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漢沒有料到會突然冒出這麼個管閒事的人來,不由大怒,揮動著拳頭衝著他說道:「好哇,你想要我的這個拳頭可以呀,不過,你在砍掉我的拳頭之前得先挨我三拳,有沒有這個膽量?」
本來,他是想以此嚇唬一下這個愛管閒事的傢伙的,不想此人竟爽快地答應了,並敞開上衣,露出肌肉,準備承受莽漢的來拳。
莽漢沒有料到這個不知死活的傢伙竟然會同意自己的要求。於是,他走到此人的跟前,運了運氣,然後朝此人的身上打量了片刻,便突然朝他的肚子猛地擂了一拳!奇跡出現了!他的拳頭打在此人的肚子上,就像是打在一個海綿塾子上一般,無聲無息。再一看,只見莽漢的拳頭已經深深地陷進此人的腹內,竟無法收回來。儘管莽漢使出吃奶的力氣,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將自己的拳頭拔出來。莽漢掙得滿頭大汗,但任憑他如何掙扎,都無濟於事,拳頭就是拔不出。他只好又用左拳向此人的胸脯打去。不想此拳卻像打在鋼板上一般,痛得他「哇哇」直叫。他的那幫同夥見狀,紛紛上前幫忙,揮動刀棒朝此人打去。只見此人挪動著腳步,帶著莽漢轉動,突然將肚子一挺,莽漢打著趔趄倒向這群幫兇的身上,而這幫傢伙也一個個像著了魔一般,跟著莽漢就像喝醉酒似的,打著旋,紛紛倒地。
莽漢知道遇上狠人了,爬起來後,立即跪地磕頭求鐃。這位打抱不平者將他們教訓一番後就將他們趕出藥坊……
這個人就是讓老前輩。
施老講完這個傳奇然而卻是真實的故事後,又向我們介紹了自己同讓老師徒關係建立的經過以及讓老的簡歷。他說:「讓老真名叫讓紫良,曾任國民黨第九戰區副總司令兼十九集團軍總司令羅卓英部的特務連的副連長,後來成為羅卓英的警衛連的連長。當時正值「上高會戰」前夕,為了給即將到來的大會戰中補充診治創傷的藥物,部隊後勤部特派員到樟樹購買「三劑堂」的治療創傷的特效藥「金創膏」等系列藥品。此時,樟樹雖然仍在我軍的掌控中,但日偽近在咫尺,而且已有大批敵特潛入樟樹鎮進行騷擾、搶劫和暗殺,以攪亂民心。為了保障這次採購行動的安全,部隊特地派他帶領幾個特務連的戰士著便裝暗中保護。不想在採購藥物的過程中,沒有遇上日偽敵特,卻碰上當地的這幫流氓地痞,為我們家解了圍。本來,論武功,憑我們施家的『字門拳』,要對付這幫流氓是毫無問題的,但我們知道,就是我們能將他們打走,但從此就會同他們結下『梁子』,以後便會窮於應付,煩不勝煩。所以,我們一般都是寧願捨財,也不願得罪這些人。而讓紫良是第三者,就是得罪了他們,也沒有什麼大關係。為此,我們全家都十分感激讓紫良。我父親為了表示感謝,立即令家人備酒備菜,宴請讓紫良一行。在宴席上,父親當即讓我拜讓紫良為師。讓先生說自己正在部隊效力,不宜收徒為由加以拒絕。父親當即讓我隨讓先生到十九集團軍報名參軍。因讓老先生知道我的武功不錯,經報請羅卓英的同意,我便成為警衛連的一名戰士,同時也成為讓老先生的隨身第子。『上高會戰』(又稱『贛北會戰』,這是繼『台兒莊大捷』以來,中國軍隊在正面戰場取得的最大的一場勝利。這次會戰,殲敵兩萬五千餘人,故蔣介石稱之為『比台兒莊還台兒莊』一場最偉大的勝利)後,我們師徒又隨部隊轉戰湖廣等地。抗戰勝利後,讓老被提升為團長,我則經羅卓英司令長官的同意,回到樟樹重操舊業.後來,讓老因對蔣介石發動內戰不滿,便秘密同新四軍贛南遊擊隊聯繫,準備率隊投奔新四軍.後因叛徒告密,事情敗露,他的那個團被突然調防,隨後又被整編,而他則被關進了監獄.也不知是羅卓英念及舊情,將其釋放呢?還是他本人憑著高深的武功而逃出了牢籠?反正自此之後,便不見了他的蹤影.直到期1949年解放的前夕,我收到了他的一封信,才知道他已經回到了自己的故鄉新豐縣接駕渡鎮。」
