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覺得很奇怪,奶奶的一生,竟和一棵樹緊密相聯。
我小的時候,奶奶就經常望著門前的樹發呆,那是一棵槐樹。我問道:「奶奶,你看啥?」奶奶說是看樹。我心生奇怪,這樹有什麼可看的呢,而且還一看就是那麼多年!奶奶說:「這不是一棵普通的樹,這是一棵長在心裡的樹,等你長大以後,就會明白了!」
每年的春天,槐樹都開滿了花,花落了一地,就像一層厚厚的雪,雪花上飛滿了嗡嗡叫的小蜜蜂。我發現,每年槐樹開花的時候,奶奶的臉上就佈滿了笑容,看槐樹時眼中就多了幾分柔情。
一天,奶奶去趕集了。我想讓媽媽給我做槐花飯吃,便偷偷地爬上樹,摘了一大捧槐花,還弄斷了不少樹枝。
下午,奶奶回來了,她一看見滿地的槐花,就十分生氣。我從沒見奶奶發過火,沒想到奶奶一旦發起火來是那麼可怕!她漲紅了臉,揚起巴掌就打在了我的臉上。我哭著向媽媽告狀,一場婆媳之間的戰爭便在所難免。
媽媽是粗嗓子大喇叭,吵得街坊鄰居都出來看熱鬧。媽媽見圍觀的人多,便從屋裡托出一把斧子,大聲說:「我早就看這棵樹不順眼了,今天非得把它砍掉不可!」
奶奶攔在樹前,跳起來說:「你要砍樹,就先把我砍了吧!」媽媽的斧子停在半空中。這時,爸爸從地裡回來了,他奪下斧子,板著臉說:「簡直無法無天了!」媽媽撲到床上哭了起來。摘些槐花本來不是啥大不了的事情,奶奶自知理虧,就下廚給我做槐花飯吃。
我噘著小嘴,賭氣不吃。奶奶說:「不是不讓你摘槐花,可是你看,你把樹弄的傷痕纍纍的,樹和人一樣,也是有生命的。樹枝就像人的手,人要是沒有手,是多麼的痛苦啊!」我覺得有道理,向奶奶認了錯。奶奶補充道:「這不是一般的樹,你以後要好好對它。」我乖巧地點了點頭。
槐花一年一年地開,又一年一年地落。在這花開花謝的輪迴中,槐樹長得又高又粗了,而我也慢慢變成了大小伙子。在花開花謝的過程中,奶奶的目光總是從期望變成失望。在歲月的輪迴中,奶奶也一天天地變老了,目光一天天變得呆滯,有時,在槐樹下一坐就是大半天。
這一年,槐花又開了,滿院子都是槐香。今年的香似乎和往年不一樣,但我又說不出究竟有何不同。
有一天黃昏,一位老先生在民政局同志的陪伴下踏進了我家的院子。老先生一聞到槐花的香味,眼裡就充滿了柔情。當目光落到我奶奶的臉上時,他的眼睛就直了。老先生淚流滿面地說:「我是狗蛋子……」奶奶撲了過去,淚水像條小溪一樣涓涓長流。
老先生說:「我說過,等槐樹開花時,我就會回來了,今天,我終於回來了。」我突然明白了,那先生就是我的爺爺。
當年,爺爺栽下這棵樹時,國民黨就衝進了院子,爺爺被當作壯丁抓走了。爺爺走時扔下一句話:「等這棵槐樹開花時,我就會回來的!」爺爺一走便是40多年。在這40多年中,奶奶年年就盼望著槐樹開花,盼望著爺爺能平安地回來。這棵樹好像就是爺爺的化身,它已經在奶奶的心裡生根發芽了。
一個月後,爺爺說他要回台灣了。奶奶一下子懵了:剛回家,怎麼又要走呢?爺爺說:「我在台灣還有老婆孩子,這次回內地,是想了卻當年的一個心願,槐花開時我就回來……下次我回來時,那一定就是我的骨灰了!」奶奶淚流滿面,泣不成聲,目光呆滯地望著爺爺走出了小山村。
爺爺走後的當天,奶奶就開始砍樹。她要砍去長在她心頭的樹。
樹砍倒後的第二天,奶奶就病倒了。幾天後,奶奶穿著當年結婚時的那套衣服,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人生感悟: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守住屬於自己的一份平淡的生活,你就是一個幸福的人了。「執子之手,與子攜老」,跟相愛的人一同分享生活的幸福是一種恩賜,也是件最快樂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