你們簡直是胡鬧」後,便走到到了門口,對設防的幹部和民警說道:「鄉親們要見地委書記反映情況是好事,你們怎麼能像防範壞人一樣將大家都攔在外面?都退開!」防守的幹部和民警聽了他的呵斥,求之不得地紛紛退到大院裡。趙鵬程接著對門外的群眾說道,「大家安靜……謝書記聽說大家要向他反映情況,感到非常高興,所以特地將一個重要會議停了下來,跑來和大家見面,大家鼓掌歡迎!」
人群中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有氣無力的掌聲。本來是跟在我們身後的謝書記立即向前跨了幾步,禮節性地向大家招了招手。人群中有人非常不禮貌地叫了一聲:「這架式倒有點像毛主席在天安門城樓上向歡呼的群眾招手……」
人群中立即爆發出一片哄笑聲。我朝謝書記看了一眼,只見他滿臉尷尬,忙將舉著的手放了下來。
趙鵬程立即唬著臉吼道:「這是誰在胡說八道?謝書記在百忙之中來接見大家,這已經給大家面子了,你們怎能這樣沒禮貌?」
謝困難立即插到趙鵬程的面前,大聲說道:「趙書記的這種斥責是沒有道理的。謝書記雖然是地委書記,但同大家的地位是平等的。這位鄉親只不過是開開玩笑而已,在這種場子合,用玩笑活躍一下氣氛,正好說明大家沒有把謝書記當成外人……」
他的話尚未落音,人群中立即響起了暴風雨般的掌聲。
我朝謝書記以及讓老、施老看了一眼,只見他們的臉上都漾起了笑紋。我也不得不佩服謝困難的這種應變能力。本來對峙的雙方就有點劍拔弩張的味道,不想經他這句巧辯便將其化解得無影無蹤。謝困難接著說道:「適才那位鄉親的話,雖然是一句玩笑話,但也說明了一個事實:謝書記以及像他這種年齡層的幹部,是在毛澤東思想的熏陶下成長起來的,他們就像廣大的中國老百姓一樣,對毛主席是充滿了敬愛之情的。在他們這幫年齡層的幹部中,一般來說,對毛主席的為人民服務的教導是能夠身體力行的。就拿今晚的接見來說,他本來可以不聞不問,發個話讓下面的幹部處理就行了。但是,他沒有這樣做,而是認為這是聽取老百姓意見的好機會,所以非要親自來同大家見見面……」
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掌聲過後,可以聽到有人在交頭接耳議論:「這個小伙子是什麼人?」
我相信,憑謝困難的聽力,他不可能聽不到這種議論。果然,謝困難聽到了。他接著說道:「本來,跟大家講話的應該是謝書記本人,但由於最近會議特別多,他又是主持會議,又是報告,還要接待上面的領導和下面的幹部的來訪,嘴巴可是從來沒有閒的時候,以致嗓子發炎,不宜再多講話了。所以他非要我代表他講幾點意見……」聽了他的這番話,我們知道情況的人都感到好笑,情不自禁地將目光轉向謝書記。謝書記聽了他的這番鬼話後,幾番想打斷他的話,又彷彿覺得在此時打斷他的話又不合適。因此臉上的表情是複雜的,時面搖頭,時而又點頭,臉色變化得很快,顯得十分尷尬。他的表情自然讓人覺得好笑,但誰都不敢笑出都聲音來。我因為坐在他的身邊,便湊上前去,輕聲說道:「怎麼,不好受吧?」
他輕聲道:「我被這小子涮了……」
我說:「他是在為你唱讚歌呀!」
「屁!他是在變著法在寒磣我……」謝書記小聲說道。「還不知道他下面會把我說成什麼樣子呢!」
我說:「你放心好了,他會有分寸的。」