聽了施老的介紹,我們都顯得很激動。謝書記說:「老白、老林,你們一定要將讓老前輩請出山來。請他出山,不僅是為了在明年的武術運動會上取得好成績,更重要的是為了宏揚我們的國粹——中華武術,不能讓讓老先生的一身絕技失傳!」
施老前輩聽了謝書記的話,同謝書記耳語了幾句,然後對我和林主任說道:「我看是不是這樣,我在臨江還要呆一段時間,不如趁明天是星期天,我陪你們先到新豐一趟……」
我和林主任聽了他的話,立即表示贊同。
謝困難忽然對謝書記說道:「老爸,你別老是高高在上,就像廟裡的泥菩薩,只有別人來拜你,你卻從不給人家一個回拜。泥菩薩不動,之所以有人拜它,那是為了尋求一種精神安慰;當官的要是象泥菩薩一樣一動不動等別人來朝拜、來『請示』,儘管你可能也會『有求必應』,但人家將你的『靈丹妙藥』拿回去後,可能根本就不管用。因為你原本就是一個瞎子、聾子。聾子和瞎子儘管也可以講出許多大道理,甚至也可以對許多事情作出決策,但是人家當面不說背後罵呀!你不是經常在大會小會上講要尊重人才、要禮賢下士嗎嗎?難道讓老前輩不算是人才和賢士嗎?陪我們跑一趟吧!讓老前輩要是看到你這個地委書記親顧茅廬,說不定不用我們費太多口舌就答應出山呢!」
聽了他的這一番說教,我真的有些擔心謝書記會因此而大發雷霆。我發現,施老和他的孫子也將目光投向謝書記,好像是在等待他的表態。我情不自禁地朝謝書記望去,想看看他到底有何反應。不想沒等謝書記開腔,史部長卻開始指責兒子無理。她說:「我的苕兒呀,你怎能如此說你老爸……」
謝書記對史部長瞪了一眼,生氣地說道:「他這樣說我有什麼不對?你要是能對我說出這樣的話,我可真的要謝天謝地了。」他說罷,也不管史部長作何反應,就轉身對謝困難說道,「兒子,你說得好!你講的這些話不但生動而且頗富哲理!說實在的,自我參加工作以來,敢用這種語氣跟我講話的人沒有幾個,今天聽了你的這番話,不但讓你老爸深受感動,也讓我感到非常高興,我彷彿突然覺得自己的兒子真正是長大了、成熟了。從你的這番『教訓』你老爸的話語中,也讓我對施老前輩和他的家人更加感激,他們不但教你練武習文,還教你如何做人以及如何觀察世界和認識社會的本領。這樣的師父,真是猶如父母又勝於父母。你小子可得永遠記住你師父的恩情……」看來謝書記是真的動了感情,說這番話時,聲音都有點變調。過了半天,朝在坐的諸位看了看,接著對困難道,「今天,我虛心、誠懇地接受你的意見,不當廟裡的泥菩薩,不當聾子和瞎子,陪你們一道去新豐請讓老出山!」
困難一聽,叫了一聲「好」,說道:「這才像個地委書記的樣子!」
他的話自然又引起一片笑聲。
史部長笑過之後,對謝書記提醒道:「你明天不是還有一個重要會議麼?」
謝書記說道:「我不在難道會議就開不成了嗎?我會讓王樹人副書記主持的。這次施老從江西趕來,不要說他是來考察投資環境的,就憑他是困難的恩師、我們全家人的大恩人這一點,我也該好好陪陪他,不然,真的成了困難所說的『泥菩薩』了。況且,我們這次到新豐是為了請讓老前輩出山,對這樣的能人,正如困難所言,從禮賢下士的角度來說,也應該親自去拜訪一下呀!同時,施老的三劑堂藥業公司既然想在我們臨江投資建廠,從藥材資源豐富的程度來說,新豐應該是得天獨厚的,帶施老去看看,或許對他會有幫助的.」
我聽了他們父子的對話,打趣道:「困難,別聽你爸的,他這是找由頭。等你當了大官之後,多搞些微服私訪讓他看看,我敢保證,微服私訪還是很管用的……」
謝困難說:「我要是當了大官,首先就到文教系統微服私訪,一直查到你這個一把手的頭上來……」
林主任說:「別第二天一大早,我接到謝書記的電話,要我和林主任趕快到臨江大酒樓,一起用早餐。我和林主任忙乘坐局裡的桑塔納小轎車趕到臨江大酒樓。在餐廳同謝書記父子和施老祖孫碰面後,我問謝書記要不要同新豐縣有關部門打個招呼,謝書記說:「打什麼招呼!要是下面的頭頭腦腦的知道我們要到他們的地盤上去,勢必興師動眾,我們就沒有自由了。」
