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刀和十幾名青年學生一同出發了,他們的目標是革命根據地--延安。那時,從全國各地投奔到延安的進步青年不計其數,延安就像燃亮在黑暗中的一座燈塔,人們奔著那亮光,前赴後繼地湧去。
他們的第一站是西安,那裡也有八路軍的辦事處,到了西安,延安也就不遠了。一路上,日本鬼子和偽軍設了許多道封鎖線,日本人早知曉了延安在中國的影響,他們要封鎖中國的紅區,不讓抗日的烽火蔓延。鐵路兩旁的交通要道,也雨後春筍般地立起了鬼子的炮樓。想通過敵人一道又一道的封鎖,任務還是很艱巨的。
從武漢辦事處出發時,他們被編成了幾個組,畢竟十幾個人在一起,目標太大了。有時他們也會化整為零,分頭行動。路線是辦事處的人早就設定主好的,每到一站都有當地的交通員接應,那些交通員就像在進行一場接力賽,一站站地把他們傳遞下去。
趙大刀和趙果分在了一組。趙果的樣子有些瘦小,穿在身上的衣服大了一號,看著像個稻草人。趙大刀一看見趙果就笑了,在趙果瘦弱的肩頭上搗了一下道:你小子長成這樣,還想當八路,能扛動槍嗎?
也就是從那時起,趙大刀發現趙果這孩子愛臉紅,不管說什麼話,都先紅了臉,兩隻眼睛水汪汪地盯著人看。趙大刀就用兩隻大手,愛撫地摩娑著趙果的頭說:你小子,不是當兵的料,我看唱個歌、跳個舞啥的還行。
趙果聽了,自然又紅了臉道:我能行,不信咱們到了延安比比看。
趙大刀就笑了,笑過了,就拍著胸脯說:兄弟,我可是老資格了,當年在蘇維埃,我參加過的戰鬥數都數不過來。
這時,他又想到湘江邊無名高地的那一戰,一個連的弟兄壯烈犧牲的場面,他不再說話了,眼裡有晶瑩的東西在湧動。戰友們永遠地留在了無名高地上,只剩下他一個人。他覺得他是代表著十三連的弟兄們,一起在尋找主力部隊,他經常做夢,每次都會夢見陣亡的戰友們,站在他面前,一聲聲地問他:連長,我們啥時候歸隊呀,我們想紅軍主力呢。
每次做這樣的夢,他都會流下熱淚,從夢裡哭到夢外,醒來後,他就呆呆地望著天上的星星,在心裡鏗鏘地說:弟兄們,放心吧,我一定帶著你們歸隊。
一路上,趙大刀的心情興奮而又迫切,他不斷地催促著身後的趙果,跟上他的腳步。趙果看樣子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苦,氣喘噓噓,小跑地跟著這十幾人的隊伍。趙大刀不時地停下來等趙果。在這之前,趙大刀早就把趙果身上帶的乾糧和一個布包背在自己身上,就是這樣,他還要不停地等趙果。
趙大刀就說:兄弟,要不我背你一程吧,你的小身板,我看快不行了。
趙果人小志氣高,他聽趙大刀這麼說,小臉又漲紅了,汗珠晶亮地掛在額頭和鼻翼上,他賭氣地說:大刀哥,別小瞧人,我行。
趙果自從認識了趙大刀,就一直把他喊作大刀哥。因為倆人都姓趙,彼此間就多了一份親近。趙大刀稱趙果兄弟,要麼就叫他一聲「一家子」,趙果爽快地答應了。
幾日之後,趙大刀就瞭解了趙果的一些情況。趙果在投奔延安前是漢口一家師範學院的學生,別看他長得小,每次的抗日遊行,他都是組織者之一呢。在學校讀書時,就參加了大學的進行青年詩社,油印小報宣傳抗日的思想,還被警察抓去過。
趙大刀聽了趙果的經歷,就伸出手指頭在趙果的鼻子上刮了一下:你個小鬼,還不簡單啊。
趙果也向趙大刀打聽紅軍隊伍上的事。跟著趙大刀一起出發的學生們,這時已經知道趙大刀曾經是紅軍的連長,對他都是一臉的敬仰。提起紅軍和紅色根據地,趙大刀的話就收不住了。每次休息的時候,趙大刀都會聲情並茂地給他們講述紅軍和蘇維埃。講這些時,他似乎又看到了滿眼的紅旗,還有那一張張生動的笑臉。他一遍遍地描述著,似乎在完成一次又一次的思念。他又講到了湘江西岸無名高地上的阻擊戰,還有他那些犧牲的戰友們。學生們傾聽時都噤了聲,一臉的崇敬與肅穆。
趙果是個感情脆弱的孩子,趙大刀每次講到十三連六天六夜慘烈的阻擊戰時,他都會流淚,眼淚順著臉頰無聲地流下,然後「吧嗒吧嗒」地掉在了地上。