謝困難大概是見我同他的父親在竊竊私語,回頭朝我們掃了一眼,說道:「謝書記,你大概是有什麼話要白局長代你講吧?那你們就稍等片刻,我講完了之後再由白局長補充。」他說罷,不管我們有什麼反應,又轉過身接著對下面的群眾說道,「適才我聽到下面有人問我是什麼人?我現在就可以告訴大家,我和你們一樣,也是平頭百姓一個!那麼大家一定會問,既然你同我們一樣是個平頭百姓,為什麼能代表謝書記發表意見?這是因為我是他身邊的一個小聽差的,說得好聽一點,就是他的秘書。什麼叫秘書呢?就是替有職有權的為官者抄抄寫寫的人。你們別看小小的秘書無職無權,其實秘書的權力大著呢!凡是為官者的報告、講話稿之類的東西,都不是為官者本人寫出來的,而是由秘書代勞的,當官者只不過是拿著秘書寫好了的稿子去當眾去宣讀而已。我就是替謝書記報講話稿的人,謝書記平常在大會上的報告和講話稿多半都是我替他寫好的,他只不過是當我的播音員而已!當然,這只是說說笑話,其實在他宣讀之前,我為他擬好的發言稿還是要經過他審閱和修改的,否則,我豈不是成了他的領導……」
聽了他的這句俏皮話,下面人群發出了一片哄笑聲,場面變得更為活躍了。
謝困難接著說道:「我們知道,你們到這裡已經很久了,為什麼謝書記遲遲沒有出來接見大家呢?這是因為,他覺得大家要向他反映的問題不是一個小問題,要解決這些問題不是簡單將鎮裡的幹部臭罵一頓就了事了。為了拿出解決問題辦法,他便同新豐縣的領導同志一道,就接駕渡的同志向農民轉嫁矛盾、加重農民負擔一事進行了研究,最後才決定由本人來向大家作一個簡單的交代……」
人群中立即有人叫道:「建接駕渡大橋,我們不反對,但要我們無償地掏腰包,我們堅決不幹!」
此人的話音甫落,許多人便應和道:「對!建橋是國家的事,憑什麼要我們掏腰包?」
謝困難說道:「大家說得對,這筆錢不應由老百姓承擔!我本人就是農民的兒子,也干了十來年的農活,知道農民不好當,從內心來說,我對接駕渡的領導強行徵收建橋經費的作法是反感的,是堅決反對的……」聽到他的這句話,人群中又響起了掌聲。他等掌聲停歇後,接著說道,「當然,這雖然是我個人的意見,但沒有謝書記、趙書記和陳縣長發話,我是沒有資格在這裡講這樣的話的,就是講了,也只能是費話。適才謝書記和趙書記以及陳縣長經過研究,態度十分明確,不主張向農民以及鎮裡的幹部和職工強行徵收建橋修路經費,為此,對鎮裡的領導同志進行了嚴肅批評……」
人群中再一次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謝困難又說道:「那麼,接駕渡大橋要不要建呢?公路要不要修呢?當然要建要修。既然要建要修,那麼,建橋和修路的經費又從哪裡來呢?謝書記和趙書記以及陳縣長的意見是:向省裡要一點,地區和縣裡各出一點,其餘的部分,採取兩種辦法,一是招商引資,再就是發行內部股票或債券,吸收社會閒散資金,然後按股份制經營。當然,發行內部股票和債券,涉及到金融制度和法律問題,需要請示,要按法律程序得到金融機構的認可政府有關部門的批准,這是需要一個過程的。我們為什麼在這裡特別提到要發行內部股票和債券呢?這是因為地、縣領導考慮到,修橋和修路,目的是為了振興地方經濟,讓當地的老百姓盡快富起來。既然要讓老百姓盡快富起來,那麼在將來的股份制經營時,就不應將當地的老百姓排斥在外。在這裡,我可以給大家算一筆賬:接駕渡大橋和公路修成後,不但新豐縣到臨江和省城不用再繞道318國道,而且還可以分流318國道的部份車輛。假若按日車流量為5000輛,每輛車平均按10元錢收費,每天就可以收到50000元。而且,隨著經濟的發展,將來的日車流量至少也不會低於10000輛,那樣一來,每天就可收10萬元。大家可以算一算,一年下來,應該收多少?」
人群中有人答道:「啊呀,那可不得了,一年就可以收3600多萬元!」