施老也說:「千萬不要興師動眾,否則讓老前輩也會不高興的。」
謝困難忽然對謝書記說:「老爸,你既然知道下面是這種情況,為什麼你平時不能多搞些微服私訪?」
謝書記笑了,說道:「你是看多了古裝戲才這麼認為的吧?現在同古時侯的條件不一樣,那時的交通閉塞,交通工具落後,一個官員要想瞭解一些真實情況,微服私訪可以說是一個最好的選擇。現在搞微服私訪的人之所以不多,是因為要做到微服私訪而不被人知則困難得多……」開玩笑了,快用餐吧!趕到新豐要兩三個小時呢!」
大家在說說笑笑中坐到餐桌上,用過早膳後,便出發了。
讓老住在新豐縣接駕渡鎮的一個叫鳳凰坪的小山村。當我們趕到接駕渡時,已是中午十一點多鐘了。
接駕渡是「罵娘河」上的一個重要渡口。相傳在唐朝時,這裡出了一個貌賽天仙的美女,被朝廷選為太子妃,但是,這位太子妃卻不願離開自己的家鄉,擔心成為宮廷裡的一隻被除關在籠子裡的鳥雀。但是,又無法抗拒官府差役的威逼,只好遷怒於自己的父母。因此在離開家鄉時,大罵父母不該生就她一副美麗容顏。這個故事曾被臨江地區的《民間間文學三大集成》的《臨江民間故事集》收錄,我對這位太子妃的罵詞印象非常深刻。無記得,她的罵詞是:「……爹是地下黑閆羅,娘是世上大妖婆。生的兒女皆人樣,惟有小女似嫦娥。嫦娥本是薄命女,鎖進月宮受寂寞。從此難見家鄉水,從此難嘗山中果;從此難見兒時伴;從此變成籠中雀……」後來,太子登基,成為皇上,太子妃被立為皇后。若干年後,皇后娘娘隨皇帝南巡迴到自己的家鄉省親,皇帝聞悉皇后娘娘離家時罵娘的趣事,不由雅興大發,遂賜名這條河為罵娘河。從此,這條美麗的河便有了這麼個古怪的名字。也是從那時起,罵娘河兩岸的百姓,便深信「越罵越發」的歪理,並將每年皇后離家的日子定為「罵娘節」。罵娘節這一天,兩岸的百姓便從各地趕來,站在兩岸對罵,並因此常常發生械鬥。雖然未見有多少人越罵越發,但頭年械鬥的慘景猶在,翌年還是照樣互罵互鬥不止。解放後,這種陋俗曾遭禁止,但改革開放以後,又死灰復燃,成為當地幹部的心頭之痛。我們來到接駕渡鎮後,因車子不能渡河,只得停在接駕渡鎮鎮政府的大院裡。當地群眾陡然間看到三輛小轎車停在鎮政府大院,立即傳開了,不少人便跑到鎮政府來看熱鬧。鎮政府和鎮黨委的頭頭們自然也忙碌起來。當他們從我的介紹中得知我們一行的身份後,大有受寵若驚的樣子,立即吩咐辦公室主任準備午餐,同時準備派人去請讓紫良老先生。他們的熱情,無異給我們出了一道難題。開始,謝書記對他們說:「我們這次來,是為了請讓紫良老先生『出山』,如果你們去請讓老先生到這裡來同我們見面,是對他的極大的不尊重,所以,你們千萬不要派人去請他來,等一會,我們會親自上門去拜會他老人家。至於午飯,也不用你們費心,我們自己到餐館隨便對付一下就行了。」
不想鄉黨委書記是個很有個性的傢伙,他佯裝生氣地對謝書記說道:「你是當大官的人,是不是看不上我們這些鄉巴佬?如果真是這樣,儘管你是我們的領導,但我們還是要罵人的!你知道,我們這裡為什麼叫罵娘河嗎?就是因為我們這裡的人都喜歡罵人。而且連爺娘老子都敢罵的。你是不是也想讓我們罵你們一頓?」
他的話將我們大家都逗笑了。謝書記無奈,只得同施老商量。施老笑道:「既然人家這麼好客,只好客隨主便了。」
謝書記只好對這位鎮黨委書記道:「那好吧,為了不讓你們罵娘,中飯就在你們這裡吃吧!不過,我可得跟你們講清楚,只能四菜一湯,不能超過標準。」
黨委書記見謝書記同意在他們鄉里吃中飯,顯得十分高興,喜氣洋洋地應道:「你放心,我們正在學習中央的『幹部管理條例』,當然要按照制度辦,絕對不會超過標準的。」說罷,便對身邊的辦公室主任將頭一歪,示意他趕快去準備午餐。辦公室主任遲疑片刻,彷彿還有什麼話要問似的,只見黨委書記將手掌朝他面前一伸,然後又是一翻,辦公室主任會意地點了點頭,快速離去。