趙大刀一年歲趙果的眼淚,心就軟了,有一股溫暖的東西在他身體裡瀰漫著。他想張開手臂,把趙果擁在懷裡。他自己也不說不清楚,為什麼為會有這樣的感覺。自從認識了趙果,他就對趙果有一種天然的親近,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趙大刀沖趙果說:兄弟,等到了延安,我找到部隊後,你就給我當通訊員吧,那樣咱們就不會分開了。
趙大刀無疑是這十幾個人的精神領袖,他有時走在隊伍的前面,有時走在最後。過敵人的封鎖線時,他總是率先衝過去,把趙果帶到安全地方,然後再回來接其他的人。一趟一趟的,總是有驚無險。這裡的交通員早就摸好了情況,有時還打通了偽軍,那些偽軍不過是鬼子的走狗,給當官的塞幾塊銀元或是點鴉片,偽軍也就睜只眼、閉只眼,朝天上胡亂放上兩槍,裝模作樣地從炮樓裡追出來,然後罵罵咧咧地回去向日本人交差去了。
即便是這樣,這些學生還是受驚不小。沒參加革命前,無數次地把革命的浪漫想像過了,然而現實卻並非如此,單調而又驚險,革命的過程是用一雙腳,一步步地走過來的,這也就有了許多的艱辛和苦難,甚至是流血和犧牲。這是青年學生在參加革命前沒有想過的。
到達北同蒲線鐵路之前,交通員就反覆強調過鐵路封鎖線的危險。包括趙大刀在內,他們都沒有把通過一條鐵路想得有多麼難。不就是一條鐵路嘛,打一個衝鋒,憋口氣,一閉眼,說過去就過去了。
他們到北同蒲鐵路線時才明白,日偽軍早已在此設下重兵。北同蒲線是山西的命脈,日軍軍火的供給,都是通過這條鐵路線源源不斷地輸入輸出。在這之前,有抗日武裝曾破壞地鐵路,讓日軍損失慘重。以後,日偽軍增派了大量兵力,鐵路沿線炮樓林立,塹壕縱橫交錯;車站上也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巡邏的日偽軍走馬燈似的地晃來晃去。
在通過鐵路線之前,趙大刀一行在鐵路線十幾公里的一個村子裡住了下來。這是八路軍的一個保壘戶,每次有過往的人都會在此落腳。安頓好學生後,交通員領著趙大刀到鐵路附近摸了一下情況。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趙大刀看到鐵路,就想到了湘江,要過這條鐵路,並不比過湘江容易多少。
眼下這十幾人的隊伍,畢竟不是紅軍的戰鬥部隊,他們還是一群孩子,想通過封鎖線,能行嗎?趙大刀的心裡沒底,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孱弱的趙果,心裡頓時沉甸甸的。
交通員是老交通了,他反反覆覆經過這條封鎖線已經有十幾次了。他經歷了成功,也遇到過失敗。上一次,也是護送一批上海來的學生,結果,在過這條封鎖線時,犧牲了五六個學生。
當然,這個情況交通員只對趙大刀說了,並沒有告訴那些學生們。趙大刀的眉毛頓時擰成了一個疙瘩,他知道,考驗他的時候到了。整支隊伍裡,只有他和交通員經歷過戰鬥,隊伍能否順利地通過這最後一道封鎖線,就看他和交通員的了。如果過了封鎖線,他們就進入陝西,離陝北也就不遠了。
通過封鎖線之前,趙大刀和交通員做了明確分工,倆人把十幾名學生分成了兩組,交通員帶領的一組先期通過,剩下的學生是第二組,他負責斷後。
傍晚的時候,隊伍潛伏在離封鎖線很近的一片樹林裡。他們能聽到日偽軍來回走動的腳步聲和換崗時的吆喝聲。十幾個學生,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陣勢,眼睛瞪圓了,拳頭也攥緊了,呼吸急促地盯著封鎖線。學生們的緊張無庸置疑,任憑趙大刀和交通員怎麼做學生的工作,仍放鬆不下來,緊張的神經就那麼緊繃著。
夜幕降臨後,炮樓上的探照燈像掃把似的,在一片漆黑中來來回回地掃著,世界一下子就變得明明暗暗起來。他們大氣不出地伏在樹林裡,等待著最佳的時機。遠處,有一顆流星劃破了暗夜,最後消失在無邊的黑暗中。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