「你說得不錯,就是3600多萬元。」謝困難說道。「既然大橋和新修的公路主要在我們接駕渡地面,就不能讓我們接駕渡的老百姓眼瞪瞪地看著白花花的銀子都裝到別人的口袋裡去,一定要讓我們普通老百姓也有利可圖。為此,經過謝書記和趙書記、陳縣長商量,決定留出一部分股份給接駕渡的老百姓。當然,大家入不入股或買不買債券,完全採取自願的原則,絕不強迫……」
下面有人大聲說道:「你想是想到了我們,希望我們盡快富起來,但我們都是盤土疙瘩的,那有那麼多的錢買股票?」
謝困難道:「對這個問題地區和縣裡以及鎮裡都想到了,第一,將來修路和修橋,必然要徵用一部分土地,除了直接給以經濟補償外,還可以以入股的形式進行補償;第二,對於那些沒有被徵用土地的村子和農戶,可以在承接部分工程出工出力,這也會有報酬的,將來也可以用這部分收入購買股票或債券;第三,地區和縣裡的領導還考慮到,還有一部分人既無土地可征,又不可能直接參與施工,那就發行一些小額度的散股讓大家購買……」接著,他就什麼叫做股和散股進行了解釋。然後接著說道,「你們買不起幾萬元甚至是十幾萬或幾十萬元一股的大股,但總可以買得起由一大股分解成的一元、兩元的小股吧!你們不要小看了這些小額度的散股,它升起值可不得了啊……」
有人又說:「我們就算買了一元兩元的散股,將來那些大的股東要是不認這個賬怎麼辦?」
謝困難又就購買內部股的股民如何以村或以片組織起來,並選出自己的股民代表進入懂事會等一系列問題作出解釋,回答了大家的質疑和提問,直說得前來上訪的村民們笑逐顏開,用極其熱烈的掌聲回報了他的精彩的講話。最後,一位大概是這次上訪的組織者吧,他走出人群,來到謝書記面前,拉住他的雙手,激動地說道:「謝謝你處處為我們老百姓考慮……要是鎮裡的領導早就按照你們想的這種辦法做,我們不但不會跑來鬧事,而且還會大力支持的。」
謝書記也很激動,本來想說幾句,但張了張口後,又不吱聲了。大概是他突然想到謝困難說他嗓子有問題吧,他不能在這種場合戳穿兒子的西洋鏡。
最後,謝困難又說道:「剛才,我所說的一切,只是一個初步的設想,還需要進一步研究,力爭盡快拿出一個切實可行的具體計劃來,所以,希望大家不要急,等具體計劃出來後,我們會再來徵求大家的意見的。有一點是必須強調的,就是希望大家回去後再認真想一想,有什麼意見還可以再向我們反映。今天的接見就到此為止,希望大家回去能睡個安穩覺!」
會場再次響起了熱烈的掌聲,人們說著笑著,整個場坪變成了歡騰的海洋。謝困難滿臉得意之色,回頭朝他身後的謝謝書記趙書記、陳縣長和我們掃了一眼,故意對謝書記和兩位縣太爺問道:「幾位領導還有什麼事情要交代的嗎?」
趙鵬程看了謝書記一眼,見他微笑著搖了搖頭,便對謝困難說道:「我們要講的話你已經講得很清楚了……」
謝困難便回頭大聲對場子裡的人群問道:「大家還有什麼問題嗎?」
有一個年輕人說道:「聽了你的話,我們放心是放心了,但怕你們一走,鎮裡又另外搞一套。我們希望地區派人來領導這項工程……」
謝困難說道:「你放心,我的這些設想都是謝書記和兩位縣太爺的意見,我只是作一個傳聲筒而已。你們的鎮委書記和鎮長也一起參加了討論,鎮裡的領導怎麼可能再另搞一套呢?除非他們不想再戴自已頭上的烏紗帽了……」
他的話引起下面一片笑聲。等笑聲過後,謝困難接著說道:「不過,儘管我剛才的這一席話是根據謝書記和兩位縣太爺的旨意講的,但畢竟涉及到有關政策和法律問題,謝書記和兩位縣太爺回去後還要專門開會討論,然後才能拿出具體的政策和辦法來。有一點我可以告訴大家,在具體的政策和辦法下來之前,鎮裡是不會再逼大家繳納建橋修路的經費的。大家還有什麼問題沒有?如果沒有,今天的接待會就到此結束!」