辦公室主任離去後,鎮黨委書記又對謝書記說道:「謝書記,你好不容易到我們這裡來一趟,是不是跟我們鎮裡的幹部見一面?」
謝書記說道:「見面就免了吧。我謝東山又不是什麼明星,有什麼值得看的?」說罷,又似乎覺得太駁人家的面子了,接著說道,「要不你把你們鎮長也找來,我們隨便聊聊。」
鎮長來了。
謝書記問了問二人的姓名,當兩人回答一個叫讓明理、一個叫讓明全時,他很感興趣地說道:「讓姓可是一個不多見的小姓,但在你們這裡好像還不少……」
讓明理道:「我們鎮姓讓的也不是很多,大概就幾百戶吧。」
謝書記又問道:「你們的落籍祖是什麼時侯遷來此地的?」
讓明理書記說道:「據說我們讓姓的開姓祖是明代的建文皇帝。朱棣謀反後,建文帝從後宮地道出逃,浪跡天涯。跟他出逃的一些臣子曾勸他聯絡舊部起兵打回南京,但均被他阻止。他對這些擁戴他的老臣說:『燕王是我的叔父,大家都姓朱,他既然想當皇帝就讓他當好了,我若為了皇位再同他打仗,遭殃的是天下百姓。』後來,他就讓自己的兒子姓讓,藏匿於民間以避禍,而他本人則削髮為僧,不再過問世事。我們這支讓姓,傳說是從廣西遷來的,在此居住已經有三百多年了……」
聽了他的介紹,謝書記便對明惠帝只注重任用文臣而忽略武將的用人政策發表了一番感慨,並由此談到宏揚武術的現實意義。他對讓明理和讓明全說道:「你們的祖先建文皇帝雖然只當了短短四年的皇帝,但他卻是一個十分愛民的皇帝,你們現在都是鄉鎮幹部,一定要繼承他的以民為本的思想,當好地方官,多多為民造福。」
兩位地方官頻頻點頭稱「是」。
謝書記忽然對讓明理書記問道:「這幾年很多地方都在修家譜,你們讓姓是不是也在續修家譜?」
讓書記吱唔道:「這個……」
謝書記見他這副模樣,知道他對自己存有戒心,笑了笑,說道:「從你的這種表情中我就知道,你們也修了或者正在修。這沒有什麼值得迴避的,完全沒有必要搞『地下活動』。現在很多地方的群眾都在自發地修譜,有人將其斥之為封建宗族勢力的復辟,但我認為這種說法是極端錯誤的。首先,作為普通老百姓來講,他們是從認宗敬祖的角度來修譜的,講的是孝道,這並沒有錯。其次,宗譜同國史、方志一樣,是中國歷史傳承的三大支柱之一,它的作用是不容忽視的。可惜的是,由於各種歷史原因,特別是十年『文化大革命』期間的『破四舊』過程中,原有的家譜大多遭到焚燬,只有極少數倖免於難。現在各地群眾自發地組織起來修譜,實際是對中國三大歷史的支柱之一的宗譜的一種搶救行動。第三,修譜過程中的認祖歸宗,實際是海內外的中國人對自己的祖宗和文化之根的認同,對國家的統一、民族的團結有著深遠的意義。因此,我認為,對群眾性的修譜熱不能不分清紅皂白地加以反對,而是要用一種認真負責的態度加以引導,防止有人趁修譜之機搞宗族分裂和迷信活動,只有如此,就可以讓群眾性的修譜活動沿著一條正確健康的道路發展。這樣,修譜就沒有什麼必要去加以反對了。中國的姓氏文化是一門很深的學問,而家譜正是打開姓氏文化殿堂的一把無法替代的鑰匙。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和發展,將來自覺地將其當作學問來研究的學者專家一定會越來越多。我曾多次對地區搏物館、圖書館和群藝館的同志強調,一定要組織力量加強對殘存於民間的各個姓氏的家譜進行搜集、整理、保護和研究……」
就在謝書記大談修譜的意義以及如何正確對群眾性的修譜活動的時侯,周圍聚集的幹部和群眾越來越多,聽了他的這番話後,大家竟不約而同地鼓起掌來。掌聲過後,謝困難突然對謝書記說道:「地委書記大人,你聽了這種掌聲後,有什麼感覺?」
謝書記聽了他的這種突如其來的問話,不由抬起頭望著他,似乎對他的這種問話感到莫名其妙。反問道:「你說我應該是什麼樣的感覺?」