子夜時分,敵人巡邏的身影明顯減少了,兩個哨兵抱著槍倚在電線桿上,頭一點一點的。這正是趙大刀們所期待的機會,交通員揮了一下手,彎腰帶著幾個學生摸進黑暗中,很快就消失在敵人的塹壕裡。趙大刀帶著另外的學生也要出發了,這會兒,他才發現趙果的手正緊緊地拉著他的衣襟。他在心裡笑了笑,拍了拍趙果的腦袋,揮了揮手,幾個人便學著前面人的樣子,摸進黑暗中。
剛開始,一切還都順利,他們跑幾步,然後蹲下來,等探照燈掃過去了,再接著往前跑。就在隊伍已經快通過一半封鎖線時,不知是誰跌了一跤,還「媽呀--」叫了一聲。
就是這一聲,驚動了日偽軍,探照燈「刷」的就掃過來了,敵人的槍聲也響了。趙大刀眼睜睜地看見有兩個學生在奔跑中倒下了,他大喊著:趴下,快趴下。
他的喊叫,招來了敵人的一梭子彈,他在地上翻滾著,隱身在一塊凹地裡。他不能一個人跑,他的任務是斷後,不能丟下一個學生。敵人的槍聲一陣緊似一陣,有一隊敵人一邊打槍,一邊吆五喝六地向這邊跑來。趙大刀壓低嗓門喊:還有人嗎?
這時,他聽見趙果在喊他:大刀哥,我受傷了。
他循聲望去,趙果在一棵樹後,向他招手。
趙大刀只能往回跑了,他不能扔下趙果一個人。他的跑動引來了敵人的注意,敵人向他們這裡衝了過來。他用手扯起趙果,跌跌撞撞地衝下鐵路,向黑暗裡摸去。敵人也不知對方的深淺,朝黑暗裡放了幾槍,就收兵了。
兩個人又回到了出發前潛伏的樹林裡。趙果受傷了,一顆流彈劃破了腿肚子,看樣子並不重。幸好出發前,交通員就給他們帶來了一些常用藥,這時派上了用場。趙大刀為趙果處理好傷口,天就濛濛亮了。趙果哆嗦著聲音,可憐巴巴地望著趙大刀說:大刀哥,咱們掉隊了,去不成延安了。
趙大刀就安慰他:不怕,今兒晚上一定帶你過去。
趙果就哭了,樣子無助得很。趙大刀弄不明白,一個男人哪來的那麼多眼淚。他想沖趙果發火,看看他無助的樣子,又忍住了。他不知道交通同他們是不是安全地通過了封鎖線,他曾親眼看到兩個學生在流彈中倒下。他又想到了湘江,被鮮血染紅的湘江永遠地留在了他的記憶裡。
他隔著鐵路封鎖線,遙望著對面,他不知道交通員帶著學生去了何方?趙果看出了他的焦慮,邊哭邊說:大刀哥,是我連累了你,要是沒有我,你早就衝過去了。
看著趙果可憐巴巴的樣子,他的心軟了,他撫弄著趙果的頭髮,堅定地說:放心,今天晚上我趙大刀一定帶著你衝過去。
在煎熬中,又一個晚上降臨了。還是昨晚那個時間,趙大刀不由分說,背起趙果,隱進了黑暗。因為這次只他們兩個,趙果又在他的背上,目標很小,過這樣的封鎖線,對久經沙場的趙大刀來說,並不是件困難的事。幾乎沒費什麼周折,他帶著趙果順利地通過了封鎖線。他沒敢停留,馬不停蹄地向前跑去。他想追上交通員和那些學生,可一直追到天亮,也沒有發現交通員的影子。看來交通員帶著學生早就走了,他們不可能去等他們,多等一分鐘,就會多增加一分危險。
趙果一直伏在他的背上,他幾次要下來,都被趙大刀制止了,那樣只會影響他行進的速度。天亮的時候,趙大刀才發現,汗水已經濕透了自己的衣服,直到這時,他才把趙果放下來。趙果已經哭成了淚人,樣子愈發地讓人心疼。趙大刀擦了一把脖子上的汗水,說:你放心,沒有交通員,我也能把你帶到延安。
現在已經進入陝西了,那麼遠的路都走過來了,剩下的路程,在趙大刀的眼裡已經不算什麼了。他知道,每往前邁進一步,就離自己的隊伍近了一程,這時他又想起了李團長、馮政委和郭營長,那些戰友們更是在向他招手微笑。他們站在陝北的寶塔山下,正在等待他的歸隊。想到這兒,他渾身就湧動著無盡的力量,不管趙果怎樣掙扎,不由分說地把他背在身上,甩開大步,有聲有色地向北方走去。趙果扭怩著身子喊:趙大刀,你把我放下來。
趙大刀不聽,撒開長腿,兩耳生風地向前奔去。
幾天後,在路人的指引下,趙大刀和趙果相扶相攜地終於到達了陝北。趙果的傷口已經好多了,現在已經能跟上趙大刀前進的步伐了。
當他們看見山峁上站在一棵樹下的八路軍士兵時,趙大刀的腳步踉蹌了,喉頭一緊,眼睛就濕了,渾身的力氣似乎頃刻間被耗盡了,他搖晃著,醉酒似地向哨兵走去,這次是趙果在攙扶他了。
走到哨兵跟前,他盯緊哨兵的臉,那張普通的臉在他眼裡是那麼親切,他哽著聲音問:你們就是當年的紅軍?
