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露天電影的前夕,操場上的銀幕扯了起來,秋風使那塊白色的幕在微微地抖動。大院裡晚餐的號聲已經吹過,太陽在西邊的樓群裡只剩下一個邊緣了,操場上仍然很空,只有一些半大的孩子,三五一夥地聚在操場上興奮地議論著什麼,也許在說今晚電影的內容。
馬八一就是這時候出現的,他的雙手插在那條肥大的軍褲裡,上身穿著緊身的海魂衫,一件軍衣搭在肩上,他端著肩膀走路,目光散淡得毫無內容。這場電影他本來是不打算看的,已經看過多遍了,再看還有什麼意思呢。他到操場上的銀幕前走一走,完全是沒什麼事可幹,就是到這走一走。
吃晚飯的時候,又和父親吵了一架,父親是作戰部的部長,不管什麼時候,總是一臉的階級鬥爭,那樣子彷彿戰爭會隨時打響,說話辦事總是急火火的,沒有一點通情的餘地。自從高中畢業,馬八一閒在家裡無事可做,作戰部長看他就哪都不順眼了。尤其是吃飯的時候,馬部長的話就多。馬部長每到晚飯的時候總要喝兩口,「滋溜」一口酒,「叭嗒」一口茶,然後馬部長的眼睛裡就沒別人了,只剩下馬八一了,那一陣子馬八一成了父親的眼中釘肉中刺,怎麼看都不順眼。在晚飯的時候是馬八一最不安心的一段時間,他抱著碗,埋著頭,打衝鋒似的吃飯,然後他就逃離家門,該咋樣就咋樣了。這天他剛放下飯碗,正準備逃離馬部長的視線,馬部長在又喝完一口酒後,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厲聲喝道:你別走,你的事還沒說完呢。
馬八一是怕父親的,從小到大他都怕。他小時候父親不說他,而是打他,上來就一下子,他留下後遺症了,一聽見父親從後面走來的腳步聲,他就有一種要撒尿的感覺。他大了,父親也開始老了,父親很少打他了,而是改成訓斥了,他仍然怕父親,心裡多了許多自己的主張,還有些仇視父親,但只能在自己的心裡裝著,表情上是不敢帶出一絲半毫的。父親不讓他走,他就只能在那裡站著。
父親說:你畢業都幾個月了,這麼閒混,你想咋地吧。
馬八一不想咋地,在他沒畢業前,父母已經無數次地議論過他畢業後的去向了,按父親的話說,當兵是最理想的。父親當了這麼多年兵,可以說是戰友遍天下,放到哪個部隊,都會有戰友關照著他馬八一,還愁他進不了步。第二個選擇就是下鄉,這是父親不願意看到的一種結果,但退而求其次,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下鄉的地點父親已經給他找好了。那就是回老家靠山屯,父親就是從靠山屯走出來的,父親一直思念著靠山屯。第三條是母親說出來的,那是就業,找一份工作,一個月掙二三十元錢,也就這樣了。這是父親最不想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