謝困難說:「你高高在上,聽到的掌聲當然多,但像這樣發自大家內心的掌聲又有多少?要想讓大家真正地對你感到佩服,還是應該多多深入群眾,能同老百姓同呼吸、共命運的領導才是一個好的領導。所以,今天我們把你拉來,你應該感謝我們才對!」
他的話,立即引發一片笑聲。謝書記也笑了,笑過之後,他對謝困難嗔斥道:「你這渾小子,好像你已經當上了省委書記似的,老是用這種口氣教訓我這個地委書記!」
施老笑道:「困難可貴之處就在於他有一顆透明的水晶般的心,任何人都可以將他心裡的一切一眼看透。你也不要責怪他,其實他說的確實有道理……」
謝書記笑過之後,說道:「那好,以後我就按照這渾小子所說的那樣,多到下面跑跑,多享受一些下面群眾的真正的發自內心的掌聲!」
時間在說說笑笑中一分一分地過去,謝書記又向讓明理和讓明全詢問了有關讓紫良老先生的情況,並囑咐他們一定要對老先生多多予以關照和愛護。二人回答說:「這一點不用領導指示,我們也會這樣做的。論輩份,他是我們的爺爺,對他,我們從來都是很敬重的。就是在講階級鬥爭的時侯,他被打成『歷史反革命』和『國民黨特務』時,我們照樣喊他叔公叔爺,從不把他當敵人對待。改革開放後,他成為縣政協委員和縣志辦公室的顧問,我們對他更是言聽計從,把他當祖宗菩薩供起來。這次我們讓氏修譜,就是由他任主修。」他說罷,忽然朝施老前輩望了一眼,接著說道,「施老先生好像幾年前曾經來找過我們的紫良叔爺,不知你們這次來他老人家知不知道?」
我接過他的話說道:「我們來之前,還沒有跟他聯繫,一是通訊不方便,二是擔心他不願見我們。他要是因不願見我們而有意迴避,反倒不好,所以我們就沒有事先通知他。」
讓明理問道:「你們這次來找他,是為了什麼事?」
我說:「是來請他『出山』的,想請他給地區武術培訓班當武術顧問。」
不想讓明理一聽,竟非常吃驚,說道:「什麼?他老人家還會武術?」
他的驚異表情讓我們都感到驚訝,同為一個祖宗、又長期住在一個鄉鎮,竟然不知道自已的叔祖公會武術!真讓人感到不可思議。
讓明全說道:「不過,你們這一說,倒讓我想到一件事。那是幾年前,我同紫良叔公的孫子讓明山一同到縣裡賣豬崽,當時有五六個地痞流氓要我們交『保護費』,我們不交,他們就出手傷人。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明山突然圍著這幫人轉了一圈,然後向他們推了一掌,不知是怎麼回事,這幾個傢伙竟像喝醉了酒似的,一個個東倒西歪紛紛倒地。他們起來後,朝明山看了一眼,竟乖乖地走了。後來我問明山這是怎麼回事,他卻打哈哈說可能是他們做賊心虛。當時我雖然感到奇怪,但也沒有深究。現在經你們這麼一提,我想應該是他懂得武術,甚至功夫很厲害。他之所以有這麼高的功夫,肯定是他的老爺子教的。」
施老一聽,只是暗暗發笑。謝書記說:「這才叫做真人不露相。」
就在大家說說笑笑中,鄉政府辦公室主任來叫大家到食堂用膳。
我們走進食堂,正在就餐的職工見我們來了,都主動站了起來,「歡迎首長」的喊聲使我們都感到有些彆扭,甚至從中感受到一種揶揄的意味。讓明理和讓明全走在前面,將我們領到一間用屏風遮擋的小間,這大概就是他們平時用來招待客人的專門的客廳吧!走進客座間,我們發現,餐桌上的中央擺著一個大火鍋。火鍋裡有一道隔梁將裡面的菜餚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羊肉,一部分野雞肉,因此,雖然是一個火鍋,實際是兩個火鍋。火鍋下面的火爐已經點燃,蘭白色的火焰不時發出「吱吱」的炸響聲。已經煮沸的火鍋裡,湯滾肉翻,散發出濃濃的香味。圍繞火鍋的是四個大拼盤,每個盤子裡又分四個小盤子,每個小盤子各盛一樣菜餚,因此,雖說是四個拼盤,實際是十六道菜。看到這所謂的四菜一湯,我忽然意識到剛才讓明理對辦公室主任所作手勢的含義了。這十六種菜有葷有素,凡是天上飛的、林裡跑的、地上爬的、水裡游的、樹上長的、土裡生的,應有盡有。我們一看這種陣式,情不自禁地朝謝書記看了一眼,只見他雙眉緊鎖,滿臉怒氣地朝讓明理和讓明全掃了一眼,冷冷地說道:「這就是你們所說的『四菜一湯』?」