在得到哨兵準確的答覆後,趙大刀像只餓狼一樣,「嗷嗚」一聲,跟頭把式似地奔過去,一把抱住哨兵,撕心裂肺地喊道:親人啊,可找到你們了。
趙大刀的眼淚把自己的臉弄得一塌糊塗了。許多年之後,趙果仍清晰地記著趙大刀當時的模樣。
當即,趙大刀和趙果被引領到陝北一個叫馬家堡的地方,這裡來了許多投奔到延安來的青年學生,還辦著一所抗大分校。在馬家堡,他們見到了過封鎖線時失散的同學們。趙果與同學相見,又是擁抱又是流淚的,然後就有人安排他們去洗漱、吃飯。
趙大刀站在井台邊,洗了一個痛快的澡,然後坐在太陽下一聲接一聲地打著噴嚏。有人送來了衣服,衣服是嶄新的八路軍軍服。顏色仍是紅軍時期的那種灰色,就是徽章有了變化。他在心裡更喜歡紅軍的紅領章和五角星,穿戴在身上,如同紅彤彤的火,看著就讓人生出使不完的勁。現在的領章和帽徽雖然變了顏色,但畢竟是革命隊伍的軍服,穿在身上,腰板還是一點點地挺了起來,紅軍連長的感覺又一點點地找回來了。他渾身的血液快速地流動,頭一時有些暈,腳也發飄,這是興奮留下的後遺症。
一切安頓好後,他便向接待他的領導說出了自己原部隊的番號。從內心裡,他恨不能立刻找到自己的部隊,和戰友們相聚、戰鬥在一起。領導無法答應他什麼,只是說部隊整編了幾次,要找到原來的部隊,還得等一等。
趙大刀只能是等了。他看著身邊經過的那些軍人時,見誰都覺得親切,但又覺得是那麼陌生。於是,他一遍遍地打聽著:同志,知道原紅一軍團三團在哪兒嗎?別人都搖頭,怪異地看著他。問了一圈,他便不再問了,坐在那亂七八糟地想自己的處境。
他坐在井台邊,正梳理著自己亂七八糟的思緒時,就聽見趙果在喊他。
他覺得有些異樣,究竟哪裡不對卻又說不上來,便循聲望去。他緩緩地站了起來,此時用目瞪口呆或是張口結舌來形容他一點兒也不過分。眼前這個人就是一路同行的那個趙果嗎?剛洗過澡的趙果,一張小臉通紅,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一頭長髮,盡情地披散下來,肥大的軍裝穿在她的身上,竟愈發令她嬌小動人了。
直到這時,趙大刀才發現,趙果原來是個女娃。這麼漂亮的女娃,他還從來沒有見過。洗個澡的工夫,趙果就變成了俏女娃,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彎腰躬身地在趙果身邊一連轉了三圈,話都不會說了,只一遍遍地咂著嘴。
趙果就一邊抿著嘴笑。
他立住腳,倒吸了一口氣。一時不知自己是在夢中,還是醒著。然後,他拍了一下大腿,重新把目光聚在趙果的臉上--想著剛才自己還和趙果拍肩打背的,倆人不分彼此,沒想到一轉身的工夫,趙果就成了女的。他無法接受,也轉不過這個彎。
終於,他長吁了口氣道:你是個女娃,咋不早說?
