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高中的時候,教我們外語的,是一個叫陳誠的老師。能成為他的學生,可以說是一種莫大的榮耀。他那時也就三十五六歲吧,人長得酷,課講得更是精彩絕倫。常有外校的學生,專門趕來聽他的課。哪怕是只能站在走廊的窗戶旁,有一句沒一句地聽上幾十分鐘,也是甘心情願的。他在剛三十歲的時候,就成為全省赫赫有名的優秀教師,在他教書的十年裡,每一屆畢業生的英語高考成績,必然在全市甚至全省遙遙領先。
這樣出色的老師,我們當然是喜歡且無限崇拜著的。那一屆的男生,都喜歡模仿他說話和走路的樣子,而女生們不僅把對他的喜歡記在日記裡,寫在文章中,甚至在誰又被他上課提問、表揚了之後,彼此間會有爭風吃醋般的嫉妒。有時候我們還會和陳誠老師開玩笑,說:「您幾乎成了大眾情人啦!」陳誠聽了總是哈哈大笑說:「那你們很幸福嘛,有個大眾情人可以喜歡,哪像我,連個地下情人都沒有。」
我們都知道這是他的一句玩笑話。他一定是有個幸福的家庭的,否則,他的臉上,怎麼會一直洋溢著快樂與滿足?後來,從消息靈通的同學那裡很吃驚地聽說,已是中年的陳誠老師,不僅沒有兒女,而且他的妻子,竟然是半身截癱的!這樣的消息,對我們這群無限崇拜他的學生來說,心裡所湧起的,除了仰慕和感動,再沒有別的內容。我們從未曾想過,這樣的生活,對於陳誠來說真正意味著什麼。我們只知道,陳誠老師的影像,在我們的心裡,因了這個截癱的女子,愈加地高尚和偉大起來。
高二下學期剛開始,陳誠有了外遇了,這個消息迅速地傳遍了整個學校,連好多外校的學生都來打聽消息。據說那是一個年輕漂亮的電視台女主持。
這個消息像是一枚重磅炸彈,在我們班裡炸開了。煙塵過後,我們發現,我們臉上蒙上的全是羞辱的塵埃。陳誠老師在我們心裡,再無昔日的高尚和偉大,而且,近乎有些卑微!
是我們的班長先開的頭,在英語課例行的三分鐘演講裡,她將我們因他所蒙受的外班及外校學生的譏笑以及為此而產生的激憤,清晰無誤地用英語表達了出來。陳誠站在教室的門口,有好幾次,我們看到他都有推門走出去的意思。但他還是堅持著聽完了演講,而後在班長幾乎類似於警告的結束語裡,微笑著走上講台,很艱難地開口說道:「是的,老師,應該為人師表,應該成為學生值得驕傲的表率,亦應該,有高尚的言行,只是……」陳誠看著台下對他再無往日崇拜和尊敬的學生,終於還是欲言又止。
陳誠和那個女主持約會的次數明顯減少了,但兩個人依然在一起的事實卻沒有改變。
我們開始公然地冷落陳誠老師。見了他,我們不再打招呼,而是高昂著頭,冷冷地走開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在我們的集體孤立裡,陳誠被愛情滋潤的面容,終於開始有了絲絲的愁緒。
我們自始至終從沒見過陳誠的妻子,但我們卻自以為是地認為,她一定是感激著我們這些學生的。我們全體學生接近一年的努力,到底讓陳誠的這段婚外情草草地收了場。曾有人看見那個女主持哭著走出校門。
完美無暇的陳誠老師,又回到了我們還有他癱瘓的妻子身邊。高考的時候,我們班的英語成績拿了全市第一。也只是那幾天,我們才看到失戀後的陳誠有了點滴的笑意。
一晃又是十年過去了,我們當年的那群學生,全都走上了自己的工作崗位,而且大多數有了幸福的家庭,亦開始真正理解,一份美好的愛情對於一個人,其實是多麼的重要。它可以成就一個人,亦可以在失去它的時候,徹底地毀滅一個人。
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溫暖了我們記憶的陳誠老師,已是45歲了,十年的粉筆灰飄下來,染白了他多半的頭髮。他的妻子在不久前的一場大病中死去。聽說,她臨走的時候,對陳誠沒有絲毫的感情和內疚。他們的結合,只是迫於雙方父母的壓力。她,從沒有喜歡過他,她的癱瘓,是與自己喜歡的人私奔時車禍造成的。之後,他們便一直活在痛苦的回憶裡。她追憶著死去的愛人,我們引以為豪的陳誠,則將一顆心全部交給了自己的學生。而我們,卻是因為不可示人的自私,將他真心投入的這場愛情,殘酷地扼殺了。
陳誠依舊在我們那所中學裡做著老師。除了我們,沒有人知道他那顆缺乏愛情的心裡,有怎樣的無奈和孤單。亦沒有人知道,我們欠下他的這場愛情,將經受怎樣良心上的漫漫譴責。
人生感悟:
古龍曾說:「真正的寂寞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空虛,一種令你發狂的空虛。縱然在歡呼聲中,也會感到內心的空虛、惆悵與沮喪。」從古至今,又有幾人能真正理解寂寞的涵義。
對當下的人來說,敢恨也要敢愛,能享受生活的快樂,也要能耐得住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