不等讓明理和讓明全回答,謝困難便插話道:「對!就叫『四菜一湯』。不過它還有一個別名叫『上有有政策下有對策』……」
他的話引起大家的哄笑,讓明理和讓明全則哭笑不得,尷尬萬分。讓明理對謝困難笑道:「你真會開玩笑……哪有什麼『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這道菜?」
謝書記當然知道困難說的是什麼意思。不過,他對兒子用這種諷刺挖苦的語調說話還是很不滿意的,也許是擔心自己的批評會招來困難更多的說辭,所以只是對困難瞪了一眼,便對讓明理批評道:「我們地區不是根據省紀委的指示精神下發了一個文件麼,明確規定招待客人的標準不能超過『四菜一湯』麼?你們怎麼明知故犯!何況剛才我又強調只能是『四菜一湯』,不能超過標準,你們確實有一套對付上面的辦法呀,我看困難同志把你們的這些菜稱之為『上人政策下有對策』並沒有太大錯誤……」
謝困難說道:「算了吧!人家是看到你好不容易才來接駕渡一次,出於禮貌和尊敬才不已而為之,我們照吃就是了,反正我帶足了糧票和鈔票……」
聽了困難談到糧票和錢的事,讓明理立即說道:「就一餐便飯,還交什麼糧票和鈔票……」
謝書記說:「上面的幹部到下面吃飯要交糧票和錢,是鐵打不動的紀律,當然得交。」
讓明理笑道:「謝書記,你可能到下面來得少,不知道在我們這裡糧票已經不吃香了,不信你到餐館去問問看,看他們願不願收糧票?」
謝書記吃驚了,問道:「為什麼?」
「自從實行土地承包責任制以來,各家各戶糧食產量都大大地提高了,現在是愁儲存糧食的倉庫太小太少,我們鎮糧站已經開始拒收農民手中的『自由糧』了,而農民也開始愁糧食賣不出去了。你想,現在誰還在乎糧票?你雖說是地委書記,但我敢跟你打賭,保證用不了多久,國家就會取消糧票、油票……」讓明理說道。「至於交伙食費的事,這餐便飯雖然稍微超了一點標準,但又能值多少錢?你們既是領導又是貴客,要是收你們的飯費,不是罵我們的人麼?」
謝書記還想說什麼,謝困難立即制止道:「別爭了,你就給讓書記和讓鎮長一個面子,『腐敗』一次算了。先吃飯吧!」
開席了,讓明理和讓明全又要拿酒來,由於施老不喝酒,加上有謝書記在場子,其餘的人當然也只好拒絕用酒了。
吃過飯,在招待所小會議室小憩時,謝困難又對父親說道:「書記大人,你老人家長年呆在地委大院,對下面面情況瞭解得太少了。就比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這種事吧,你碰到今天這種場面感到很意外,所以也很生氣。其實,這種現象已經相當普遍了,群眾的意見大得很,如果不盡早治理,照此發展下去將不可收拾.所以,我勸你不要老是守著你在地委裡的那個舒適的窩,應該多到下面走走,不然,你這個大書記被人家賣了,可能還會幫人數錢呢……」
他的話自然引起我們和圍觀的群眾一片笑聲。
謝書記聽到兒子的這種不顧場合的話,不僅沒有生氣,反而顯得非常高興的樣子,將坐椅的扶手使勁一拍,大聲說道:「你說得對,以後我一定要多到下面去跑一跑,不然真的會像你所說的那樣,被人家賣了還要幫人家數錢!」他說罷,轉身對坐在他旁邊的我說道,「你別看這個渾小子說話不分場合,但說出的話卻十分在理……?」
我笑道:「你現在才發現呀!其實我和林主任,甚至包括黃部長,早就對他的這種敏銳眼光和率真的秉性和求是的作風非常欣賞。你雖然是困難的父親,但由於在一起生活的時間不多,對他還缺少瞭解。我勸你不要老是把他當成自己的兒子看,而應該將他當成同志來看,不然就總會以為他是小孩子,對他所說的一切都容易當成無忌的童言,很難予以重視。」