說完,又辟辟啪啪地拍自己的大腿,一副上當受騙的樣子。
趙大刀這才知道,他們這一批投奔延安的學生中,有好幾個都是女娃,為了在路上方便一些,都把自己扮了男裝。通過封鎖線時,犧牲的就是兩個女學生。
從此,趙果在他的眼裡已經不是以前的趙果了。雖然趙果還喊他「大刀哥」,但他只要一見到趙果,就無所適從,然後就不停地拍腿,本來挺流暢的話說起來也磕磕絆絆的,他就急赤白臉地說:嗨呀,你這個娃呀--
趙果就笑,笑容在他眼前爛漫一片,他有些暈,一時間有些理不清他和趙果的關係。親如兄弟的趙果不見了,眼前這個趙果和自己是什麼關係呢?他想不透,也想不清,後來索性就不去想了。
趙大刀在馬家堡休息了三天後,馬起義接見了他。馬起義是八路軍的一個團長,秋收起義參加的革命,以前也是個有姓沒名的苦出身,革命了,為了紀念秋收起義,就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馬起義。
馬起義是老紅軍了,是紅三軍團的人,長征時就是團長了。他在一孔窯洞裡見到趙大刀時,熱情得很,離老遠就把趙大刀的雙手捉住了,然後亂搖一氣道:哈,趙大刀這名字好,一聽這名字就是紅軍。我馬起義也是紅軍,哈,趙大刀,好哇,好哇--
趙大刀握著馬起義的手,彷彿又見到了自己的李團長,當年的李團長講話也這麼粗聲大氣,熱情得很。趙大刀喉頭哽了,眼圈也紅了,在心裡說:到家了,真的到家了。
當趙大刀說到紅一軍團三團時,馬起義背過身去,倒背著雙手,許久沒有回頭。半晌,又是半晌,馬團長才轉過身,已經是一臉的淚水了。
馬團長壓低聲音說:大刀同志,你們紅一軍團的三團恐怕只剩下你一個人了。
趙大刀身上的血液頓時凝住了,整個人都僵在那裡,木木的。當時他們三團是整編團,近千人的隊伍,負責為整個紅軍主力斷後。那場阻擊戰,當時他們一個營占踞了三個高地,他親眼所見自己所率的戰友都犧牲了,難道李團長和另外兩個營的人也都犧牲了?
那天上午,馬團長在窯洞裡壓低聲音,簡單地敘述了紅軍長征的經歷。紅一方面軍,從瑞金和於都出發時兵強馬壯的十萬大軍,在到達陝北時,只剩下不到一萬人,是原來的十幾分之一呀。
雖然趙大刀沒有經歷過長征,但他經歷過尋找隊伍的艱辛。長征這一路走下來,紅軍的隊伍整個建制地消失著,隊伍不停地往前走,不停地整編著,原來部隊的許多番號慢慢也就沒有了。
到達陝北的這三天時間裡,陝北根據地的生活是熱火朝天的。天高雲淡,太陽都輝煌得耀眼,窯洞的牆上和樹上,到處張貼著革命的標語,人們的腰板是挺直的,臉上掛著笑,趙大刀彷彿又看到了昔日根據地的景象。這情景,是那麼的激動人心,這是一支嶄新的隊伍,一切都是欣欣向榮,蒸蒸日上的樣子。
在三天裡,他想過無數次和老部隊重逢的場面,但在馬團長那裡才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找不到過去的老部隊了。
他站在馬團長面前,一時有些茫然。半晌,他囁嚅道:馬團長,難道我沒有家了?
馬團長聽了這話,又恢復了常態,哈哈大笑著說:怎麼會?這就是你的家,你又重新歸隊了,你現在就是八路軍的一名戰士。
他聽了馬團長的話,士兵一樣標準地立在馬團長面前,向馬團長敬了個禮道:報告馬團長,趙大刀向你報到。
馬起義繞著趙大刀身前身後地轉了兩圈,用拳頭搗了他的胸,還砸了他的肩,然後滿意地點著頭說:是棵好苗子,你就留在我身邊吧。
事後,趙大刀才知道馬起義的警衛員在一個星期前的一場戰鬥中犧牲了。為了掩護一支醫療隊通過封鎖區時,警衛員被一顆流彈擊中了。馬起義痛失警衛員後,悶悶不樂了好幾天,直到遇見趙大刀,他才重新又眉開眼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