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有茨,不可掃也
牆有茨,不可掃也。中冓之言,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丑也。
牆有茨,不可襄也。中冓之言,不可詳也。所可詳也,言之長也。
牆有茨,不可束也。中冓之言,不可讀也。所可讀也,言之辱也。
——《鄘風·牆有茨》
衛宣公作孽太深,在殺子之後不久就一命嗚呼。姬朔繼位,是為衛惠公。
惠公即位後立刻罷免了左公子洩和右公子職。公子洩和公子職先因世子伋與公子壽之死,後因免職一事,對惠公心懷怨恨,於是借惠公離國會盟之時,迎立公子黔牟,拒惠公於國外。惠公聞二公子作亂,嚇得腳底抹油,連夜投靠齊國找他老舅去也。
姬伋和壽遇害以後,宣姜也隨著他們的死變得了無生機,和當初失去愛妻的姬伋一樣整天沉默寡言。
姬朔出逃以後,宣姜落在了衛國左公子的手裡。此時的宣姜已然不是那個情竇開時人事不知的小女生了,早已看穿,她這個人,和她的婚姻一樣,不過是男人們用來爭權奪利的棋子。她厭倦了一切,心如死灰,請求左公子殺了她。但是衛國的貴族們並不想得罪齊國。齊國一直是諸侯之中的大國。
彼時齊僖公已死,齊國當下的國君已經是宣姜的哥哥齊諸兒(齊襄公)。齊襄公這個好事之徒對外甥的求救本想予以相助,可是此時襄公正向周王室求婚,而衛國新君黔牟亦同是周天子之婿,不便兵戎相見。襄公為防衛國臣民因惱怒殺掉宣姜,更為了維護齊國和衛國舊族的關係,居然力主讓宣姜再嫁給和她原來許配的未婚夫伋一母所生的兄弟昭伯頑,這在後世來看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但當時好像並不算太出格的行為。
雖然名為公主,實際上只不過國家間的政治工具,宣姜在茫然中再次接受了命運的安排。而衛國臣民得此消息,心想能借此貶低宣姜名號,皆欣悅。獨公子頑(昭伯)顧念父子之倫,拒不服從。所謂顧念父子之倫是儒家的刻意美化罷了,我看是嫌棄的成分多點,蓋因公子頑不比娶不到老婆的平頭老百姓。光棍一條,實在沒得娶,豬八戒的阿姨也得將就了。他身為王室公子,身邊姬妾眾多美女不少,實在犯不著撿老爹的破鞋,娶一個身敗名裂的女人。
公子職見公子昭伯不從,恐怕齊國一旦怪罪下來,會使兩國關係破裂,於是心生一計,借此邀公子昭伯赴宴,然後灌醉他,再將他移至宣姜的寢室。公子昭伯酒醒後,見事已至此,只好納宣姜為夫人。
當然也有人說是宣姜不同意,「被灌醉的宣姜,強行被關進了新房」。但是《左傳》上記載:「齊人使昭伯烝於宣姜,不可,強之。」是男方不同意,《東周列國志》的故事上也說:「宣公兒子昭伯被人灌醉,拖到宣姜房中,夢中與宣姜成事,遂結為夫妻……」不管誰強迫誰,反正這兩個人最後是在一起了,還生了三男二女長男齊子早卒,次子戴公申,三子文公毀,長女嫁於宋國桓公,次女嫁於許國穆公,故稱許穆夫人。許穆夫人我們將有別文著重介紹。
儘管宣姜和公子昭伯的婚姻是受外力脅迫促成的,他們的婚姻在當時也不算亂倫,「蒸」這種繼婚方式在春秋時是被允許和認可的,但究竟是下輩與上輩淫亂,是最不齒於人的醜聞,衛國人民對這種敗壞人倫的穢行,當然深惡痛絕,特作《牆有茨》以「疾之」。詩云:
牆有茨,不可掃也。中冓之言,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丑也。
牆有茨,不可襄也。中冓之言,不可詳也。所可詳也,言之長也。
牆有茨,不可束也。中冓之言,不可讀也。所可讀也,言之辱也。
本詩三章重疊,頭兩句起興含有比意,以緊附宮牆的蒺藜清掃不掉,暗示宮闈中淫亂的醜事是掩蓋不住、抹煞不了的。本來,衛國宮闈醜聞是婦孺皆知的,用不著明說,詩人故弄玄虛,大賣關子,宣稱宮中的秘聞「不可道」!卻故意露點口風:丑、長、辱三字藏頭露尾,點到為止,以不言為言,比直露敘說更有情趣。
從藝術的角度上來說這是好詩,深合儒家委婉之道。然我最見不得這種自命道德警察的人,明明八卦得要死,還一臉正經。對別人口誅筆伐的人,自己未必就完美到全身無瑕疵。每個人的作為都有既定的軌跡和原因,有如深海上潛的島嶼,外人所見不過外在形貌,無從得知內在曾經經歷過怎樣的更替變遷。
詩中雖惺惺然地表示言之「丑、長、辱」,實際上八卦得眉飛色舞,唾液橫飛。大家都知道宮闈私事之所以是私事,正在於它不可道,不可祥,不可讀。可是越亂越髒越有人愛看,宮闈之外的人所津津樂道的也正是這種水煙迷離,乃至於血腥癲狂的特質。
所謂千夫所指,無疾而死。宣姜死於何年,沒有記載。對史家道德學家來說,她只是個不淑的無德女子,無足輕重,死了該額首加慶人間少一妖姬。
宣姜,薄命如花的女子,她一生被人擺佈,不能忠於自己。當容光褪盡,她終於能夠如願地死去,無聲而寂靜地湮滅在風塵中,像墜入深海的流星,不再受到任何流言惻目的侵擾。
好女孩上天堂,壞女孩走四方,宣姜這樣的女孩子,其實應該上天堂。