謝書記聽了我的話,若有所思地說道:「深刻,你說的非常深刻!我保證以後再也不將他僅僅看成是自己的兒子,更不會倚老賣老,以老子自居了……」
謝困難說:「不以老子自居是對的,但你畢竟還是我的老子,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不輕易開腔的施老插話道:「雖說老子和兒子的身份是改變不了的,但畢竟屬於兩代人,無論是從年齡還是知識結構來說,代溝的存在是不爭的事實,所以,不管是父親還是兒子,應該互相尊重和體諒才對,只有這樣,方能取長補短。」
謝困難見師父如此講,立即表示贊同。他說:「我之所以偶爾跟老爸唱唱反調,並不是要不是為了表現自已比他高明,而是覺得他缺少與老百姓的溝通,長此下去,必然會脫離群眾,因為他是位高權重的地委書記和行署專員,如果長時間脫離群眾,勢必會成為聾子瞎子。一個聾子和瞎子再有能耐,也不可能成為一個受人尊重和愛戴,在執行行政策時,就很可能犯官僚主義,也就不可能同中央保持一致呢。我是愛護他才會這樣講,否則我幹什麼要拿他尋開心?就拿『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來說吧,他看到接駕渡鎮的同志的這種『四菜一湯』感到不可理解,甚至很生氣。其實,關於『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表現還多得很,老百姓中流傳的許多諷刺挖苦這種現象的俏皮話,他就未必知道。比如,有一個順口溜是這麼講的:『中央政策不會變,就怕下面不兌現。省裡發文打折扣,地區只好跟著變。縣裡再定土政策,鄉鎮自己看著辦。村裡成為受氣包,百姓兩眼望青天。』我相信老爸就不一定聽到過這種順口溜。就是聽到了,也只會認為這是亂扯淡。我認為,這種順口溜雖然尖刻些,但卻反映了老百姓的情緒,是群眾心聲的反應。如果對群眾的心聲都不瞭解,又怎麼樣體察民情呢?連民情都體察一到,又怎麼對這種現象於以治理呢?」
他的這番話使我感到吃驚,想不到一個曾被人說成是「夾生苕」的人,竟能說出這番既深刻又實在的道理!圍觀的人群中有人竟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對他的話表示擁護和贊同。謝書記肯定對兒子能說出這樣的話也感到吃驚。但是,他同我們不一樣,既不好公開承認順口溜言這有理,又不好公開批評兒子是亂扯淡。他用一種模稜兩可的語調說道:「你這渾小子,又在給你老爸進行『再教育』了!你說的是有些道理,我們這些在位子上的為政者是應該好好思考一下,為什麼現在社會上流傳如此多的俏皮話?這些俏皮話聽起來是讓人不好受,但確實是反映了群眾中的一股情緒……」
讓明理聽了謝困難的俏皮話,本來是滿臉尷尬,笑也不是,罵又不敢,他朝謝書記望了望,對謝困難苦笑道:「你真會開玩笑,其實我們這些基層幹部並不像這種俏皮話所講的那樣,我們對中央的政策不只是堅決擁護,而且也是堅決貫徹執行的。你說的只是極其個別的現象……」他說著,又朝謝書記看了一眼,知道之所以受到謝困難的這番「教訓」,完全是由於自己的一些作法引起的。為了打破尷尬的局面,他接著對謝書記笑道,「謝書記,你別生氣,你知道,我們這裡的人,雖然喜歡罵人,但好客卻是我們最大特點。我們之所以稍微超了一點標準,並不是看在你是地委書記的份上,而是看在施老的面子上的。他是你請來的客人,又是要到我們臨江地區來投資的老闆,不搞得豐盛一點,就顯得太不禮貌了……」
謝書記之所以受到兒子的「教訓」,起因就是讓明理的所謂四菜一湯,現在聽了讓明理如此辯白,他還能說什麼呢?他朝施老看了一眼,搖頭笑了笑,當然只好緘口不語了。
大家閒聊了一會,我們便起身向讓紫良老先生住居的村莊鳳凰坪進發。讓明理和讓明全自然也陪同我們一道前往。