隨著他的話音落地,整個場坪坪彷彿變成了歡樂的海洋,有歡呼,有掌聲,還有叫喊聲。我聽到有人在大聲說道:「真是官越大越講理,越有水平,就連謝書記的秘書都這樣有風度,這樣能說會道,要是謝書記本人不是因為喉嚨痛,肯定會講得更好更生動……」
不知謝謝書記聽到這種話沒有?我情不自禁地朝他看了看,只見他滿臉如花,大概也聽到了吧!說實在話,謝困難的今天的表現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在當時的形勢下,他提出的解決資金的整套方案,既新潮又前衛,是我們這些人想都不敢想的。當時,人們對所謂的姓資還是姓社這個問題是十分敏感的,因此他的方案不能不讓我們感到新奇,也讓我們一時轉不過彎來。我相信,謝書記儘管表面上沒有說什麼,但他的內心一定會像我們一樣,是問號一個接著一個。不管怎麼講,在國家既不能撥款,又不能強行向老百姓慕集資金的情況下,如果想將建橋和修路的工程進行下去,他所提出來的方案應該說是最理想的方案。或許正是這種原因吧,所以受到了當地老百姓的擁護和支持,並因此化解了鎮政府同老百姓的矛盾。我對他今晚的表現之所以感到意外,不僅是因為他的方案的本身,還有他的演講的藝術和口才出乎我的意料。他的發言,不僅思維縝密,而且恢諧幽默,對各種提問不但能對答如流,而且妙語連珠。我真想不通,為什麼在短短的三年時間裡,他會有如此長足的進步?真的是施老前輩和他的兒媳有什麼教人子弟的秘方嗎?抑或是宜春師範學院的老師們也有如同我們的穆青杏老師那樣的挖撅學生潛力的本領嗎?我相信,謝書記今天親歷了兒子的「表演」,雖然不一定像我這樣感到驚奇,但也會對自己的兒子有了更深一層的瞭解和認識。儘管困難在講話過程中不時對他進行挖苦和嘲諷,但只是一種調皮的調侃,甚至是在這種小小的調侃中往他臉上貼金。因此,他肯定不會產生反感。我相信,他很可能已經從兒子身上,看到了「謝家寶樹」正在成長的一種樂趣和快感!
聚集在場坪上的上訪的村民們帶著滿足的笑聲踏上回家之路。瞬時之間,許許多多的手電筒被打開了,手電筒射出的光矩劃破沉沉夜幕,在四周的路面上晃動,在這種晃動的光炬中,一群又一群人流,匯成一條又一條或明或暗的長蛇陣,蔚為大觀。人們漸漸散去,鎮裡的同志在忙著收拾場面,謝困難和趙鵬程、陳安平以及讓明理、讓明全幾個人都已經離去,只有謝書記、讓老以及施老還站在原地,望著遠去的人流,像是在思考著什麼又像是有什麼話要說。場坪附近的稻田里的稻禾,就像是在月光籠罩下的大海,在陣陣夜風的吹拂下,漾起了層層波濤,一股股稻禾的清香,隨風飄來,沁人肺腑,令人心曠神怡。我走到謝書記的身邊,打趣地問道:「你有什麼感受?」
沒等謝書記回答,讓老插話道:「謝書記、白局長,困難真的是一塊當官的料,不要讓他再當什麼武術教練了……」
他的話讓我和謝書記都吃了一驚,我們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他。謝書記當然不好表態,我只好代他答道:「可是,明年就要在我們地區舉行武術運動會呀……」
讓老說道:「武術教練好找,但一個好幹部苗子難得呀……」
謝書記沒有表態,只是一手挽著讓老,一手挽著施老,說道:「夜深了,露氣重,進屋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