大概是在我們用膳的過程中,已經有人向讓紫良老先生通風報信吧,當我們尚未進村,便見一個老頭站在村頭的一處高坡上,迎風而立,衣衫飄動,宛若一尊塑像,讓人一見便油然而生敬意。他的身邊還站著一位年輕人。讓明理對我們說道:「那個老人就是我們的紫良叔公。旁邊的那個年輕人就是他的大孫子讓明山。」
實際上,不等讓明理開腔,謝困難和施小明就發現了那個迎風而立的老人就是讓老前輩,兩人便手拉著手,向讓老前輩奔去。到了讓老的跟前,兩人同時甜甜地叫了一聲「太師爺」,便跪下磕頭。
他倆的舉動,讓讓明理和讓明全十分吃驚,回頭對我和林主任小聲說道:「這兩位小公子怎麼向我們的叔公行此大禮?」
我笑了笑,說道:「施老是讓老的徒弟,而謝困難和施小明又是師兄弟,見了讓老前輩當然要磕頭行大禮了……」
林主任聽了我的解釋後,說道:「你這一說倒把我給弄糊塗了,謝困難平時都是喊施老為師父,現在又喊師父的師父為師父子,這輩份豈不是搞亂了?」
我聽了林主任的話,也覺得其中有問題,只好回答道:「也許是他們武林中有什麼我們還不懂的規矩吧,我也說不清楚。」當我們走到讓老的跟前時,謝困難便將他的父親、我和林主任一一向讓老介紹。讓老跟我們一一握過手後,轉身對施老說道:「大概又是你在擾我的清夢吧?竟將地委書記、文教局的局長拉到這裡來!人家可都是黨政要員啊,時間寶貴,讓他們到這荒山野嶺不是有意為難他們麼?」
施老笑道:「他們也是思賢心切呀!」
讓老道:「什麼『賢』不『賢』的,我只不過是一隻山野『閒』鶴,過慣了與松月這伴的生活罷了。這種『閒人』對他們有何幫助?」
謝書記說道:「你老人家是武林泰斗,我們是想請你出山,為我們地區的武術發展獻計獻策……」
讓老說道:「你也太看重老朽了。老朽年邁體衰,恐怕力不從心哪!」
我聽他聲音洪亮,不由自主地再次朝他打量起來,只見他雖然滿頭銀髮,但背不駝,腰不彎,看上去猶如六十餘許人,假如對他毫無所知的人看到他,誰又會想得到他已是八十多歲的老翁呢?於是,我插話道:「你老人家身體這樣好,看上去真的比我這個五十多歲的人還顯得年輕,怎麼能說這樣的話?」
讓老笑道:「你們是為國家操勞,殫精竭慮,自然與我這個山野之人不同……」
就在大家寒暄說笑之機,讓老的兩個兒子以及幾個孫子紛紛從村子裡跑了上來,在他們的身後,尾隨著一大幫喜歡湊熱鬧的小蘇蘿蔔頭,他們嘻嘻哈哈,打打鬧鬧,為這種迎接平添了一層喜慶氣氛。讓老的大兒子對讓老道:「爹,帶客人進屋去喝杯茶吧!」
讓老向大家笑道:「這一大幫人,都是老朽的兒孫和曾孫曾孫女……」
我朝這大小小的一群人掃了一眼,一共有十七八個,如果再加上家裡的女性和在外未歸的男性,這可是一個龐大的家族呀!謝書記笑著對讓老說道:「你老人家真是有福氣……」
讓老說道:「什麼福氣不福氣,我可是國家的『罪人『哪,中國現在人口之所以這樣多,就是因為有像我這樣一批『老混蛋』無節制地生兒育女,才害得現在要搞計劃生育……」
聽了他的風趣的笑話,大家情不自禁地大笑了起來。謝困難忽然對謝書記說道:「地委書記大人,你生的兒女也不少哇,你什麼時侯像我師爺這樣自責過?」
謝書記聽了他的話,自然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笑過之後對謝困難斥責道:「你這個渾小子,當年我要是不多生幾個,你會來到這個世界嗎?」他的話自然又引得大家笑出聲來。他接著說,「你今天把矛頭專門指向我,彷彿我跟你們來,不是來請讓老先生出山,而是專門來接受你的『再教育』似的。你知不知道,那個時代像我們這些為國家『貢獻』人口的人,不但不像讓老前輩所說的『罪人』,而是被國家稱之為『英雄』!不信你問問你的師父和師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